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快乐,明天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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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快乐,明天快乐!
整理办公室,找到一些久遗的文件,其中一份是厦门寄来的电邮,让我牵起一份对发信人的思念。
那是一位年轻的少妇,一个三岁孩子的妈妈,也是当地精神病院的住院病人。那天我见到她时,她坐在父母中间,面色苍白,双目无神,慌慌张张的,完全合乎一个精神分裂病人的模样。问她的话,都由父母代答。而他们的话,全部集中在解释女儿的问题上。根据他们的形容,这少妇一点自立能力也没有,生活起居全依赖着父母,结婚、生孩子也全由父母包办,父母感到筋疲力竭,唯一办法就是把她往医院送。
少妇对父母的指控完全没有反应,反而是她的一个年纪相仿的弟弟,久不久时会代姐姐辩护。他说:“姐姐不是那样无能的,她有自己的想法,只是没有人听她罢了!”
弟弟的声音是那样微弱,很快就被父母,尤其是父亲的大道理淹没。
少妇对身旁所发生的一切,都好像与自己无关。她的故事,也全部是由别人代述的。
据说,她来自重男轻女的家庭,自小父母就控制着她的全部心意。她的世界都在家里,对外面的天地几乎完全没有认识。有一天她逃走了,一口气从厦门跑到北京,却神差鬼使地走到北京精神病院,并且在它的洗手间躲藏了一整个月。被发现后,父亲立即老远地赶到北京把她领回。
少女兜了一大圈,不但没有成功离家,反而自掘坟墓,顺理成章地成为精神病院的常客。父亲又为她张罗,用重金聘来一个女婿,两人生了一个女儿,但是她精神病人的标签却从此无法解脱。
当时我正在为当地精神病院做培训,这少妇的主诊医师邀请我做咨询,看看家庭治疗可有帮得上忙的地方。我却只感到无奈,个人是家庭的产品,但是家庭也是大社会文化的产品,一圈围着一圈,围得紧紧的,谁也别想轻易打破每个层次的平衡。这种情况,最怕是外人指指点点,主张多多,愈帮愈忙。
因此,我唯一可做的,就是建议院方尽量制造一个正常环境,让病人在精神病院内也可以过正常人生活,而不只是用药。但是,他们告诉我,医院有它一定的常规,不容易更改。
大环境不易动,家庭不易动,个人可动的空间就十分有限。
爱莫能助,我却深深地被这少妇牵挂。她让我想起小时的一个邻居,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也是来自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那少女同样被禁锢得不能动弹,所有人都欺负她。一天,她发现自己的月经开始了,在慌忙失措中躲进洗手间不敢出来。她的一个兄长,嫌她霸占着洗手间,破门把她揪了出来。
我还清楚记得,当时左邻右里都在我们共享的小院子围观,那少女一脸惊惶羞愧,衣衫不整,腿上仍染着血迹。后来她也是很早就被嫁了出去,听说婚后也是一宗悲剧。
这些陈年旧事,我以为一早就已经褪色,没想到这厦门的少妇,让我又想起她来。正一个人坐在医院的休息室发呆,却突然有人在窗外向我招手,留神一看,竟然是那个少妇。
她问我,可否与她谈谈,当时正是午饭后的休息时间,我们便在医院的园子里溜达。
没有父母在身旁,少妇显得十分正常。她说自己很困扰,对自己的人生,完全看不到任何出路,不想继续任由父母摆布,又无法自己独立。她说:“我的丈夫完全把我当作疯子看待,他是被迫娶我的。我父亲如果不在,夫家就不再认我,也不会让我接近女儿。我该怎么办?”
最讽刺之处,莫如她最想逃避的父亲,却也是她最怕失去的人。
我对她说:“我也不知道你该怎么办。但是起码你不要把自己当作疯子!”
身不由己的事太多,在重重压制下再成为精神病人,那就更是万劫不复。当然,当一个人完全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时,能够精神分裂起来,走入另一个现实,也未尝不是一种自救。只是长期停留在另一时空,就得永远都把自己封锁起来。但是这少妇肯主动向我招手,就表示她并非全部与人抽离。
我问她:“你喜欢这园子吗?你看这棵树多美,每棵树都是独特的,没有一棵相同的树。”
当时是深秋,花都落尽了。我在草地上拾起一朵残余的落花,送给她。我不能为她做任何事,只好与她分享一瞬间的天空,希望她不要忘记这世上仍有美好的东西。
她把花接过来,微笑着谢我,说:“从来没有人送过花给我!”
临别,她问我:“这医院可以让我学一些手艺之类的东西吗?”
恰巧在园子里遇上她的两名主治医师,我鼓励她自己直接问去。两位医师正在学习家庭治疗,他们非常关心病人,但是习惯了官式的独白,少妇还未说完,他们已抢着提出一连串的提议。最后,还是少妇爽快地打断他们说:“你们可以教我用电脑吗?”
我离开厦门后数月,收到一封来自厦门的电邮,是少妇请医院代发的,她告诉我已经学会用电脑了,这是她第一封电邮。
不久后,我又收到她自己发来的电邮,全文如下:
亲爱的,你好吗?
发给你一条短信:懂日语吗?不懂就好!送句日语问候:锅你得洗哇,碗你都得洗了哇!中文译为:今天快乐,明天快乐,天天都快乐!
我是××,在跟你的接触中,我觉得你很开朗很外向,也比较会拉拢人。我记得你问我对这次交谈有什么期望,然后你一直按着这条思路说下去。你对厦门的印象应该不错吧?我也很喜欢这个城市,good luck,my dear!病了八年,英语忘得差不多了,我是一个很不幸的人!
初见面时,我还以为她对四周的人和事都没有兴趣,没想到我观察她,她也观察我。
她继续给我发了一些短信,我提议她在医院内结交三个朋友,分享彼此的心声,后来就再也没有她的消息了。不知道她是否成功地与人建立她最需要的友谊,还是过度敏感地把我的建议视为一种对她的拒绝。
今天快乐,明天快乐,天天都快乐!我常记得她那幽默的问候。但是快乐只是我们生活中一个无常的过客,也许今天快乐,也许明天快乐,但是绝对不会天天快乐!好在有时一点一滴的快乐也就足够,就会奇迹般地让我们不必精神分裂。 李维榕家庭心理治疗系列·解剖原生家庭真实案例(套装8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