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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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1
林有财和钱隆多催了周远鸿几次,周远鸿三月份才来北京。
周远鸿乘了一晚上的动车,路上睡了一觉,凌晨的时候醒来,就到达了北京站。他已经在车上漱洗过了,脸上几乎没有留下倦意。他出站后就在考虑转车的问题,乘出租车费用贵了一些,乘地铁不能直达,离公司还有两三站路,乘几路公交车去公司好呢?他真的不是很清楚,他以前在北京乘坐公交车非常少,出行或者去送货是开半新不旧的蒙迪欧和广本去的,走的线路非常单一,因是给公司做事,出行不是随心所欲,叫他走哪儿,他才去。他拖着拉杆箱,来到一个公交站台上,他仔细地在公告牌上看,自上而下,各条线路看下来,没有找到一条线路是经过三环东南角的。他正犹豫之间,有一位热心的大姐朝他走来,她戴着小黄帽,手执小红旗,是一个维持站台秩序的志愿者。她主动问周远鸿:
“你去哪儿啊?”
“我去希香苑,三环东南角。”周远鸿说。
“不就十里河附近么?”
“正是。”
“你要到街对面的公交站台乘638路公交车,可以直达。”
“谢谢大姐。”
“不用谢。”
经过四五十分钟颠簸,周远鸿到了该下车的车站,下了638路公交车,跨过熟悉的人行天桥,走进公司所在的希香苑小区,进入高楼,打开公司的房门,开门的密码没有换,这一切非常熟悉,一切与去年时候一样,连楼下的保安依旧是去年值班的甘肃汉子,胖嘟嘟的,见了周远鸿,总要打声招呼。他离开只是短暂的两三个月,在老家度过了一个春节而已。
周远鸿走过工作大厅的时候,与一个陌生的女子照了一个面,只匆匆一瞥,并不知道她的面容,丑啦美啦,他都一概不知,凭直觉,这是一个娇小的纤弱女人,然而,有时候直觉不一定对,她就是这样一个外形娇小潜能无穷的女人。她在一个开着空调的暖室里干活,没有穿太多笨重厚实的衣服,紧身服装裹着匀称的躯体,显得年轻,很有活力,她在不惜体力地干活,她擦完了桌子,接着拖地板。周远鸿暗地里高兴,老板真有眼力,找了一个会干活的女工。这位女工就是汪芊娥,有了两个孩子的母亲。她接替了去年王玲珍的工作。
汪芊娥停下手中的拖把问:
“你是周哥吗?”
“嗯。”
“这么早到了,还没有吃早饭吧?”
“是的,早饭没吃,但我肚子不饿。”
“等会儿给你下饺子,好不好?”
“好的,你不用为我特意去麻烦。”
“是前两天准备好了的,为你接风,迎客饺子送客面,饺子冻在冰箱里,不麻烦。”
“谢谢。”
周远鸿去大房间里放好自己的行李,将一些日常替换的衣衫,放进小床的床柜里,柜子在床板底下,掀开床板,可以将衣服放进去。小床边上的席梦思大床是老板备用的,老板在希香苑过夜的时候使用,他多数时间去高教园区陪妻儿。到了周末,有一位老板朋友的男孩子梁进,他是在京就读的大学生,来这里做客的时候,就睡在大床上。所以,房间虽大,周远鸿的空间很小。不像钱隆多的大房间,他一个人占用,别人不得亲近他的私人领地,那里有两大橱书,有一台电脑,一条多人坐沙发,席梦思大床比老板睡的那一张还要好。这是老板给予他的优待,这是主管级别的待遇,就此地的实际条件而言,也仅此一例,其他的员工都没有这样的待遇,也是眼红不得的。小柚子的小房间是由卫生间去除了卫生设施改建的,只有两张小床大小的空间,空间小,感觉到蛮充实。汪芊娥没有在公司里边住,跟家人一起住在城南的老民居里。另有一个房间,是祁燕枝和王玲珍去年同住的,放置了两张双层床,两人都还没有来,现在还空着,床上床下堆着一些杂物。老板与梁进在希香苑撞在一起的时候,老板就睡到靠窗的双层床上。
周远鸿拿出洗漱用具,去卫生间洗漱一番。他蘸了些护肤霜,往手上搽了搽,晕开,再搽到脸上。他一边搽,一边走到自己常用的办公桌前,打开电脑。
“好吃了,周哥。”汪芊娥在厨房里叫周远鸿。
“好的。”
周远鸿走到厨房,见到灶台上摆好了一大碗热腾腾的饺子,他说:
“这么多啊,多了,我吃不了那么多。”
“慢慢吃,会吃掉的。一来,你乘了那么远的火车,一晚上不吃,也该吃点了;二来,公司里人手不够,工作忙,中饭经常不准点,有时候为了赶货晚到午后2点多才吃,早餐没吃饱是要挨饿的。现在,你来了,还缺一个烧饭的,要是再来一个烧饭阿姨,那就好了。”
“烧饭不是有王玲珍么?去年她烧得好好的,到现在还没有来?”
