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奔跑的胭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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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就在那一刻,内佛菲尔发现自己看不清了。碎石在她脚下滚动着,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把她的鞋底弄破了。她闻到了刚刚裂开的石灰岩的味道,闻到了愤怒的燧石的味道。她脚底一滑,一条腿跪倒在地,擦伤了,不过她马上又站了起来。如果一堵墙坍塌了,也许会出现一个新的洞穴,让她从里面爬过去。至少那些追赶她的人不会愿意从一条即将崩塌的隧道里穿来穿去。
“当然,等待我的很可能是一条即将崩塌的隧道。”
她从看不见的瓦砾堆旁边滑了过去,却撞见一个苍白的身影在白色的尘埃中若隐若现。那是一名年轻女子,穿着宫里仆人常见的白色服装,一只手放在嵌在墙里的铁杆上面。内佛菲尔“呀”的叫了一声,一头撞进她的怀里。
“呀呀呀,对不起!”内佛菲尔踉跄着。她摇摇晃晃想恢复平衡,这时,那个女子紧紧地抓住了她的领子。
“内——”她低声说道,“内佛菲尔小姐?”
内佛菲尔不知道对方是怎么认出她来的。可是无论如何,她不想待下来回答问题。她试图从对方的手里挣脱出来,然而,那个女孩突然吹了一个口哨,声音不大,很短促,在空中回荡着,像小鸟在叫。不一会儿,另外两名仆人应声跑向前来。
“计划有变!”女孩轻声说道,“去气饵门!”
两名男仆不顾内佛菲尔的挣扎,抓住她的腋下,顺势把她拎了起来,然后,他们迅速从即将落定的尘埃中穿了过去。女孩在前面狂奔,内佛菲尔看见她把一根手指伸进墙上的暗环里,拉了一下,一面门形的镶嵌墙壁轰然洞开。还没等内佛菲尔反应过来,两名男仆就把她扔了进去,然后,把门关上了。此时,洞里只剩下她和那个女孩两个人。
“嘘!”女孩低声说道,“你的朋友恩斯特怀尔告诉我们,你得逃走。别说话,否则他们会发现我们的。”
听到恩斯特怀尔的名字,内佛菲尔身子一下子稳住了。她给搞糊涂了,不过,她显然是和朋友待在一起。就在这时,她听到门外传来了尖叫的声音、惊慌的声音、匆匆的脚步声和刺耳的马鸣声。时不时的,有人大声询问着,声音隔着厚厚的门变得模糊不清。她不清楚究竟有多少人正在外面找她。
“他们肯定会在废墟下面找你。”女仆轻声说道,“跟我来!”
内佛菲尔侧身跟在轻声轻语的救命恩人后面,沿着狭窄无比的通道挪动着。通道上铺着地毯,墙面是天鹅绒的。唯一的光线透过墙上的彩色玻璃装饰孔射了进来。飘在她前面的向导一言不发,这一切仿佛和梦境一般。
透过窥测孔,内佛菲尔可以看到熟悉的庭院、喷泉和爬满塔夫绸蕨类植物的秘密凹室。她知道,自己现在身处宫内,而且,她正以与常人不同的视角观察着这里的一切。这里一定是仆人专用走廊,好让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穿过宫殿,听到想听的一切,看到想看的一切,而不为人知。
对于逃命的人来说,宫殿毫无疑问是一个最糟糕的地方。那里有一千多双眼睛,一千多双无所事事、异常好奇、热衷八卦、十分警觉的眼睛。这里有摄政王的指挥部,有新议会的议政厅,进出两难。这里是内佛菲尔声名鹊起的地方,也是她最容易被认出的地方。总而言之,统而言之,谁也想象不到她会躲在这里。
当然,他们一旦开始在这里搜索,再想出去可就难了,她心里想着。不过,在她的大脑后面,一个很小的计划——一个十分胆小的计划——像小狐狸一样,探出头上。
*
期限到了,特案调查员特勒贝尔终于从各种各样的报告中理出了事件的头绪。现在,她把垃圾情报通通剔除,摆在面前的是赤裸裸的事实。
原来,在宫殿的门前,一个蒙面女孩从柴尔德辛家的马车上跳了下来,消失在突如其来的石块雨的尘埃之中。此后,柴尔德辛的家人和他们的盟友开始变得紧张兮兮的,他们满街搜寻,花钱雇线人,在很多地方设置了关卡,布置了执勤人员。而这一切似乎都令人感到异常费解。
特案调查员特勒贝尔天生就是一个猎人,她有着猎人的韧性,也有着猎人的直觉,而这两样是她赖以生存的法宝。这件事让她顿时警觉起来。她像一头母狮子一样,在空气中寻找着羚羊三明治的味道。
