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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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1
“喂,你现在到了吗?在哪儿?”林有财在电话里问周远鸿。
“老板你好,我已经下飞机,在行李转盘前等行李,你在哪儿?”周远鸿说。
“就在出口处等你。”
“一会儿就出来。”
周远鸿拿到自己的行李,一只拉杆箱,一只纸箱子,将两只箱子放行李推车上,他走出出入口,就见到林老板在朝他走来。他俩互致问候。林有财招呼周远鸿:“走,我们找个地方喝茶去。”
他们就近找到一家茶馆,在茶馆里,选择入门左侧角落坐下,周远鸿将行李车往边上靠了靠。服务生过来问要点什么。林有财点了两杯龙井茶,两碟花生米。很快,服务生就端来了龙井茶和花生米。周远鸿要去结账,林有财阻止道:“我来。”林有财给了一百,还欠十六元,周远鸿要掏出零钱给他,林有财又给了十元,周远鸿凑上六元。
“来,喝茶。”林有财喝了一口茶,将茶叶吐回杯中,镇定下来后问周远鸿,“你说说,这次为什么打架啊?”
“都说冲动是魔鬼,我是有点冲动了,本可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充耳不闻,谁也不会对我怎么着吧。”周远鸿喝了一口茶,缓慢地回忆起那一天的事:“那天早上,一开始是汪芊娥和祁燕枝在斗嘴,一波又一波,她俩在暗中较劲。”
“她们为什么而斗呢?”
“原因很简单,每一个人怕别人抢了自己的饭碗去。汪芊娥素来如此,以前有几个会踩一点缝纫机的保姆,向汪芊娥学习或者自己在摸索练习踩缝纫机,汪芊娥就会一脸愠怒,像要夺去她的饭碗似的,时刻要发作。这一次,也是一样。汪芊娥到公司的时候,祁燕枝正在扎标。汪芊娥不高兴地问给哪儿扎的。祁燕枝说是给京隅扎的,今天进的货多,早点扎起来,等会儿不慌乱,你问这个拉着脸不高兴啊,那么你来扎。汪芊娥说你扎吧你扎吧。汪芊娥去小房间里放了包后,去厨房问小萧烧了什么早饭吃。汪芊娥看到洗衣机上放着你临走时放着的牛仔裤,数落小萧怎么不洗啊。小萧不响。祁燕枝说鞋柜旁边还有老板的一双臭袜子,也要洗的。汪芊娥说萧姐你趁天气好,把老板的被套拆了洗掉,晒干了,老板回来又好换上。祁燕枝说,今日补货多,忙活都来不及,被套不用洗了,以后有空再洗。汪芊娥立刻变了脸色,说道,祁姐,那你去安排好了。祁燕枝说,什么意思?汪芊娥说,我没什么意思。祁燕枝说,你皮痒痒了,欠揍啊。汪芊娥说,岂敢,岂敢。汪芊娥看似服软,其实在咬牙切齿,看似恭敬地叫祁姐,其实在骂娘,在骂她麻婆子。吃过早饭,祁燕枝去自己房间化妆,汪芊娥在缝纫机和整理桌之间唠叨,叫人做活总有人插杠子,以为我在闲着啊,我在忙的时候就看不见,做的人累死,玩的人玩死。”
周远鸿靠着椅背,撸了一把前发,继续说:
“我听了汪芊娥的那番牢骚后说了一句话,洗衣服,洗被套,不一定要谁洗呀,都可以洗,你不是要讨好老总吗?端这端那,鞍前马后,要老总在与不在一个样,人前背后一个样。汪芊娥正在气头上,我这句话说得不当,犹如火上浇油,我看到她整个人被激怒了一样,脸色铁青,身子在寒酸发抖,有一种斗公鸡的架势。在互骂了几句之后,就摔凳子,从缝纫机位置摔到阳台玻璃门旁。我说你撒泼,再砸一条试试。她拿起凳子赶过来打我。我不能被动挨打啊,她打的时候,我用小臂抵挡,也要向她反击。祁燕枝在我们互相吵嚷的时候,劝过双方,你们互相让着点,少说一句不会死人。等到打起了架,祁燕枝就拦在我面前,她用双手抓住我的双手,不让我动弹,我被汪芊娥打去好几下,被她用东西砸去几次。”
“她没有理由啊,突然间说风就是雨。”
“我与汪芊娥的过节,缘于八一建军节前夕的一件事,那时候,你们回浙江安排孩子读书。我发现你们搬家进希香苑的一个钱袋子不见了,是汪芊娥整理的,要么她藏哪儿了,要么她拿回家了。我记得清清楚楚是一袋子钱,一袋子硬币。钱隆多说是游戏币,不值钱的,你孩子玩游戏时积攒下来的。他的话里,处处为汪芊娥开脱似的,完全与我对着干,我一点不明白他的深层次用意。既然是游戏币,不值钱,她汪芊娥找出来就是了,干吗不将游戏币拿出来呢?藏着拽着有什么用处?”
“不是一袋,是两袋,一袋子是硬币,另一袋子是游戏币。”林有财说。
“哼哼。”周远鸿心底暗笑了两下,暗自道,“这个林有财林有财,你瞒天瞒地也不能瞒我周远鸿啊,哪来的两袋子,你随心所欲编一个谎话,两边都不得罪人,这哪是正直的人所为,分明是骗子所为。”
“你跟祁燕枝打架了吗?”
“我没有打她,我只是努力挣脱她,用手推开她,这是千真万确的。祁燕枝在民警面前说,没有动我一根指头,我怎么反而会动她呢?”
“她怎么也受伤了,回家休息了?”