“她没有来。”汪芊娥冷淡地说,“据说正月里在准备出来上班的路上翻车了,腿骨骨折,还有后遗症脑震荡,为理赔的事一直扯皮到现在,怕是来不了。”
“我知道她家在四川山区,山高路陡,春节里,积雪和结冰的日子很多,雾也多,那儿一出车祸便是出大事,能够活下来还算幸运。老板他们知道这个情况,有没有给她表示点什么?”
“我不清楚,这是老板的事,他也怕麻烦惹身。”汪芊娥摇了一下头说。
“现在有几个人在干活?”周远鸿问。他吃下最后一只饺子,起身送碗去厨房。
“大师傅老钱,长得倭瓜一样圆敦敦的小柚子,他们在,去大红门市场拿货去了。加上你我,算上老板老板娘他们俩,总共就六个人,正常干活的就只有四个人。”汪芊娥说。她一边说一边随周远鸿进了厨房。
“对不起,对不起,我手肘蹭到你了,疼不?”
“没关系,没关系,周哥你把碗放水槽里面,让我来洗。”
“谢谢你啊,我再问一下,那个祁麻,叫什么?祁什么,脸上满是麻子的——祁燕枝也没有来?”
“没有来,她的床不是一直空着么?”
“真难以想象,我没有来的时候,你们的生活和工作是怎么过来的?”
“一个人当两个人使呗。”
“店面过多,光是增加我一个人,也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多一个人总比少一个人好。”
“你们人少活多,老板可以适当给你们加点薪水。”
“哪有啊,加班加点是应该的,加薪补贴是无望的。现在比你们去年的时候,经营专柜增加了好多个,人员反而少了几个,把我们几个都累趴下了。”
“这不公平。”
“是不公平。”
“你们要去争取。”
“谁要争取谁碰一鼻子灰。”
“唉——”周远鸿叹息一声,接着问:“你就是我来这儿上班之前,你就在这儿工作过?”
“是的,我结婚前就来这儿打工,断断续续做了将近十年,除了怀孕的最后几个月和产假,多是在这里打工。你怎么知道的?”
“我是猜的,真没有想到你是老员工了。难怪你对王玲珍和祁燕枝都这样了解,原来你与她们早就是同事了,据我所知,你是被她们轰走的?”
