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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有毒的食物

面具人 [英]弗朗西斯·哈丁 15067 2021-04-06 08: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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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佛菲尔一觉睡了9小时。第二天早上醒来时,那些失去时间概念的日子已经离她远去了。几个星期以来,她的大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醒过。

  她几乎一下子感觉到,柴尔德辛家里的气氛发生了变化。她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改变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是,她感觉到屋子里的气氛很紧张,而且,也注意到,当她进入房间时,人们的谈话声停止了。

  泽艾拉很快看到了她,她上前抓住了她的胳膊。

  “快点!”她说道,语气十分坚定,“我们有很多事要做,但是,时间并不充裕。”她的微笑很迷人,很亲切,然而,她的手就像老虎钳子一样牢牢地抓住内佛菲尔的胳膊。

  内佛菲尔不知不觉中已经开始接受基本的社交礼仪培训了。很多人在她面前挥舞着看起来很优雅的“刑具”,并颇有耐心地为她讲解哪些食物需要切成小块。看着这些,她的头皮一阵发紧。她分不清哪个勺子是用来舀“蝌蚪脑袋”的,哪个勺子是用来舀“罗望子酱”的。有人教她如何把餐巾平放在膝盖上。她竭力模仿,可是,20多遍后,还是不行。看到这里,身边的人互递了一下眼色,一一退缩了。

  她精神越集中,心里就越紧张,动作就越笨拙。泽艾拉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嗓子眼里发出一种无言的声音。内佛菲尔十分纳闷,身边的其他人怎么会如此镇定。

  “泽艾拉?”内佛菲尔在这名年长一点的女孩身后急促地说道。她发现泽艾拉倚在墙上,双手握拳,竭力控制着自己。

  “你知不知道?”泽艾拉低声问道,声音有点发紧,“你知不知道,你一旦把事情搞砸了,会把我们大家置于什么样的危险境地?甚至一个小小的失误也会激怒摄政王,或者让我们跟另一家族反目成仇!”她闭上眼睛,颤抖的手摸着自己的脸颊,“任何人在参加这样的宴会前都接受了多年的培训。我们其中的一些人,在刚刚学会站立的时候,就已经为第一次出席这样的场合开始练习了!”

  “对……对不起。”内佛菲尔嗫嚅道,“我真的不知道!”突然,她理解了泽艾拉刚才那一番话的深意,“你的意思是说,你也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宴会?”

  泽艾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语气中充满了辛酸。然而,她的脸上依旧挂着迷人的微笑,让对方很受鼓舞。“这本是我第一次正式进入社交界,是我的首秀。”她低声说道,“可是,现在……”

  现在,你把一切都搅乱了!

  “那我不去了。”内佛菲尔匆忙说道,“我会告诉柴尔德辛老爷,我改变主意了,我生病了……”

  “不行!”泽艾拉严厉地说道,声音里透着一丝惊讶,“如果你在和我聊完之后决定退出,他一定会责怪我的!太晚了!他决定了的事,是由不得你的。另外,他让我负责你的一切,所以,宴会上万一出现什么纰漏,都是我的错!”

  内佛菲尔犹犹豫豫地伸出了一只手,握紧泽艾拉的手。那手就像一块肥皂一样,冷冰冰的,没有任何活力。

  “宴会上,我不会给你惹麻烦的。你怎么做,我就怎么做。或者,我就规规矩矩地坐着,看着别人,什么也不做。就像笼子里的鹦鹉,并且保持安静。或者你让我怎么样,我就怎么样。我说到做到。”

  几秒钟过去了,泽艾拉一直盯着她们俩握在一起的手,脸上的表情依旧很平静,像一个陶瓷天使。

  “那好吧。”她最终说道,声音又恢复了平静,然而,颇有一丝倦意,“要是你……什么都不做,也许我们可以顺利过关。走,回去,先把餐巾的事情忘掉,还有很多东西要学呢……”

