第23章 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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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佛菲尔醒来了,身下是一张不大的四柱床。床上有金色的铺盖,柔软的帘子。屋子不大,但很整洁,很熟悉,到处弥漫着紫罗兰的味道。是的,这是她在柴尔德辛联排别墅中自己的房间。看着屋子对面,她甚至看清了一只被拆开过、又被重新拼装起来的机械小公鸡的轮廓。他们并没有给她换上新的钟表,不过,她也不能因此责备他们。
椅子上放着叠好的衣服。看到它们,她突然又有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绿色的裙子,绿色的缎面鞋,上面是带着小绒球的卷叶形花饰手套。一时间,在她看来,她来到柴尔德辛家之后所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也许,她从未在宴会上把美酒打翻;也许,她从未做过食物品尝师的工作;也许,她从未被飞天大盗掳走过;也许,她从未跪在临终前的摄政王身旁……
小公鸡旁边有两把水壶,一大一小。她站了起来,发现自己浑身疼得厉害。她要去洗脸,然而,在手指把水面弄皱之前,她却停了下来。她仔细瞧着,看看是否能在水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不,这不是一场梦。一切都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而且,都在她的脸上留下了印记。水里的影子有点模糊,有点抖,不过,她能看到自己的表情,这就够了。当然,她身上还有不少瘀青,手掌两侧和前臂上青绿色的擦痕开始变得清晰可见。她看了一会儿,有点纳闷。不过最终她不再去想那些擦痕到底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留下的。
她穿好衣服,把门打开走了出去。
“喂,内佛菲尔!”马克西姆·柴尔德辛笑道。整个家族的成员又穿上了便装,从大人到小孩,都戴着布丁帽,“正好赶上开饭的点儿。来,我们正要去早餐室呢!”
早餐室还是老样子。蓝色的光线似乎再次把她心中的雾霾驱散了,就像一只手把窗棂上的凝霜擦去一样。现在,她的大脑比过去几天清醒了很多,不过,身边的一切似乎非常遥远,非常奇怪。
一切都没有改变,然而,没有什么是原来的样子,因为内佛菲尔已经今非昔比。柴尔德辛的家人没有改变,他们依旧身材高大,依旧光芒四射,依旧聪明过人。尽管他们说的笑话变了,可是,他们仍旧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笑,怎么笑,以及什么时候让笑声同时停下来。
只有泽艾拉似乎和大家步调不太一致。这个金发女孩脸色比以往更加苍白了,说话的时候有点机械。她第一个吃完饭,说了声“失陪”,她说有一个私人的东西,上面的神符需要替换一下,然后,她就离开了饭桌。
终于可以吃上自己喜欢的东西了。内佛菲尔心想,可她突然发现不行。桌子上一切好吃的东西都让她想起了摄政王。一团一团的柑橘酱让她想到王位前面给弄坏了的果冻。就连冰糖似乎也用忧郁、莫名的眼神盯着她。
“内佛菲尔,你好吗?”柴尔德辛问道,“你看上去心不在焉,心事重重,还有点不太适应,对吧?”
“对不起。可能吧,感觉像齿轮没法咬合。”她意识到自己表述得不是很清楚,于是,马上解释道,“就像一部机器,运转得不太良好。”
“这个需要时间。”她的男主人一边和颜悦色地说着,一边把柑橘酱涂抹在吐司上,把糖放进茶里,“你需要大量的睡眠,而且什么也不要做。”
有人轻轻碰了一下桌子,内佛菲尔的杯子摇晃了几下。突然,她仿佛看到一具尸体匍匐在那里,半透明的血液在周边形成了一个水池,像一个流动的窗框。她赶紧用餐巾把杯子蒙上,这才把那个形象从大脑里驱逐出去了。
“柴尔德辛老爷,”她猛地喊道,“我可以出去吗?”
