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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半死不活

面具人 [英]弗朗西斯·哈丁 12079 2021-04-06 08: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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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摄政王快不行了。

  准确地说,他的身体没有什么大碍。事实上,他很健康,很强壮,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变得十分古怪。他的心脏跳动得很慢,脉搏很均匀,他的血液里流淌着100多种名贵药材的精华。不过,问题出在他的心理上,准确地说,是他的心灵上。无论采取什么措施,他都无法阻止生命的汁液从他的体内溜走,留下一个灰暗的、麻木的躯壳。

  他的感官没有随着年龄的增长而退化。相反,在过去的岁月里,他利用各种各样的香料使它们变得更加敏锐。面对一个墨绿色的东西,他可以看出其中颜色的细微差别。蕨菜绿!他的大脑会告诉他!

  灰色,他的心灵说道,灰绿色!

  他那训练有素的舌头可以区别开任何一种糖果的味道。这是只吃黄花九龙草花蜜的蜜蜂酿的蜜!这是桃汁藏红花白兰地浸泡过21年的樱桃!他的大脑会告诉他。

  灰烬!他的心灵说道。灰烬和灰尘!

  就连连年不断的生命保卫战,即为躲避有野心之人的暗杀而做出的一系列努力,也无法像从前一样使他看上去充满活力。危险不再让他兴奋不已,斗智不再让他热血沸腾。现在,他只剩下一种冰冷沉重的恐惧,害怕死亡带来的不是自由,而是更可怕的独裁;害怕自己被困在一个半死不活的躯体里,而心灵则在死神面前一点一点地老去,瞎了,聋了,哑了,麻木了,无能为力了。

  然而,就在昨天,他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他坐在瀑布的水帘后面,每张桌子周围肮脏卑鄙的低语声都没能逃过他机敏的耳朵,像是在他心灵的大理石上涂鸦着什么令人讨厌的东西。突然,沉闷的空气给打破了,一个酒杯给打翻了,他注意到一个小女孩。那女孩看到紫色的酒水在眼前的桌子上流动时,惊叫着跳了起来。那个女孩长什么样子,他记不起来了。然而,她脸上出现的波涛汹涌般的表情,他却记忆犹新。震惊、内疚、后悔、恐惧、紧张……一时间,他仿佛记得这一切的感受是什么样子。他的大脑在“真相”的火焰面前退缩了。

  如今,特案调查组告诉他,那个女孩就站在门口,她要来自首。他要传唤她,也许他会发现,她脸上各种滑稽的表情只是一个聪明的舞台道具,一个颜匠精心准备的一组看上去自然真实的脸谱蒙太奇,目的无非是哗众取宠或瞒天过海。是的,真相很可能如此。凯弗纳市发生的大事小情,哪一件不是精心设计、人为操纵的?

  尽管如此,当他在大理石会客室里等待时,他感到心灵深处有一种迟钝的东西在悸动,那种东西在别人那里就是希望。

  *

  内佛菲尔在卫兵的陪同下穿过宫殿里的孔雀石走廊。她在候客室里待了几个小时了,整个大脑里像是下了一场暴风雪一样。现在,突然宣她,而且没有解释,她不知道是该害怕还是该欣慰。

  前一天发生的事情把她大脑里的大门打开了,此刻,思绪之风从四面八方吹来,把一切都吹乱了。奇怪的是,她想的最多的是恩斯特怀尔板着脸跑开和格蓝迪宝师父独自坐在散发着臭气的隧道里的情景。

  走廊的尽头有一道双开门,两旁站着两个人,分别穿着黑色和墨绿色的衣服。从他们戴着的黑色丝绸眼罩判断,他们是香水师。内佛菲尔的目光在他们腰带上的姊妹剑上扫来扫去。当她走近时,他们各自伸出一只手来,让她停下,然后,他们开始慢慢地、认真地嗅着她的气味。她显然是过关了,他们退后一步,把门打开。她走了进去,大门在身后关上了。