“她抓我双臂的时候,崴了自己手指吧,但休假纯粹是要挟。”
“汪芊娥回家不来上班,有伤痛在那儿,她想敲一笔,给他一点钱,报点医药费,要是狮子大开口,想发横财,也甭想。她想你的工资我扣压下来,赔给她,这不可能。祁燕枝估计她的伤无伤大碍,干活不成问题。我知道他们联合起来要挟,我也没办法,生意还得继续下去。”
“不就一个扎标工吗?可以再招一个顶一阵,也可以在街巷里、市场边找一个钟点工,用不了一个小时的活,费用少多了。保姆小萧也知道这样办法可行,你们久经商界熏陶的精英想过么?你想过吗?钱隆多想过吗?再说,我在这两天联系上刘小慧,她是服装厂工作过的,有踩缝纫机经验,我有她的电话。”
“你把她的电话给我,万一用得着,可以叫她来上班。”
“一旦公司里有了扎标人,汪芊娥也拿你不敢怎样。尽管汪芊娥夫妇都去就医了,也只能自己掏钱医自己。我也受伤了,右眼是汪芊娥打伤的,左眼是她老公打去的,二度受伤,伤在要害,她老公来公司里打人是何道理?他还有理由医,他自己说没事的,他们张口要多少就多少,你怂啊!民警早就说了,双方都有错,是互殴,由此造成的损害是咎由自取。你回去告诉他们,有什么事,找我。她讹诈你,那简直是恩将仇报,汪芊娥的儿子入学遇到困难,是你托人送礼,才解决了她孩子的入学困难,你到时候也提出来让她撒泡尿照照自己的脸。我在东方医院领到而没有用完的一百多元钱,我留着在宁波还要再治疗。”
“他们家里呀,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看来,在打架中,你也没占到什么便宜。”
“哎呀,我哪里占了便宜。开始时我一人对抗她俩,汪芊娥与祁燕枝结盟站在一起。接下来我仍然以少对多,他们加了汪芊娥的丈夫。他们站一起的阵势就够吓人的。后来,钱隆多回来劝架,死死抱住我双肩,这是什么人,钱隆多向着他们,我哪里有机会占便宜呢?我的心都凉透了,什么同窗好友,兄弟情谊,全他娘的扯淡。俗话说,拳头打出外,手臂弯归里。他恰恰相反,典型的重色轻友。也许钱隆多压根没把我当朋友。假设他抱着对方,这多好,我才有机会多擂他几拳。钱隆多与他们抱成一团,现在齐刷刷地对付我,以后会以同样的手段对付你,他们已经结成铁板一块,你今后的遭遇将会是我现在遭遇的翻版,你就记得我的预言吧。”
2
林有财撮了一粒花生米放嘴里吃,沉默不语。他知道,当初叫周远鸿一起干,也是想平衡一下钱隆多独大的不利局面,用以压制一下他的嚣张气焰和骄傲自大。从资历和才干上讲,也只有周远鸿可以压一压钱隆多,别人制不了他的。
“三个女人一台戏,说得一点不错。”周远鸿见林有财不吱声,他继续说下去,“我不知道女人的心会这么狠毒和腌臜。在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里,公司里换了四五个保姆,不能不令人吃惊和感慨万分,这里面一定有大问题,难道走的保姆个个愚钝无知,汪芊娥和祁燕枝等人留下来就是精英了?呸,都是一些泼辣妇,是人渣。保姆上门做工,为了挣一口饭吃,这是最底层的服务人员,没有比他们更底层的了。对保姆都不放过,来一个,埋汰挤兑一个,直至赶走保姆。”
“是存在问题,人人都有小心眼,欺生问题严重。”
“我当初听你不无自傲地说,手下的员工是几经淘汰,留存下来的是精英。现在看来,精英?嗐,不啻是给自己扇了一记响亮的耳光。以前王玲珍在买菜的时候要落私,现在汪芊娥也要落私,手脚特别不干净,顺手牵羊,爱占小便宜。老板娘离京之后就蠢蠢欲动,祁燕枝九月份来上班后,两人沆瀣一气,汪芊娥越发胆大包天。有一次,我跟你反应,她贪赖,工作上敷衍了事。你说她还是做了好多事的。你这话,可能是指以前她做了好多事,也可以指现在她做了好多事。这只有你心里有数。既然你这样护着她,我就没再讲什么。关于她,大学生小梁说的,她很赖,跟王玲珍比较,脚头都没有。保姆刘小慧、小萧说,刚来还以为汪芊娥是老板娘,颐指气使,其实也是一个保姆,骨子里还是同行相轻,老板娘哪里会东跑西窜的,往老板房间里跑,往钱隆多房间里跑,一天也就一小时活,特别赖。我送你上火车站的路上,是有机会向你反映小柚子发现的问题,但我忍住不讲,希望你旅途中以及与家人团聚的时候有一个好心情。”
“小柚子发现了什么问题,你可以及时讲嘛,你总是藏得很深,你不讲,我哪里会知道啊?”