“当然!坐上马车,爱上哪儿上哪儿。不过,一定要随时带上保镖。我担心特案调查组仍会对你图谋不轨。”
“不,我是说,谢谢!只是,我不会去凯弗纳市的。你要让人们到地上的世界,对吧?我可以一起去吗?我只是……只是想看看天空……”
柴尔德辛看了她好长时间,然后,他挑起了眉毛,那表情看上去一半是惊讶,一半是开心。“是什么让你觉得我要把凯弗纳市的人送到外面去?我不能把每个行业的秘密都带到上面的世界去,也不能让一个顽皮的女孩把所有疾病都带到地下世界来。”
“你昨天说的!你说……一个丰富多彩的世界……也可以是我们的世界。”
“是的。”柴尔德辛轻轻说道,那语气给人一种合情合理的感觉,“可是,我们没必要去征服他们。凭着殷实的国库,我们完全可以雇佣军队……”
军队?是的,他前面就提到了军队。
“不是当真的吧?”她知道,他的确是当真的。只要外面那个“丰富多彩”的世界是属于他的,他才不关心自己是否亲眼见到过。
“我们将为外面的世界做一件好事。”他说着,目光移到了小松饼上,“眼下,到处都是一个个很小的王国,东一个,西一个,杂乱无章,帝王也个个都是短命的,人们急需一个具有几百年经验的全球统治者。”
“这样,也更有利于宫廷解决争端。”柴尔德辛的一个侄子说道,“所有的争端,通过战争,在地面上就可以解决了。那样,对我们不会造成任何伤害。”
“不会……造成……伤害?”内佛菲尔不知道是该震惊,还是该愤怒。她只能对自己默默说着上面这几个字,不知道它们在别人的耳朵里是否具有同样的含义。
“等凯弗纳市成为‘大世界’的首都,我们可以继续扩张,往下开发……”
内佛菲尔摇摇晃晃地站在那里,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病倒了。这时,她突然记起了飞天大盗说过的话:“……凯弗纳市已经准备好再次扩张,马上就要改变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即将到来……”
一时间,和飞天大盗一样,内佛菲尔仿佛看到了凯弗纳市的真面目——一个朦朦胧胧、凶恶狰狞的美人。她正伸展着四肢,摇动着越来越长的头发,张开满嘴獠牙微笑着。也许,凯弗纳市早已知道,这样一个机会正在向她招手。在内佛菲尔的脑海里,她正像扔掉一个旧玩具一样,把摄政王给抛弃了。与此同时,她又张开怀抱,迎接一位新人。这个人可以继续扩大帝国的地盘,为帝国带来新的生机。这个人就是马克西姆·柴尔德辛。
“内佛菲尔!”
内佛菲尔从屋子里跑开,全然没有理会他们的呼唤。
“还是有点疯疯癫癫……”就在门从背后关上的一刹那,她听到有人这样说道。
当内佛菲尔沿着走廊急急忙忙跑回到自己的房间时,她早已是上气不接下气,不过,这与刚才的跑动无关。每当想起在凯弗纳市的点点滴滴,她都觉得似大山压顶,喘不过气来。然而,这并没有彻底压垮她。她第一次认识到,在内心深处,她一直坚信,总有一天她会逃离此地。逃出去!就是这一信念一直在支撑着她!对,逃出去!逃到外面去!
如果柴尔德辛的计划成功了,她就无法真的“逃出去”。在她的脑海里,她已经看到了恩斯特怀尔给她展示的那幅图画中的一个场景:一个巨大的阴影遮天蔽日,悄悄地降临到土地上。当然,外部世界不可能完全陷入黑暗之中,只是它将成为凯弗纳帝国管辖的一个省。那里的人们将在田里劳作,像地下城的贫民一样,被奴役着。他们将彻底失去自由,被迫为地下城的利益流血流汗。他们将为朝廷的军队提供粮草,充当他们阴谋的走卒。
她的脑子里被这些想法填得满满的,一点缝隙也没有了,要是不转动起来,马上就要爆裂了。她必须立刻找到泽艾拉,和她谈谈。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她看到了那个金发女孩就出现在她的前面。她正在打开一扇衬垫门,准备进去。
“泽艾拉——”
“对不起,内佛菲尔。”泽艾拉在门槛处停了下来。她低着头,故意做出沾沾自喜的样子。“现在,家里增加了很多新的任务,我自己也发现时间不够。要是有事,你就找郝丽珂小姐好了,她一定愿意帮助你。”
“泽艾拉!”内佛菲尔感到一扇包着天鹅绒的大门当着她的面轻轻地关上了,“我……我想找的那个人是你!”
