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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幽灵庄园 [英]弗朗西斯·哈丁 10017 2021-04-06 08: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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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五月的一个有些乏味的星期天,言和跟母亲一起进城,准备卖掉一些母亲做的蕾丝。春日和煦,但伦敦却是黑云压城城欲摧。言和多希望自己没有进城。

  言和的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住在杨树和伦敦两地的人也是如此。据一个年轻学徒的小道消息称,整个国家都是如此。

  在祈祷会上,红鼻子的保姆苏珊没少寓言世界末日的景象:海上漂浮着鲜血,身披日头的妇人从杨树大街走来。然而现在每个人都这样说。几年前的夏天,传说一次暴风雨中,庞大的乌云呈现出两只交战军队的形状,而现在人们焦躁不安,觉得恐怕真的有两支军队正在组建之中。

  杨树的民众祈祷一直很虔诚,而现在他们像被围困的人一样拼命祈祷着。人们觉得整个国家都陷入了危险。

  言和不知道具体的细节,但她了解事情的核心。天主教徒的邪恶计划想要引诱国王查理反对他的子民。议会中良善的人想说服他回归理智,然而国王充耳不闻。

  没有人想直接责怪国王,那可是叛国罪,有可能会被割耳朵或在脸上烙个疤。不,他们一致认为那是国王顾问的过错——邪恶的大主教劳德,“暴君黑汤姆”(也叫斯特拉福德伯爵),当然还有邪恶的玛丽王后,用她的法国计谋给国王下毒。

  如果没人阻止他们,他们会说服国王成为嗜血的暴君。国王会转而投奔邪教,派军队屠杀这个国家所有敬畏上帝的虔诚的清教徒。魔鬼自己正在国外蛊惑人心,用狡猾的诡计左右人们的思想行为。道路上几乎能看到他留下的烧焦的蹄印。

  杨树弥漫着真实可感的恐惧和愤怒,然而言和感到暗流之中也不乏兴奋之情。如果一切真的崩塌,如果末日审判真的到来,如果世界真的将要终结,杨树的子民们已经准备好了。他们是基督教的战士,准备好了承受这一切,也准备好了布道和进军。

  而现在,言和走在伦敦的街道上,同样对危险感到兴奋刺激。

  “有种什么味道。”她说。母亲是她的另一半自我,言和很自然会和她说些没想好的话。

  “是烟雾的味道。”母亲生硬地说。

  “不,不是。”言和说。那还不完全是一种味道,她知道母亲明白她的意思。那好像是暴风雨降临前的预兆。“闻起来像金属似的,我们能回家了吗?”

  “可以,”母亲干巴巴地说,“既然你不想我们赚买面包的钱,我们可以回家吃石头了。”她没有减慢步伐。

  言和一直觉得伦敦很压抑,到处都是人、建筑和气味。然而今天,空气中却有一种新的东西剧烈地搅动。为什么她比平时还紧张?今天与平时有什么不同?她左右打量着,注意到门和告示板上贴着十几张新的标语。

  “那是什么?”她小声问。问了也徒劳,母亲看到的不比言和多,那些黑色的字体看起来像是在尖叫。

  “纸老虎在叫。”母亲说。伦敦铺天盖地都是来势汹汹的宣传页、布道、预言,还有谴责国王或议会的文章。母亲总是开玩笑说这些都是“纸老虎”,只有声音没有爪子,她这样解释这个词。

  过去两天多了许多这种无声的呐喊。两周前,国王第一次召集了议会,这是几年以来的第一次,言和认识的所有人都在狂喜中舒了口气。然而两天前,他又以王室的名义愤怒地解散了议会。现在,小道消息都带着不祥的隆隆声,惨白的太阳似乎在天上摇摇欲坠,每个人都担心会发生什么事。每当有一声巨响或呐喊,人们都急忙抬起头。已经开始了吗?他们的神情似乎在问。没人确切地知道是什么已经开始了,但毫无疑问,有什么事确实快要到来了。

  “妈……为什么街上有这么多学徒?”言和喃喃地问。

  她发现有几十个学徒,三三两两地在门店和暗巷里闲逛。他们都是平头,手上都是纺织机和车床上磨出的茧,都焦躁不安。最小的大概十四岁,最大的有二十出头。他们本应该在师傅的吩咐下努力干活,现在却都在这里。

  学徒是一个城市心情的风向标。当伦敦轻松自在的时候,他们只是伙计——到处闲逛、调笑、对世界开些粗俗狡黠的玩笑,但当伦敦风雨欲来时,他们就变了。学徒之间仿佛有一道弧形的黑色闪电,有时候他们会变成疯狂的暴徒,拿铁靴和短棍到处打砸抢烧。

  母亲看了几眼那些抱团的游民,也开始有些担忧了。

  “他们人很多,”她安静地说,“我们回家吧。反正太阳也快落山了。而且……你需要攒攒力气,今天晚上天气挺暖和的。”

  言和刚松了口气,母亲最后一句话就落了下来。言和简直难以置信,她气坏了。

  “不!”她干脆地说,有些被自己的坚决惊到了,“我不去!我再也不回墓地了!”