  宴会上有很多禁忌:不能打喷嚏;不能用小拇指指人;不能挠左边的眉毛;不能让餐刀上的光线反射到别人眼里,除非你想和他决斗……

  当然,泽艾拉还向内佛菲尔介绍了一些令人吃惊的事情。比如说,她身上可能会出现一些看上去无害但十分奇怪的症状,以及哪些毒药会引起这些症状。她的十根手指都戴上了戒指,每一枚戒指上都有一个秘密的小洞,里面放着不同的解药。

  “如果马克西姆伯父发出某个紧急信号,你得知道怎么去做,这个十分重要。记住,我们不能带任何随从或护卫出席宴会,来保护我们免遭暗杀者的毒手。任何人如果承认担心自己的安全,那就糗大了。然而,任何一个头脑正常的人出席宫廷宴会时都会有备而来。你必须穿上得体的服装,戴上得体的‘表情’,同时,你还要熟悉82种躲避暗杀的方法。”

  内佛菲尔环顾四周,脸上的表情仿佛是突然期待有人用82种方法暗杀她一样。手指上的戒指很沉。

  一切都是演戏。当然,她也毫不例外,她这样提醒着自己。大家都认为,她参加宴会的原因,一是作为柴尔德辛的“新宠”,一是作为“香水探测器”。没有人知道,她参加宴会的目的是寻找偷走她过去的人。

  *

  到了出发的时刻,内佛菲尔突然感到一阵恶心。她想得越多,越感到恶心。然而,木已成舟。她知道,即便现在想逃跑,她那穿着绿色缎面鞋的双脚也不会听她使唤的。好在她的绿色连衣裙线条简单。她的头上戴着常青藤叶子制成的丝绸花环。此时的泽艾拉脸上挂着全新的微笑,这种表情她练习了很长时间,是专门为这个宴会设计的。这种笑容让内佛菲尔想到了白银的光泽,它与眼前这位金发女孩典雅的珠宝首饰搭配得十分完美。

  她们两个都披着白色毛皮短披肩,可是,内佛菲尔却发现自己在发抖。她们一起沿街前行,泽艾拉注意到了,就把一只手塞进她的手里。她的手很温暖,抓得很紧,目光很平静,内佛菲尔一时没了主意,不知道她的微笑究竟意味着什么。

  街道尽头的空中飞轿是一些装潢美丽的箱子,吊在绳子上,上下都有黑色的传动轴。一些彪形大汉站在巨大的十字旋转门旁,随时准备通过天花板让轿子升空,或者通过地板把轿子送到下面。

  柴尔德辛把手里的硬币放入等活儿的人手里。“下去!”他说道,“环礁湖!”

  跟仆人辞别之后,柴尔德辛一家爬进了正在等待的缎面轿子里。内佛菲尔乖乖地跟着泽艾拉进了同一顶轿子坐在她旁边。然而,随着轿子颤颤悠悠动了起来,一路颠簸地向下,她再次把身子探了出去。

  “内佛菲尔!”

  内佛菲尔总是情不自禁地探过身去,这样,她的目光就可以越过传动轴,看着绳子吃力时的样子。她刚刚看清绳子如何进入滑轮、如何和旁边的轮轴连接到一起时,突然,泽艾拉把她拉回到轿子里。

  “对不起。”内佛菲尔一边坐回轿子,一边小声道歉,“我只是想……想看看它是怎么运作的。”

  泽艾拉叹了口气,一字一顿地说道:“不要——做——任何——事情,记住了?”