汪芊娥苦笑了一下,她没有回答,把洗好的筷子插在箸筒里,把碗放入灶台面板下的橱柜里。一提王玲珍,汪芊娥心里就疙疙瘩瘩。她俩都会同一道工序,都会扎标,都是要强的女人,一个人做了活儿,无法容忍另一个人不做或少做。王玲珍曾经直言不讳地说要不是汪芊娥,换是个别的人,绝不容许她这样迟到早退,她汪芊娥有什么资格可以搞特殊化呢。到后来,王玲珍和祁燕枝联手逮着了汪芊娥的不是,硬是把汪芊娥气走了,业务上缺了人手了,才把周远鸿招进来。因此,一提起王玲珍,汪芊娥的心里就疙疙瘩瘩,一提起祁燕枝,汪芊娥的心里就会毫毛倒竖,不寒而栗。
“周哥,你怎么知道这一些的?”放好了碗后汪芊娥起身问。
“有人给我提起过你,但我压根儿不认识你。这一次见到你,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你怎么又回来了呢?”
“谁呀,他说了我不少坏话吧?”
“那到没有。”
“真没有?”
“没有,只是说你的个性很犟,不是这样的犟性子,凭你的聪明智慧,凭你的姣好相貌,你活得还会更加滋润。”
“呵,一定是大师傅说的,他就爱胡说八道。”
“忘记了,哪个提起过呢。我可不想惹谁的麻烦。”
“这一次,老板和老板娘亲自叫我来的。我不想来,我在老单位里做得好好的,另外去做两份钟点工,月收入四千元是旱涝保收的。到这儿来,没有那么多钱。”
“老板发你多少月工资?”
汪芊娥又笑了一下,没有说的意思。
“发你多少工资还保密啊?”周远鸿追问道。
“比我在这儿以前拿的工资加了点,不多,不足两千。”
“原本你可以月赚四千元,现在拿不到两千,委屈你了。”
“人活着不光为钱而活着,赚钱多少,心态最重要,钱不是我们活下去的唯一支撑。人与人之间是有感情的。老板家有难处,我不来帮一把,心里过不去。他们在我遇困难的时候也帮过我,我们算是相互帮忙呗。”
“对,很有道理,听起来感觉很温暖。”
“你又为什么到了这时候才来呢?”
“我是不想再来,抛妻别子大老远来京,家里人的反应是变化着的。我在家的时候,嫌我烦腻了,巴不得我出门去找活计,越远越好。我出门远了,时日久了,又日思夜盼我马上回家。春节后,我是想在温州和宁波找个事做,离家近一些。可是,天不遂人愿。老板再次来叫我,那一次在老家见面,他叫来几个老同学在东方红餐馆聚会,不知道他哪来的雅兴,平时不饮酒的,那一次他连连与人干了好几杯。看到他风光背后非常颓废落寞的样子,头发乱糟糟的,面容分外憔悴,他是在喝闷酒呀。我动了恻隐之心,他是遭到了困难才会这样子啊,我答应他来北京。”
“他给你开多少月工资?”
“不知道。”
“你别保密了。我都告诉你,你怎么不肯告诉我?”
“真不知道,就我的工资问题,他只是说他会跟我谈一谈。现在,还没有谈呢,并不知道他给多少呀。”
2
汪芊娥叫小柚子一起去买菜,还要买一桶食物油。她从林老板那儿拿了两百元菜金。临走,汪芊娥回过头问:“周哥,你要带点什么呀?”
周远鸿坐在办公桌前动都没动一下,没多加考虑,回答说:“没有什么要带。”
“周哥,你要带什么你就说嘛。”汪芊娥很是热情地说。
过了一会儿,见他们问得认真,不像是随口问问的,再说她留给周远鸿的印象一直不错,所以周远鸿说:“给我带几个罐装啤酒吧!”
让周远鸿万没想到的是,汪芊娥说:“啤酒太沉了,不带。”
周远鸿与汪芊娥之间的心里有误解吧,只能这样解释,不然怎么解释汪芊娥变化这么快。
汪芊娥觉得“带”啤酒,是建议她买点什么,是要公司花销的。试想想,公司里没有老板特意吩咐,怎么好买酒。而周远鸿叫汪芊娥带啤酒,显然不是揩公家油,诚意是自己买酒,自己掏腰包,一码归一码,犯不着别人,也犯不着公司,谁都不沾边。两人认知上有差异,又没有说明,只能藏着掖着,各自在肚子里发酵。
周远鸿十分惊讶,他讽刺地说:“这也嫌沉呀?那买菜、买油更沉,你不是嫌沉么,就不用去买了,做一个挎个坤包的上班白领,多好!”周远鸿就是缺乏宽恕别人的心。卖了孩子买笼屉,不蒸馒头争口气。他继续说她,“你不是带着小柚子,带着他不叫他提溜点东西干吗?”