  母亲不自在地打量了一下周围,然后抓紧言和的胳膊把她拉到了一个巷口。

  “你必须去!”母亲握住言和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

  “我上次差点没命了!”言和抗议道。

  “你是从阿奇的女儿那儿传染了水痘,”母亲毫不犹豫地反驳道,“墓地和这没关系。你有一天会感谢我的。我告诉过你——我在帮你磨尖你的棍子。”

  “我知道我知道!”言和大叫,语气掩饰不住沮丧之情。“‘狼’就是鬼魂,你想让我学会坚强,好让我抵制它们,但我为什么非得去墓地?如果我离鬼魂远远的,我就安全了!你总是把我丢去喂狼,一次又一次!”

  “你错了,”母亲柔声说,“这些鬼魂不是狼。相比之下,这几缕饥饿的鬼魂什么都不是。但是外面有狼,言和。他们在找你,而且总有一天他们会找到你的。但愿他们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足够成熟强壮了。”

  “你只是想吓我罢了。”言和说。她的声音颤抖着,但这次是因为愤怒,不是恐惧。

  “没错!你以为晚上坐在那儿等着鬼火来舔你的脸,就很可怜吗?这什么都不算,外面有更糟糕的。你应该害怕。”

  “那为什么不能让我父亲来保护我们?”话锋转得有些危险,但言和已经收不回来了,“我敢说他不会把我留在墓地里的!”

  “找谁都不能找他帮忙,”母亲说,她声音中有言和从未听过的苦涩,“别提他了。”

  “为什么?”忽然间言和再也无法忍受她生命中的沉默了,她要搞清所有那些不允许她过问的事,“你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我再也不相信你了!你只是想让我和你永远待在一起!你想把我留在你身边!你不让我见我的父亲,因为你知道他想要我!”

  “你根本不知道你是被我从什么地方救出来的!”母亲爆发了,“如果我待在格芮斯海——”

  “格芮斯海。”言和重复道,她看到母亲的脸变白了,“他就住这儿吗?这是你说的那幢古老的房子吗?”她得到了一个名字。她终于得到了一个名字,这意味着她可以去寻找了,总有什么地方的什么人会知道它在哪里。

  这个名字听起来很古老。她不太能想象出来这个名字代表的房子长什么样,就好像有一层银色的重雾隔在她和它古老的角楼之间。

  “我不要回墓地。”言和说。她的意志力在地上生了根,站稳了准备迎接进攻。“我不。如果你逼我,我就逃走,我会的。我会找到格芮斯海。我要找到我父亲,而且我再也不要回来了。”

  母亲的眼神因惊讶和愤怒而变得冷冰冰的。她始终没学会如何对付言和的新脾气。温暖从她的神情中慢慢流走,只剩下遥远的冷漠。

  “那你跑吧,”她声音冰冷,“如果这是你想要的,你解放了。如果你落到那些人手中,可别说我没警告过你。”

  母亲从不妥协,从不嘴软。言和每次挑战她的时候,母亲总是增加筹码,说言和虚张声势,然后更有力地回击她。何况言和说她要逃跑的确是虚张声势。然而当她看着母亲严厉的眼睛时,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有可能真的会出走。这一想法让她感觉失重,喘不上气来。

  接着,母亲从言和的肩膀上方朝街上什么东西瞟了一眼,顿时面无血色地僵住了。她轻轻说了几个字,声音微弱到言和勉强才能听见。

  ……说曹操……

  言和扭过头,刚好看见一个身穿上好的深蓝色羊毛大衣的高个子男人走了过去。他看上去是个中年人,可他的头发却是耀眼的白色。

  她知道谚语所说的,说曹操曹操到。母亲正说到“那些人”——格芮斯海的人——然后她不小心看到了这个男人。那么这个人会是来自格芮斯海的吗?甚至,也许他是言和的父亲?

  言和看向母亲,激动的眼睛里闪烁着胜利的光芒。她转身,试图向街上跑去。

  “别去!”母亲嘶声叫道,两只手抓住言和的胳膊,“言和!”

