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相信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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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作用了吗?”
一只手在内佛菲尔的脸前晃来晃去。她使劲眨眨眼睛,眼前摇曳的灯光和黑魆魆的面孔让她大吃一惊。她本能地伸出手去,把快要贴到脸上的捕蝇草推开。冷冰冰的面孔盯着她,不带一丝笑意。灯光下,他们嘴里的豁牙、皮肤上的麻点以及横七竖八苍白的疤痕显得尤为突出。有人紧紧地抓住她的双手和胳膊,她想动也动不了。
“你们是谁?”她小声问道。他们对视一下,脸上的表情毫无变化。她心里想到,苦力,他们都是苦力。可是,他们究竟是谁?
我在哪儿?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我记得,我当时是和飞天大盗在一起啊……
“他们已经到了!”有人尖叫着。突然,附近传来了可怕的击打声以及有人要求入场的吼声。
“我们得走了。”一个揪住她领子的男人突然说道,“马上撤!”五六双大手松开了,她差一点失去平衡。刚才抓住她的那些人一齐朝对面墙上的一个小门跑去。他们钻进门里消失了,不过有一两个人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然后把门摔上了。内佛菲尔听得清清楚楚,四五道门闩一个一个上好了。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离她几码远的一道大门砰的一声打开了,屋子里站的全是带着家伙的人。内佛菲尔后退了一步,险些踩在小凳上。此时的她已经无路可走,无处可藏了。
“看那儿!”新来的人中为首的那位抓住她的胳膊,把灯凑到她的脸上,“是的,看,没错,就是她!找到她了,终于找到她了。把整个地方封锁了,看看有没有同伙。把那边的门拆了,看看通往什么地方。”
“她手里拿的是什么?”
内佛菲尔低头一瞧,发现自己手里攥着一个小木杯,里面黑乎乎的。她的嘴里有一种淡淡的味道,一种非常熟悉的味道。
有人一把把杯子夺了过去,倒过来闻了闻:“她喝了什么东西了!快送她去看医生,要是毒药就不好办了。柴尔德辛这会儿正需要她呢!要是她死了,他会抽了我们的筋,剥了我们的皮。”
柴尔德辛!这四个字让她一下子清醒了。这些人是柴尔德辛的手下,她是让柴尔德辛的人给逮着了。这个消息如五雷轰顶。她听到周围有人在说话。
“他们似乎都清理干净了。他们把所有东西都带走了。我想,他们最终是不想要她了,把她抛弃了。”
“好吧,大家都出去。别的都不重要,我们的目的达到了。”
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把剑,她想逃也没有地方可逃。有人抓住了她的腋下,把她拖出了房间,走过一条又一条通道。
我怎么会在这里?内佛菲尔竭力想记起点什么,可是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就像一只猫一样,试图爬上抛光的大理石墙面,却没有成功。她的手漆黑,比什么时候都脏,指甲也都断了,皮肤上到处是伤痕。这些伤痕到底是怎么弄的?她一点也记不清了。头发依旧是黑色的,不过,现在快要及腰了。此外,她的一只手腕上缠着一个麻绳编制的手镯。
“快,把她弄走!特案调查组来了,千万不能让他们把她抢走,快走!”
那些人冲到爪柘荔的一条大路上。内佛菲尔极力想要挣脱,不过,显然有点晚了,而且她注定了无法成功。她感到头晕,站立不稳,她闭上眼睛看到在一片黑暗中紫色的螺旋在不断地上升,越升越高,越升越高。
他们二话没说,胡乱把她塞进一个封闭的轿子里,那轿子和平时抬送制图员的十分相像。她听到了钥匙在锁眼里转动的声音,听到了链子拉上的声音。她使劲用肩膀抵着门,可是无济于事。
我当时正和飞天大盗说话呢,内佛菲尔绝望地想着。她只能记住前半部分谈话的内容,后半部分说了什么她完全记不起来了。即便是能记住的那一部分也很奇怪、很简单。她能记住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可是她记不住为什么自己要那么做。
我的计划有了眉目。是的,的确如此。这就是我大老远跑去找飞天大盗的原因。我当时想的是,不要想得太多,可是,现在我什么也想不起来了。我的计划到底是什么?怎么会出这么大的娄子呢?