汪芊娥没再理会周远鸿,带着小柚子出了门。
在路上,小柚子说:“你也太绝情了,本来你想做个人情的,帮人家带东西,怎么忽而翻脸不认人了?”
“老板就给那么一点钱,你叫我怎么给他买啤酒?”汪芊娥感觉很冤枉而且很无奈。
“你买回去,周哥不是不给你钱。”
“谁能确信他一定给钱,万一一咕嘟喝完酒,愣是不给钱,咋办呢?”
“也是理儿,他买酒,没打算自个儿独喝,大家一块儿喝了,再向他一个人要钱,很不厚道。”小柚子换了一种思路思考。
“我就这么想,断了他的念想,日后免得再给他带酒水。”
“你够狠的,敢于说不。”
“我是直性子,刚正不阿。”
“你没见周哥生气呢?”
“不管。”
“看看这事儿,我跟你后头像个跟屁虫似的,把我也搞得灰头土脸。”
“待会儿我买雪糕犒劳你。”
“你还是买根雪糕安慰周哥一下吧。”
“也成,给他买一根巧乐姿雪糕。”
“我有么?”
“也有。”
“你自己的?”
“也有。”
“谁的钱?”
“菜金里的钱。”
“你不是公款私用么?”
“你嚷嚷干吗?一根雪糕不够封你的封口费呀?”
他们买菜回来的时候,周远鸿正吃一个苹果,苹果是来京时候带来的。周远鸿与进门的两人没有言语。
整理衣服的板桌上遗下了一根雪糕,没有人说是买来送给谁的。
汪芊娥心想,周远鸿一个人在家里吃吃苹果,真惬意呀,买雪糕给他简直是白买了,糟蹋了钱,糟蹋了一根巧乐姿。
汪芊娥叫小柚子算一下,她为自个儿买东西的账。一经结算,八十多元。汪芊娥说:“小柚子你怎么给我算了那么多账,顶多七十多元。”
“没错的,八十多元不会少的。”小柚子说。
“你一定哪一项多算进了。”汪芊娥说。
“你一定哪一项少算进了。”小柚子说。
“不会啊。”
“我也不会啊!”
“你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你说我是怎样的人?”
“懒得跟你争。”
“懒得跟你一起去。”
“小柚子,昨晚你怎么不洗碗啊?”汪芊娥换了一个话题。
“你不要乱猜测,我将自己的碗洗了啊!”
“谁没有洗碗啊?”
“你问没有洗碗的人去!”
汪芊娥和小柚子一唱一和,渐渐地沉默下来。
不言而喻,剩下在水槽里的碗是周远鸿的。他们没再继续喧哗,潜台词是——自己的碗自己洗,没有谁天生就是当保姆的。尤其是汪芊娥,她的心底里希望周远鸿吃过的碗筷还是要周远鸿洗。而周远鸿呢,领导有好几次直截了当地说,碗放着让汪芊娥洗。你一个大男人去洗什么碗啊。
汪芊娥挨到下班点要走,有时候提前走。老板夫妇叫她做了晚饭,吃过晚饭后回家。她不答应,说家里小孩需要照顾,不能再待久。
没一个专人做晚饭,吃晚饭成了问题。老板夫妇去了海淀高教园区。会做饭的钱隆多去街上找吃的或上朋友家去蹭饭。希香苑的仙女家剩下周远鸿和小柚子。
有一天傍晚,小柚子熬了一锅粥,摆好餐桌,端了好多中午的剩菜出来,味道较咸肉炒芹菜,青菜,酱瓜,还有汪芊娥临走前烧出的煎饼,他大模大样地吃着。也没有叫一声周远鸿,“周哥,好吃了”。或者,“周哥,你过来吃晚饭。”小柚子就是一声不吭。周远鸿盯着电脑屏就是想不通小柚子到底是为什么。可能是小柚子做了晚饭觉得委屈了吧,他不想为人家做饭,他做饭是为了自己吃的。
周远鸿走过餐桌时摸了摸菜盘,说:“剩菜是凉的啊?”
