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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上”“下”谋面

面具人 [英]弗朗西斯·哈丁 15323 2021-04-06 08: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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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小时后,内佛菲尔回到爪柘荔,她意识到出事了。第一个迹象就是恩斯特怀尔。他不停地摇晃着脑袋,东瞅瞅,西瞧瞧。这时,她突然意识到,他们的进展太快了,也比预期的顺利得多。人群不像以往那样挤在他们附近。似乎他们的周围有一个不可触碰的大气泡。如果内佛菲尔依旧穿着制图员的服装,那倒也说得过去。可是,她现在穿的是普通苦力的服装,脸上再次戴上了面具。不应该啊!

  恩斯特怀尔伸手拽了一下一个男孩的胳膊,但那个男孩只顾赶路,看都没看恩斯特怀尔一眼。

  “出什么事了?”内佛菲尔低声问道。

  “是我们。”恩斯特怀尔低声答道,“是我们出事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不过,别人都知道。”发现被自己所在的世界遗弃了,他听上去很是惊讶,“先回托儿所。然后,我出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看到托儿所的门,内佛菲尔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她迅速溜了进去,恩斯特怀尔紧随其后。他们急急来到主室,收住了脚步。

  房间里挤得满满的。孩子们像豌豆从豆荚里探出头来一样,往外看着。在床与床之间的空地上,挤着几十个成年苦力。有的靠墙站着,有的蹲在桌子上,也有的蹲在墙上突出的地方。其中,有断了指甲的挖掘人员,有踩车的,有驼背的脚夫。一百多张脸,面无表情,满是尘土。内佛菲尔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座座尘封的雕像。

  内佛菲尔听到背后咔嗒一声,她转过身去,看见舍监从里面把门闩上了。她走上前来,猛地一下把内佛菲尔的面具拽了下来。内佛菲尔僵在了那里,不过,她既没有躲闪,也没有害怕。来不及了,他们知道了,全都知道了。

  唯一感到欣慰的是,那些呆滞不变的目光不是聚焦在她身上,而是聚焦在恩斯特怀尔身上。

  “你觉得没有人能发现她的真实身份,是吧?”一个蹲在送奶车上的男人问道。内佛菲尔迅速把目光移到声音传来的地方,可是,她根本不知道是谁在说话。眼前的苦力没有一个像领袖的样子,更没有谁在等待谁的命令。他们似乎选了一个代言人,而这绝对不是事先安排好的。

  “我只是——”恩斯特怀尔的话顿住了,他四下里看看,觉得已经走投无路了。

  “她就是那个外埠人!”这一次,是一个头发灰白的女人在说话,“就是大家都在找的那个人。上一次,让她从这里逃走了。特案调查组把半个爪柘荔翻了个底朝天,到处找她。现在,你把她给带了回来。”

  “听着!”恩斯特怀尔鼓起最后一点勇气说道,“我们得把她藏起来。她知道很多事,她知道摄政王的死因,她……”

  他的话淹没在众人的质疑声中。那声音很轻很轻,与其说是人的声音,倒不如说更像渐渐远去的鼓点的声音。

  “摄政王的死因?”一个破了鼻子的男人问道,“那就更可怕了。这个女孩对我们来说很危险,我们得把她交给特案调查组,或者议会。”

  “不!”内佛菲尔和恩斯特怀尔一齐喊道。

  “议会肯定会给我们一个好价钱!”屋子后面传来了一个声音。

  “也许更好,”另一个声音附和道,“他们会给我们的孩子发更多的鸡蛋!”

  “听着!听着!”恩斯特怀尔抗议道,“不光是谋杀摄政王。谋杀他的人也谋杀我们这些苦力!”