  内佛菲尔低下头去,静静地等着。不一会儿,轿子到达了目的地,她脑子里的其他想法一下子全都飞走了。

  面前的洞穴不高,但它可是内佛菲尔见过的最宽敞的一个。满是灯笼的天花板凹凸不平,一会儿向上伸入大教堂式的穹顶里,一会儿向下延伸到粗糙可怕的尖桩里。一时间,地板看上去和天花板一样混乱,整个一幅沟壑纵横、尖桩林立的危险地形图。不一会儿,一道涟漪从她眼前的画面上轻轻滑过。内佛菲尔意识到,她正看着的不是地板,而是天花板在平静的黑色环礁湖上的倒影。

  内佛菲尔和其他人一起小心翼翼地走出轿子,生怕随着继续下行的传动轴跌下去。在靠近环礁湖的岸上,几只白色的平底船等在那里。身着白色衣服的船夫站在船头,每个人都是一副忧郁的表情,看上去颇有诗意。

  一只小小的船队负责把柴尔德辛一家运送过去。内佛菲尔无心聆听身边人的谈话。天花板时不时地伸入水面之上,内佛菲尔着迷地看着船夫无须撑橹就可以让船轻轻地从下面通过。她一度听到了水花的声音,看见什么黑色的小东西从船边急急游走。

  最终,天花板慢慢升起,洞穴朝外越来越开阔。内佛菲尔仰起下巴,往后仰着脖子,环视着到目前为止她见过的最大的洞穴。

  洞穴的直径约60米,主要呈圆形,天花板是穹顶的,最上端消失在阴影里。墙上挂着数不尽的银色小瀑布,直接流入下面的环礁湖。在湖的中央,一座宽阔的小岛浮出水面。船夫正朝那个方向划呢!湖的四周有4个拱形的支柱,支撑着高大的天花板,免得塌了下来。

  平底船靠岸停下了,船的外壳碰着水下的碎石,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船上的客人一一下船。内佛菲尔感觉脚下的地面陷了下去,她低头一看,发现地面是由白色的粉末建成的,此时,粉末正落在她的鞋上。

  是沙子!她的大脑告诉她。此时,她想起了遥远的陆地。不是沙子!她的直觉顽固地说道。它们太细了!太白了!

  一切都太白了。她突然想到,心脏扑通扑通狂跳。一切都等待我来,给它打上烙印,或者把它打破。

  环顾四周,内佛菲尔看到湖边有很多巨大的桌子。然而,每一张桌子都由一道篱笆围着,篱笆看上去像一层薄纱。里面坐着人,模模糊糊的,仿佛雾里看花一般。每一张桌子中央都长出一棵金属树来,树枝上挂着灯笼,里面是桃色和奶油色的捕蝇草。在小岛的另一端,有一座小木桥,桥从岛上一直延伸到洞穴的墙壁上,那里有两道旋转门。仆人从门里进进出出,川流不息,手里拿着餐巾和水杯等。

  这时,出现了两名男仆。他们穿着一样的白色紧身上衣,脸上的表情也是一样的忧郁紧张。他们把柴尔德辛一家引到一张空桌子旁。当男仆撩起薄纱让他们通过时,薄纱发出了一种叮当的声音。此时,内佛菲尔才意识到,它是由无数很细的金属丝制成的,就像透明的锁子甲一样。于是,她就纳闷了:这会不会是保护客人的另一个预防措施?

  内佛菲尔坐在泽艾拉旁边的椅子里,浑身不自在。她的两旁摆满了各种各样奇怪的餐具,看着就吓人。有7种不同的玻璃杯子,还有一只小碗,里面盛满了飞蛾形状的白色饼干,十分柔软。

  什么也别做!什么也别做!什么也别做!什么也别做!内佛菲尔非常敏感,整个脸都在发烫。要想手脚一动不动,着实不容易,也很难受。可是,她意识到,这是她的一个难得的机会。她来的目的一是开阔眼界,二是也让别人见识见识她。

  内佛菲尔紧紧抓住座椅,防止手到处乱动。这样,她就可以看着对面的桌子,目光滑过陌生的面孔和身影。到目前为止,她还是不习惯同时看到那么多高个子在一起。与普通的仆人和信使相比,朝臣看上去明显要高出一大截,气色也好很多。而柴尔德辛一家人显然比其他人还要高出一大块儿,皮肤更加光滑,眼睛更加清澈。该家族里的年青一代与其他桌子旁的年轻人相比,身高优势尤为突出。