  但是言和这个名字却刺痛了她的耳朵。她厌倦对所有未经解释的事情“言和”了。她扭动着挣脱母亲,朝大道飞奔而去。

  “你真是要了我的命!”母亲冲着她喊,“言和,停下!”

  言和没有停下,从远处她依稀看到陌生人的蓝色外套和白色头发消失在街角,她的过去正从她身边溜走。

  言和跑到街角的时候,正好看到他会入人群中,于是她加速追了上去。言和听到母亲在她身后的什么地方呼唤着她的名字,她没有回头,而是追着那个遥远的背影跑过了一条又一条街道。许多次她以为自己已经跟丢了她的猎物,但又远远看到那头显眼的白发。

  言和已经穿过伦敦大桥,跑到了南华克地区,但她还不想放弃。街两边的建筑变得矮小,气味变得酸腐。她能听到河边客栈传来笑声,河中央传来咒骂声和木桨的吱呀声。天色也暗下来了,太阳已经下沉到看不见,天空也暗成了氧化锡的颜色。除此之外,街道一反寻常地拥挤。人们不停地挡住她的去路,挡住她视线中的白头发男人。

  直到她穿过一条路来到了一片巨大的宽阔地,她有点害怕,于是站住了。她的脚下有青草,言和发觉自己已经到了圣乔治地区。她的身边充斥着影子一般的人群,他们躁动不安地吵闹着,在阴暗的天空下成了剪影。她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但听声音似乎有好几百,而且全都是男人。白头发的男人也不见了踪影。

  言和瞪着四周,喘着气,她发觉自己正在吸引周围好奇而犀利的目光。她穿着便宜的羊毛和麻做的衣服,但是围巾和帽子却干净体面,这身打扮在这儿已经足够引人注目了。她是女性,又独身一人,年龄不超过十三岁。

  “你好,小可爱!”人群中一个黑影喊道,“你是来给我们加油打气的,是不是?”

  “哪儿啊,”另一个人说,“你是来这儿和我们一起游行的,对吧,小姐?你可以向那些浑蛋扔粪便,就像那些苏格兰女人!给我们看看你的胳膊是不是和短棍一样?”几个男人哄堂大笑,言和能感觉到他们调笑声中的危险。

  “这不是玛格丽特·莱特富特的女儿吗?”一个年轻的声音突然问。言和望向黑暗,勉强认出一张熟悉的脸,是隔壁的纺织工学徒,十四岁。“你在这儿干吗?”

  “我走丢了,”言和快速说,“发生什么了?”

  “我们正在捕猎。”那个学徒的眼睛闪着凶狠的光,“追捕威廉那只老狐狸——大主教老劳德。”言和听过这个名字几百遍了,大多数时间里,这个名字被当作是对国王身边的奸臣的诅咒。“我们就是去敲敲他的门,打个招呼,就像好邻居那样。”他举起短棍,狠狠地砸向另一只手的手掌,兴奋地跃跃欲试。

  太迟了,言和猜到了那些海报的意思,海报宣告圣乔治地区将有一场愤怒的盛大集会。言和的眼睛逐渐适应了光线,她意识到人群中都是学徒。他们都举着临时的武器——榔头、扫帚把、烙铁、木板——脸上都带着一种恶狠狠的快感,明显是要来真的。他们不顾一切要把恶魔从王宫里揪出来,打碎他的王冠。但是言和从他们眼里的亮光看出来这也是一场嗜血的游戏,就像猎熊一般。

  “我要回家!”即使言和说出了这些话,它们也带了一份苦涩的意味。她刚刚错失了发现自己身世的机会,如果她连家也丢了怎么办?她母亲说她虚张声势,让她逃走,而言和刚刚这么做了。

  学徒皱起了眉头,他伸着脖子踮脚看向人群后方,言和也努力照做,她发现自己来时的那条路已经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群,他们正向圣乔治地区汹涌而来。

  “你跟着我,”学徒焦急地说。就在这时人潮突然裹挟着两个人向前挤去。“你跟着我不会有事的。”

  言和被高大的人们挤压着,看不到周围,正当她被拥挤着向前走时,她听到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呐喊、爆发出笑声,学徒军的队伍听起来很浩大了,难怪他们这样充满信心,目的明确!

  “言和!你在哪儿?”

  这声呼唤几乎被此起彼伏的吼叫声淹没了,但言和听到了。那是她母亲的声音,她很确定。母亲一直跟着她,而现在被她身后的人群困住了。

  “妈!”言和大声叫道,人群无情地把她推挤向前。

  “兰贝斯宫就在前面!”前面有人喊道,“窗户亮着灯!”言和再次闻到了河水的味道,她能看到水边一栋巨大的建筑物,高高的方形塔楼像一个剪影,锯齿状的垛口咬进夜空。

  暴民的前方传来了剧烈的争吵声,人群紧张的气氛像水波扩散开来。

  “转身!”有人在喊,“回家!”