  “没错!”内佛菲尔插话道,“前一阵子那些‘练习’。就与这事有关!他们用毒药把人弄疯。人疯了之后,就开始杀害自己的亲人。”

  质疑的声音完全消失了,四周鸦雀无声。内佛菲尔突然想到,如果凝视也有声音的话,那么此时的声音应该震耳欲聋。恩斯特怀尔终于赢了一场,大家都在静静地听着。

  “凶手是马克西姆·柴尔德辛。”恩斯特怀尔上气不接下气地继续说道,“就是那个葡萄酒商,议会的领袖,这一切都是他干的。如果我们不能及时阻止他,他会逃之夭夭的。现在有内佛菲尔在这里,我们完全可以阻止他。他所做的一切,我们都调查清楚了,那些罪行足以推翻他。特案调查组非常讨厌他,对于他们来说,这可是天赐良机啊!他们要是知道了,还不得兴奋得直流口水。

  “我们无法证明他杀死了摄政王。但是,他的罪行多着呢。他挖掘了一条秘密隧道,直通外部世界,目的是让日光照射进来。”恩斯特怀尔现在彻底恢复了,说话的劲头更足了,“一条非法隧道,就在他们家早餐室的下面。这违反了100多项法律,对吧?这件事是内佛菲尔发现的。”

  “那我们就把这个姑娘交给特案调查组。”一个独眼老人瓮声瓮气地说道,“那样的话,她可以把摄政王的死因和秘密通道的事情告诉他们。”

  “什么?不行!”恩斯特怀尔大声喊道,“特案调查组里有不少人专门从事虐待和谋杀,绝不能把她交给他们。”

  “如果他们真的很讨厌柴尔德辛,就必须保证这个姑娘的生命安全。”对方答道,“她会非常安全的。如果我们公开和他们对着干,他们有什么理由不把我们处死?”

  “这行不通!”内佛菲尔大声说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早就自己去找特案调查组了,而且一开始就去了,你们觉得我愿意到处躲藏,把危险带给大家吗?当然,如果真的有机会在宫里的听证会上说话,我会告诉大家摄政王真正遭遇了什么。果真如此,结果也许就完全不同了吧。他们都知道,我说的是真话,我不会撒谎!

  “可是,这个机会永远不会到来!柴尔德辛老爷在特案调查组里有朋友,也安插了密探。他现在知道我手里掌握着一些东西,否则我就没有必要东躲西藏了。所以,真的到了特案调查组手里,我的小命马上就没了。”

  “他也可以随时杀害内佛菲尔。”恩斯特怀尔插了进来,“上一次,在特案调查组的牢狱里,内佛菲尔差点就给谋杀了,就是因为,他们觉得她知道得太多了。”

  “我们也没有办法。”对方低声吼着。屋子里的低语声越来越高了,大家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就像烟雾一样,可以清清楚楚地感受到。

  “听着!”内佛菲尔终于爆发了,“这不光是我的事,不光是柴尔德辛老爷的事,不光是特案调查组的事!如果你们把我交出去,你们知道结果吗?是的,我不想被折磨,被谋害。可是,你们本来就不该想到要把我交出去。刚才我们谈到的那个秘密通道,难道你们就没有听见吗?

  “有一个秘密的竖井直通外面,也许这是500年来头一个!另一个通往外部世界的通道是地底世界的正门,外面的人可以来做买卖。然而,它已经被锁了,被装上铁栅了,而且还有重兵把守。这样,外边的人谁也进不来,里边的人谁也出不去。如果我们把这个秘密竖井告诉特案调查组,那么他们就会立刻介入,把它封掉。那就彻底完了,明白吗?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呀。这条通道不仅仅把阳光引入凯弗纳市,而且它还是一条出路!”

  人群中又出现了低语声,怀疑的声音越来越高了。内佛菲尔再一次感受到外部世界的可怕,感受到烈日的可怕。就连恩斯特怀尔也情不自禁地看着她。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都在想什么。”她连忙抗议道,免得一会儿需要抬高音调和他们说话,“我很清楚他们是怎么跟你们灌输外部世界的,而事实并非如此。我在外面住过。我5岁前都住在外面。我现在能记住的东西不多了,不过我还能记住阳光。而且,想起阳光,我一点都不感到害怕。我觉得……我觉得那就是应该照在我脸上的东西。我觉得在这里我好像变成盲人了。我还记得,在阳光下游目聘怀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她顿了顿,在这么多双冷冰冰的眼睛面前似乎失去了自信。

  “接着说。”恩斯特怀尔的话从嘴角里跑了出来。

  “什么?”