  一阵微风吹动了其他桌子周围的薄纱,使得远处餐桌旁的人若隐若现。内佛菲尔觉得她看见了一个模模糊糊但十分熟悉的身影。那个身影就在对面,长着一个蜂腰,气质非常典雅,鲜亮的绿色羽毛在头上微微乱颤。

  “好像是阿伯莱恩夫人!”内佛菲尔不假思索地举起了一只手,泽艾拉抓住了她的手腕,阻止了她。

  “别动!”她低声说道,“内佛菲尔,你在干什么?挥手意味着你在嘲笑她!做这些事情前你必须动动脑子!”

  泽艾拉言语间透露的“这是常识”的意味像一颗鹅卵石击中了内佛菲尔的眉心。内佛菲尔最后一次出现在阿伯莱恩夫人面前时,是一个被俘的飞天大盗,而把她交给当局的正是这位颜匠。如果说她们之间还能残存一丁点友谊的话,那么,内佛菲尔的举止则早已将其浪费殆尽。

  “另外,”泽艾拉继续说道,“我们家族和阿伯莱恩夫人之间没有半点关系。”

  “是吗?”内佛菲尔摸了摸自己的前额,显然,外面的世界变得越来越复杂了,“为什么?她做错什么了吗?”

  “嗯,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泽艾拉承认道,“但是,伯父向来都说得清清楚楚,她不是我们家族的朋友。”

  内佛菲尔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远方的那个人影。她心里一直暗暗希望有机会再见她一面,当面解释一下所发生的一切。可是,她发现自己处在宴会场的另一边。更大的问题是,她的周围都是这位颜匠的仇敌。

  然而,正在百无聊赖之际,她那训练有素的鼻子闻到了一股香味,一时间,她的肚子叽里咕噜地响了起来。几分钟后,穿着白色衣服的仆人端着第一道菜从天而降。那是一只浇过糖汁的孔雀,里面填满了用橙子白兰地浸泡过的凤梨。令人不安的是,孔雀的头和脖子给填充过了,重新装在烤熟的身子上,华丽的尾羽向后面伸展着。它那有点吃惊的银白色玻璃眼似乎正直直地瞪着内佛菲尔,她的大脑顿时成了一个战场。

  它看上去像活的……要是戳一下它的眼睛,会不会是软乎乎的……不对,我什么也不能做。不过,肉上面似乎涂了什么东西。我摸一下?不行,我什么也不能做。味道不错,现在可以吃了吗?就现在!不行!什么也不能做!当她发现柴尔德辛家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时,她在椅子上坐立不安。

  摄政王的宴会经过精心设计,目的是让客人多多享受“珍馐佳肴”,长生不老。因此,菜肴不断替换,一会儿是绝佳传统美食,一会儿是带有些许危险的创新美食。孔雀属于第一种。

  在客人眼里,仆人似乎都成了隐身人。然而,内佛菲尔惊奇地发现,他们步调空前地一致,倒酒添茶的水平也是完全一样的,放盘子的时候一点动静也没有,仿佛它们是羽毛一样。

  “他们就像了不起的老鼠一样。”内佛菲尔小声对泽艾拉说道。

  “必须的!”泽艾拉小声答道,眼角露出了一丝微笑,“只有最好的侍者才有资格来此服务。对他们来说,这意味着莫大的荣誉,也意味着重大的责任。哪怕一丁点失误,都会让摄政王蒙羞。所以,就算死上几回也弥补不了!”

  “请问,哪位是摄政王?”内佛菲尔环顾桌子四周,看看是否有人身材更为高大,地位更加显赫。突然,她意识到,自己压根就不知道摄政王长什么样子。

  “嗯,他没有在我们中间。”泽艾拉纠正道,“他总是待在一个他可以看见我们而我们看不见他的地方。我想,他可能在那边。”她的眼珠转了一下,指向巨大的洞穴对面那堵墙的上半部分。内佛菲尔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到一挂最大的瀑布,瀑布在暗处倾泻下来,像一个银色的帘子。“当然,他们现在会倍加小心,毕竟,三天前出事了嘛!”