“嘿!”她猛敲轿子的内壁,“嘿!找特案调查组!我是内佛菲尔,我在这里!”她的声音沙哑着。她怀疑根本没有人能够听见她说的话。尽管她心里清楚,一旦落入特案调查组手里,事态的发展对她不会有利,但是她突然有了一种强烈的愿望,无论如何,在这场游戏中,绝对不能让柴尔德辛胜出。可是,没有人应声。
抬轿子的人脚步匆匆。轿子颠得非常厉害,如果她先前吃了什么东西的话,一定会呕吐不止。最终轿门打开了,她给拽进一间屋子里。屋子里很整洁,屋内的装饰物十分熟悉。她觉得自己肯定进宫了。
这里,惊慌失措的医生忙来忙去。他们仔细检查她的眼睛、舌头、耳朵,看见她皮肤上跳蚤咬的红斑啧着嘴直摇头。后来,他们又用针轻轻地刺了她一下,看看她有没有反应。他们给她灌了催吐剂,她恶心得不行,然后,他们又用一个漏斗给她灌水洗胃。结果,她吐得到处都是,衣服全湿了。
等她终于缓过气来,她发现屋子里还有一个人,坐在靠墙的椅子上十分谨慎地看着她。她把脸上的水擦干,把头发拢到脑后,试着直起身子,不想自己看起来太过狼狈。现在没有必要再把脸遮上了,这个游戏她玩腻了。
“见到你很高兴,内佛菲尔。”马克西姆·柴尔德辛说道。他穿着一件闪闪发光的银色高领外套,这让内佛菲尔想到了摄政王,“真没想到,你我之间来了这么一场有趣的大追捕。我得承认,我一开始真没想到你会藏在爪柘荔。”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内佛菲尔哑着嗓子问道。
“这个……”柴尔德辛把手伸进口袋里,掏出来几封信,“这个不难回答。”他打开其中的一封信,举起来,让她看看。信上的字迹很潦草,是用木炭写的,毫无疑问是出自内佛菲尔之手。
内佛菲尔的目光移到了信的顶部,她的心一下子跌入深不可测的井底。
信一开始是这样写的。
亲爱的泽艾拉,如果你觉得身处险境,最好逃出来,藏在我们这里。认真读读这封信,然后,把它烧掉。我藏在浮货区幼虫研磨厂的仓库里……
内佛菲尔不记得自己写过这封信,然而,信上的笔迹绝对是她的。
“忠诚!”柴尔德辛轻轻说道,“那是你的致命弱点。说来也怪,你一直强迫自己相信你的朋友,而且屡教不改。”他把信叠起来,放到一边,“可是,你应该明白,泽艾拉也很忠诚。最终她对家人的忠诚占了上风。”
他在撒谎,内佛菲尔绝望地想着,我不信,泽艾拉并没有她没有骗我,她没有骗我告诉她我在哪里,日后好告发我。信是他偷来的,这显然是一个谎言。
马克西姆·柴尔德辛盯着内佛菲尔的脸,平静中带着一丝同情。可是,内佛菲尔突然想到,我为什么要相信他的同情是真的呢?这分明是另一个谎言,就好像他戴的帽子一样。
“对不起。”他说道,听上去好像真的抱歉似的,“可是,作为泽艾拉的朋友,她对自己的未来做出了正确的决定,你至少应该为她感到高兴。我现在已经正式宣布她成为我的接班人。”他微微一笑,笑容瞬间在嘴角消失了,就像海鳝透过裂缝寻找猎物一般,“不过,格蓝迪宝到最后一刻对你都很忠诚,这一点听上去对你也算是个安慰吧。”
“最……最后一刻?”内佛菲尔小声问道。
“是的。我想,你心里很清楚,他尽了一切力量,让大家相信你就藏在他的隧道里。我敢说他这么做就是要转移大家的注意力,从而达到保护你的目的。他和特案调查组的人员对峙了那么长时间,远远超出了任何人的想象。最后,他们冲进去了,他拒绝被活捉。我们到现在也不知道,他都用了哪些奶酪把隧道里的支柱给炸塌了,把隧道给毁了。”他叹了一口气,“特案调查组的人至今还在瓦砾里挖着呢!”
