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好奇心与飞天大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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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是14点。擅长逻辑思维的“右眼”摄政王醒来了。他发现,在他睡觉期间,“左眼”已经以叛国罪的名义处决了他的三名顾问,下令修建一个新的鲤鱼池,并且禁止打油诗的创作和传播。更可怕的是,在追踪盗贼方面没有取得任何进展。那两个据信是他同谋的人也都出了狱,而且,其中一名还成了食物品尝师。“右眼”对此不是很高兴。几百年来,他深知一个道理,那就是,不能相信任何人。而现在,他正式开始怀疑自己了。
“左眼”摄政王做事向来讲究师出有名,“右眼”对此往往铭记在心,却无法理解。对他来说,好比去破译一个疯子画的画背后的含义。内佛菲尔为什么会成为食物品尝师?是因为带毒的彩虹?是因为烟火?还是因为里外翻了个个儿的蜘蛛网?似乎,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个“半脑”差别越来越大,到后来,根本无法理解对方。此时,两个半脑同时醒着(这一点十分罕见),仿佛有两个人同时被塞入了他的脑壳,而且,他的左手常常做出一些令人费解的手势。
他把他的谍报头目们招了过来,询问斯多克佛尔特失窃案的调查报告,结果十分令人失望。在厨房和宴会厅的某个地方,尽管有重兵把守,奶酪还是鬼使神差般地从银盖子底下溜走了。
“很快就会收集到更多的情报。”这是他们的承诺。
“什么时候?等他把你们下巴上的胡子偷走?很快就会搜集到更多的情报?什么是很快?很快就是现在!否则,就是以后的事了!”
然而,说这些话费了他很大的力气。他可以轻而易举地让这些冷酷的人颤抖,可是,那又有什么意义呢?他们的失败令他感到厌倦,不愿意为此浪费唇舌。如今,他很少开口,只是坐在那里,冷冷地看着他的手下一而再再而三地失利。等到他彻底厌倦了,彻底失望了,就把他们处置了。
看来,摄政王需要亲自调查。此前,这名窃贼一直没敢偷到他的头上,没敢侵吞他的财产。长期以来,他的存在令朝臣们惶恐不安。然而,最近发生的盗窃事件却改变了一切。窃贼成功地突破了宴会的所有防线,以最招摇的方式从他的私人领地上盗走了奶酪。
必须找到窃贼,而且越快越好。要不然,说不定哪天他会以刺客的身份潜入宫内。此外,无论如何,摄政王在众人面前不能显得软弱,更不能显得愚笨,否则,宫里的其他人就会像猎犬一样,到处寻找血迹。
“取消今天所有的会晤安排。我要重新制订日程。把我的轿子备好,别忘了旅行面具,还有20名守卫。另外,再叫上卡尔玛纳斯大师和一名食物品尝师。”他顿了顿,前一天的记忆又模模糊糊地回来了,就像透过脏兮兮的镜子看到的扭曲的影像一样。“就叫那位新来的食物品尝师。”
*
感觉像是睡了一小时左右,内佛菲尔就被雷鸣般的敲门声惊醒了。陌生的床铺,陌生的房间。她把陌生的连衣裙从头上套了进去,然后,踉踉跄跄地朝门口走去。门外是一条陌生的走廊,到处是陌生而鲜活的面孔。
“摄政王亲点了你。5分钟内,要一切准备就绪。”坐在她旁边板凳上的是一名瘦骨嶙峋、目光呆滞的妇女,嘴巴上长着淡淡的胡须,身上散发着烟草的香味。内佛菲尔依稀记得,前一天有人介绍说,她是总食物品尝师,名叫雷奥朵拉。“真没想到这么快就让你伺候他老人家。我得赶快给你讲讲注意事项。你听见了吗?”