  “出什么事了?”

  “又一个食物品尝师死了。”泽艾拉把餐巾叠成一朵花,用其中一角擦拭着嘴角,“这是他最喜欢的一个。毒药啊!明明是冲着摄政王本人来的。时常有人打摄政王的主意。据说,特案调查组已经逮捕了投毒的人。不过,这势必引起摄政王的高度警惕。”

  既然宴会这么危险,为什么还有人愿意出席?内佛菲尔百思不得其解。接着,她吃了第一口孔雀肉,她认为自己至少找到了一个冒险的理由。然而,在吃饭的过程中,她忍不住靠了过去,不断向泽艾拉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

  “那些人是谁?”内佛菲尔发现,在离宴会场很远的一个独立的小岛上有一张桌子,桌子旁坐着男男女女,他们的衣着与这个场合完全不符。实际上,在内佛菲尔看来,他们的衣着不符合任何场合。很多人戴着灯笼帽子,那种帽子是在很深很暗、没有捕蝇草的山洞里行走时才戴的。有几个人把餐具推到一旁,这样,就可以把一个装置放在那里。那个装置看上去像一个巨大的钢铁松糕,上面有几个转盘,呼呼作响。令她懊恼的是,她离得太远了,无法弄清这个装置的用处。可是,从那些男人用锤子击打它的高涨热情来判断,那肯定不是它的最初用途。“他们这是怎么了?怎么一点都不讲究礼仪?”

  “哦,他们有他们的规矩。”泽艾拉说道,“他们是制图员。”

  “他们看上去疯疯癫癫的。”内佛菲尔小声说道。

  “不不不。”泽艾拉更正道,“他们是真疯,真疯!所有的制图员都是疯子!”

  “为什么?”

  “嗯,伯父说过,就制图而言,如果你画的是平坦的土地,如上面的地貌,那很容易。凯弗纳市的问题是,它不是平坦的。看,一会儿上坡,一会儿下坡,一会曲里拐弯,一会儿东歪西斜,一会儿盘旋而上,一会儿突然通向巨大的洞穴,最终,绕到山的那一头,回到原点。你知道皱巴巴的核桃仁吧?假如要你画出它的平面图,你会怎样?”

  内佛菲尔沉默了一会儿。她的眼睛对了起来,试图想想怎么去画。

  “现在,”泽艾拉毫不留情,乘胜追击,“设想一下,你要去画世界上个头最大、皱纹最多、最为复杂的核桃。这个核桃就是凯弗纳市。制图员要想了解其中一小部分,也需要绞尽脑汁。这样一来,他们的大脑当然就跟常人不一样了。最疯狂的人半辈子都在地穴里探险,下半辈子活得就像吱吱叫的蝙蝠一样。稍微正常一点的也有,只是为数不多,你可以和他们谈谈。不过,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主意。”

  “为什么?”

  “因为,如果你长时间和他们交谈,你就会逐渐了解他们。而一段时间以后,你对别的就变得一无所知了。首先,你会成为一个制图员。接着,你会变成一只吱吱叫的蝙蝠。”

  “如果他们疯了,而且,又很危险,那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因为摄政王会邀请各界要人出席宴会,而制图员很重要。可以说,他们不可或缺吧。只有他们才能告诉你,可以在什么地方挖掘隧道,它们最终通向哪里,现有的隧道是否存在塌方的危险。坐好了,内佛菲尔,有人在看你呢!”