“小柚子也是综合了小萧和祁燕枝的讲述告诉我的。他跟我讲得很认真,他平时从不与我多讲,他所讲的话,丝毫不容我怀疑它的真实性。他是在我们大红门进货返回的途中说的。那天怕三环堵车,特意绕远道从四环回来。等车子驶入四环路,小柚子对我说,周哥,你能跟老板单独说上话,你跟老板说说啊。我说什么事啊。他说汪芊娥越来越胆大了,那天我们俩去十里堡华堂送货去甩卖,老板给汪芊娥与小萧两百元买菜,汪芊娥叫老公来楼下拿鱼拿肉,给公司里买了啥,冰箱里哪里有两百元的东西?一只大冬瓜,一堆白萝卜,一棵大白菜,叫保姆怎么烧菜呢?她胆子也忒大了吧。阳光嘉苑仓库的钥匙,配给她,她带了一家人,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去那套房里洗澡,那房子成了她家自由出入的地方。里面那么多毛衣,没经核实统计,没有做账,少去了怎么办?浪费老板家一点水电事小,几千件毛衣的安全,事大。我问过小柚子,你看到过她一家人在那儿洗澡,小柚子摇摇头,他说是祁燕枝告诉他的,因为汪芊娥和祁燕枝走得最近,相处的时候最久。小柚子还说,汪芊娥吩咐保姆,中午做个肉呀啥的,菜蔬好一点,晚上随便点,熬点粥,搞个咸菜,烙些大饼,这样就行了。这人心眼这么坏,晚餐不就汪芊娥不在公司吃么,其他人,林老板,钱隆多,祁燕枝,小柚子,大家都在公司吃啊,都吃稀饭和烙饼,北方人爱吃的,也会厌倦,爱吃米饭的南方人习惯么?她都不顾及,就这么自私。钱隆多说是你配给汪芊娥钥匙的。”
“我怎么会配给她钥匙,钥匙是钱隆多给她的。”
“你们俩总有一人说话不靠谱。说一句实话,承认自己给了人家一把钥匙,哪会这么难!承认自己给人家钥匙了,会低人半截?会抬不起头来?不会啊,那为什么没有人勇于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
“钱屁的话油腔滑调,八成不靠谱,明明他给了人家钥匙,赖我的头上来,回去我训他一顿。你想啊,之所以给钱隆多取个外号叫钱屁,是因为他的话等同于放屁,可信度忒低了。”
“有你们这样相互推诿的领导,底下就有这么胆大手长的员工。”
“我给她开的工资不高,容她从中捞一点,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换别人管厨房,菜金还是要落点私去,只是谁多落点谁少落点而已。”
“看来这是让你纵容造成的。你本来给的菜金就不多,一经克扣,落到员工头上的更少。其实要管清账目并不难,现在永辉超市买菜都有小票,领多少钱,用多少钱,一清二楚,只有心里打小算盘的人才会搞一个糊涂账。汪芊娥要贪拿,祁燕枝也要伸手。那次祁燕枝雇金杯车从复兴拉货回住地,一百二十元车费,她说再加买水费,一同报了一百五十元。什么水啊,两个人的水费,三十元,贵得离谱吧。有一次,祁燕枝送朋友一件老太衫,八十元,跟你像是说过一声的,要给你钱,她买了一件送人,出库单或零售单开了吗?肯定没有开,到时候,也是想占点便宜,把这事儿忘了。”
“我回去注意点,是有这么一件毛衣,她送给朋友家的老太太。你与祁燕枝的关系不好,由来已久吧?”
“起初还是挺不错的,她还喜欢我,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是一个非常传统和守旧的人,处理关系欠圆滑,可能伤害了她,她这种由爱生恨,恨更深。思前想后,这个离异女人太会来事了,也不知道她这十年独守空房是怎么过来的。”周远鸿沉默了一会儿,想起一件事来,“我把你在去年送我的棉袄,还有老板娘送我的棉毛衣裤,结起来,放在双层床的上铺,还给你们,我觉得受之有愧。在员工按进价买公司里的毛衣时,其实我也想要毛衫,我欠了宁波的友人很多人情,买来可以送朋友,可以送亲人,还去积年很久的人情。但我一件都没要,也没买,为的是不至于混淆不清,把账搞糊涂。”
“我回去后叫他们寄发一些毛衣过来给你。你过于清素好俭,与人想处会有困难。你想要羊毛衫的时候,随时可以要的呀。我们都是兄弟嘛,还这么客气,那就见外了。”
“不用为我寄的。今年因为业务量比去年增加,外围的商场增加了很多,我的工作重点也在变化,你一直强调叫我将淘宝生意坚持下去,可一天中,要拆换标,然后送货,做库房账,大家可以休息的时候,我再去做淘宝吗?那一块拍摄的场地一直被占着,堆满了货,怎么拍?待来了祁燕枝和保姆,才有点空暇,我辛辛苦苦拍的图片,统计的货号、尺寸大小、颜色等资料,却被人暗中清理走,找也找不到。我问刘小慧清理了没有?她说没有。我真不明白谁要这么干。反正我做淘宝,助我的人没有,阻力遇到不少。你去了解了解别人的淘宝生意,他们怎么做?在看到他们业绩的时候,也看看人家的员工配备与资金投入。”
“有这样的事?淘宝生意的投入是少了,考虑也是等做出一定业绩后再找员工,可以做客服,维护网络,你好有个帮手。”
“把我逼到这个地步,诱使我跳到这个陷坑里,才想到要配个人员,没有机会了。你要的人,你的亲信待不长,前员工姚雨云是这样被挤轧走的,我也是这样照样被排挤走。你再招一个,还得走。表面看起来,是我和汪芊娥、钱隆多等员工之间的矛盾;实则是钱隆多与老板之间的角逐和较量。清君侧,是钱隆多一直坚持的生存之道。钱隆多要拉拢他自己的亲信,当一个二大王。你办每一件事,说每一句话,都要掂掂钱隆多的分量,问问他的意见。我想,每一个员工,大家都是森林,老板呢?你是狮,你是王。而现在恰好相反,你成了不声不响的猫,该响的时候不响,该你响的时候别人在响,是别人在叫嚣,形成了鼠戏猫的滑稽局面。公司里一些细琐的事务可以任由钱隆多去张罗;但员工的矛盾,去留,你就没有主心骨不来主持一点公道?回想前一段时间,老板娘还没有回浙江,祁燕枝还没有来公司,钱隆多显得很颓废,失了魂似的。等老板娘回了浙江,特别祁燕枝重返公司后,钱隆多显得精神倍增,他有了他的精神支柱。祁燕枝这人,去年给我的印象,我给她的评价,是刺头,老板娘给她的评价——除了钱隆多之外,没有一个人说她好。这不,钱隆多力邀祁燕枝归来,想必亲密有加了吧。我对祁燕枝的看法,对钱隆多的看法,现在觉得,他们给我的最初印象没有改变,我没有看走眼。”