内佛菲尔歪着的头点了一下。那时,给她梳理头发的人正在费劲打理一团缠在一起死活解不开的头发。前一天的记忆片段慢慢回到她那并不聪明又受到惊吓的大脑里。此时,她在食物品尝师的住所。她的同事有的匆匆给她穿上鞋子,有的匆匆给她系上品尝师的专用腰带。尽管每个人都在忙着自己手里的活儿,尽管她们的眼睛时不时地溜到她的脸上,然而,她们的脸上大都有意挂着一种漠然的表情。
我没被处决!她是又惊奇又好奇。瞧,我的四肢,完好无损。
“在他面前不要随便说话,除非是回答问题,或者是他让你开口。说话的时候,要尊他一声‘尊敬的阁下’。眼睛要盯着地面。品尝食物时,一次只取一点点。永远不要用手去拿,要用他们提供的针或叉子。这样,他们才能确保你把食物放到嘴里了。
“不要四处转悠,不要随便和别人说话。不要和品尝师以外的任何人交朋友。宫里的很多人都想把你争取过去,可是,如果你选边站的话,这对你似乎没有任何好处。
“你需要牢记的最重要的一点是,餐厅里的食物都由安全部门检验过了。除了在值班期间为摄政王品尝食物和饮料之外,不能食用或饮用餐厅以外的任何东西。饮水机里的水也不可饮用。”
内佛菲尔咽了下口水。“以防里面有毒?”她斗胆问道。
雷奥朵拉摇了摇头。“以防里面有解毒药。过去,总有人用这种方法哄骗大人,让他相信食物很安全。而实际上呢,并不安全。品尝师喝了这种水,吃了没事。于是,大人就吃了,然后,就死了。”年长的妇女伸出手来,把内佛菲尔紧张的手从嘴边移开,不让她继续啃食自己的指甲,“不要啃指甲。有时候,他们会偷偷地把解毒药放到我们的洗手水里。”
内佛菲尔全新的责任突然间完全摆在了她的面前。那是生与死的大事!当她的目光从别的品尝师脸上扫过时,她发现,所有人都显得病恹恹的,尽管他们的年龄看上去并不是很大。
*
有人拥着她,穿过一个拱门,来到一个柱廊面前。这时,她突然又紧张起来。柱廊前有一顶轿子,轿子旁边站着6名轿夫和十几名武装警卫。
她觉得自己应该跟在轿子后面走,可是,轿门却为她打开了。她小心翼翼地爬了进去,却惊讶地发现,里面坐着一个大块头儿。头天晚上摄政王的形象在她的脑海里给扭曲了。在她的印象中,摄政王是一个睁着一只银色眼睛的巨大的影子,而且,那目光是冰冷的。
她再一次发现,摄政王冰冷的目光正凝视着自己。然而,今天,盯着她的是他的右眼。他的脸从中间一分为二,左边戴着大小合适的白色天鹅绒面具,光滑的白发披在熊皮大衣的领子上。
内佛菲尔猛地想起头一天晚上那张字条上的警告。
永远不要和右眼开玩笑,不要说废话,不要跟他撒谎,永远不要表现得跟个傻瓜似的。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内佛菲尔觉得,要想遵守这些指示,唯一的办法就是保持沉默,一言不发。可就在这时,摄政王开口了,她的所有计划都给打乱了。
“眼前的景色我不想看。”他的声音很低,有些沙哑。内佛菲尔觉得,他说这句话时费了好大力气,仿佛一口大钟需要使劲拖拽才能敲响一样。“替我看着。沿途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记得告诉我。”
摄政王坐在内佛菲尔的左边,睁开的眼睛朝着她。他那边的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的,她这边的敞开着。
轿子摇摇晃晃地动了起来。她开始描述起外面的景色,碰到不好描述的地方时,她就说得磕磕巴巴的。她尽量使用平实的语言。不要说废话嘛!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她根本不知道他是否在听。
内佛菲尔渐渐明白了,她才是真正的“景色”。她是通向外部世界的窗口。通过她,他看到了地下溪流中的鹅卵石浅滩,看到了用一千多块人骨装潢的藏骨堂的门廊,看到了妇女停下来把衣服上的石粉掸掉。她知道,是她使得金色更亮,阴影更黑,红色更艳。她感到,他的目光就像风一样注视着她。
“我不喜欢你的问题。”他突然开口了。
“我没问任何问题!”内佛菲尔惊讶地说道。
“不,我看到它们就像游商浮贩一样在门后晃悠。问吧,问完拉倒,快点儿!”