  顺着泽艾拉的视线,内佛菲尔发现,在拥挤的餐桌中间,到处都能看到淡淡的星光。她知道,那是源自小型双眼望远镜和长柄望远镜的光线,显然,都是冲她而来的。不知为什么,她的确把人们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快,第二道菜来了。”泽艾拉对她说道,“这是货真价实的一道菜,‘珍馐佳肴’。先吃一块飞蛾饼干,把上一道菜留在嘴里的味道处理干净。”

  飞蛾饼干味道像土,又像蛾子。她很想打喷嚏,于是,她用餐巾包着的手紧紧捏住自己的鼻子,才没有打出来。此后,任何东西她尝起来都没有味道了。

  新来的“珍馐佳肴”是淡黄色的果冻,果冻被做成了城堡的样子,上面还带有炮塔。里面镶嵌着精致的小鸟模型,小鸟的羽毛是宝石色的,嘴很长。内佛菲尔俯身向前,突然看到一只小鸟动了一下,整个果冻随之抖动起来。

  “泽艾拉!”内佛菲尔惊叫道,“那只小鸟是活的!”随着越来越多的小翅膀开始扇动,整个果冻从上到下、从头到尾动了起来,“噢,它们都是活的,得把它们弄出来!”泽艾拉及时制止了她,把她拽回座位上。

  “别动!听我的,它们一会儿就出来了。如果你要把它们舀出来,就会提前把它们惊醒,那样的话,它们会窒息而死。等着瞧吧,会好的。”

  内佛菲尔只能待在座位上,可是,她的大脑一刻也没闲着。她在想:鸟的眼睛、耳朵、嘴巴里都塞满了果冻,而且,它们的翅膀无缘无故地无法飞翔,那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情!然而,她看着看着,却发现城堡正发生着变化。果冻开始变软,开始下沉,鸟翅扇动得更有力量了。之后,所有的小鸟一下子挣脱了,抖动的果冻上留下了一个又一个锯齿状的小洞。鸟的翅膀上沾满了黏糊糊的黄色物质。

  内佛菲尔的眼睛一直盯着它们。“但愿它们能飞出去。”她低声说道,“但愿捕蝇草不要吃了它们。”

  她的盘子里多了一小勺果冻。她小心翼翼地用舌尖舔了舔,味道立刻变成了一种声音。那是一条银蓝色的薄薄的音带,各种声音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单一的旋律。声音很大,流畅生动,内佛菲尔情不自禁地环顾四周,寻找乐队。曲调优美动听,绕梁三日,这是内佛菲尔闻所未闻的。那是一支失落的歌,一支困惑的歌,一支让人联想到广阔天空的歌。

  她的耳边是人们谈论果冻的声音。

  “……太不可思议了!鸟儿完好无损,那是怎么弄的……”

  “……鸟儿需要在果冻里浸泡一年,这样,果冻就可以把鸟儿的歌声全部吸收。然后,还需要花上一年的时间,重新编排音符,使其成为真正的音乐……”

  长着长长嘴巴的小鸟在洞穴的各个角落里回旋着,翅膀发出呼呼的声音,巨大的影子投到墙壁上,像涟漪,既没有婉转的歌唱,也没有痛苦的挽歌。内佛菲尔手里的勺子不由得抖了一下。

  就在这时,另一张桌子旁一名男人奇怪的举止引起了内佛菲尔的注意。那人头发灰白,衣着光鲜。他正谈得起劲,脑袋一摇一晃的,十分可笑。他张大嘴巴,似乎要冲着桌子对面喊点什么。然而,他并没有喊叫,而是坐了回去,毅然决然地要把脸埋在果冻里。突然,坐在他身旁的两位客人出手制止了他。他们连忙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在他的胡子碰到盘子之前抓住了他。

  整个过程看上去十分滑稽,内佛菲尔实在憋不住了,笑出声来。好在,她的笑声让目睹全程的马克西姆·柴尔德辛的笑声给盖住了。

  “漂亮!老练!真没想到还有这种事情发生。”

  那人似乎从椅子上给扶了起来,然后,给架到船上。他的胳膊耷拉在两个同伴的肩上,头向前垂着,脚趾在沙子上留下两道印记。内佛菲尔内心的笑意凝住了。

  “那人没事吧?”