3
林有财起心要辞退周远鸿,对周远鸿在说什么其实没有太在意,稀里糊涂地听着,稀里糊涂地想着,他把玩了一下手机,佯装关切地说:“我是担心你的安危,汪芊娥和祁燕枝要找人报复你。”
“哼哼,报复?要报复我?我长这么大,没见过这样的狠人。以前,我开了十来年商店,那时候,单枪匹马,怕过谁呀?有且仅有一次,有一个报复的人夜里爬后窗进来偷去一点东西,如此暗算手段,是我无法回避外,要来明斗,我奉陪。现在,有你,有钱隆多,有这样的兄弟做我的左膀右臂,我倒反而要怕有人来报复?哈哈,这事情闹的不明不白。”
“你还是以前那样争强好胜。我不如以前了,以前我与你一样好打架,现在不行了,只有程咬金那样三板斧的勇力,要么一拳,重拳,唬住人家,长时间拖下去打,体力不行。”
“我其实并不是一个喜欢显山露水的人,并不好斗。但是,人家要欺侮到我的头上来,谁都不行,钱隆多不行,你林大哥也不行,谁招惹了我,不会有好果子吃。”
林有财打了一个寒噤,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水,将茶叶片吐回杯里。他听到了手机铃音,他提醒周远鸿:
“你的手机响了。”
“哦,不好意思,我接听一个电话,电话是我老婆打来的。”周远鸿转而对着手机跟珊尔说,“喂,我已经到了,还在机场呢,你说什么?晚饭?晚饭还早吧,我等会儿回来吃,你给我少做一点。我也不知道要待多久,正与林总在喝茶聊天呢,你说下了班来接我?不用了吧,你来来去去太远了,大冷天的很不方便,我还是打的回来得了。”
“你把手机给我,我跟你老婆说几句。”林有财伸过手来要周远鸿的手机,他接着说,“你突然回家,跟家里人不好交代,我向她解释解释。”林有财柔声细气地对着手机说,“喂,远鸿老婆,我跟你说,远鸿这次回来,好好休息一阵,他的人品是好的,只是同事间的关系处理得不够好。”
“他太老实了,你们做朋友的应该知道他的为人,”珊尔说,“他给朋友或心仪的人做事,会拿出他的身心和健康来代替,去拼命干,他这种人又不善言语,又不会表功,现在搞得在你和钱隆多之间两头不是人,唉,他这人真是‘笨’;要是向圆滑刁奸的人家学一点,哪怕学习到一点皮毛,也不至于落到这副下场……”
“远鸿老婆,你听我说,好了,我知道,你先听我说。”林有财拦住珊尔的话,抢着说,“远鸿他什么都好,他就是不喜欢女人,与女人合不到一起,他去年是这样,今年还是这样,跟女人天生有仇似的,你大可以放心,我们是朋友,远鸿与我是兄弟,做到这一个份上,我哪能不清楚呢,他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我会尽力帮他。”
“他终究与女同事发生了什么矛盾,被打得鼻青眼肿,你们是什么兄弟嘛,不伸手帮衬自己的兄弟一把,反而帮衬外地人,远鸿犯了哪条戒律呀……”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林有财不待珊尔将话说完,又抢过来说,“静一静,你听我说,他回来也是好事,可以照顾家里,远鸿是个顾家的男人,他人品不错的。谁知道我这兄弟性子急,还要强,一个人哪能这样呢,该让着人家的地方,还是要让着人家,不能跟女人一般见识,好了,远鸿老婆,我们做兄弟的,我一定会关照他的,你放心,有什么话,我们以后再说。”
周远鸿拿回手机后,珊尔仍在那头絮絮叨叨地说:“你怎么不让我把话说完呢,那钱隆多忒不是东西,专门挑拨离间,煽动同事起来闹事,窝里斗,人家闹得鸡犬不宁了,他在背后暗笑和庆幸,远鸿平时没有哪里可以说说心里话,憋屈得很,跟我只能暗地里说说——”
“嗨,别多说了,行不?”周远鸿劝阻爱人,他说,“吃一堑长一智,我们有什么话,见面后说吧,好吗?”
“好的,等你回来。”珊尔说。
“刚才说到谁啦?汪芊娥,就接着说汪芊娥。对汪芊娥这样的人,不要挨得过近,这个人心黑手辣,骄横淫邪,拖一对儿女,家徒四壁,她对谁都黏糊,惹谁身上染上一身骚。穷又怎么了,穷要有穷人得骨气,贫贱不能移,这才令人敬佩。因为穷而心生歹念,那只会、那必将会遭致大家的唾骂。”
“你给汪芊娥或她丈夫打一个电话,发一个短信也成,就说你已经辞职不干了,叫她早点儿去上班,对打架的事表个太,认个错,大家互相谅解一下。我有她的电话,你记一个去。这样便于我们处理这件事。”
“那我——”
“到年底,你的工资照发,年终奖金照发,你可以去老家公司里拿,我还可以汇款给你。我会把你的养老保险金一直缴下去。钱隆多还在怪我,这件事怎么不与他商量。你想想,养老保险,一年要八千元左右,不是一个小数啊。”
走!周远鸿心里早已有了这个答案,只是走得太仓促,太不是时候,要是过了今年年底,走了也便是了,偏偏要提前走,这对周远鸿来说,是一个遭遇辞退的侮辱。打架,是一个双方对等的错误,为这个错误买单的是周远鸿一方。
“以后,你有了新的工作单位,好的话,可以把养老保险手续转过去。你只要在我们要拍照要制作杂志相册的时候帮我们,我们的客户喜欢你的杂志相册,钱隆多搞得乱七八糟的相册夹,没有收藏欣赏价值。他几次三番说把相册文字部分由他来搞,一定比你搞得更好,我才不信他的夸夸其谈。”
周远鸿记下了汪芊娥的手机号码,心里暗自叫苦——制作杂志相册,这可是费时费力的苦力活。他说:“你能不做就不做,我都做怕了,而你不知道这项工作的艰巨和辛劳。”
“你的手艺不能丢,不能荒废,要一直用用。我们有杂志相册业务,再找你。你跟我来一下。”
周远鸿和林有财,撇下桌上的茶水和花生米,周远鸿推了行李车,跟随林有财走过宽阔的候机大厅,来到一台中国银行自动柜员机旁。林有财取出四千元钱,分出五百元,他将大的一叠钱交给周远鸿,他说:“这儿三千五百,你领着。”周远鸿拿到钱数了数。他不知道三千五百什么用意,算是工资?算是打发走人?都是,也都不是。周远鸿的十月份工资十一月份工资没有拿,到了该拿的时候,那也得五千四百,如果十一月份请了十多天假,只算是半个月工资的话,也有四千多。再说年初的一二月份工资一直没给,他会有个说法和交代的,现在提都不提,这是打发周远鸿走人的安抚费?周远鸿一直狐疑不定,他给这笔钱什么意思,怎么就不明不白,为什么不说这是什么费啊?