  “相信我。接着说,说上面的事情。”

  内佛菲尔觉得,他可能在冷漠的人群中嗅到了什么,只是她不那么敏感罢了。于是,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健忘的夜空里拼命地寻找着记忆的残星。

  她的解释是碎片式的,拼凑式的。不这样,还能怎样呢?她开始讲她吃了斯多克佛尔特之后出现的蓝铃木式的幻觉,讲花儿在她脚下香消玉殒的情形,讲蕨类植物绿色的牙齿。她在大脑里搜索着各种各样的词汇,描绘风吹草动万物俯首的景观,描述风冷拂面的感觉,仿佛风是有生命似的。她想找个字眼来刻画一下露珠的形状和苔藓的味道,可是未能如愿。

  “我不知该怎么形容了!”最终,她感叹道,“我知道,这座山的周边,有沙漠,有炎热。这个,大家都知道。但,这仅仅是一小部分。你可以穿过沙漠,到达别的地方。地上的人祖祖辈辈都是如此。那些地方是葡萄的原产地,是香料、木材、饲料的发源地。那里还有鸟……鸟飞起来,速度很快……一转眼就不见了,只能听到它们的歌唱。天空比凯弗纳市大一千倍,一万倍。

  “哎,可惜啊,不能展示给大家看!”此时,失望让她心疼,“她控制了我们,她控制了每一个人。对,我说的就是凯弗纳市!她不想放我们走。打个比方说,她就是一棵巨大的捕蝇草,把我们含在嘴里,慢慢地、慢慢地咀嚼着,一个都不能少。也许,那是世界上最可怕的监狱。我们身在其中,而不自知,因为我们根本就没想过要杀出一条血路逃出去。

  “我们应该并肩战斗,一起逃出去。有一个算一个。我们还应该一起拼搏,把他们也给弄出去。”内佛菲尔挥了挥颤抖的手,指着一排一排的孩子。“我们都不应该待在这里。如果我们都不去抗争,结果会是什么样的呢?驼背,罗圈腿,失去时间概念,等等等等。尽管我只能记住一些零星的片段,可是这些年来,它们一直在鞭策着我,激励着我,催促我早日重返地上。一想到我这一辈子可能再也回不去了,我就会失去理智,变得疯疯癫癫。”

  说着,内佛菲尔又开始变得结结巴巴,吞吞吐吐。她多么希望自己能像柴尔德辛的家人一样,有头脑,有思想,伶牙俐齿,风度翩翩。可是,她就是内佛菲尔,有点疯癫。此外,还带有些许制图员的特点。

  过了一会儿,她开始意识到,蔑视的低语声不见了,反对的低语声也不见了,也没有人走上前来,抓住她的胳膊,要把她扭送到特案调查组那里去了。

  一阵沉默过后,苦力们背过身去,重新开始窃窃私语。只听到下面的字眼反复出现。

  “……她在,危险就在……”

  “……孩子们……”

  “……穿过沙漠……”

  “……唯一的机会……”

  “……风险很大……”

  “他们在说什么?”内佛菲尔小声问恩斯特怀尔,“出什么事了?”

  “嘘!”恩斯特怀尔小声回道,“你的话让他们开始思考了,就是这么回事。”

  最后,满屋子的低语声消失了。苦力们转过身来,面对着内佛菲尔。

  “即便想逃,如何才能从那条隧道里逃出去?”这一次,说话的是托儿所的舍监,“你说,那是柴尔德辛的私家隧道,我们怎样才能靠近它呢?”

  “我还不清楚,但是,方法总会有的。”一切都进展得很快,内佛菲尔的计划还没有走到这一步,可是,她着实被自己肯定的语气吓了一跳,“是的,我会找到办法的。”

  “给你一天时间。”有人说道。这一次,内佛菲尔并没有转身去寻找说话的人。“到明天晚上子时,你要拿出一个抵达隧道的方案来。拿不出方案来,对不起,我们只能把你交给特案调查组了。把你藏在这里的风险太大。”

  “我明白。”内佛菲尔当着大家的面说道。方才胸有成竹的语气带来的激动化成了一小把冰块。现在,她只剩下一张钟面一样的脸,面对着自己着急的内心。

  *

  只剩下25小时多一点的时间。内佛菲尔大脑里一片空白。恩斯特怀尔和她在一起,也没帮上什么忙。他不停地在地上转着圈,圈子越来越小,主意也越来越少,最后,他还差点把自己绊倒。