“柴尔德辛老爷现在怎么样了?”这是盘踞在她大脑里的第一个问题。
“一开始他被指控有意搅乱宴会。不过,根据你提供的证据,他被无罪开释了。然而,因为把一个具有破坏性的人物带到宴会上,他被判有罪。由于他抓住了一个难得的机会,把你交给了我,因此,他也就保全了自己。现在,他被无罪释放,遣送回家了。不过,我们也警告他了,如果再犯,他脖子上的绳索会随时拉紧。”
内佛菲尔觉得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毕竟,她绝望之下的豪赌没有白费。“他的家人呢?他们仍未摆脱困境?”泽艾拉苍白的面孔栩栩如生。
“他们的名誉严重受损。”摄政王冷冷地说道,“再有半点闪失,就会通通完蛋。不过,只要他们不再做傻事,会非常安全。”
“他们没有被甘德布雷克家族接管了?”
“没有。下一个问题!”
柴尔德辛一家暂时脱离了危险,马克西姆回到了自己的家里,这就意味着泽艾拉不会被处决了。内佛菲尔松了一口气,终于,她可以把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了。
“我们去哪儿?”内佛菲尔问道。
“今天,我们在追踪飞天大盗以及那些能帮助我们抓住他的人。不要再问了,我们到了。”
内佛菲尔往窗外一看,发现他们又回到了那个长长的环礁湖洞穴,也就是宴会的举办地。轿子被小心翼翼地放了下来,放上了船,向小岛驶去。对面有很多人在等待着。当内佛菲尔看到身着紫色服装的特案调查组成员时,她的皮肤一阵发紧。他们的组长快步来到轿子面前,向摄政王汇报。令内佛菲尔感到恐惧的是,她看到了特案调查员特勒贝尔。当时,就是特勒贝尔在空中牢房里对自己进行审讯的。今天,这位特案调查员戴的是312号脸——灰门卫士。这是一种严肃威严的表情,让她看上去既可怕,又可信,还令人肃然起敬。
“尊敬的阁下,我们现在对此案有了更清楚的认识。”特案调查员特勒贝尔说着,尽量不去看内佛菲尔,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斯多克佛尔特·斯图尔顿一直有人看管。只有一次例外,那就是把它锁在离洞穴只有几码之遥的冰屋里的时候。之所以那样做,是为了降低温度,以便食用。不过,门口有人把守。所以,大家都认为十分保险。”
“窃贼似乎从上面一个很少使用的洞穴里钻了下来。在这个平日里作为储藏室的洞穴里,我们发现了这些东西。”说着,她举起了几个脏兮兮的烧杯和一个药剂师用的不太结实的小天平,“不管他是谁,他一定对‘食物炼金术’了如指掌。我们认为,他把蠓酒、克拉斯胡椒和尖叫气泡奶酪混合在了一起。不管它是什么,这种东西就像热水穿过巧克力一样,侵蚀了两码长的石壁。”
“我们还在冰屋里发现了这个。”她举起了一个纤细的金属器具,一头是带尖的叉子,另一头是一个1.2米长的把手,“我们认为,他把斯多克佛尔特切成了小片,然后,用这个叉子把它们一点点送到洞外。毫无疑问,等奶酪都到了洞外,他打算自己也顺着洞爬出去。”
“那后来他为什么改变主意了呢?”
“我们想,他别无选择。”特案调查员顺势瞥了内佛菲尔一眼,“在有人打翻了……甘德布雷克家族的酒之后,仆人们惊慌失措,决定提前半小时把斯多克佛尔特运过来。窃贼一定听到了开锁的声音。他意识到,当时唯一能够藏身的地方就是斯多克佛尔特的盘罩下面。”
“那么说……不怪我了!”内佛菲尔高兴地打断了她,“我不但没有帮助飞天大盗实现自己的计划,反而,打乱了他的计划!”
“看来是的。”特案调查员特勒贝尔极不情愿地承认道。
“你们发现了他是如何进入储藏室的吗?”摄政王问道,“或者说,他跳入湖中之后,是如何逃脱的?”
“制图员们一直在调查。”特勒贝尔立即答道,“我们也请哈皮斯凯廉大师给我们解释了他们的发现。他不是很……安全,可是,他比大部分人好多了。他在等待大人的宣召!”
“带上来!”