“这五百元钱,也给你吧!”
“你拿着,自己路上花。”
“我在路上不要用钱,机票已经买好,万一要用钱,到时候可以另外取。走,我们到那边去吃晚饭。”
4
林有财和周远鸿走进一家面馆里,拣入门口的右侧角落坐下。服务员来下单,林有财点了两碗牛肉面,合计一百六十元。待服务员收了钱走了,林有财对周远鸿说:
“这是最贵的牛肉面,面还是普通面,牛肉还是普通牛肉,碗还是普通碗,服务还是普通服务,但是,因为地方特殊,顾客特殊,价钱特别高。”
“吃饭时间尚早,我回家吃饭来得及,我老婆在家为我做了晚饭,你在飞行途中有免费用餐,用不着在这儿吃。这是哪儿呀?这是宰人的地方。既然要吃,去不远处的小镇上吃,也要划算得多。”
“没事,主要是为了两个人一块儿坐一坐。”
服务员端上两大碗牛肉面,放在周远鸿与林有财面前。吃面前,林有财拿起筷子,将自己碗里的面往周远鸿碗里夹,将牛肉片往周远鸿碗里夹。他说:
“分给你一些,我吃不了那么多。”
“行,夹一筷面条给我,我碗里的面已经够吃的了。”
“这几片牛肉给你吃。”
“牛肉你留着自己吃。”
“我哪里能吃这么多,你胃口好多吃点。”
“你还是把我当饿鬼似的。我吧,在运动的期间,饭量大一点,我好几天不运动了,不运动期间饭量小一点。我这肚子真有点傻,多吃点可以,少吃点也行,到目前为止都没有长啤酒肚,一切拜运动所赐。”
林有财停下筷子,掏出手机,对周远鸿说:“我想起来了,给你举荐一下,我打电话问问朋友,要不要人。”
林有财拨打了朋友魏总的电话:“喂,在忙什么啊?你出差呢,我——在北京,干老本行,卖毛衣啊,我问你一个事,你们那可以安排一个人吗?你问我他是什么样的人?就是中层干部,主要搞宣传的,工作能力强,你一有安排人的机会告诉我。你来北京玩啊,来拿些毛衣去穿。”
林有财转而对周远鸿说:
“你的能力是有的,就是机遇不太好,把你给埋没了。钱隆多一直对你心里不服,他一直自信他的能力比你强。”
“这有什么,他有他的强项,做人不能因为自大而看不到别人的长处。那是一叶障目。”
“可是,他不会与你一样想。”林有财说。
“我为什么在你面前没揭他的短处?一个人,一年到头,钱隆多,他为你起早贪黑做事,任劳任怨,不落一天病假,真是太出色了,再说什么缺点啊、不足啊,那有什么意思呢。”
林有财见周远鸿的情绪有了起伏,知道稍加撩拨,便会产生火花,他静静地看着周远鸿,他在周远鸿脸上看到职场中的博弈者少有的幼稚和仁慈,他要看看周远鸿心里还有多少苦水没有倒出来,他要看看周远鸿到底有多少耐心。因而说,“钱隆多说你的省作协会员资格是开后门搞来的。”
周远鸿一听这话,心中大为不快。省作协会员是一个人的能力和成绩的见证,是个人的荣誉,如此遇人毁损,周远鸿断然不会答应。他一直保持沉默,是因为没有戳痛他的要害,这一次触痛了一个文人的脆弱神经。他立刻给以实事求是的表白:
“我在申请省作协的时候,我一直居住在北京,与申请和审批相关的地方,相距千里,我去开谁的后门?托谁的关系?当时,到了申请截止日期,还是省作协领导打电话过来,告诉我申请书上市作协没有加盖印章。他们主动关心我帮助我,岂是我能求肯来的,这是我的幸运,遇上了这样一位热心人。如若硬要说,非得要说,我托人帮忙,只能说我求助报社的大哥给我去加盖了市作协的鲜红大印,有了这枚大印,这份申请书才有效,才有了被通过审批的机会。若说开后门,这是钱隆多加入省作协才用的伎俩,你会不知道吗?你给他报了多少趟车票?你比谁都清楚。”
“钱隆多又说帮你发表了不少东西?”
