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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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丝卡之前从来没见过手枪,不过很多刽子手传记和罪犯故事都会提到枪,她也见过强盗和杀人犯的木雕,并且非常羡慕有枪的人。她有点惊讶手枪原来这么小。书上的插画里,手枪总是被画得很大,好让读者看清。
从下面看着枪口的感觉真是太奇怪了!并不完全是恐惧,更多的是震惊,就好像打雪仗时被雪球击中。她还可以清晰地思考,不过思考的速度明显变慢了,似乎可以感觉到自己的思维正漠不关心地缓慢行进。
莫丝卡冷静地观察着眼前突然出现的这些人。他们大多数都很年轻,其中一个一直在吞口水,仿佛很紧张,还不停地调整着握枪的姿势。他的头不停抖动,努力避免回头往身后看。过了一会儿,莫丝卡听见了一阵马蹄声。强盗们也听见了,不过没有谁表现出恐慌的样子,他们好像一直在等待这个声音。
一滴雨水意外地落在了她的眼睛里,她本能地伸手去把它擦干净,没来得及考虑强盗对这种突然的动作会有什么反应。等她意识到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她的手指仍然停留在脸颊上,胸口已经出现了刺痛的感觉,似乎下一秒就将面对枪林弹雨。然而强盗们大概并不觉得一个十二岁的女孩能造成什么威胁。他们一半的注意力放在马车的随从上,另一半注意力被道路拐弯处凤尾草丛后露出头和肩膀的男人吸引住了。
又过了一会儿,一匹强壮的大灰马转过拐角。马全身溅满了泥点,不停地喘着气,好像赶了很远的路。
骑马的人看起来既不高大,也不强壮。莫丝卡失望极了:他既没背着竖笛,也没披紫色斗篷,甚至连假发都没戴。
他头上的圆帽被拉到了眉毛上,以防止风灌进耳朵。他原本想把帽子底下乱蓬蓬的头发编成辫子,不过很多头发不听话地散落下来。他穿着厚厚的外套,披着破烂的粗布斗篷。
他的脸看起来有些吓人,过了好久莫丝卡才明白为什么他的眼睛、鼻子和脸都红红的。
——原来这个强盗感冒了,在流鼻涕。
“黑上尉布莱斯!”科兰特小声嘟囔着。
“把那些人从马车上赶下来!”布莱斯命令手下,“脱掉他们的外套!”他并没有脱帽致意。
“把他们赶下马车,转移到我们能看见的地方。”他说话一点也不优雅。
“拿走他们的钱袋、靴子,还有假发!”他的眼睛没有闪闪发光。
莫丝卡简直怀疑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强盗。
马车夫和男仆都从马车上下来,一一被搜身。布莱斯疑惑地打量着其他俘虏。他轻蔑地看了眼浑身发抖的捕兽夹小贩,然后瞥了一眼莫丝卡,目光最后停留在科兰特身上。
“你去打开车厢门,把里面的乘客抓出来。”科兰特有些犹豫,不过还是把手伸向了车厢门。
“女士,”他在窗户边轻声说,“恐怕你不得不出来了。”过了一会儿,一张月亮般的脸出现在窗帘后面。
“他们是要搜我身?”女子的语气中听不出一丝愤怒,好像只是单纯在问问题。
“我想……是这样。上尉要付很多人的工钱,而且似乎不知道什么叫友善。”
“难以接受。”她的声音很温柔,还带着点孩子气,不过坚决而冰冷。
“难以避免。”
“没有什么事情是避免不了的。我有一块看起来很像手枪的怀表。如果我把它和钱袋一起给你,你可以把钱拿给土匪头子,然后用表指着他的头,好让我的人夺下强盗的手枪。事成之后,我会重重奖赏你的。”
听了她的话,科兰特惊讶得张大了嘴,几乎可以塞进一个土豆,没多久他又闭上了。
“女士,如果一个人被子弹射死了,世界上所有的金丝银线都不能重新把他缝好。”
“我带着一件对我来说非常贵重的东西,我不想让它落到别人手里。”她的脸现在离窗帘很近,窗帘上的蕾丝花边在她的脸颊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你知道我是谁吗?”
科兰特点点头。莫丝卡看见科兰特盯着女士手上一只带徽章的戒指,然后压低声音,迅速说了几句话,内容着实让莫丝卡大吃一惊。
“尊敬的小姐,如果我能说服土匪头子不搜你的身,你愿意雇用我和我的……”他看了一眼莫丝卡,彬彬有礼地说,“我的秘书吗?我们是杰出的诗人和语言大师。”
“没问题。”那张白皙的脸离开窗户,“那就让我看看语言大师怎么说服他。”
“那么,小姐,请把你的钱袋给我。”说完,一个丝绸质地的紫色钱袋顺着窗户滑进科兰特的手中。
“你能成功吗?”莫丝卡小声地说。
“不好说,”科兰特的呼吸有些急促,“我需要时间想一想。”他噘起嘴看着天空,雨水落在他的额头和头发上。过了一会儿,他冲莫丝卡露出一个略显憔悴的微笑,说,“现在我觉得很有把握了。”
布莱斯本来在监督自己的手下搜男仆的身,此时转过头,不耐烦地对科兰特说:“你还在磨蹭什么?”