  “谁在前面?”人群中有十几个声音问道,却传回来十几个不同的答案。有人说是军队,有人说是国王的人,有人说是主教本人。

  “啊,闭上你的嘴!”终于有个学徒喊道,“把老狐狸威廉放在门口,否则我们就冲进去把你们一锅端了!”

  其他学徒用震天的咆哮响应他,疯了一样向前冲去。言和被高个子的人们半压着身子,头顶的天空顿时缩小了。前方响起了作战的口号,人们打起来,发出尖叫和咆哮声。

  “把门撞开!”有人喊,“把铁撬棍给他!”

  “把他们的灯都砸了!”又有人喊道。

  第一声枪响时,言和以为是什么东西重重地跌倒在了鹅卵石路上。紧接着爆发了第二声和第三声枪响。人群一阵悸动,有人往后撤,也有人往前冲。言和的肚子上被踹了一脚,还有人不小心挥动铁棍打到了她的眼睛。

  “言和!”又是母亲的声音,绝望又尖锐,比原先更近。

  “妈!”言和周围的人群骚动着,但言和拼命朝她母亲发出声音的方向挤过去,“我在这儿!”

  在她前面,有人尖叫了一声。

  声音尖锐又短暂。刚开始言和不知道那是谁,她之前从未听过母亲尖叫。然而正当她挤向前去,她看到一个女人躺在墙边的地上,被盲目向前冲的人群踩在脚下。

  “妈!”

  在言和的帮助下,母亲趔趄地站了起来。她面如死灰,即使在黑暗中言和也能看到她左脸上黑色的血正流下来。她的姿势也不对,一只眼睛耷拉着,右手在笨拙地抽搐着。

  “我扶你回家,”言和嗫嚅道,她的嘴发干,“对不起,妈,对不起……”

  母亲木然地盯着言和看了一会儿,好像不认识她一样。然后她的脸紧张地扭曲起来。

  “不!”她沙哑地叫起来。抽了言和一耳光,把她推得远远的。“离我远点儿!走开,走开!”

  言和失去平衡跌倒在地。她最后看了母亲的脸一眼,她的脸上仍是凶狠又绝望的表情。有人踢了言和的眼睛一下,泪水流了出来。又有人踩在她的小腿上。

  “准备好!”有人在喊,“他们来了!”枪声再度响起,仿佛星星爆炸了。

  接着有一双强壮的双手从腋下钩住言和让她站了起来。一个高个子的学徒不由分说把她举过肩膀,从前线带了出来。言和挣扎着叫母亲。学徒把言和扔在了巷口。

  “你赶紧回家!”他对言和高声说。他脸涨得通红,又高举着榔头一头扎进了打斗中。她一直不知道那是谁,也不知道他最终怎么样了。

  她也再没有见过母亲活着的样子。

  *

  在流血事件结束、暴动被镇压、逮捕发生之后,有人发现了言和母亲的遗体。没人能确定是什么打到了她的头导致了她的死亡。也许是一条疯狂挥舞的铁棍,也许是钉靴不小心踢到了她的头,也许是一颗子弹打中了她又向前飞去。

  言和不知道,也不在乎。暴动杀死了母亲,而是言和把她带到了那里。这都是言和的错。

  而教区的人们,他们过去在需要时买过母亲的蕾丝和刺绣,现在却认为他们珍贵的教堂墓地无法容纳一个带着私生子的女人。牧师在街上总是很和蔼,现在却站在布道坛上说玛格丽特·莱特富特不在被拯救的人之列。

  母亲被另外埋葬在杨树郊外一片并不神圣的沼泽地里。那里荒草和荆棘丛生,只欢迎风和鸟,如同玛格丽特·莱特富特本人一样神秘。

  [1] “天上现出大异象来:有一个妇人,身披日头,脚踏月亮,头戴十二星的冠冕。”(《启示录》,12:1)——译者注

  [2] 坎特伯雷大主教(Archbishop of Canterbury)威廉·劳德(William Laud)、斯特拉福德伯爵(Earl of Strafford)、托马斯·温特沃斯(Thomas Wentworth)、国王查理一世的妻子亨利埃塔·玛丽亚(Henrietta Maria of France)都是“英国内战”期间的重要人物。这一事件发生在1642至1651年,也称“清教徒革命”,小说背景即设在相应的年代。——译者注

  [3] 兰贝斯宫(Lambeth Palace)是坎特伯雷大主教在伦敦的官方住所。——译者注 幽灵庄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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