内佛菲尔感到嗓子发紧,她不知不觉握紧了拳头。我也是千方百计在保护格蓝迪宝师父啊,可是,到头来,还是给他带来了灭顶之灾……
“哎。”柴尔德辛老爷看了看钟,“我恐怕不能老待在这里和你说话了。毕竟离听证会开始还有不到一个小时,我们都得准备一下,对吧?”
“什么?”
在内佛菲尔的心里,柴尔德辛所说的听证会只能有一个,那就是裁定摄政王的死究竟是不是谋杀,而且,这个裁定将是一劳永逸的。“可是,听证会召开应该是两个月以后的事情,不可能是今天。如果是今天的话,那就意味着我丢失了两个月的时间,还把它们忘得一干二净。”
“你知道我真的替你担心。我本以为在听证会开始之前你不会出现。可是,你似乎是被你的盟友出卖了。你那些苦力朋友在最后一刻把你抛弃了,对吧?”
内佛菲尔咬紧牙关。恩斯特怀尔不会抛弃我,他发生什么事了?他可千万不能出事啊……
“我倒是希望我们有更多的时间,可以更深入地聊一聊。”柴尔德辛继续说道,“有很多事情我都想知道。是不是你打算预订几十副烟色眼镜?还有什么三脚架、水平仪、石弓和绳子之类的东西?你真的和飞天大盗接触过吗?他们最终……发现了他的尸体。我想,你听说过吧?”
内佛菲尔觉得自己的脸发白,身子也开始发抖。
“嗯,看来,你没听说过。这么说,你真的想和他联手?我只能说,你让我大开眼界。如果你觉得好的话,我可以把他的尸体做一下防腐处理,放在珍奇馆里。像他这样的天才理应得到这样的待遇。”
“你不敢让我做证。”内佛菲尔说道。此时,她感到很平静,很温暖,浑身上下充满了光明。她非常非常愤怒,她的恐惧就像火炉里的羊毛一样瞬间熔化了。“至少,你现在不敢!”
“哦,我敢。有什么不敢的呢?你将当着宫里所有人的面走进那个大厅。你将怀着十二分的真诚告诉所有人,作为摄政王的食物品尝师,你没有任何机会接触解药。你将告诉所有人,你在阿伯莱恩夫人那里什么也没吃,什么也没喝。而且,你在睡觉期间,没有任何人能给你下药,因为你从里面把屋子反锁了。你将证实,我刚才说的每一件事都是真的。”
“所以,你要给我灌酒,对吧?”内佛菲尔直截了当地说道。她费了那么大力气试图保护自己的记忆,可是到头来,该来的还是要来。这的确显得非常残忍。
“是的,恐怕我必须那么做了。摄政王死后的所有事情,你都将忘掉。当然,你会有一个很好的理由来解释你的健忘症。让我想想……毫无疑问,过去两个月里,那些绑架你的人一定会试图抹掉你被绑的记忆,那样,你就无法认出他们来了。然而,他们低估了酒对你的作用。你被营救出来的时候,一直处在休克的状态。听证会前夕,你刚刚恢复知觉……你觉得这个理由合理吗?”