  “你为我们争取了一些时间,或者说,你的脸为我们争取了一些时间。怎么说都成。你刚才说的那些东西,都是一些毫无意义的疯话,他们根本就没听,而是一直在盯着你的脸看。这就是你打动他们的原因。你对上面生活的回忆,他们只能听懂一点点,就像阳光透过洞穴照了进来一样,把他们给吓坏了。不过,他们说到做到,要是到时候拿不出一个方案来,他们真的会把你交给特案调查组。

  “你现在还没有方案吧?”他追问着,有点指责她的意味,“你说了那么多,说什么一定有办法。可实际上,根本没有办法,对吧?”

  “只是……”内佛菲尔一边搓着手,一边想着,怎么才能让他们明白,实际上她脑子里已经有了一些基本的想法,只是还没有形成一套完整有用的方案而已,“哎,我现在脑子好乱!”

  “我们已经走投无路了。”恩斯特怀尔抱怨道,“要跑,只能去野山洞了。真要那样,要么很快就断粮了,要么成了穴居黄鼠狼口中的食物。无论跑到哪里,都逃不出他们的手心。可是,我们必须跑,我们必须逃,我们有一天出逃的时间。”

  “你不用逃。”内佛菲尔小声说道。

  “你说什么?”

  “如果我到时候拿不出方案来,”内佛菲尔摇摇晃晃地说道,“你可以亲自把我交给特案调查组。至少,你可以拿到一大笔赏金,爪柘荔的其他人也不会因为你把我带了过来而对你心生怨恨。”

  “说什么呢!”恩斯特怀尔稍微顿了一下,然后举起手来,按内佛菲尔教他的那样,把自己的脸拉成青蛙脸,以示他真的真的非常生气,“你怎么了?逮着什么说什么?”

  “是的。”内佛菲尔再次抓住自己的头发,“是的,你说对了。对不起,恩斯特怀尔。我这会儿脑子很乱。”

  “这会儿?”这三个字从恩斯特怀尔牙缝里挤了出来。

  恩斯特怀尔说到“这会儿”三个字时,明显带有嘲讽的味道,这让内佛菲尔的大脑一下子停摆了。她思路断了,彻底放弃了,任其像脱了缰的野马穿过原野,来到人迹罕至的黑暗的峡谷。她甚至连呼吸都暂停了。

  我思路不清。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别人个个都思路清晰。这就是为什么他们不理解我为什么会拐弯抹角稀里糊涂的,可我平时就是这个样子。

  “恩斯特怀尔,”她说道,此时,她抓住了思路的尾巴,任它拖着自己走,“来,戴上我的面具。”

  “你的面具?”

  “对,再穿上我的裙子。”

  “什么?我不穿!”

  “这就说不通了!为了我,你冒着风险四处奔波,你觉得我没看出来吗?穿上我的裙子,怎么就不行了?也就几个小时的时间,这样,那些紧紧盯着我的苦力就不会发现我偷偷溜出去了。”

  “溜出去?你要去哪儿?”

  “去一个没人盯梢的地方,去干一件在这里没法干成的事情。我的方案还没有成形。不过,我目前有一个方案,这个方案可以帮助我制订另一个方案,并最终形成一个有用的方案。我现在不能想得太多,否则就不好使了。求求你,请相信我。”

  恩斯特怀尔搓了搓手,内佛菲尔觉得,他的脸上恐怕又要挂上那副生气的表情了。

  “最好别让我照看那些个婴儿。”他低声说道。

  *

  内佛菲尔头上缠着条破围巾,从托儿所溜了出去。她头发散乱地披在脸上,赤着脚,胳膊和脚弄得脏兮兮的,看上去活脱脱一个刚刚去托儿所看完兄妹出来的苦力家的普通女孩。她真心希望,那个穿着她的衣服、戴着她的面具、坐在托儿所、看护睡梦中的孩子的孤独身影能够瞒天过海,骗过看守她的那些眼线。