小柚子仍是没有应一声。周远鸿对小柚子闷葫芦般的表现很不喜欢,也不喜欢小柚子吃完了晚饭就出门去溜大街。
周远鸿去煮了笋干菜汤,将煎饼再煎了煎。晚餐,他就着饼喝汤,没有喝那一罐粥。吃饱后,他把桌子收拾了进去。
次日,周远鸿发觉剩菜都没了。他想,汪芊娥吃完么?可能不大,那就倒掉了,这是肉呀!
傍晚,周远鸿去观看小柚子怎样熬土豆粥。周远鸿走过小柚子身旁,在厨房内转了一下,转回来,在小柚子身后站着,瞧了一眼锅里煮的,他问:
“又在煮粥啊?”
“是的。”
“下的是什么料?”
“有土豆、胡萝卜,还有一些绿豆。”
“要煮烂了才行,半生不熟,绿豆要硌牙。”
“我会多焖会儿。”
“煮得要比以前少了。”
“不少。”
“看看锅里浅浅的。”
“够了,煮多了和煮少了都不好煮,煮多了浪费,煮少了容易烧糊。”小柚子用勺子搅动了几下稀粥说,“你昨天没喝粥啊?”
“喝了干菜汤,吃了饼,饱了。”
周远鸿心想:小柚子怎么知道呢?昨晚的粥罐有大半罐粥,周远鸿连一勺没动,他昨晚看到过粥罐?还是汪芊娥在早上说起过这事?
周远鸿心里一直藏着要说的话,粥啊,你少来一餐吧,你带给我们童年太多苦难的记忆啦。那时候没得吃的时候,经常喝的是稀粥,吃不饱,人没有力气,一泡尿之后,肚子就饿得咕咕叫。
有一次,周远鸿和小柚子搭档在大红门进货。
在京温市场里拿货差不多了,小柚子说:“你在那口上等着,我拿了两件货来。”周远鸿就留在那里,过道口有好几个,诺索菲边上有一个口,这个口小一些,京温市场有一个大门出入口。周远鸿起先站在小口上,久等不见小柚子来,就移至大门口。他找一个靠柱的椅子坐着等,一边玩手机视频,一边留意行人。没有等来小柚子,倒是等来了林有财电话,林有财说:“跟着跟丢了?”周远鸿接听电话时,看到林老板和自己就在大门口附近。其实,估计小柚子心里怄气,就让周远鸿凉在那儿坐着吧。适得其反的是,小柚子要自己手提重重的袋子在各处跑,而周远鸿一点也不生气。
3
“喂,收破烂师傅,你快过来收破烂了,我们这儿挤不下了,来赶紧拉走。”汪芊娥给收破烂的打去电话。
“你是哪一家啊?”收破烂的问。
“是希香苑仙女家的。”
“我今儿忙,明后天行吗?”