  屋子里的光线很暗,使它看上去比实际显得更大。拱形的天花板很高,两排灰白色的柱子,上面是雕刻精美的拱门,顶端消失在阴影里。唯一的光线来自屋子内侧写字台上方的枝形吊灯。写字台后面坐着三个人,一名女人和两名男人。他们的面孔大都在阴影里,头顶的灯光使他们的前额和脸的上半部分显得格外突出。

  “往前一点。”

  内佛菲尔不知道,这个声音究竟来自他们三人中的哪一位。她和他们之间的地板上闪着微光,光线滑到她的脚底下。灰白色的柱子上镶饰着贝壳图案。内佛菲尔经过时,光线在它们之上颤抖,仿佛在害怕一样。她发现,在柱子的阴影里有几个人影,齐刷刷地靠墙站着,一动不动,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当她靠近写字台时,她看到了自己呼出来的气息。在她的上方,枝形吊灯上的两棵捕蝇草饥饿地抖动着。它们闪烁着光芒,咬向对方。在他们三人背后的阴影里,一面旗子松松垮垮地挂在墙上。旗子下面是一个大理石御座,上面坐着一个男人暗灰色的雕像,他那深邃的目光转向一旁。

  “你知不知道要酿好一瓶卡都斯普利酒需要多长时间?”

  内佛菲尔吃惊地跳了起来,她开始搜肠刮肚地寻找答案。在冰冷的沉默当中,她觉得自己是屋子里唯一的生物。说话的是坐在中间的人,他的眼睛在深深的钻石形眼窝里变成了纯粹的火花,头发很稀,但一缕一缕梳理得十分齐整。他就是摄政王吗?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怒气,仿佛内佛菲尔是咬在他牙齿之间的一个令人讨厌的东西。

  “我……不……”

  “103年。”女人的声音像溶化了的巧克力,浓浓的,热乎乎的,但是,不带任何情感,“遇到强烈的噪声,葡萄会坏掉。因此,当地的僧人被下了禁语令,当地鸟类也被杀光了。葡萄只有在新月升起的夜晚才能采摘,之后,必须用孤儿的脚把它们踩碎。将酒桶深埋在土里,然后,为它们弹奏音乐。音乐必须是最轻柔的、最甜美的,而且,一奏就要100多年,从不间断。在这以后,就可以喝了。当然,要是有人把它倒在桌子上就没法喝了。”

  “我……”内佛菲尔无话可说。她可无法保证要去重新收获葡萄,在月夜里把它们踩碎酿成酒,并在随后的100多年里天天用竖琴为它演奏音乐。

  “你知道为什么一个搞破坏的人比一名飞天大盗更可恶吗?”坐在右边的男人轻轻抱怨道,“飞天大盗从主人那里盗走了珍宝,而搞破坏的人则让珍宝从世界上消失了。”

  “那不是……”她的声音越来越小,“那不是我的本意。”不过,那确实是她的本意。

  “你的主人是谁?”坐在中间的人大声喝道,“你是按谁的命令行事的?”

  “没有谁!没有人命令我!”

  在冷冰冰的沉默当中,内佛菲尔几乎可以看到问题像连珠炮似的朝她袭来。不一会儿,问题真的像剑雨一样落到她的头上。

  “你这样做的好处是什么?柴尔德辛家族许诺你什么了?”

  “什么也没有!他们……他们什么也没……”

  “接下来还有什么计划?”

  “没有,没有什么计划。我也没有提前计划,只是——”

  “只是什么?为什么?你故意把卡都斯普利酒洒到桌子上,故意的,为什么?”

  内佛菲尔张大嘴巴,似乎无法呼吸。她的眼睛和喉咙一阵刺痛,眼泪似乎马上就要出来了。她的每一个谎言审讯小组都能看穿。而这个问题她真的无法如实回答,否则,就会把那个仆人给出卖了。而正是为了这个仆人,她才甘冒掉脑袋的风险的。

  把酒倒在桌子上的唯一好处是,我可能救了那个男仆。如果我真的说出来了,就会前功尽弃。

  “对不起。”内佛菲尔喘着粗气。她的眼睛一热,眼泪情不自禁地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什么?大点声!”