  她在静静地听着,等待一种特别的东西。不久,她终于听到了。

  “制图员!”那是惊恐的叫声,也是提醒的叫声。

  内佛菲尔站在一条大路上。那里,有很多柱子,从地面竖起,支撑着天花板。那里,石笋和钟乳石长在一起。随着声音越来越高,由苦力组成的人流魔术般地从中间分开,每个人都直挺挺地靠在墙上。几秒钟后,三个身影从白色的柱子上弹了出来,喊着跳着冲了过来。

  制图员再次出山。什么地方出事了,或者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逼得他们必须现身,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直到现在,整个爪柘荔的制图员都在颤抖,他们抬起头来朝上看着,感受到莫大的引力,同时把命令一个一个往下传。

  没等通道里刚刚分开的人流再次合拢,内佛菲尔就冲破后退的人群,跟在三个身影之后飞驰而去。是谁在呼唤制图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可能是冲着所有的制图员喊的。

  此时此刻,她特别想和凯弗纳市最神出鬼没的人谈一谈。她不知道飞天大盗的新居在什么地方,可是,她知道他是一名制图员,至少,他曾经是一名制图员。她只能希望,像整个爪柘荔的制图员一样,这些特殊的地貌能把他吸引过来。

  然而,跟着制图员并非易事。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他们爬高下低,全然不顾身边的环境如何。有时候,因为判断失误,他们会从高处掉下来,浑身上下到处是擦伤,青一块紫一块的。他们从齐胸的水塘里蹚过,在竖井里爬上爬下,到最后,内佛菲尔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

  最终,他们来到一条死气沉沉的隧道里,隧道是在灰褐色的岩石里开凿出来的。所有人都突然停了下来,仰头朝上看着。

  内佛菲尔浑身湿漉漉的,冷得发抖,她躲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尽量不让别人听到她牙齿碰撞的声音。看着那些人那么专注地看着空荡荡的上面,偶尔停下来做做笔记,用粉笔在墙上画个符号,或者摆弄着手里的仪器,内佛菲尔觉得非常诡异。

  空荡荡的?内佛菲尔没有抵挡住诱惑,时不时地看看上面,寻找让那些人着迷的东西,每一次,她都会有一种怪怪的感觉——惊慌。她的大脑一直在说,别傻了,不用看了,不就是低矮粗糙的天花板吗?有什么好看的?

  几分钟后,另一名制图员出现了。他拖着一个巨大的金属水平仪,在石头地板上蹭出了火花。在接下来一个小时的时间内,制图员的人数增加到9个。之后,他们一个个失去了兴趣,悄悄地离开了。

  最后,只剩下一个人。内佛菲尔十分绝望地意识到,那个人正在收起他的画架,准备和其他人一样离开。内佛菲尔鼓起了勇气,不顾一切地追了上去,扯了扯他的衣袖。

  “很抱歉,请别急着走。我想找一个人,另一个制图员。”她意识到,这里没有沙漏,而且即便她表现得和制图员一样,也没有恩斯特怀尔在一旁揪她的耳朵。

  那人转过身来,低头看着她。他岁数不大,但是,他的眼睛就像用过的酒杯一样,浑浊呆滞。

  “也许,你找的人就是我。我就是‘另一个制图员’。”他的嗓音很奇怪,有些沙哑,带有气声,就像用皮壳做成的笛子一样,“制图员有很多,但我和他们都不一样。”

  内佛菲尔来不及细细品味他的话,就匆匆说道:“不,他很特别。他是制图员,又不是制图员。他大概有这么高,有一张苦力脸。当然,他也会穿上很大的带铠甲的……”

  “噢,你说的是那个飞天大盗。”陌生人立刻说道。

  内佛菲尔惊呆了,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你认识他?”