“是她!我知道是她!”她来到宫门面前时,低声说道,“那个毫无头脑的证人!那个外埠姑娘!难道说,他们的小卒背叛了他们?她从他们的手里挣脱了?我们必须找到她。让我们的人沿街搜查,重点搜查通往奶酪大师格蓝迪宝那儿的通道。”
“难道这比找到飞天大盗还要急吗?”一名年轻的手下问道。
“是的,这是当务之急,重中之重。这个女孩是解开摄政王谋杀案谜底的钥匙。别的线索都毫无进展。那个解剖简直就是一场闹剧!”那些受命寻找中毒迹象的医生非常委婉地解释说,在一具流着水晶般血液和有着一颗香蕉形心脏的尸体里寻找“异常症状”,简直比登天还难。
“我一直希望能够在爪柘荔那些死亡‘练习’案件中找到线索。”她低声说道,“可是,那些死者都与摄政王的死亡没有任何类似的地方。没有中毒的迹象,也没有证据表明他们都发疯了,自杀了。那不过是一些为了私利、毫无关联的谋杀案。有些凶手还亲口承认了。
“可是,这个女孩……柴尔德辛一家一直把她当成金奖葡萄酒一样给藏了起来。如今,他们又倾巢出动,四处寻找她。我们必须先下手,抢在他们面前,否则……等等!你们在干什么?”
特勒贝尔看着对面,突然发现她的一名手下正用怀疑的目光检查着一抬红木轿子。他把门闩拉开,还没等他喊出声来,门砰的一下打开了。透过打开的轿门,可以看到一个身材矮小体态偏瘦的人影,脸长长的,戴着风镜,黑色的头发乱蓬蓬的。他挥动着一个六分仪,上面嵌着蝴蝶的标本,嗓子眼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特勒贝尔疾步向前,猛地推了一下他的胸部,那人影仰面跌倒了。特勒贝尔使劲把门摔上,上好门闩,然后,转向自己的手下。
“傻瓜!你瞎了吗?”她指了指装在轿子旁边的沙漏,“难道你看不出这是制图员的轿子吗?”她转向最前面那个身着白色服装的轿夫,“制图员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来调查落石的,尊敬的特案调查员女士。”仆人答道。他一边平衡着轿子,一边弯下腰去。“他们的任务是要确认这条大道和宫殿里是否安全。”像宫里的大部分仆人一样,即便是在大声说话,他的声音也非常细弱,带着谦卑,仿佛是在为主人的话语做注解似的。
“嗯,当然。他——她——它说什么?说这个地方安全吗?”
“是的,尊敬的特案调查员女士。那不是真正的塌方,而是由摄政王的防御工事引发的。摄政王觉得,如果有人要造反,想攻下大门,来一场落石雨既好玩,又有用。落石雨可以把跑在前头的一两个人埋在沙砾下面,其他人见状会闻风丧胆,继而逃走。”
“明白了。很好,你去吧。”这是摄政王留下的另一个美妙的礼物啊!特案调查员特勒贝尔想着,微笑十分罕见地爬到了她的脸上。
*
轿子里面,内佛菲尔屏住呼吸,根本不敢相信计划竟然成功了。仆人们提供的黑色染发剂还没干呢,时不时的,她还要伸手擦掉流在脸颊和脖子后面的痕迹。风镜挡住了她的视线,她不得不闭上一只眼睛,否则她不但会眼花,还会头晕。她的膝盖上放着一包吃的东西,那是仆人们专门为她准备的。
听了特案调查员特勒贝尔和手下的谈话,她的大脑依旧有点天旋地转的感觉。她想过,自己可能会逃过她的眼睛,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这么容易。柴尔德辛的家人在四处找她,特案调查组也在找她。更可怕的是,他们还会埋伏在通往格蓝迪宝师父隧道的路上。
“小姐,我们终于把人群甩开了。现在安全了,可以说话了。”走在最前面的轿夫轻声说道。
“谢谢!”内佛菲尔低声回道,“谢谢你们为我所做的一切。那个落石的事,想必也是你们干的吧?”她突然想起那个把手放在墙壁铁杆上的女仆。
“是的,是我们干的。那是尊敬的阁下很多机关中的一道。他喜欢未雨绸缪,所以在暗地里设置了众多的机关暗道,以便日后需要时,可以把刺客扔到坑道里,或者自己偷偷溜出宫殿,或者说,如果说他发现自己给推翻了,要受审了,他可以从儒雅厅逃走。只有我们知道这些,为的是平时维护,确保所有机关暗道都能正常使用。”
“他似乎为一切都做了充分的准备,只有一点他没有想到,那就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内佛菲尔为他感到惋惜,“现在前往格蓝迪宝师父的隧道,很不安全,对吧?”