一阵咔嗒声过后,内佛菲尔发现一顶轿子颤颤悠悠地给抬了过来。这顶轿子和她坐的完全不一样:首先,它没有窗户;其次,门上落了闩,挂了锁,很严实,看上去活脱脱的一个巨型保险柜,而不是一个交通工具。就连做轿子的材料乌木看上去也是又黑又亮,结实无比。更令人感到好奇的是,门旁边框架的中轴上还有一个沙漏。
“你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当他的手下在拉开门闩时,摄政王对内佛菲尔说道。
“轿子里坐的是谁?”内佛菲尔竭力不去咬自己的指甲。
“制图员。”
内佛菲尔想起了泽艾拉在宴会上的忠告,制图员个个都是疯疯癫癫的。他们是有用之才,其中不乏杰出人物,然而,任何人,只要和他们交谈,都要承担可能会永久疯癫的风险。
门开了,卫兵迅速躲到一旁,开始让沙漏在中轴上旋转起来,只见得沙子从中间往下流动。
一名男士走了出来,又是左摇又是右摆,风风火火地做了一些礼节性动作。突然,他身上散发出一种“不对劲”的味道。内佛菲尔觉得自己一下子紧张了起来。与此同时,她发现卫兵们也都紧张不已。那人茶色的眼睛大得出奇,似乎在眼窝里游移不定。腰带上有很多奇怪的小挂件。他脑袋上有一个装置,每隔几秒钟就会发出清脆的嘀嗒声。每响一声,他的面部肌肉就会轻轻地抽搐一下。
他呈现的是33号脸——向勇武致敬,那是一种浅浅的微笑,也就是在重要场合别人把糖递给你时你脸上出现的感谢的表情。然而,这个表情和此时的情景很不吻合,因此,内佛菲尔感到非常紧张,那种感觉就像你看到他倒穿着上衣或者把袜子穿在手上一样。
“哈皮斯凯廉大师,把你对窃贼潜入储藏室的所有发现都报上来。”摄政王开门见山地说道,“我想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从哪儿来的,逃到哪儿去了。”他的眼睛盯着沙漏,又迫切地补充道:“说!快说!”
“嗯。”陌生人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头脑清醒干脆利落地说道,“嗯,当然,我是把业务更好的同事的发现总结了一下。不过,据佩科莱特说,在那些花岗岩小巷里有一个灌满水的通道……”
他说话的方式清澈透明,一起一伏,让你不由得跟着他的感觉走。你一会儿沿着旋转楼梯往上爬,不知道上方通向哪里;一会儿又突然顺着竖井下到陌生的走廊,直到你忘记了时间……然而,我们和蝙蝠不一样,没法依据超声波回应来辨别方向,只能靠胳膊肘探索,所以,一路下来,跌跌撞撞。
“时间到!”当最后几粒沙子流下时,卫兵大声喊道。然而,制图员仍在喋喋不休,没完没了。卫兵猛地把他推进门里,随手把门关上了。
短暂的沉寂。18个人都在忙着缓气,接着,他们开始整理思绪。那个过程既新奇,又痛苦。
制图员连续说了5分钟。此时,内佛菲尔才意识到,他最后三分钟里说的话完全不着边际。尽管当时十分焦虑,她还以为自己真的听明白了呢!制图员的话像海浪一样,把她的思绪从理智的沙滩上冲走。可是,要想真的拉回思绪,简直就是一种痛苦。
即便是现在,她内心深处还时不时地觉得,自己的确见识了非同寻常的东西,找到了解开世界之谜的线索。她对岩石有了一种特殊的感觉,仿佛血管里流淌着白银黄铜。她可以感觉到暗流的牵引,渴望在人迹罕至的洞穴里留下自己的足迹。
现在看来,制图员轿子外面摆放个沙漏是有道理的!和他对话5分钟以上,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那个,”摄政王的话把她从思绪中拉回到现实,“你听懂了多少?”