的确说得通。内佛菲尔咽了一下口水,脸上毫无表情。
“说实话,”柴尔德辛继续说道,“我不太愿意这么做。在过去不长的时间里,你出落成一位很有意思,但也十分可怕的年轻人。酒拿来了,你喝了之后就会变回去,变回那个甜甜的、可信的、无助的姑娘……当然,你记得你原来的样子。现在的你将不复存在。所以,我想最后一次过来,跟你话别。”他苦笑了一下,转身要走。
“我明白。”内佛菲尔感到一阵胸闷,“柴尔德辛老爷?”
柴尔德辛正在往门口走,他半途停了下来,手上戴着手套。
“什么事,内佛菲尔?”
“你赢不了,柴尔德辛老爷,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你没有一个完整的计划。”柴尔德辛轻轻说道,“没有盟友,没有自由。而且,用不了多久,你连为什么要阻止我的理由都记不起来了。”
“不管怎么说,我要阻止你。”内佛菲尔觉得心中的怒火涌到脸上,给她带来了莫大的力量,“无论如何,我会的。看着我,柴尔德辛老爷,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有看到我的决心!”
柴尔德辛看了她很长时间。他并没有告诉她她是在虚张声势。实际上,他什么也没说。最终,他轻轻地摇了摇头,一言未发地离开了。
*
柴尔德辛和医生离开以后,几个穿着柴尔德辛家族制服的女佣进来了。她们带来了陶瓷浴槽、几桶软水以及粉色叶子包着的香皂。内佛菲尔看着她们把自己的衣服脱光了,心里有一种很奇怪的距离感。这和她初次来到柴尔德辛家一样,又完全不一样。那时,她觉得自己得救了。而现在她目睹了正在发生的一切。柴尔德辛的家人正在清洗、擦亮一件工具,很快,她们将把她的记忆洗掉。到那时,她将变得像一只小母鹿一样天真烂漫,对每个人都感恩戴德。
内佛菲尔发现,柴尔德辛家的女佣没有一个看着她的。每当她们的目光偶然投到她的脸上,她们会马上退缩,看向别处。她觉得可能是此时自己脸上的表情太痛苦了,就像她当初被扔进特案调查组的牢笼里一样。
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差点忽略了一张卷起来的字条。它和一条发辫卷在了一起,细细的发辫像老鼠尾巴一样半掩在潮湿的头发里。当梳子匆匆从长发里穿过后,纸卷舒展开了,落到了地板上。内佛菲尔往地上一看,发现上面有淡灰色的条纹,有点像信纸。
没人注意到它。她迅速把它压在脚底下。当确定没有人看过来时,她小心翼翼地把它推到了浴槽的一条腿后面。
“来,亲爱的。”内佛菲尔被引到浴槽里,她们开始给她打香皂,搓身子,把头发上的染料洗掉,直到槽子里的水变成了紫色。在整个过程中,她一直在想着那个纸卷,想象着有人看到了它,十分惊讶地尖叫起来,然后,弯下腰去把它捡起来。令她感到庆幸的是,那些女佣个个神经过敏,不敢直视她的脸,其实她们只要看一眼,就会发现她在试图藏匿什么东西。
等她们帮她梳洗完毕,披上浴巾,她佯装弯腰挠一下脚趾。就在那一刹那,她猛地将纸卷捡了起来,藏在了手里。
她们给她把身体擦干,换上衣服,把头发梳好。等一切完毕,她才迎来了非常短暂的独处的时间。她战战兢兢地把灰色的纸卷打开,靠近灯光,看到上面有几个字,字迹非常潦草。
一切都会好的。相信自己。
那字迹是她自己的。
*
很快内佛菲尔就发现,独处的时间马上结束了。她重新穿上绿色连衣裙、绿色缎面鞋,内佛菲尔在别人的陪同下回到了轿子里,并再次给锁了起来。轿子一路颠簸地往前走着,她在里面一会儿把字条卷上,一会儿又把它打开。
一切都会好的。相信自己。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一切都会好的?怎么会?相信自己?相信什么?
内佛菲尔脑子里出现了一幕又一幕的画面。柴尔德辛的家人要给她灌酒。也许她可以把它打翻?也许她该把它吐在外面?也许她该在自己的记忆被吞噬之前,把进入胃里的一切都吐干净?