  “对……对不起。可是,我不能说。”

  “什么?”

  闸门打开了。三名审讯者都站了起来,大声吼着。问题接二连三地向她砸来,刺痛着她的心,她退缩着,抽搐着。她双手抱着头,让自己站稳了,然而,她浑身上下像叶子一样抖个不停。接下来便是惊慌失措,神魂颠倒。

  “你们错了!”她尖叫道,绝望的情绪让她胆子大了起来,“你们全错了!没有人指使我!没有人,是我一个人干的!我没有提前计划,只是赶上了而已。而且,我不能告诉你们为什么!不能!”

  就在她站在那里喘着粗气时,御座里的男人雕像微微地动了一下脑袋,眉毛下一只人眼在黑暗中闪着冰冷的火花。

  原来,那不是雕像,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刚开始,他面无血色,一动不动,内佛菲尔误把他当成了石雕。内佛菲尔目不转睛地看着,这时,站在中间那个人回头看了一眼,似乎在等待什么指示。御座里的男人左手轻轻动了一下,用小拇指做了一个手势。审讯官的态度发生了变化。当他转过身来再次面对内佛菲尔时,他的表情变得非常平静,让人难以揣摩。

  “再近一点。”他说。

  内佛菲尔眼前的一切都发生了变化。写字台前的三个人依旧是咄咄逼人,令人生畏。不过,现在,内佛菲尔弄清了他们的身份。他们无非就是傀儡,是传话筒,是搁在她和真正的权力来源之间的一道帘子。当她走近写字台时,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御座里的那个男人。

  此人皮肤光滑,没有皱纹,白里透着蓝,即便是隔着一定的距离,内佛菲尔依然可以看清上面的纹路,亮晶晶的,遍布全身,似乎他体内和柱子一样镶嵌着珍珠图案。从远处看,他的头发白了。可是,走近一看,她意识到,他的每一缕头发就像一根玻璃丝。他的指甲闪着祖母绿一样的光芒。

  他侧坐在御座里,左边身子和左边的脸冲着屋子。是他的左眼在用冰冷的目光盯着她。内佛菲尔可以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很专注,给人以昏昏欲睡的感觉,仿佛在听着迷人的音乐。

  他的右脸和右边的身子由于角度的关系她几乎看不清。然而,她发现,黑暗里,他右边的眉毛下有一道弯弯的曲线,那是眼睑闭上的形状。所以,他的右眼没有睁开。

  泽艾拉跟她说过,如果他的左眼睁开,那就意味着有人要失宠,或者有人要得宠了。

  *

  难道这也是什么把戏?

  摄政王盯着眼前这个抖得像琴弦一样的红发女孩,她的脸因为刚才自己的叫喊而依旧红着。

  在她的脸上,他看到了恐惧、逃避、倔强、愤怒和绝望。她看着他,她那镜子般的绿色眼眸中反射出他银色般的冷漠和极度的呆板。此外,还有恐惧、好奇和畏缩。

  难道真的有人训练她,让她戴上这样的表情?像狗爪上的泥巴一样,愚笨不堪,招人嫌弃?难道她这些瞬息变幻的表情真的是哪个颜匠提供给她的?

  他用一只眼睛半个心思看着她。由于他身边到处都是欺诈和阴谋,他一刻也不敢放松警惕。因此,早在100多年前,他就放弃睡眠了。打那以后,他只能让左脑和右脑轮流休息。

  今天,他的右脑醒着。由于某种神秘的力量,他的身体依旧令他困惑不解。也就是说,他左边的身体有知觉,可以移动,左边的眼睛可以识别眼前奇怪的现象。当然,他的手下大都不理解这些微妙的变化。他们只知道他有“两副面孔”,并私下里将其称为“左眼”和“右眼”。