“是的,恐怕不安全。你还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吗?”
内佛菲尔开口前在黑影里抱着六分仪,摇来摇去。她的一切似乎都是别人事先安排好的。可是,即使是聪明人也不可能预知一切啊,他们能预知的只是那些看上去符合情理的事情。他们想不到你会睡在床上面的篷子上,也想不到你会故意把酒洒到桌子上。
我没有别人聪明,我只是有点疯癫。也许,疯疯癫癫是一条出路。
“我要去一趟爪柘荔。怎么走最安全?”
“玛叟斑那里有几条下坡路。我们可以把你放到那里,然后,通知你的朋友恩斯特怀尔去接你。可是,你真的要去那里吗?没有更安全的地方了吗?”
“我想,眼下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大家想不到的地方。”内佛菲尔小声答道,希望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她停顿了一下,接着,各种各样的问题一股脑涌上她的心头:“我能问个问题吗?往我枕头下放信的也是你们吧?”
“是的。对不起,我们事先无法告诉你。”
“当然不能。”如果她事先知道这些宫里的仆人都在暗暗保护自己,她的一个眼神可能早就把他们给出卖了。这一点,她真的没有办法。她皱了皱眉头:“看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把朋友往火坑里拉啊。”
“危险,我们早已习惯了。”一个毫无特点的声音安慰道,“我们的工作充满了危险。每天,我们都要运送‘未驯服的’点心和‘未开化的’奶酪,沿着走廊搜索,看看刺客是否留下什么陷阱,掩盖长辈所犯的错误,随时准备为宫廷里的人献出自己的生命。我们的安全得自己负责,因为别人谁也不管。你知道有多少朝臣愿意为了我们去牺牲自己的生命吗?”
“不知道。有多少?”
“一个!”对方答道,“500年来出一个!”
轿门打开了,内佛菲尔摘下风镜,下了轿子,来到一个天花板很低的凹室。凹室离沉寂的大路不远,里面的墙壁上蚀刻着海洋生物的肋骨化石。她转向一直和她说话的那个男人,那个说话轻声轻气的男人,突然发现,眼前的这名男仆正是她在第一次宴会上救下来的那个人。
“祝你好运。”说着,他和另一名仆人抬起轿子,匆匆走了。他们的脚步声很轻,还没从天花板上滴落到湿地上的水珠发出的声音大。
*
内佛菲尔刚刚开始吃仆人为她准备的午餐,这时,她看到恩斯特怀尔骑着独轮车来了。因为赶得很急,他的脖子都红了,膝盖上净是泥点。他没有认出她来,直到她喊出他的名字,并朝他跑去。
“你现在是惹上麻烦了,掉泥坑里了,对吧?”他这样冲她打着招呼,“你怎么会陷得这么深?你怎么会和摄政王的死搅到了一起?现在,凯弗纳市上上下下都像逮老鼠一样在追捕你。瞧,离开了我的视线,你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故意压低了声音,声音里透着几分惊恐和不悦。不过,危险归危险,他还是赶来了。为此,内佛菲尔上前拥抱了他,染发剂把他的脸给弄脏了。
很快,恩斯特怀尔把他在内佛菲尔逃跑计划中扮演的角色讲了出来。他早就知道是谁把内佛菲尔的信从宫里偷出来并转交给他的。“所以,收到你最后一封信时,我就去告诉他们,你得逃出来。我还以为他们会有比跳车更好的计划呢。”
内佛菲尔的故事要长得多。等内佛菲尔讲完了,恩斯特怀尔又费了同样长的时间来阐述自己对这个事情的看法。
“我从未遇到过这样的麻烦,我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你摆脱困境,内佛。”
于是,内佛菲尔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他。
“你疯了!”他惊得半天没说出话来,“你真的疯了!你不能和马克西姆·柴尔德辛作对。他是新议会的头儿。他不是摄政王,但胜似摄政王。也许,多年以来,他一直在策划如何接管这里的一切。你呀,估计让你去布置个野餐,还没等弄好,你就被桌布勒死了。我不管宫里有多少人愿意保护你,如果你和柴尔德辛作对,那等于飞蛾扑火,自取灭亡。算了吧,还是躲起来吧。”
“不行。我知道我没有他聪明,没有他厉害,没有他有经验,可是,有一样东西能置他于死地,那就是真相。我要让每一个人都相信,是他毒死了摄政王。”
“咱们就从杀人‘练习’开始。特案调查员特勒贝尔认为,那些只是普通的谋杀案。我们会弄清楚,她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面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