“车厢里除了一位女士,没别的人。她生病了,正发着烧,想早点赶回家以免病情加重。她受不了夜晚的冷空气,恳求我让她待在车厢里,免得淋雨。这是她的钱袋——”科兰特把钱袋举过头顶,小心翼翼地递上前,说,“她说如果你能答应她的请求,欢迎你拿去。”
“她越早走出来,和其他人一样接受搜查,就能越早回去。”布莱斯牙齿打战,小声咕哝说。
莫丝卡上前几步走到科兰特身边,强盗们早已把她当作笼中之鸟,并没人在意。
“我想你刚才说的话并不能代表你的本意。我听说过很多黑上尉布莱斯的故事,根本不相信他会让一位如同鲜花一样娇弱无助、已经病得神志不清的女子忍受病痛,在死亡边缘徘徊。刚才那些话是冰冷的大雨说的,是你靴子上的洞说的,是你肚子上更大的洞说的——绝不是布莱斯上尉说的。伟大的黑上尉布莱斯绝不会说那样的话。”
莫丝卡看着布莱斯的脸,怀疑他之前从来没听过别人叫过他“上尉”。她想这个称呼也许是科兰特自己想出来的。
“我可以自由地多说几句吗?”
“自由的同时,少说废话。”布莱斯回答得有些敷衍。
“我谢谢你。”科兰特上前一步,说,“既然你给我这个机会,我不太相信自己能控制得住自己的嘴巴。推开门,让这位可怜的、病恹恹的女孩被雨淋,剪掉她礼服上的扣子,你这样做想得到什么?也许你的人想剪掉她的头发,卖给制作假发的人,让她顶着光头站在雨中挨冻?”
“这样做有什么不好?我又不会有什么损失!”
“啊!”科兰特意味深长地把食指举到鼻子前,“很高兴你这么问。你这样做会损失一样极其宝贵的东西,一样我能够给你的东西。不过首先我要问你一个问题,你多久补一次你的靴子?”
“你说什么?”这个年轻的强盗明显听糊涂了。他红红的眼睛踌躇不决地看来看去,好像在思考科兰特没回答的问题和刚才那个奇怪的问题之间有什么联系。
“你不需要回答,”科兰特热心地插嘴说,“我可以替你回答。答案是:靴子坏了你都不会补。我发现你的靴子上有一个金币大小的洞。你的大脚趾从洞里露出来,被风吹雨淋。为什么呢?这我也可以替你回答。当你的口袋里装满金币时,你会首先去找修鞋匠,然后去找裁缝,把衣服鞋袜缝补好吗?不,不会!你和你的同伴一定会去找一家酒馆,先向每一位国王祝酒,然后向你自己的国王祝酒,最后你们喝得醉醺醺的,以为自己是国王,没有任何法律管得着你们。
“第二天你们又会一无所有,不得不勒紧裤腰带,没钱去补靴子上的洞。不过前一晚!”科兰特张开双臂,说,“这个姿势太棒了!你们用这个姿势对全世界大喊,我也许邪恶,但是并不残忍;我也许野蛮,但并不卑鄙;污泥也许会弄脏我的靴子,但并不会玷污我的灵魂……”
科兰特戏剧性地停顿了片刻,然后把胳膊收了回来。
“我是一个写歌谣的诗人,我非常重视姿势,而且也十分了解。让我们想象一下,假如,你允许这位小姐待在自己的马车里,把她的钱还给她,让她和她的人平安回到曼德里昂,去看救命的医生——这些故事多么吸引人啊!”
布莱斯的眼睛无声地询问着科兰特能用这些故事做什么。
“我可以写一首歌谣,让神勇的布莱斯上尉成为家喻户晓的英雄。当你半夜里骑马走在一条冷冰冰的鹅卵石街道上,你会听到路过的小酒馆里大家正唱着这首歌,你会发现这比你身上单薄的外套更让你感到温暖。当你被治安官追捕,在无人的荒野里逃命,成百上千的人因此睡不着觉,盼望勇敢的布莱斯上尉可以逃脱。
“夜里,你以地为床,沾满露水的凤尾草丛就是你屋顶,马儿在一旁咀嚼着苔藓,只有风与你为伴。但你知道在某个奢华辉煌的宴会厅,有位美丽的少女正在思念你。
“那就是你可能损失的东西。”
布莱斯吃惊地睁大了双眼,好像陷入了梦游一般。他想要说什么,不过一个字也没说出来。最后,他清了清喉咙,从科兰特手里接过钱袋,掂了掂重量,然后把钱袋还给了他。
“我们谋财,但不害命。把钱袋还给她,好让她请医生。”他疑惑地看着科兰特,好像在问他刚才的话放在歌谣里好不好。科兰特友善地点点头,表示非常有用。
科兰特正要返回马车车厢,布莱斯叫住了他。
“你觉得……你觉得如果我们帮他们修好车轮,对你的创作是不是更有帮助?”尽管努力控制,科兰特还是掩藏不住眼底的喜悦,“当然,我认为非常有帮助。” 夜间飞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