“你没听见我刚才说的吗?”泽艾拉转过身来,看着她,脸上的笑容依旧。她说话的语气依旧很平静,有板有眼,只是和她说的东西没有任何关系。“没听明白吗?现在,不是一切都围着你转了。有很多重要的事情,改天换地的事情。大家都很忙,都要考虑如何生存下去,而不仅仅是冲着别人点头哈腰。”
“怎么了?”内佛菲尔觉得这个问题自她初次见到泽艾拉以来就没断过,关键是,这个金发女孩从未给过她一个答案,“到底出什么事了?”
“嗯,当然出事了。”泽艾拉的语气不再那么平静了,语调里带着几分苦涩,“不是说你非常非常讨厌,只是,我真的有点受不了了。你一天到晚呆呆的,笨笨的,东碰西撞的,我真的忍不下去了。而且,你现在跟我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
内佛菲尔一下子觉得遭到了背叛。泽艾拉的话刺痛了她,她差点转身离去。然而,最终她还是待在了原地。
“我不信。”内佛菲尔的声音颤抖着,“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至少,不完全是那么回事。你是我的朋友,泽艾拉。而且我觉得我慢慢开始理解你了。不高兴的时候,你会激动。你刚才就一直在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激动,结果你的面部表情就像是用胶水粘上去的。我知道,我很讨厌。是的,我真的很讨厌。可是,我觉得你不是讨厌我,你是害怕我。”
“嗯,也许我怕你!”泽艾拉反驳道,语调高得出奇,“你到哪儿,哪儿就出事。现在,你又回来了。你觉得大家希望你回来?你为什么不能让我们清静清静?”
“你干吗不告诉我究竟出什么事了?”内佛菲尔绝望地问道,“是不是因为我守不住秘密?那就别告诉我出什么事了……就告诉我我该做点什么?”
“哎,还是算了吧。你每次打开一个盒子……都会露出惊讶的神情!没有一个盒子里是不带毒的!从来没有!”说着,泽艾拉走了出去,砰的一声把门摔上了。
内佛菲尔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门,一时糊涂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泽艾拉当着她的面把她们之间的友谊撕得粉碎,这的确让她惊得喘不过气来。
可是,昨天我们还是朋友。她绝望地想着。昨天,她还帮着我,护着我。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我究竟做错什么了?
她想着想着,泽艾拉的话再次在她耳畔回响着,刺痛着她的心。
你现在跟我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
也许,泽艾拉说的话是发自肺腑的。也许,长期以来,泽艾拉是受家人之托来关照她的,而这在泽艾拉眼里充其量就是一份差事,而且,是一份苦差事,一份棘手的差事,一份尴尬的差事。如今,这份差事结束了,泽艾拉像躲避瘟疫一般躲着她,或者说,将她弃之如敝屣。
突然间,联排别墅里的房间对她来说太近了,每个房间都太整洁了,就连孩子们在屋里跑来跑去、高高兴兴地玩着柴尔德辛带回来的玩具的声音,都显得特别刺耳。
柴尔德辛曾经说过,她可以借一辆车子到处转转。她离开前门时,没有人阻止她,只是4个保镖马上走上前来,陪在她的左右。她跟车把式说了句话,对方把车停稳了。
“去哪儿,小姐?”