  因为摄政王今天是“左眼”,他记不住女孩的名字,也无法把他看到的东西完整地表达出来。只有“右眼”才能掌控语言。等他睡着了,文字就解体了,成为一个一个字符,就像断了的项链上的珠子一样。然而,“左眼”可以洞察细节背后的模式,它可以看到五官背后的表情、音符背后的音乐以及细节和巧合背后的阴谋。

  的确,这里阴谋无处不在。今天,这个女孩站在了他的面前,这就是某人阴谋的一部分。他几乎可以看到那个阴谋像带毒的彩虹一样悬在她的背后。

  然而,她知道吗?她是真实的,还是虚假的?他已经释放出了信号,很快就会水落石出的。

  *

  内佛菲尔僵在了那里。她觉得身后有一种很小的声音,好像有人急匆匆地从玻璃地板上经过。其实,她身后没有人,只是她觉得自己看见了一个人影快速走到最近的一根柱子的阴影里。

  然而,在离她几码远的地方有一个蛇木柜子,柜子的拉手冲着她。

  内佛菲尔再次转过身去面对着写字台,希望能得到指示,可是,写字台后面坐着的三位一动不动,非常诡异,脸上挂着同样的表情,冷酷无情。内佛菲尔再一次觉得自己是屋子里唯一的生物。

  “你想让我把它打开吗?”

  没有回音。她踮着脚尖十分警觉地走了过去,跪在地上。她的指尖碰到了拉手,感觉冷冰冰的。她的影子懒洋洋地靠在柜子的盖子上。她知道,这样的事情她向来都很清楚,不管她愿不愿意,都要把柜子打开,即便那个装着神秘东西的长方形柜子这会儿正跟她的双手较劲呢!

  她一拽拉手,柜子打开了。里边一片漆黑,似乎是空的。接着,她看到里面有东西在动,那是一个漆黑的孱弱的东西。她拖着脚走到一边,让身后的光线照在柜子上。这时,她恰巧看到两根和睫毛一样细细的、长长的发状东西出现在柜子边上,到处搜索着,像在觅食的样子。说时迟那时快,那个发状东西的主人跳到了她的手背上。

  “哎呀!”一阵剧烈的疼痛穿透内佛菲尔的手腕。那是一个发育完全的洞穴蜘蛛。蜘蛛个头很大,它的腿可以横跨她的手掌。它一口咬住了她手套以外的地方。她条件反射般用另一只手把它弹掉了。当她发现手上留下两条蜘蛛的断腿时,不由得感到一阵恶心。这时,她领口处一阵发痒,她猛地拍向自己的脖子和肩膀,可是,脚踝又给咬了一口。她的裙子上出现了一只蜘蛛,她的胳膊上也出现了一只蜘蛛,还有更多的蜘蛛正从柜子里面往外爬。

  内佛菲尔摇摇晃晃地离开柜子,又是拍,又是打,使劲摇晃着身体。每次,当蜘蛛钻到她的裙子里,撕咬她的身体时,她都会大喊大叫。足足5分钟过后,她实在撑不住了,一下子倒在了一根柱子下面。尽管她身上到处都是咬伤,至少,她现在可以摆脱那些多腿家伙的袭击了。

  她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抬头看着三位坐着的审讯官和他们后面那个沉默不语的影子。

  写字台上,女人的前面,有一个骨瓷盘子。盘子矮矮的,胖胖的,圆圆的,大理石白,边上打着不大的褶,上面插着粉色糖衣羽毛。

  “你喜欢蛋糕吗?”女人问道,声音依旧像溶化了的浓浓的巧克力,“树莓蛋糕。”

  内佛菲尔盯着蛋糕,心里没数,非常害怕。不知为什么,蛋糕似乎比蜘蛛更令人困惑,更使人惊恐。是的,夫人,我喜欢树莓蛋糕,前提是里面没有毒药,没有蝎子。

  “就是蛋糕。”女人安慰她道,“你可以吃,也可以……”

  也可以?