内佛菲尔耸了耸肩,她记住了“不要表现得跟个傻瓜似的”的重要性。制图员先前那么多看上去简单易懂的话语,此时,在理智冰冷的光线下,显得语无伦次,毫无意义。内佛菲尔不再明白“忧郁的玄武岩”是什么东西。同样,她也不再理解为什么“吟唱三度白银”十分重要。然而,他的某些话音犹在耳,模模糊糊有点意思。
“嗯……制图员一直在用‘黄鼠狼和勺子仪表’对这一地区进行搜索。”内佛菲尔皱着眉头说道,“现在,他们认为他潜入的唯一途径是……废物溜槽。”
“我也是这么理解的。”特案组调查员特勒贝尔手指放在额头上,仿佛怕里面的东西掉出来似的。
“我也是。”摄政王低声说道,不过,他心里还是非常怀疑,好像大家都说飞天大盗是从茶壶嘴里爬出去的一样,“我明白了。也就是说,窃贼是顺着竖井往上爬了61米,而不是顺着铁栅栏的尖刺往下爬的。当然,安装铁栅栏的目的就是为了防止任何人从那里逃跑。由于那些地方的空气有毒,根本见不到捕蝇草的影子,所以,他经过的时候是不需要呼吸的。”
“十分抱歉,尊敬的阁下。”特案组调查员特勒贝尔轻轻弯着身子,“不过,制图员们似乎没有发现别的可以潜入的通道。”
“他的逃脱似乎同样不可思议。”摄政王继续说道,“如果我没有听错哈皮斯凯廉大师的话,那么,窃贼是通过连接环礁湖的水下通道逃走的。沿着这条线逃跑,则意味着他需要在水下憋10分钟的气,然后,从12米高的瀑布跳下去,跳进水流湍急的河里。”
长时间的沉寂。
“我倒是在琢磨,怎么没有人觉得他会淹死呢?”摄政王继续说道。
“不会,除非回到藏匿奶酪的储藏室外取奶酪的是他的鬼魂。”特案组调查员特勒贝尔答道,“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找到奶酪。至于说淹死的事情,我们怀疑,他的衣服是防水的,甚至可以自行提供空气。一些制图员发明了类似的衣服,为的是探索灌满水的洞穴。”
“有意思。”摄政王那只睁开的眼睛并没有什么变化,不过,里面却闪出了微弱的火花,“特勒贝尔,这个人有可能是制图员,他可能知道一些暗道。仔细调查,不过,不能让制图员们知道此事,否则,窃贼可能会得到风声。”
特勒贝尔鞠了一躬,转身去传达命令了。内佛菲尔费了好大的力气想把问题憋回去,但最终那些话还是从她嘴里溜了出来。
“那名制图员怎么了?他好像有什么心事,有一种身上痒痒却够不着的感觉!”
摄政王用冷冰冰的目光盯着她,然后,简单地点了点头。“制图员们最近有些心神不宁。”他肯定地说道,“情绪亢奋,莫名其妙。他们从来没有这样,唯一的一次是为了‘秘密通道’。”
“秘密通道?”
“这是他们的一个梦魇。你看,我知道,有些制图员试图获得蝙蝠的本领,学蝙蝠叫,练习自己的听力。他们相信,学会了蝙蝠叫,就可以像蝙蝠一样,利用回音得知周边通道的形状,只是蝙蝠能感知得更准确罢了。大约7年前,所有学蝙蝠叫的人都深信他们发现了一个新的通道,一个先前从未有人注意到的通道。
“他们似乎相信,这个通道直达凯弗纳市的中心,只是地图上没有罢了。这个通道宽最多0.9米,但是,很长,很直,就像竖琴的琴弦一样,而且,只有一个入口。然而,还没等他们确定具体位置,通道又消失了。梦魇就像烟雾透过门缝一样,慢慢传给了其他制图员,他们也一度疯狂寻找‘秘密通道’。后来,他们平静了一段时间,不过,他们从来没有完全中断寻找工作。”
“那个通道会不会就是窃贼进进出出的地方?”
“制图员们觉得不会。也许,那个通道只存在于他们的想象之中。”
“既然他们没有发现有关通道的新线索,那为什么要坐卧不安呢?”
“谁知道呢!也许,他们自己也不知道。”
内佛菲尔陷入沉思。摄政王继续对特案调查员特勒贝尔说着。
“说到这个人,还知道些什么?”