轿子停了下来。“到了,小姐。她在里面。”
内佛菲尔听到锁打开了,门打开了一个小缝。这时,她猛地一撞,希望逃走。然而,外边的保镖似乎早有准备,他们一把抓住了她,弄得她动弹不了。她的缎面鞋在空中一个劲地乱踢着,却无济于事。突然,她那狂暴的目光落到了离她只有几码之遥的女孩身上。
看着泽艾拉·柴尔德辛的脸,内佛菲尔感到她的信仰坍塌了。她的脸不再苍白,上面没有同情,也没有抗争,有的只是浅浅的微笑和十足的自信。而这种微笑永远伴随着这个金发女孩,非常般配,非常和谐。她的手上有个带木塞的小瓶子。
“你们要保持她的嘴巴总是张开的。”泽艾拉说道,“不要晃动,不要把酒滴到绿色的绸子上。”
内佛菲尔给按到了轿子的一侧,又有人紧紧捏住了她的鼻子,这样,她不得不把嘴巴张开。泽艾拉小心翼翼又不失风度地走了过来。她的裙子和她伯父的外套是一样的料子,都是银色的。
“对不起。”泽艾拉说道。不过,听她的语调,一点对不起的意思也没有。对不起三个字不过是带旋律的、冷冰冰的噪声而已,就像钟琴上发出的音符。“你知道,你会原谅我的。过不了几分钟,你根本就不会责怪我了。”
酒倒在内佛菲尔的舌根上,她挣扎着,可是,有人捂住她的嘴,没办法,她只能把酒咽了下去。
*
回到轿子里,内佛菲尔弓着腰,唾沫飞溅。可是她知道现在把酒吐出来为时已晚。酒的味道像一百朵睡莲一样在她的舌头上扩散着。她感到它就像火花一样,在她的记忆里噼啪响着,而且她每分每秒都在害怕,害怕它把她的记忆吃掉。
“姓名!”轿子外面一个声音高叫着。
“食物品尝师内佛菲尔,前来做证……”
“嗯,食物品尝师!她该出庭了。为了等待她的到来,庭审都推迟了。快,走那边!”
别忘了!轿子启动了,内佛菲尔不断叮嘱自己,千万别忘了!马克西姆·柴尔德辛谋害了摄政王!记住!记住!
门砰的一声打开了。几个穿着宫里白色制服的侍者身体前倾,把内佛菲尔从轿子里猛地拽了出来。内佛菲尔几乎两脚腾空地被人架着,穿过了一条华丽的过道。
再坚持一会儿!内佛菲尔恳求自己。再坚持一会儿,把真相告诉大家!
前面,早有人把红木大门打开了,内佛菲尔几乎是让人架着进了儒雅厅。今天的光线比往常的要好,所以,她看得更加清楚了。里面布置得像一个圆形剧场,一层一层,一圈一圈,四个方向都能坐人。她在最下面的一层,也是中心位置。她站在一个灯火辉煌的小石头讲台上,四周是木头护栏,她感觉自己给关在笼子里了。
她有点头晕目眩。在她看来,宫里所有的人都到场了,目的就是要来看她。她的四周全是人脸,一半脸让双筒望远镜或者观剧望远镜给遮住了。空气中有一种淡淡的味道,她知道那是烧焦的“培帕瑞可”香料的味道。很明显坐在大厅后排的人都用上了助听香料,生怕漏掉一个字。
她倚在木栏上,双手发抖,她的视线开始模糊了,她的大脑里有一团火在燃烧。她紧紧地闭上眼睛,可是,此时此刻,她真的无能为力。酒开始起作用了,大脑里有什么东西给剥离了。
等她再次睁开眼时,一切都变了。突然,紫色的螺旋没有了,抗争没有了,怀疑也没有了,她紧扣在木栏上的手指也开始松动了。她打量着四周。左边,在石楠装饰的黑铁平台上,站着特案调查员特勒贝尔,她脸上的表情依旧像斗牛犬似的,但是,她的头发却白得离奇。右边,有一个同样的平台,上面站着马克西姆·柴尔德辛,他仍然穿着银色的外套。放眼前方,在微弱的灯光下面,坐着一片片衣着考究的听众,其中,一抹酒红色身影尤其出众。毫无疑问,那是柴尔德辛的亲友团。
“外埠人内佛菲尔,”特勒贝尔拉着长调说道,“现在,可以做证了吗?”