  “天哪,有事!你发现了吧?一只鸟在他的耳旁飞来飞去,然后,他就倒下了。一定是提前了解果冻这道菜的人在宴会前买了一只同样的鸟,加以训练,然后,在这道菜吃了一半的时候,把它放了出来。鸟儿受命搜寻某个人,然后,用嘴猛地一啄。上面有这么多鸟儿同时飞着,谁也不会注意到多了一只,也想不到它的嘴上有毒。”

  “你认为有人雇用了动物园管理员?”泽艾拉的另一个伯父问道。

  “看上去是他的手法!”马克西姆·柴尔德辛答道,“训练有素的动物,毒药……嗯,我觉得是。干得很漂亮!”

  内佛菲尔满脑子都是有关谋杀的字眼。她有一种可怕的感觉,那就是,这些字眼全写在她的脸上。而且,尽管她心里明白自己目睹了一场凶杀案,但是,她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这一切似乎是一场哑剧,因为她身边的人个个都十分平静,而且,都面带喜色。

  “他的朋友为何袖手旁观?他们为何只是把他架走?”她小声说道。

  “大惊小怪的结果更为可怕。那人看起来就像死于心脏病。如果说是别的原因,那无异于抹黑摄政王的鸟。”

  内佛菲尔慢慢消化着这些话。同时,她也意识到,她的反应引起了别人的注意。隔着几张桌子坐着两个打扮入时的女人,分别穿着桃色和金色缎子衣服。其中一人手里拿着一本写生簿,急不可耐地望着内佛菲尔。另一人似乎中风了。

  “泽艾拉,那两个女人是谁?”

  “颜匠!”泽艾拉低声答道,继而冲着内佛菲尔神秘一笑,“可怜的人啊!她们从来没见过有人能……哎,内佛菲尔,把手放到膝盖上,坐直了,下一道菜来了!”

  接着,一道又一道香喷喷的菜肴给端了上来。每次都是菜未到,味先行。鹌鹑蔓越橘派、接骨木莓云雾甘露酒、大碗甲鱼百里香汤……内佛菲尔有点惶恐不安,她觉得斯多克佛尔特该上场了。她知道,她本该更加关注自己如何华丽地进入宫廷社会,可是,当她想到这个巨大的奶酪所经历的一切坎坎坷坷时,她感到自己就像一位母亲,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在众目睽睽之下登上舞台。

  “马上就要上一款与之匹配的‘神酒’,来唤醒你的味蕾。”泽艾拉一边低声说着,一边伸手去拿另一片飞蛾饼干,“恐怕不是我们的酒。是甘德布雷克家的酒。我们两个家族一直不和。而且,甘德布雷克家的酒一直都是变幻莫测,咄咄逼人。”

  每个人的面前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水晶高脚杯。很快,刀具也换成了酒瓶托。每一个瓶子里都装着深紫色的液体,像巨浪一样在瓶子里翻腾着。当木塞移开之后,内佛菲尔才开始意识到泽艾拉话语里的含义。跟普通的酒不一样的是,它并没有顺着瓶子内壁喷溅出来,而是冒着烟雾鬼鬼祟祟地移动着。它像蛇一样盘旋而上,要从瓶口滑出来。服务员动作娴熟,又是拧又是拉,一会儿倾斜,一会儿晃动,终于把它控制在瓶子里面。等倒入酒杯之后,它就慢慢平静一点了。

  内佛菲尔十分惊讶地看着眼前这名手脚麻利的男仆,看着他把悄悄巡行的酒倒入自己的酒杯。突然,一滴不听话的酒从瓶口滑了出来,顺着瓶颈滴到洁白的桌布上,留下了一块抢眼的紫色印记。

  年轻人站在那里僵住了,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那块印记。他的脸上依旧挂着温柔礼貌的表情,然而,内佛菲尔却听到他发出了低低的真正恐惧的声音。突然间,内佛菲尔想起了泽艾拉的话:对于仆人而言,任何一点小小的失误,都不仅仅是失去性命那么简单的问题。