内佛菲尔突然感到精疲力竭,她第一次明白了格蓝迪宝离开宫廷时的心境。在此之前,她坚信没有什么能让她再次回到奶酪隧道里去了。可是现在她心里有一种强烈的愿望,回去!她闭上眼睛,想象着自己回到了阴暗、发臭的通道里。
在她的脑海里,她看到了自己用醋涂抹的所有奶酪的外皮,看到了她打扫过的地板,看到了她把火焰弄灭、把蝇虫弄死的地方,看到了在那里消磨的数以千计的日子里她把空空的蛋壳扔得满地都是的隧道。昔日的恐慌像黑豹一样向她袭来,一股凉气沿着她的脊背滑了下去。
这里不再是我的家了。我的家在哪里?
突然,她灵光一现,睁开了眼睛。
“请带我去阿伯莱恩夫人的隧道。”
阿伯莱恩夫人!也许,她可以在她那里找到一个避风港。她们最后一次见面时,她对她很好。内佛菲尔一下子来了精神,等阿伯莱恩夫人独特的前门映入眼帘时,恍恍惚惚中她竟然跳了起来。
她跳下车来,在保镖的陪伴下,来到门口,报上自己的姓名。又一次,有人透过彩色猫头鹰的眼窝上下打量着她。
“对不起。”过了一会儿,猫头鹰用“礼宾小姐”的清脆圆润的音调说道,“阿伯莱恩夫人今天特别忙。留下你的姓名,也许,回头她会约你。”
内佛菲尔一时无言以对。不知为什么,她觉得阿伯莱恩夫人应该知道她来这里有急事。
“我能……我能进去等吗?请跟她说一声我来了。”
又过了一会儿,门开了。两名脸上挂着同样时髦的笑容的“礼宾小姐”站在门的两旁,迎她进去。保镖见内佛菲尔要离开了,不太高兴。不过,在对方承诺能保证内佛菲尔安全的前提下,他们也只好同意了。
“请在此等候。”内佛菲尔被带进了一个看起来十分舒适的会客厅里。会客厅不大,但是,墙上装饰着精美的雕刻。“恐怕我家主人一时半会儿无法见你。你来点点心吗?”
内佛菲尔差点拒绝了,不过,她突然想起来了,她现在可以随心所欲了。想吃点什么,想喝点什么,早已没有了限制。她点了点头。茶来了,用茶盘托着。内佛菲尔在那里有点坐立不安。约半个小时后,门开了。不过,出现在她面前的不是阿伯莱恩夫人,而是泽艾拉的朋友波尔卡丝。内佛菲尔脸唰地红了,她意识到失望一定写在自己的脸上了。
令她感到惊讶的是,波尔卡丝走进屋里,从茶托上拿起一个杯子,倒上茶,在内佛菲尔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脸上的表情十分平静,异常高傲。
“恐怕,”她一边搅拌着糖,一边说道,“阿伯莱恩夫人这会儿正忙着把‘沉思’加到‘蹙眉’上去。不过,正好,我们可以单独聊聊。”
眼前这个个子不高的女孩异常自信的态度着实令内佛菲尔大吃一惊。事实上,波尔卡丝和原来判若两人,这不仅仅是因为她以往脸上总是挂着一种扭曲了的、痛苦的表情。和阿伯莱恩夫人其他的“礼宾小姐”一样,她的头发朝后做成一个整洁的发髻,眉毛上扑着眼影粉。原先紧张兮兮、懒懒散散的样子彻底没了。她呷了一口茶,坐姿十分端正,颇有女王风范。
“这是你新得的表情吗?”内佛菲尔问道,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很适合你。看上去,不太……嗯,显瘦。”
“你看上去气色也不错。”波尔卡丝不慌不忙地答道,“尤其是考虑到你目前的状况。”她笑了笑,脸上的表情不断地变化着,每一种表情都很优雅,很高贵,很会意,而且,很昂贵。可见,成为一名合格的“礼宾小姐”享受着某些特殊待遇。“大家都在谈论你,说,摄政王死后,你差一点就给处决了;都在谈论你在儒雅厅里说的话。所以,我想我们可以好好聊聊。”
“嗯。”内佛菲尔坐了下来,有点不知所措,“嗯,谢谢!”