“可以。”内佛菲尔答道,“我准备好了。”
“很好。”特勒贝尔直了直身子,然后,向前探去。她的一举一动都是提前设计好的,目的是告诉证人,她的每一句证词都要经受剑与火的考验。“两个月前,你对特案调查组说,作为摄政王的食物品尝师,谁也不可能对你下药,是这样的吗?”
“是的。”
“好。我的第一个问题是——”
“是的。”内佛菲尔连忙打断她,“我是那么说的。可是,我错了。”
人群中疑惑的低语声瞬间变成了喧闹声。内佛菲尔看到,在大厅的后面,那些用了助听香料的朝臣表情十分痛苦,他们使劲捂着自己的耳朵,因为人群中传出来的噪声已经达到了令人难以忍受的程度。
“你说什么?”特勒贝尔惊讶道。
“我受骗了。骗我的是马克西姆·柴尔德辛和阿伯莱恩夫人。我发现了他们的秘密,这就是我后来逃跑的原因。因为,我知道,在他们面前我无法隐藏我知道的秘密。”
马克西姆·柴尔德辛那“亲切鼓励”的面孔突然僵住了。他转过头去,看着座位上的家人。内佛菲尔觉得他是在寻找泽艾拉。然而,她十分肯定的是,此时去寻找金色的发辫和银色的连衣裙是徒劳无益的。泽艾拉在给她灌了“要命”的酒后,肯定在几分钟内就溜之大吉了。
内佛菲尔的心脏跳得很厉害,她几乎可以听到它咚咚的声音。然而,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强大、平静。她的记忆在酒的影响下,变得殷红、金黄,然而,它们并没有被吞噬,它们起死回生了。此时的她,不但没有忘记什么,反而还记起了什么。
*
回忆像花儿一样在她面前绽放。那是几个星期以前她和泽艾拉在一个封闭的轿子里进行的对话。
“所以,这个事情你真想继续下去?”泽艾拉紧张地玩弄着自己的手套,脸色苍白地问道,“你想让马克西姆伯父逮到你?”
“这是唯一的办法。如果我想当着宫里所有人的面说话,必须是在听证会上。如果我想活着出现在听证会上,那必须是你伯父认为我站在那里是为他做证。因为我们不能让他提前得到风声,所以,我自己也不能提前知道,否则他看了我的脸就会看出一切。我必要让我两个月的记忆归零,至少短期内要忘掉这些事。”
泽艾拉叹了口气。“好吧,我会尽力而为。马克西姆伯父认为我正在研制一种酒,它能让你忘记你曾经怀疑过他。所以,等他逮着你了,就给你灌下去。我会在最后关头来个调包计,把它换成记忆‘复原’酒。也就是说,它可以帮你找回丢失的记忆,供你做证时用。不过,时机很关键。我们只想在你做证之前能记住你的计划。所以,不到最后一刻,不能让他们逮住。”
“谢谢,泽艾拉!”内佛菲尔沉默了一会儿,“对不起。如果我在丧失记忆的过程中对你说了什么难听的话……那……就真的对不起了。我当时可能会觉得,你把我出卖给你的伯父了。”
“内佛菲尔,”泽艾拉小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呢?”
内佛菲尔耸耸肩:“我就是知道。”
*
我仍然无法完全记住以往发生过的事情。内佛菲尔心想。可是,我想这一定是有原因的。我相信自己。
而且我深知我下面该说什么了。 面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