“我问你,你看到了多少?他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我看到现当代一些杂志上发表的东西,太低劣,很倒胃口,像钱隆多的《洗脚房》《午夜女人》,是些什么不堪入目的东西?能昭示于人?垃圾的东西发表得越多,堆积起来还是一堆垃圾,不会因为堆积起一大堆垃圾,就能长出满地各式各样的新鲜蘑菇和美艳鲜花。他是说帮我的文章推荐给《文学大观》发表。但是,他的狡黠包含在如下的这个三段论内。第一,他说会推荐我的文章给《文学大观》发表,他有这个能力;第二,他又说,《文学大观》的执行主编郝文新不喜欢我远鸿的文章,周远鸿的文章不对郝主编的口味。第三,结论是可想而知,你也知道,以我的个性,我要强的自尊心,我的宝贝儿,我的文章,他郝文新既然不喜欢,我会给他稿子么?这就是钱隆多的过人之处,好人坏人,红脸白脸,他一个人扮演了,他表演的这一出,不就是活灵活现的川剧变脸嘛。郝文新看过我的文章么?没有啊,钱隆多怎么会知道郝文新不喜欢我的文章?”
“郝文新来过我们公司,在我们公司住过,你们一起吃过饭,你可以当面问一问郝文新,跟他求证一下。”
“有什么意思,你说有什么意思?我不喜欢交际与交易的场合,这是人所共知的。有些人,像钱隆多这样,猥琐得很,吻吻人家的手臂和腮帮,异性之间的吸引,异性之间的亲昵,情有可原,在同性之间大行其道,实在令人费解和作呕。发酒疯、出洋相,是经常的事,对于他的这些嗜好,我只能望其项背,自叹不如,但说实话,也不稀罕。”
“这是你的性取向问题,有些人喜欢同性恋,有些人喜欢异性恋,另有一些人喜欢双性恋,各得其好,各得其所。你不喜欢同性恋,也没有看出你跟哪个女人合得拢啊。”
“我们不谈性的问题,性的问题太折磨人,还是回到有关文字的问题。将自己的文稿通过酒桌上的推杯换盏,进行交易,是对文字的亵渎。文字上的功夫关键在于生活的积淀,思想上的升华,布局谋篇的巧妙构思。我跟你讲这些,你又不懂,有什么用呢。再说一点实际的事情,有一次,我和钱隆多谈到,县里开车的司机去省会城市出差,办完公事,去拉些黑活,赚的是净利润,车子是公家的,汽油是用着公家的,还有各式各样的小票可以报销,维修保养,自是一块唐僧肉。钱隆多说,开一辆车可赚一个人的工资。他讲了这话,欲言又止,知道自己说漏了嘴。我来北京的前一阵子,钱隆多经常晚归,我想他一定加入黄牛车行列,拉黑活,用你的汽车和汽油,赚他的钱。自我从南站晚归那一刻起,看到车站周围那么多黄牛车,我坚信我最初的想法。现今,公司入驻的商场增多,工作量加大了,很少见他出去拉黑活。难怪他一直不让我近车子。”
周远鸿与林有财的关系,既是员工和领导的关系,又是朋友和室友的关系,在一年半的时间里,林有财很少听到周远鸿这样畅谈过。对周远鸿所讲的话,并不是感到很新鲜,对那句为钱隆多的风流韵事买单,虽是知根知底,听过后仍然有点反刍。他说:
“真的没有想到,看上去你与钱隆多相处很谐调,关系很融洽,怎么心里藏着这么深的隔阂。”
“我从进公司的第一天起,甚至踏上北京机场的那一刻起,没有舒心过,不是我的心理需求高,而是公司里的其他人,没有停止过对我挤兑。而幕后的指使者,我不说,你也知道是谁。在我来京之前,也就两年前,钱隆多一直有离开你去一所民办学校教学的打算,关于这一点他在博客里流露无遗。我的到来,不过是助你一臂之力,我做了一个靖难朋友应该做的事情。受你嘱托,多照看员工的出入和库房的积存,这些事务,做一个闲人,开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家相安无事。恪尽职守一定会得罪人。我把王玲珍得罪了,把祁燕枝得罪了,把汪芊娥得罪了,与钱隆多呢,暗地里也是西班牙斗牛士斗牛一样,在斗,他的无招之招十分凶悍,你看不到他有招使来,但他的‘无影脚’、‘无影手’会打得对手猝不及防。他一定是恨死我了,不然哪会这样狠心呢。他们结党营私,党同伐异,尾大不掉,将是时刻摆在你面前的隐患。今后,我说我们分手后,遇到钱隆多向你发难,他们一群人冲你要挟;或者你身体不适,只要我没怎么落实工作,可以来帮你忙,我随时应召而来。这会成了你警示他们‘狼来了’的精神制胜法宝。”
“好的,你以后要用车,可以借用我放在老家的蒙迪欧车一二天。”
“谢谢!”
“你老父亲现在怎么样?”
“我父亲身板硬朗,这是我们的福分。”
“你孩子快升高中了吧?”