“你看,我心里一直在琢磨个事。”然而,波尔卡丝脸上的微笑看上去不像是一个心事很重的人,“昨天,你们走后,我发现了一样东西。我想,最好是先和你说说。”波尔卡丝说话时似乎有意在不断地停顿,内佛菲尔觉得她是故意的。在经过一个长时间的、有意的停顿之后,波尔卡丝把手伸进袋子里,掏出一个银质小物件来,放到手心里。内佛菲尔盯着看了好久才认出来那是什么。
“噢,那是我的顶针,上次来这儿时落下的!谢谢,是落在客厅吗?”
“不!”波尔卡丝说道,仿佛要把精彩的包袱留在最后,“不是!”
一阵沉默过后,内佛菲尔有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似乎没有跟上对方的思路。
“噢。”她最终说道,“那,那在哪儿呢?”
“这是最耐人寻味的地方。不在你的住处,不在园子里,不在陈列室,也不在接待室。在楼上,在园子上面的画廊里。问题是,我们从来不让客人上楼。阿伯莱恩夫人不愿意让别人看到她们创造‘眼光’效应时所采用的秘方。她说那样就没有神秘感了。可是,它就出现在那里……”她转动着顶针,阳光落在它带凹纹的顶部,“……躺在地面上。所以,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内佛菲尔绞尽了脑汁,冥思苦想。“说明那是别人的顶针?”她大胆地猜测道。
“不,不是!”波尔卡丝反驳道,那种自命不凡的神态一时不见了,“上面有摄政王家族的标记。另外,所有的房间每天都要打扫的。”
“那……”内佛菲尔再一次怀疑自己误打误撞碰上了一个自己根本不了解规则的游戏,“那很有可能就是我的。也许……有人捡到了……拿到了楼上。”
“我想,你应该知道顶针是怎么到那儿的。”波尔卡丝说道,她奶油般光滑的脸上露出高高在上的笑容。
“你说什么?”内佛菲尔瞪着她,一脸的茫然。
“你现在知道了问题的关键,对吧?”波尔卡丝拍了拍手,脸上换上了严肃的表情。那是23号面孔,名叫“羚羊跳溪”。“一方面,你是我的朋友。另一方面,我有职责在身。我是不是该汇报上去?”
“必须汇报吗?”内佛菲尔问道,一头雾水。
“嗯,咱们还是谈点高兴的事吧。”波尔卡丝继续说道,“最近,我一直在考虑自己的未来。大部分‘礼宾小姐’一辈子就这样了。这个你知道吧?只有极少数人最终能成为颜匠。我就在想,如果某个人有一张非常特别、非常著名的脸,而且,这张脸上有一千多种表情,如果我拜她为师的话——”
“哦!”内佛菲尔突然心里一亮,“我太傻了。你这是在敲诈我吧?”