  就在这时,内佛菲尔做出了一个不是决定的决定。她必须做点什么,而且,她真的去做了。她用手背轻轻碰了一下酒杯,把它打翻了。酒把整个桌布都给打湿了,从而把滴下来的那滴酒给盖住了,免得别人看见。

  酒杯倒在桌子上的声音貌似不大,但足以让所有人听见。冰冷的水晶依旧刺痛着她的指关节。内佛菲尔感到,那个声音让整个宴会变得沉寂,如同紫色的潮水漫过桌布一样。突然,她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那种感觉好比一桶冰水泼到她的身上。

  内佛菲尔的目光移到了泽艾拉和其他柴尔德辛家族成员的脸上。所有人的表情都僵住了,他们都呆呆地望着不断扩大的污渍。其中,半数人已经忘记该如何呼吸了。仆人们也僵住不动了。突然,他们一齐从桌子旁消失了。

  整个小岛上,谈话的声音听不见了,到处是一片神秘的寂静。每一个桌子旁的客人都表情呆滞,愣愣地看着价值连城的“神酒”从桌子边上滴落下来。他们张着嘴,叉子停在半空中。

  他们知道,他们都知道这不是事故,他们从我的表情中看到了一切。

  内佛菲尔神情慌张地看着对面的马克西姆·柴尔德辛。他的脸上依旧挂着专注而冷漠的微笑。不过,这种微笑毫无意义。他的目光并不在内佛菲尔身上,而是在远处的瀑布上。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盯着内佛菲尔得知后面藏着摄政王的地方。顺着他的目光,内佛菲尔一时觉得自己看到了水帘后面有什么在动,很像是人的轮廓。

  “内佛菲尔,坐船回到轿子那里,仆人会送你回家。”柴尔德辛命令道。他的语气很平静,但很坚定,容不得半点质疑。

  一方面是感到震惊,一方面是感到屈辱,内佛菲尔浑身上下都在发抖。她站起身来,不敢面对泽艾拉,低着头朝船的方向拔腿跑去,绿色的缎面鞋在假沙上面一瘸一拐笨拙地走着。她不敢回头,任由船只载着她离去,直到她犯罪的地方消失在钟乳石后面。

  *

  所以,后来发生的事情,内佛菲尔一点都不清楚。

  仆人们迅速无声地移动着。这个奇怪女孩的行为把宴会优美的织锦撕了一个洞,也把人们的谈话撕了一个洞。这个洞必须设法弥补。斯多克佛尔特必须提前登场。六七个男人朝储藏这个巨大奶酪的小冰屋跑去,他们要把它搬过来。他们到达时,看守奶酪的两名守卫静静地冲着他们眨了眨眼,一脸茫然。可是,没有时间解释了。门开了,一个巨大的盘罩上了车,穿过小桥,来到举办宴会的小岛上。

  车子出现了,光线照在1.2米宽的银质盘罩上。几十个朝臣严阵以待,都准备拿出自以为最合适的表情来迎接这一杰作。传说,有人试图悄悄把其中一部分偷走,而这更使它声名大噪。

  短暂的沉寂后,巨大的盘罩给用力移开了。

  没有人知道他们期待已久的“真正的奶酪”是个什么样子。然而,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此时,一个又矮又壮的身影映入了他们的眼帘。那人从头到脚都是金属鳞片,头上戴着风镜,在盘罩旁边纵身一跃,从岛上狂奔而去。卫兵们一时惊呆了,等他们回过神来前去拦截时,那个奇怪的人影早已跳入环礁湖中,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个气泡都没有留下。

  过了一段时间,人们开始意识到,即便是“真正的奶酪”也不可能做到这一点。接下来,人们划着船到处搜索,可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那个奇怪的身影。更可怕的是,就连斯多克佛尔特也失踪了,只剩下一些外壳的碎屑和上面的藓毛。最终,真相大白了。

  飞天大盗又出手了,而这一次却偷到了摄政王的名下。 面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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