  “谁不认识?不好意思,他不是制图员,真的不是。如果你要找‘另一个制图员’,恐怕得到别的地方去了。”

  内佛菲尔正要转身,突然明白了他话里的含义。

  “是他?”制图员笑了笑。那个微笑退回20年前还比较合适,可现在看上去倒像是油浸浸的切刀上面的寒光。“他在上面。”

  他顺手指了指头顶上的天花板。内佛菲尔突然有了一种莫名的感觉,惊慌、愤怒、敌意一齐袭来。

  “你撒谎!你在骗我!”她的脸变得滚烫,不知不觉声调高了起来,“那是天花板,就是一个天花板!你是想让我看着它,看着它……然后,从这里滚开?”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被自己的突然失控吓坏了。

  制图员似乎一点都不生气,他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笑着。最终,他向前迈了一步,目光落在了内佛菲尔的脸上。

  “那,”他打了个口哨,“那只是你大脑里的幻觉。看!往上看!”

  说着,他转身离去了。尽管千头万绪像受惊的野马在大脑里狂奔,内佛菲尔还是慢慢抬起头来,往上看去。

  是啊,她的大脑撒谎了,它告诉她,头顶上有一个天花板。实际上,什么都没有。一路上,她并不是走在一个天花板很低的通道上,而是走在9米高的狭窄山谷的谷底。离头顶三四米的上方,无数蝙蝠蜷着身子倒挂在谷壁上突出的地方或岩架上。再往上,到了谷壁的中部,出现了一大奇观。那里,挂着更多的蝙蝠。奇怪的是,它们不是倒挂着,而是相反。

  再往上,映入内佛菲尔眼帘的不是别的,正是他要找的飞天大盗。他依旧穿着苦力的衣服,照在他脸上的光线很暗,不过勉强可以看得清楚。他头朝下,轻而易举地挂在天花板上,仿佛那不是天花板,而是地板。他腋下夹着一个金属弓形物,上面有很多手柄,正对着内佛菲尔的头。

  “你是谁?”他问道。是他的声音,平静如水。不过,在内佛菲尔看来,今天的水里多了一些水虎鱼。

  内佛菲尔突然想起自己是伪装来的。她迅速把头发拢在脑后,露出脸来:“是我!还记得我吗?我以前的头发是红色的。”过了一会儿,她又想起一件事来。那就是,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她是穿着偷来的铠甲从他那里逃走的。她砍断了电线,把他滞留在对面:“别射!我们得聊一聊。”

  “外埠女孩!”飞天大盗松了口气说道,“街谈巷议的人物,食物品尝师,亡命之徒!你是怎么知道我的?”他依旧保持着警惕的姿势,而且,他似乎在转动弓形物上面的手柄。

  “摄政王下了战书之后,是你把我从他那里给偷了出来。想起来了吗?”

  飞天大盗的手不动了,犹豫不决地停在手柄的上方。

  “你就是我从珍奇馆里偷出来的东西?”他又是吃惊,又是困惑,又是怀疑,“可你不是驼豹啊?!”

  “不。”内佛菲尔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嗯,不是……不是吗?”内佛菲尔突然想到,由于飞天大盗一直都在不断地更新自己的记忆,可能已经不记得他们当年的初次会面了。可是,已经晚了。

  “嗯。这就对了……你从我那里逃走了。你顺着电线,飞过河去,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看自己的笔记时,还有点糊涂呢!这就对上号了。你来找我干什么?”

  内佛菲尔看不清楚箭头,那箭头像星星一样闪着光芒。她心想,如果星星消失了,就意味着弓箭发出来了,我死了。只是不知道,我死之前,能不能看清它消失的那个瞬间。

  “我需要帮助,而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她答道,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像一条搁浅的鱼,“你把一切都讲给我听了。那些精打细算的人根本不是你我的对手。我们都是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他们要么将我们斩草除根,要么把我们完全控制起来,否则,他们一天都不得安宁。他们总是担心我们可能做出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干出一些惊天动地的事情。

  “特案调查组和议会都很怕你。他们知道,只要你愿意,可以随时出现在他们面前。只是现在他们正忙于内讧,没时间捉拿你。如果我被抓了,或者死了,他们其中的一方就获胜了。那样的话,他们之间的争斗就结束了,胜出的一方就有时间将你捉拿归案了。

  “我想这就是你没有射杀我的原因。我在外面晃悠的时间越长,牵扯大家注意力的时间就越长。事实上,我想你根本就没打算射杀我。”