“什么?不不不,我的意思是——”
“从来没有人敲诈过我。”一开始,这种想法着实令她激动了一番,可是很快就让她心里感到酸酸的、疙疙瘩瘩的,“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把顶针落上面了。而且,如果我不让你拷贝我的表情,你就去告诉阿伯莱恩夫人,说我偷着跑上去了,对吧?波尔卡丝,如果你想拷贝我的表情,开口就是了。”
“我没说要向阿伯莱恩夫人汇报。”波尔卡丝打断她,“我想,特案调查组对此会更感兴趣吧。”
“什么?”内佛菲尔的心一下子凉了一大截。
“只有一个时候阿伯莱恩夫人或者我们中间的其他人没有和你在一起。”波尔卡丝继续说道,“那就是你去‘睡觉’的时候。所以,你一定是趁着我们大家不在的时候,偷偷溜了上去,然后,又悄悄溜了回来。前前后后,没有人发现你。你不是这样对特案调查组说的吧?你一定是跟他们说,你在客房里睡了几个钟头。”
内佛菲尔第一次明白了波尔卡丝这番话背后的用意,看到了温柔的波浪下面可怕的礁石。是的,特案调查组一直在设法寻找她陈述中的漏洞。波尔卡丝的故事和她手里的顶针足以让特案调查组把她抓回监狱,进行“审讯”。
“哟,你看上去很吃惊,很无辜。”波尔卡丝十分夸张地叹了口气,“可惜啊,这一套在我这儿不好使。你之所以没进监狱,原因只有一个,大家都相信,你不会撒谎,否则都会写在脸上。可是,这个——”她举起顶针,“足以证明,你会撒谎,而且,你的确撒了谎。”
“可是……”
波尔卡丝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调整了一下头发上闪闪发光的首饰,那样子十分优雅,不禁让内佛菲尔想起了阿伯莱恩夫人。
“我本想和你多待一会儿,可是今天下午我得去帮忙调整一个表情,一个令人讨厌的苦相。记着,明天我一天都没事。我想,你大概也不会有事吧。挺好的。明天8点,我去柴尔德辛家接你。之后我们一整天都可以待在一起了。”
波尔卡丝开始往外走了。内佛菲尔摇了摇头,从迷茫中醒了过来。
“波尔卡丝!你说的……你说的楼梯是什么样子的?我说的是通往画廊的楼梯,也就是你捡到顶针的楼梯。是黑色的吧?”
“黑色的,熟铁的。”波尔卡丝有点不耐烦地答道,“上面装饰着常青藤和葡萄串。怎么,想起来了?”说着,她离开了房间,身子依然站得笔直,这让她看上去老了不少,也不太像她自己了。
内佛菲尔一动不动地待在原地,两眼茫然地看着洒在地毯上的茶慢慢渗了进去。
内佛菲尔对特案调查组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只是有一件事她没有提起,她不太想说。她没有提起自己在阿伯莱恩夫人会客厅里做的那个梦。此时,她试图回到那个朦胧的梦境,尽量回忆起每一个具体的细节。
梦里,她沿着缠满黑藤的楼梯一步一步来到一个金色的阳台……也许,那是一段用叶子装饰的熟铁楼梯,通往满是机关的画廊。难道她的梦是通过扭曲的镜子来向她展示着什么真实的东西?难道她真的溜出了客房,偷偷地爬上楼,最后把顶针落到了那里?
内佛菲尔一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而这一时又被别的烦心事淹没了。那种感觉不是很强烈,但一直都在。她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事情不大,但十分重要。是她把事情的顺序给颠倒了?还是有什么事情没有做好,半途而废了?她觉得齿轮没有咬合。那种感觉一直刺痛着她,就像眼睛里进了一根睫毛。
她想起来了。她明白了这种感觉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她知道了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慢慢地,她弯下腰去,脱掉一只小小的缎面鞋,盯着它看个不停。
她最后一次来到阿伯莱恩夫人隧道的时候,累得直不起腰来。有人把她领到一个小小的休息室,她连鞋子都没脱下,倒头便睡。后来她醒了,挣扎了半天,重新把鞋子穿上了……
没错,这就是一直困扰她的地方。她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重新把鞋子穿上了,可是她本来不需要这样做,她当时根本就没有脱鞋啊!
这意味着什么?她不得而知。特案调查组反反复复地研究着内佛菲尔的陈述,对她从地下城归来到摄政王死去这一段时间的行踪尤为关注。他们试图发现其中的破绽,但是,迄今为止,都是无功而返。不过,前前后后的确有一处不太吻合,这就意味着某个地方出了差错。那是一个小小的漏洞,透过它,内佛菲尔的心里第一次产生了疑窦,这令她感到不寒而栗。 面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