“窃贼个头不高。”特勒贝尔说道,“不过,他绝对不是个孩子。这个事情,他密谋了很长时间。10年前,就有人举报他的行为。可是,从7年前开始,他才变得臭名昭著。于是,有人重金悬赏他。似乎都是匿名进行的。后来还发生了很多盗窃案,我们认为都和他有关。不过,尊敬的阁下,好像没有什么明显的规律可循。”
“查查看,当时是谁在重金悬赏他。”摄政王命令道,“还有什么线索?这个窃贼甘愿冒着生命危险盗取斯多克佛尔特·斯图尔顿。这说明什么呢?”
“他真的喜欢奶酪?”内佛菲尔说道。当所有目光都转向她时,她连忙用双手捂住了嘴巴。
“真不愧是奶酪工啊!”特案调查员嘲讽道。
“可是……”内佛菲尔有点按捺不住了,“可是,他一定对奶酪略知一二,或者说,对这个奶酪有所了解。你看,当斯图尔顿慢慢成熟的时候,最重要的是要不停地翻动它。等它真的成熟了,切成片了,就得常常用金针去戳它,以让它通气。所以,他一定这么做了。”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特案调查员厉声问道。
“嗯……如果他没有这么做,我想一定会有人听到爆炸声的。”内佛菲尔十分温顺地解释道。
“他可以让它们在野外的隧道里爆炸,那样,就没有人会听到了。”特案调查员不屑道,“从作案记录中,我们发现,这个窃贼根本不在乎他偷的是什么。大多数情况下,他会把东西毁掉,或者得手后直接扔掉。对他来说,重要的是偷盗本身,偷盗带来的混乱,偷盗给他带来的名声以及偷盗本身带来的挑战!”
“为什么不刺激他一下?让他来偷。到时候,你们埋伏好,一举将他抓获。”内佛菲尔环顾四周,发现摄政王右眼冰冷的目光正射向她,“嗯,我是说,尊敬的阁下,你为什么不刺激他一下,让他来偷呢?”
特案调查员一脸不屑地看了内佛菲尔一眼,内佛菲尔僵住了:“窃贼经常游走于各种‘奢侈品’之间,并没有因此冲昏了脑袋,他一定能看出其中的破绽。”
“当然。”内佛菲尔顿了顿,试图整理一下乱糟糟的思绪,“可是,是人就会上当,对吧?只要诱饵对了,他们自然会上钩,即便他意识到那是诱饵。”
“如果明明知道打开盒子就会把自己的脸炸飞,不是每个人都会去冒险的。”特案调查员冷冷地说道,说得内佛菲尔满脸通红。
“你错了,特勒贝尔。”摄政王若有所思地说道,目光依旧停留在内佛菲尔身上,“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情不自禁要去打开的盒子,即便他确定那是个圈套,每个人都有抵挡不住的诱惑,关键是要找到针对某个人的正确的盒子和正确的诱饵。对于眼前这个窃贼来说,诱饵一定要与众不同,一定要独一无二,这样,才能刺激他的表现欲。”
“我们的下一站将是珍奇馆。”
*
摄政王的轿子首先穿过了神奇大道。那里,嘴巴很扁的古代鱼化石从石墙上露出牙齿冲着经过的人笑。接着,轿子来到了泪痕大街。那里,露珠形状的水晶孤独地垂在几乎看不见的丝线上。最后,他们来到两扇绿色的大门前面。门不宽,轿子刚刚好可以抬进去。
珍奇馆事实上就是一栋建筑物,每个房间里都珍藏着世界奇观。外部世界的人都知道,任何东西,只要能排遣无聊,摄政王都想得到。因此,探险者会不远万里冒着风险给他带回来一些奇特的东西,让他高兴一阵子。难怪,任何人只要能带来一些奇异的东西,这个东西一旦入了摄政王的法眼,他就会得到一大笔奖金。
馆里的每一件藏品都曾激起过他好奇的火花,让他产生一种稍纵即逝的感觉,那就是,世界很奇妙,而且,有时候世界是莫名其妙的。然而,每一次兴趣过后,剩下的只有无聊的灰烬。这时,就要有新的东西补充进来。事实上,珍奇馆从一定程度上见证了摄政王生命中的无聊时光。那种无聊不但耗费精力,而且,还令人万念俱灰。因此,在过去50年的时间里,摄政王从未踏入此地。
然而,现在一切都不同了,他身边多了一名年轻而奇怪的食物品尝师,她从没见过这些珍奇的物品,在她的眼睛里,这些古董全都重新焕发了生命的光彩。他再一次看到了阿鲁佩王木乃伊眼窝里鸽子蛋大小的宝石、独角鲸的长牙、琥珀里胳膊长短的蜻蜓、长着三只脑袋的牛犊标本、肩膀上长出小翅膀的圣人的骨架以及让雷击中烧焦的圆石等。她对著名诗人浅色的石膏面具似乎更感兴趣。它们眼睛紧闭,脸颊肌肉松弛。他发现,她的好奇心越来越强,仿佛一个随时可能喷发的间歇泉。
珍奇馆的馆长连忙朝摄政王走来,战战兢兢地反复鞠躬,差点把自己弄残废了。
“好了,好了。”摄政王满脸疲倦地说道,“让那个女孩离开我的视线。她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好吧?”