  飞天大盗犹豫了一下,弹了弹手柄,绷紧的弓咝咝啦啦地松开了。他把它朝上挂在自己的腰带上。接着,他从胳膊上拿下来一大卷绳子,把绳子的一头系在墙壁突出的地方,开始尝试着把绳子扔给内佛菲尔。头两次,绳子下来一点点,又弹回去了,落在飞天大盗的脚旁。第三次,绳子下来一半,接着绳卷一点一点松开了,直到落在地上,落在内佛菲尔的眼前。

  “系紧了!”飞天大盗大声喊道。内佛菲尔把绳子紧紧系在露出地面的岩层上,然后,她开始往上爬。

  沿着绳子往上爬真是一种可怕的经历。爬到一半的时候,她已经不是在爬了,而是头朝前往上滚了。幸运的是,飞天大盗在她彻底吓破胆之前,及时抓住了她,把她放到石头天花板上,而此时的天花板一下子变成了地板。她把缠在四肢上的绳子解开,费了好大的力气坐了起来。飞天大盗在一旁紧张地看着她。

  “我把你偷了出来。”他若有所思地说道,“就是那一次?”

  “我想是的。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嗯。你那时是不是没有现在高?大概这么高?”他伸出手来,离刚刚变过来的地面约一米。

  “嗯……是吗?那……那是几年前吧?”内佛菲尔不知道该说什么,“那……那很正常,是吧?人总要长大吧!”

  “嗯,没错。”飞天大盗似乎看穿了她,想把她的注意力集中起来,然而,他摇了摇头,打消了念头,“算了。重要的是,到目前为止,你一直是柴尔德辛的工具,你成了毒害摄政王计划的一部分。现在你从他那里逃出来了。我想,你是想让我收留你,把你藏起来吧?”

  “不不不。我希望你能相信我,帮助我,一起把柴尔德辛推翻,打破原有的律条,把无数的老百姓拯救出来。”或许是她体内制图员的那股邪劲又上来了,或许是因为刚才倒着攀爬的缘故,内佛菲尔发现自己笑得像个疯子。“我不仅仅是求你帮忙来着,我还给你送来了最让凯弗纳市分心的东西。”

  “推翻柴尔德辛?就凭你?”也许是内佛菲尔想多了,不过,她觉得在他的质疑声中还暗藏着一丝幸灾乐祸,“就连烤饼店你也推翻不了。还没等你动手,就让人给逮着了。你的一切都写在脸上——”

  “哟,弓箭很漂亮。”内佛菲尔突然打断他,“你自己做的吗?”

  “捡来的,修了修,改了改。”对方简短答道。

  “我喜欢机器。”内佛菲尔理智的大脑告诉她,她的话太多了,应该闭嘴了。当然,它也跟她撒过谎,说头顶上有一个天花板。于是,内佛菲尔决定不予理睬。“大家一直都在跟我说,我最大的本事就是有一张玻璃脸。这哪是什么本事啊?恰恰相反。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我的想法都露在外面,我想干什么,大家一清二楚。

  “其实我最拿手的是设计机器。机器就像魔术一样。你花了很长时间设计,让所有的齿轮到位,然后,砰!一拉操纵杆,机器启动了。奇妙的是,拉动操纵杆的人根本不需要知道它的工作原理,他们甚至不需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奇迹。

  “我想制订一个计划,就像设计一台机器一样。这有点像你的计划,对吧?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

  一阵意味深长的沉默。之后,飞天大盗又开口了。

  “你知道现在是几月几号几点几分吗?”

  “知道这个干吗?”内佛菲尔瞪着他,一脸茫然。

  “记下来。”飞天大盗说道,“我们马上要开始一个非常重要的谈话。将来,你肯定想知道这次谈话的具体日期。”

  这是从书本里掉下来的一页,就像铺路石中间的一枚硬币。这是动人的旋律中的短暂的间歇。

  这是一个凹凸不平的地方,就像书籍撕破后留下的毛边。没有必要去寻找它们了,因为,它们已经没了。

  这是书中章节与章节之间的一个片段,仿佛是落在铺路石之间的一枚硬币。这是一段旋律中间的片刻寂静。

  这是一个粗糙不堪参差不齐的地方,就像书页撕掉后留下的褶边。没有必要去寻找它们,它们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面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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