  内佛菲尔慢慢把头转了过去,发现盛蜘蛛的柜子不见了。就在她庆幸自己终于摆脱了那些多腿的家伙时,她却看到一个小一点的红色柚木盒子,上面雕刻着歪歪扭扭的图案。

  如果真的仅仅是蛋糕,那么,就安全了。是啊,她为什么要撒谎呢?如果他们想让我死,直接处决不就行了?现在我要做的就是吃蛋糕。

  然而,不知为什么,内佛菲尔犹犹豫豫地朝着盒子挪去。她的手在裙子上蹭了蹭,擦干了手心上的汗水,然后,她用颤抖的手指把盒子打开。

  盖子向后弹开了,里面滑出了一条银色的蛇,蛇很漂亮,但是很可怕。内佛菲尔跳了起来,快速跑开了。这时,屋子黑暗的角落里传来了一阵轻轻的窸窸窣窣的声音,那个从盒子里逃出来的家伙转过身去,像障碍滑雪选手一样朝着声音滑了过去。

  看着它没有回来的迹象,内佛菲尔才敢从她藏身的柱子后面探出头来。

  树莓蛋糕依旧放在纹丝不动的审讯官面前。在原来摆放着蛇盒的地方,出现了一个雕刻精美的象牙盒子。谁也没有说话。问题仍然悬而未决。吃蛋糕,还是……

  我不想知道是什么东西,我不想知道,不,我真的不想……

  第三个盒子被打开了,里面盛满了灰色的水晶。水晶突然燃烧起来,冒着灼人的火焰。接着,是一阵令人窒息的刺鼻的烟雾,像砂纸一样摩擦着她的喉咙,而且,那烟雾让她在十几分钟内什么也看不见了。

  第四个盒子里盛着的东西似乎是人的眼睛。

  第五个盒子是空的,但是,有一层闪光的饰面。当她碰到它时,饰面渗入她的手套里,灼伤了她的皮肤。她脱掉手套,却发现手指都是肿着的。

  第六个盒子是个音乐盒。盒子刚一打开,就开始演奏。每一个音符都让她的一颗牙齿痛苦地震动着。她觉得,牙齿很快就会变得粉碎。

  一个小时后,内佛菲尔在地板上缩成一团,满面泪痕。她给蜇过,咬过,灼伤过。她的肩膀剧烈地抽搐着,心里感到一阵阵恶心。她的视力还没有完全恢复,尤其是右眼。盒子一个接着一个,她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她必须尽快振作起来,迎接下一个盒子。

  然而,下一个盒子并没有出现。桌子上的蛋糕也不翼而飞了。三名审讯官一齐转过头去,看着御座中石雕般的人物。仍然是一片沉默,然而,空气中充满了等待,就像洞穴蜘蛛把腿缩回来准备跳跃一样。

  *

  女孩是真实的,不是虚假的。摄政王对此再也没有任何疑虑。

  每当她伸手去打开一个盒子时,他都发现她在犹豫,恐惧和希望在搏斗着,强迫自己时的颤抖和强烈无比的好奇心交织着。不大可能有哪个颜匠能够为她设计这么多的表情,来应对如此错综复杂的情况。

  然而,她的脸告诉了他更多的东西。看着她的表情,他几乎可以感受到瓷砖的寒气正穿透她的缎子鞋底。当她紧张的目光在接待室里四下飘移时,几百年来他第一次注意到了自己的珍珠壁画,而且,是透过陌生人的眼睛看到的。空气中的香突然有了味道。当她的目光在屋子里移动时,各种颜色一时间透过灰色突然绽放了。

  他的大脑里出现了各种各样的念头。如果将她留在身边,透过她的眼睛能够看到多少新的事物?借助她的耳朵能够听到多少不一样的东西?通过她的味蕾能够品尝到多少特别的美食?