“你今天晚点儿来吧,这儿真急着清空。”
“好吧。”
“我等着啊,别忘了。”
“忘不了。”
汪芊娥联系好了收破烂师傅,她去钱隆多的办公桌练习了一会儿电脑打标。她想周远鸿给她下载几首歌,见他正忙着,没有开口。
中午时,汪芊娥向周远鸿提出下载歌曲,“周哥,你帮我下载几首歌,家里老爷子喜欢听。”
“哦。”周远鸿说。
临下班时,没其他人时,找周远鸿下载。她说:“周哥,你帮我下载几首歌,家里老爷子喜欢听。”
周远鸿没有拒绝,也没有表现积极地为她找歌,而是在她过来时,找到酷歌文件夹和Mp3文件夹,叫汪芊娥自己挑,自己搬。汪芊娥搞不来。
“你帮我存几首吧。”汪芊娥红着脸说。
“我教给你的是渔,而不是几条鱼,学会了,你要下载多少就多少,像教你学打标一样,学会了,有了一技之长。”周远鸿这不是在以德报怨么?想前些天叫汪芊娥带罐啤酒都遭拒绝的呀。再想此前,背了上千公里的罐啤,从甬城背到北京,送他们喝,给汪芊娥喝,给小柚子喝,他们这些人啊,人咋就这么无人情呢?
所以,当初与爱人临别之际,周远鸿叫老婆不要装进那么多啤酒。她这样搞起来,把周远鸿装扮成一个搬运工,好像全北京没啤酒买似的。
“你就别装进去,太沉了。”周远鸿说。
“没事,火车会背,又不要你驮着。”珊尔说。
“我已经不爱喝酒了,你应该知道我的变化。”
“你改不了爱喝一口,你的习性我能不清楚。”
“那几包是什么?”
“香辣小鱼干。”
“小鱼干,不用塞进去了。留着给孩子吃吧。”
“可以送老板和老板娘他们家。”
“你可能不清楚,我算是明白了。钱隆多回家,他不带一点东西回去的。小柚子回家,他不带一点东西回去的。祁燕枝回河北,她不带一点东西回去的。就是老板娘给钱隆多提了醒,他们也不带啊。我带去分给他们,他们也不会见一份情。大家的心是很冷漠的,你知道吗?”
“他们是他们,你是你。你藏着自己喝,自己吃。”
“我知道,你想表现出如何对我好,我心里知道就行啦,真的。”
周远鸿真能藏着自己喝么,真能藏着自己吃么,他是做不到的。
“那边既然这么不如意,你就别去了吧?”
“不去不行啊,修老家的旧房子花了两万,母亲的丧事办下来花去了一万,不出去找点钱,以后咋办办呢?还有老父亲要赡养,还有你父母要照顾,还有孩子的学费,以后到处都是要用钱,可是钱不会从天上掉下来。”
“在老家找个工作吧?”
“已经努力过了,这个天下容不得我周远鸿似的,我其实不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是一个守本分的善良的百姓。”
“这个世界的善恶标准和价值观,已经不适合我们存在。”珊尔总结了这样一个结论。
“还有哪一个世界适合我们生存?”
“底层世界。”
“伸出自己的鼻子让人家牵着走。”
“没错。”
“那你说,我还能不去北京?”
“牵你鼻子的绳子捏在北京的林有财手里,是不?”
“差不多。”
“去了,那你小心点,多保重,可以回来,早点回来。”
“公司里与我有过节的女工不来了,换了人员,总会有所好转吧。”
“你不要盲目乐观,说不定新来的员工还要令人头痛。”
“最令我担心的,换汤不换药,新来的与原来的女工都是一路货色。”
聚也依依,散也依依,分别总是难分难舍。很多往事,历历在目。
汪芊娥下载了一些歌曲,在回家时,顺便送一趟去方庄的货。货不多,只有一小包。
汪芊娥给商场柜台送了货,有一件新款毛衣没上柜,同样的毛衣,人家的柜台已经早先一步上了柜。她返回了希香苑。真心牵动汪芊娥的是收破烂的傍晚来收货,她几乎忘记了,这时候才想到。
小柚子故意道:“你已经到家了,可以不必回来的。”
“不是有新货没上吗?可以早些发到别处去。”汪芊娥找了一个理由。
汪芊娥卖了废品,收了钱,她手里拿着钱扬了扬。
“这一百不到的钱不能乱动,留着要买洗衣粉了。给你小柚子十块钱买馒头,榨菜也在这十块里面了。我得藏我的里屋去。”汪芊娥去藏好钱,出来时说,“我回去了,大伙儿我走了,拜拜!”