女孩真的是如饥似渴。她像疯癫的猴子一样,上蹿下跳,浏览着柜子里的大鹏蛋和犀牛皮。突然,她停了下来,喘着粗气,慢慢朝一个动物标本移去。那个动物又瘦又长,足足有5.4米高。她不无惊讶地盯着它黄褐色的皮毛、玳瑁色的斑点、软软的角根、八字耳朵、像踩着高跷一样的腿以及伸缩式的脖子上的鬃毛。
“你们怎么把马弄成了这个样子?”她的声音很大,在房间另一头的摄政王听得清清楚楚,“它是不是因为脖子伸得太长才死的?”
“不是的,小姐,那是一只驼豹,是我们这里最新的藏品。驼豹是一种了不起的生物,生活在干枯的平原上……”馆长开始为她解释,可是,内佛菲尔似乎对他所说的话毫无兴趣。她正俯下身子,看着它脚踝上突出的部分,嗅着它又黑又宽的偶蹄。此时,摄政王突然意识到,她想弄清楚它脚上青草的味道。
“它怎么会长这么高?”内佛菲尔的声音在阁楼般黑乎乎的房间上空不屈不挠地飘荡着,“阳光充足,植物会长高。动物也一样吗?别的动物呢?人呢?充足的阳光也会让人长到这么高吗?另外,我比同龄人高,也是同样的理由吗?”
“呃……”馆长听上去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不不不,不会吧……不管怎么说,太阳会使动植物枯萎凋零。阳光很危险。我……我想,驼豹脖子之所以长,是因为……它要够高处的叶子吧……”
“也就是说,它出生时脖子不长,只是后来拉长了?如果我不断伸长脖子去够高处的叶子,我的脖子也会拉长吗?我总是用右手去够东西,为什么我的右臂并不比左臂长呢?这根本说不通!”
出乎馆长意料的是,她的问题似乎源源不断,没完没了。她走了过去,眼睛盯着来自遥远国度的巨型盔甲,时不时地拿胳膊比量一下珐琅金属护手。
“瞧,它们看上去真的是为巨人打造的!也许,阳光真的让地面上的人长得巨高!”
内佛菲尔继续跳着蹦着,摄政王把目光从她的身上移开。毕竟,他到这里是有目的的。
“记录!”一名书吏立刻拿着纸笔来到他的身边,“昭示天下,凯弗纳市的摄政王向所谓的飞天大盗发出挑战,让他在三天内从摄政王的珍奇馆内盗走任何一件藏品,以此来展示他的勇气,秀出他的本事。同时,还要告知天下,我会专门辟出一块地方,用来存放他的尸体。这样,当我们抓住他处死之后,宫廷里的大人们可以对着他的尸体长吁短叹了。”
可是,拿哪件藏品来挑战窃贼呢?如何设一个圈套呢?他的目光重新回到内佛菲尔非常痴迷的驼豹身上。这个东西又大又笨,窃贼一个人很难快速将其从废物溜槽里盗走。
“修正一下。”他低声对书吏说道,“把‘馆内的任何一件藏品’改成‘馆内新到的最大的藏品’。”
窃贼一定会四处打听,看看哪件藏品是最新到的。也许,在这个过程中他就会落网。即便这一计划失败,神秘的窃贼还要面对一项几乎无法完成的任务,那就是,把这个5.4米高的笨重怪物运出去。
在他冰冷的灵魂深处,摄政王感到一阵狂喜朝他袭来。 面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