“是的。”
“你的医疗保险卡去补办一下,可能以前的出纳把它弄丢了。在东门邮政储蓄所可以补办。一定要本人补办,别人不能代理补办。”
“我一年到头也用不了看病吃药,不领、不补办也罢。”
5
有关医疗保险卡,这里有一些情况需要说明。
林有财时不时把医疗保险卡在嘴上提起,把它作为一张牌在周远鸿面前晃,当作一件不小的事情,用意十分明确,提醒周远鸿,他是给周远鸿交了养老保险的,以后你不再是老无所依。这卡是周远鸿进公司后,公司为周远鸿办的。这是好事啊,大病小病,有一部分医药费可以免费,可是,问题出在节外生枝上。开始林有财叫周远鸿去取医疗保险卡,他说:“卡已经办好了,你去拿吧。”有一天,周远鸿需要用卡了,周远鸿叫会计童丽丽送到中医院里来的时候——童丽丽也正好要来中医院看感冒,过来顺路——周远鸿被告知,医疗保险卡没有了。周远鸿怀疑有两种可能,因为去向童会计拿医疗保险卡的时候,没有跟林老板打一声招呼,童会计在征询老板的意见时,林有财叫童会计压着,不要给周远鸿,谁叫周远鸿自由散漫,心目中没有领导。另一种可能,童丽丽与钱隆多的爱人挨得很近的,她们俩有一个共同特点,都与爱人过着双城生活,都有大把的时间要考虑如何去度过,她们工作的地方不分彼此,下了班,时常一起出入各消遣场所,去游泳馆学游泳,去饭馆吃饭,两人常常形影不离。钱隆多的爱人知道周远鸿要拿卡,她把情况告诉了丈夫钱隆多,钱隆多叫童会计不要发卡给周远鸿。听听童丽丽的说法,这张医疗保险卡是给过周远鸿了,是周远鸿记性不好,忘记了这件事。叫周远鸿好好找一找。周远鸿找了好多地方,都没有,问过妻子,也说没有见过。周远鸿梳理了一次一次进财务办公室的细节,每一次时间,前后总计不过两三次,老家的财务办公室他很少去,他一进公司直接去了北京,没有觉得拿到过医疗保险卡。周远鸿返回北京,林有财又叫周远鸿去取医疗保险卡,卡里的钱不用也是白白作废的。现在,林有财与童会计统一了口径,说卡不在了,是以前的出纳肖洋楼——一个去年下半年患脑溢血去世的不会说话的死者——他把医疗保险卡弄丢的。死者不会说话,不会抗辩,再怎么怪罪他,也无法问责。周远鸿想不通,对这一件小事,他们是否藏着拽着些什么,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无论周远鸿拿到或者拿不到,对周远鸿来说都毫不介意。他的健身锻炼计划,从来没有将生病考虑进去,现实中,周远鸿也确实对求医问药,十分反感。自发生了这件事之后,童丽丽给北京发来传真,凡是周远鸿接听,童丽丽一听知道是谁的声音,便撂下电话不发传真了,或者躲在电话那头不发一点儿声音,跟周远鸿捉迷藏一样,等着周远鸿给传真信号,或者没好气地说,给一个信号。说话的声音好像周远鸿欠了她五百万似的,非常冰冷。她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声音,也不是这样的态度,她的态度十分温和,她会跟周远鸿唠嗑两句,叫周远鸿的名字也是十分柔软的、甜蜜的,她说:“是周远鸿啊,你中午还没有休息啊,生意怎么样啊,给一个传真信号,谢谢你。”童丽丽前后判若两人,周远鸿相信事出有因。钱隆多说会计童丽丽是一个很腼腆的人,从来不会说假话,只要说她,她都会脸红,她脸红并不是说明她做错什么,并不表示她愧疚,即使她并没有什么错,她照样会脸红。她就是这么一个脸皮特别薄的人,事实上她真是一个好人。
正当周远鸿分神之际,林有财打断了周远鸿的思路,他对周远鸿反复强调:
“我提醒你,别忘了给汪芊娥发一个短信,就说——我已自动辞职,请大家互相谅解,早日去上班。”
“好的,我会发的。”
“你发呀,给汪芊娥赶紧发一个。我提醒你,你要赶紧发。”
“好的,我会发的。”
林有财一直拿目光盯着周远鸿放在餐桌上的手机,焦急地示意周远鸿发短信。周远鸿口头应允发短信,他见林有财这么急切,周远鸿便起了疑心,发短信的用意是什么?给谁的受益更大?他为什么三番五次催促?周远鸿泰然处之,待吃完了面条,给汪芊娥的短信仍然没发,也没打算发。
6
林有财给他的夫人打去电话:“我现在在机场,与周远鸿在一起呀,我乘飞机还要等一点时间,你把小柚子下午发给你的短信转发给我,我再看看。”
林有财收到一条短信,是他的夫人发的。她转发了小柚子的短信。林有财问周远鸿:
“你与小柚子两个人的关系好吗?”
“不好,他闷声不响,与我很少交流。你老婆给他的评价是,表面上看起来很老实,实际上他心里很不老实。老板娘的评价也是套用了祁燕枝的原话,究竟怎么不老实,我一点儿都不清楚,也只有老板娘或者祁燕枝明白。有一次,我查了小柚子给公司电话机充两百元话费的真实情况,有无少充,结果没有缺少,我们应该实事求是地说,他还是一个挺实在的人。”
“这是小柚子发给我老婆的短信,你可以看一下。”
周远鸿拿过林老板的苹果手机,仔细地看了这一条短信:
老周走了,这次的打架事件主要是汪芊娥找事,现在,她就是没事找事,目中无人,汪芊娥做的事太让人看不起了,她是第二个陈丽萍。汪芊娥不走还会有事,公司买的鱼和肉,她能打电话让她老公来公司拿,刚来的保姆可能也要走,就是看不惯汪芊娥的手段。阳光嘉苑的钥匙现在她手中拿着,那里的衣服少了怎么办?现在,有人给她撑腰,有人给她说话,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老板不在就她说了算,让老板问保姆,什么事都知道了。还有,她每天上下班,随身拿一个大包,回去包里装走公司里的衣服,也不无可能,谁敢查她的包呀!这样下去,明年我也不想干了,汪芊娥的做法我真的看不惯。
“你把这个短信转发给我吧?”周远鸿说。
“转发给你,你留着它作甚呢?”
“我们有一个异乎寻常的秉性,就是喜好收集林林种种细节,贴近生活,进行细致入微地关注。这个短信就是最真实的素材,我们是无法编造出同样一则短信。留着它可以编小说啊,这么好的东西到哪儿去找?”