“钱罐一直放在电视机上的,藏来藏去干吗?如果要拿钱罐里的钱,你藏在小房间里也没用。”
“谁敢上我屋里偷钱!”汪芊娥怒目圆睁,凶狠地说。
“那是你屋子?嘿,老板娘早跟你说了,这里没有你住的地方。”小柚子说。
4
林有财准备在回龙观华联摆一个甩货摊。他叫周远鸿与他一道去送货。到了那里,不能立刻进场,搭架子、摆石膏模特儿、挂货物等这些活儿,要在商厦晚间清退顾客、服务员即将退场之际进行。
林有财和周远鸿在那儿还要等几个小时。停好了车子,林有财带周远鸿去街上走走。他说:“我们到街上找一家好一点的餐馆,吃饭去。”
“随便吃点吧,就行了。”周远鸿说。
“平时大家生活很艰苦,难得出来撮一顿。”
他们在街上走,目光搜寻街道两边的餐馆。走了一条又一条街,装饰豪华气派的酒店没打算进去,不起眼的小吃摊,嫌人家不上档次。从东走到西,又从西折回来。在十字街口不远处,有一家餐馆,餐馆的侧边有一块不大的招牌,指示着二楼是一家叫万贯驴肉馆。
“你吃过驴肉么?”林有财看着周远鸿问。
“好像没有。”
“没有吃过的,一定别有风味,正好带你去尝尝陌生的口味。”
“不见得有什么独特,也许吃过驴肉,只是没留下印象罢了。”周远鸿想了一下说,“朋友聚会时候吃到过驴打滚,没留下什么肉味。”
“那哪是驴肉,只是一种面点。”
“什么?”周远鸿惊讶不已,“是面点?我一直当它是驴肉。”
“那是老北京的传统小吃,一卷一卷的,黄、白、红三色卷起来的。”
“哦。”周远鸿说,“吃过一回钱隆多朋友寄送他的肉干,忘记是什么肉了,可能是马肉,也可能是驴肉。”
他们上了二楼,服务生引他们在一张小桌子旁坐下。林有财先要了两杯茶,然后点了菜。
“你要喝点什么?”林有财问周远鸿。
“有茶水就行了。”
“你喝点酒吧?白酒还是啤酒?”
“我不喝酒。”
“你会喝不要熬着不喝。”
“喝茶吧,待会儿要干活的。”
“给你来罐红牛饮料行么?”
“好吧。”
过一会儿,服务生端上一大盘酱驴肉,一盘小油菜,一锅低下燃着固体酒精的驴杂小炒,还有一只火锅,配有一只料菜盘。
“林总,你点的菜太多了。”
“不多,你多吃点,慢慢吃,驴肉是主菜,你夹着吃。”
驴肉块儿大,吃了两三块,肚子就垫实了。
“你以后跟着我好好干,我不会亏你。”
“我知道。”
“你要打算着如何在近几年买一套房子,这对你来说十分关键。”
“是的,我是想有那么一天,可我有心没胆。”
“我弟弟负责的楼盘即将开盘,到时候你去交个十万元首付,订一套下来。”林有财喝了一口水,“以前钱隆多和崇山仙女公司出纳肖洋楼,他们买房子时候也是没有钱,都是按揭买房,出纳的房子,我还租下来办公,租金可以给他交按揭。”
周远鸿心里想,买了房子又能怎么样,那肖出纳,刚刚还清房贷,可以安享生活了,偏偏患了脑溢血,治了一个多月,拔下输液管就一命呜呼了。他妻子很快又有了新欢,他拼死拼活干了大半辈子,还不是为那个入赘的男人打工。周远鸿想起此事,心寒齿冷。
“那以后的月供不是很厉害么?”周远鸿忧心地说。
“以后的事让它赖着,任他们催去,等有赚了,抛售出去也行。”
“这样做,对你是使得,对我来说使不得。”周远鸿说,“我们最关心的还是如何多赚点工资。”
“哦,我也正要告诉你,今年给你加五百元工资,跟小柚子一样,每一年都会涨一下工资。”
“谢谢林总。”
“你有生活上的消费,可以向我来报销的,跟我你就不用客气。”
“好的,谢谢!”