  这正是有人希望他能够想到的,能够感受到的。这个想法实在是太诱人了。在他最喜欢的品尝师死去仅仅几天的时间里,这个奇怪的东西出现在他的眼前,真是天公作美啊!有人就是希望他无法抗拒。面对怀疑,他那只只讲逻辑的冷冰冰的“右眼”不会有丝毫犹豫。只要给卫兵发出一个小小的信号,内佛菲尔的故事在几秒钟内就会烟消云散。

  不过,现在清醒的是他的“左眼”,他有很多理由,告诉自己不要操之过急。在过去几百年的时间里,他曾经多次用这些盒子做过实验。看着他们什么时候不再打开盒子,什么时候开始放弃了,你能从中了解很多东西。一般人打开第一个盒子之后,便不再继续了;乐观主义者和头脑不太灵光的人也许会打开三四个;那些把它当成勇气测验的人有时会打开五六个;但是,他们最终都不再继续了。现在,终于出现了一个与他们不同的人。

  究竟是什么人会不断地打开盒子让里边的东西出来?显然是白痴,然而,却是不一般的白痴。

  女孩似乎感受到了她命运的天平正在摇摆。看着她是件十分痛苦的事情,然而,过了好一阵子,他才感受到了痛苦的滋味。整个世界像针一样刺痛着他的神经,好像血液回流过来了。她怀着恐惧的心情静静地看着他。他做了几个小小的手势,卫兵一起走向前来,把她带走了。

  他刚刚做出这一决定,就感到一阵疑虑刺痛着自己。一时间,他的舌尖似乎有了一种又苦又甜的感觉,仿佛他刚刚品尝过什么有毒的美味似的。

  *

  “你们这是带我去哪儿?”

  卫兵们没有回答,只是带着她走过一个又一个雕廊。她的眼睛蒙蒙眬眬的,她的大脑模模糊糊的,根本无法欣赏。她还活着,也许,他们会把拒绝摄政王蛋糕的人带到一个特别的地方处死。

  我做错什么了?我为什么不吃蛋糕?

  因为我知道,我需要奇迹出现才能从这里活着出去。蛋糕是很好,可它不是奇迹。所以,我逼着自己相信,整个游戏不是一个没有正确答案的残酷的笑话。也许,我是说也许,奇迹就藏在某个盒子里,那是我唯一的出路。我必须这么想。

  走在她前面的一名士兵敲了敲镀金大门,一名五官模糊的妇女开了门。

  “食物品尝师的住所?”卫兵把一个卷轴递给她,她十分吃惊却很有礼貌地读着。“给你送来一个新人。”

  大家围绕着内佛菲尔聊了起来,有些话还是说给她听的。可是,那些话在她的耳朵里与鸟语无异。她只能记住两个字。

  新人!新人意味着自己不会死了。这是她所知道的一切,也是她所需要知道的一切。有人伸出手来,她木木地握了握。殿里的仆人领着她经过一个很窄的走廊,来到一个小盒子一样的房间。那里,一张带天棚的床在等着她。

  等仆人都走了,她整个人倒在了床上,没有她想象的舒服。被子里有一个带角的东西。在她完全把它拉出来之前,她就已经猜到了是什么东西。

  床单上有一个小盒子,一个象牙乌木盒子。内佛菲尔一下子崩溃了,她把脸埋在枕头里,浑身开始抽搐。

  这整个就是一场游戏,内佛菲尔绝望地想着。他们希望我认为他们不会处决我,可是,盒子测试还在继续,而且,会一个接一个,没完没了,直到其中一个把我弄死,或把我逼疯,或……

  她坐了起来,一把抓过盒子,准备扔掉。然而,打开的欲望实在太强烈了。这一次,不会是蛇了。如果我不断打开的话,也许,会出现一个与众不同的……

  随着拉手砰的一声,盒子被打开了。里面几乎是空的,只有一个小纸卷掉到了床单上。内佛菲尔打开它,开始读了起来。

  你赢得了“左眼”的好感,但是,要说服“右眼”则没那么容易了。永远不要跟“右眼”开玩笑。不要说废话。不要跟他撒谎。永远不要表现得跟个傻瓜似的。

  祝你好运

  你的一个朋友 面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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