林有财给周远鸿转发了那条短信。周远鸿打开自己的手机,查看到了那条转发过来的短信。
“你千万不要把它发到网上,这样会出卖好多人,害了小柚子,害了我夫人。”林有财千叮咛万嘱咐,要周远鸿保守短信里的秘密。
“这不是一句真话么,汪芊娥的恶行尽人皆知,难道你也怕她一个娘儿们,还是怕她背后的撑腰人?一个人要说一句真话有多难啊!好,我答应你,不发网上。”
“我心里有数的。”
“在我们告别之际,我送你一句网上热传的妙句:嘴不饶人心地善,心不饶人嘴上甜;心善之人敢直言,嘴甜之人藏迷奸;宁交一帮抬杠的鬼,不结一群嘴甜的贼!”
“好,说得好。”林有财站起身,看看座位上和身边是否会落下什么,他说:“时候不早了,我该登机了。”
“我送你一程。”周远鸿感到心里一阵酸楚,这种情绪毫无边际地蔓延开去,他的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
“你怎么啦,远鸿?”
“我心里难过,而且痛。”
“病是不是发作了?快别哭。”
“不是,是这儿——”周远鸿指着胸口。
“为什么?”
“我非常心痛,我失去了朋友。以为是几十年的朋友,一经撕下面具,发觉原来就是这样子的。没有想到,居然是这样子的。”
7
周远鸿目送林有财进了安检门,就出了机场候机厅大门。他身边有一辆出租车刚下了乘客,周远鸿过去问司机:
“去梁祝公园,走吗?”
“去啊。”
“要多少钱?”
“八十元。”
“太贵了,会搞错否?你打标去吗?”
“行。”
出租车载着周远鸿开出了两三百米,要上一座桥,周远鸿觉得走的路不对。周远鸿问司机:
“你这是过哪儿走啊?”
“过机场路啊。”
“你知道过汪家村的那条小路吗?过小路近,绕机场路要远了。”
“我不知道小路,你知道吗?”
“开车的都是老师傅,你反问我啊,我知道,半个月前来乘飞机飞赴北京的时候,过的就是这条路,有许多新昌、嵊州、天台、磐安的城际快客车,下了高速路,走的也是这条小路,然后上机场路,再进市区。”
“你说往哪儿开?”司机慢下车速问周远鸿。
“白天我记得清楚,晚上我也不识路了。但过机场路是绕远路的。你知道,我刚考出出租车司机上岗资格证,对绕远路、多收费、中途甩客是可以拒付车费的,还可以投诉,要扣你们三分。这样吧,你可以放我下车,你回转车头可以去机场门口再接客人,我在这儿另等出租车就行。我下车,听明白了没有,我要下车。”
“这怎么可能呢?你下了车,不是也要把我投诉吗?你嚷什么呀!”
“我不投诉你,你可以放心走。我说实话,我考试那会儿,理论考了100分,整个考场也就两个人,一个女的,另一个就是我。譬如,开车上的音响和空调,都是要依顾客的意愿而开,由不着司机,是吧?你要多赚钱,你的心情可以理解,我要维护自己的正当权益,也请你理解。”
“唉吆,你看,是不是沿着这一条斜路?往那边开去?”
“好像是,我看不清。”
“你也不清楚这条路,怎么开?看前面路牌,写着汪家车站,是这一条路吧。”
“应该是,你只要沿小路一直往西,抵达甬金高速公路的延伸段,在十字路口处折而向北,这条路是很好走的。照理,开出租车的师傅,对这条路是很熟的,即使不熟悉,你们也要想尽办法把客人送达目的地。”
“好了,你看好,我们从头开始计价,现在开始翻牌。”
“这没关系,不用重新翻计价牌,已开过的一段路计入,我不会有意见。”
“走这条小路,一定比过机场路的那条道要远。”
“不会,一定不会。按我的意愿开,走再远的路,也是我的费用,照价付你。你们白天黑夜开车,生意好吗?”
“不好,而且感觉非常累。”
“不要只顾着赚钱,身体也要注意,长时间坐着,腰椎病啊,结石症啊,都是常见的职业病,生了病,赚再多的钱也无法享受。所赚的钱,算是给医院赚了。我有一个朋友,身价几千万,患了胰腺癌走了。财,生不带来,死不带走,他为别人忙碌,为别人打工,只是这个世界的一个匆匆过客。”
“我们司机的累,不在乎身体的累,而在乎精神上的累。经常受到顾客的威胁,动不动要遭受投诉,即使把他们送到了,他讲一句‘我以前打的不要这么多钱’的话,就足够吓得我们半死,穷于招架,生怕遭到投诉。这位兄弟,你不是也打算开出租车么?”
“是呀,可以开开出租车。”
“我劝你不要开,开出租车的,要会做孙子,做孙子的孙子,你这样火爆脾气,是做不得出租车司机的。”
“是吗?那我该去干什么好呢?我既然会做得孙子,也不至于落荒到今天的地步了。现在的人,人心变坏,手段变黑,人人得以提心吊胆地过日子,这是耳闻目睹的不争事实。那以你的多年社会经历,猜一猜我心中的疑问,会是啥结果。”
“你说,叫我猜什么?”
“今天,我被老板解雇了,他答应我,今起到年底,这一段时间,月工资照发,年终奖金照发,你看可信么?”
“许诺可以非常漂亮的,兑现总是十分困难的。只要找到一丁点理由,哪怕不是理由的理由,他便可以放弃曾经的允诺。他既然勇于承诺,又是十分靠谱的朋友,现在,离年终为时不远了,何不算计好几个月的工资,连同年终的奖金,当面发给你呢?拖着,假以时日,待产生变故了,寻着了理由,他就变卦了。人常常这样子,当面给你吃一颗定心丸,殊不知给你吞的却是一颗‘十香软筋散’,解药系在他手上。”
“听起来似乎不无道理。”
“信不信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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