“你有文联和作协的领导需要交往,请人家吃顿饭,你就跟我说,一年里头我给你报销一两次。你的生活费也可以给你报销。”
“谢谢你的宽厚与支持。”
“你有没有听到过崇山的最新新闻?这么个巴掌大的小地方还真会来事。”
“是不是自杀式的爆炸案?”
“爆炸案过去没有几天,《今日崇山》和崇山电视台披露了一件敲诈勒索丑闻。”
“怎样?”
“说是一个叫董某兰的女人被人家拍了性爱视频和裸照,被敲诈勒索多次,涉案金额二十多万。”
“怎会有这样的事?犯罪嫌疑人抓着了没有?”周远鸿假装一无所知。
“在进一步侦查当中,她是不是我们的老同学董蕙兰?”
“有可能。”周远鸿慌乱地说,“不,我不清楚是不是董蕙兰。”
“那会是谁呢,谁吃饱了撑的拿人家的事相要挟?”林有财疑问道。
“你猜想,谁会有机会靠近被害人,谁的嫌疑大一些。”
“你是说,身边人作案?”
“身边人作案的概率较大。”
“也有陌生人设置陷阱作案的可能,譬如骗得被害人去事先准备好摄录像设备的旅店开房,然后伺机拍摄。”
“不是这样的,拍摄地点在被害人家里。”周远鸿知道自己说的话多了,赶紧打住。
“哎,你知道的比我还多哇。在家里的隐私怎么会流传出去?”林有财惊异地说。
“没有没有,我也是道听途说的。”
“还听说了什么?”
“没有了。”
“我听崇山的朋友讲……”林有财亮了一下他的苹果手机,“QQ上、微博上疯传着是一个叫贾某的人作案。”
“哦。”
“我想到一个人,贾剑,他不正与董蕙兰处朋友么?”
“不好猜测,你继续关注后续新闻吧。”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这是一个没有多少难度指数的案子,一旦公安介入,揭开谜底,指日可待。”
“别管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继续吃驴肉。”
“我吃得撑着了,咽不下。”
“驴肉可是个好东西,它性味甘凉,有补气养血、滋阴壮阳、安神去烦的功效,能治远年劳损。”
“我们图个温饱,滋补何用。倒是你林总,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你要给薛姐有个好交代,滋阴壮阳,那是必须的。”
“你这话这里说过拉倒,可不许说给我老婆听。”
“是。”
“记得哦!”
“是。”周远鸿又应了一声。他接着说,“当初你还不想学电脑,不玩QQ,现在,用上了网络科技,你就舍不得离开了吧?”
“以前,钱隆多什么事总是占着霸着,凡是我要去上手的事,他总是拦在我面前,快速地去完成了。我也没有机会去学习。”
“我跟钱隆多的想法不一样,应该让你见识到更精彩的世界,掌握使用了QQ,可以更广泛地联系各地朋友,现在,QQ和微博都已经过时了,很多人去玩微信了。”
“微信?”
“是的,在朋友圈,语音交流和发送图文,这是一种更加便利的交友工具。”
“你给我手机里安装一个。”
“我也还不会,我学会了,给你装,可能钱隆多知道得多一些。我要去买一款新型的智能型手机,发挥手机网络和手机编辑Word的功能。”
“他知道点什么,密不外传的。”
“他要愚化你,让你处在儿童时代,做一个有钱的低能儿。他显得特别有本事。”
“我什么事都会,还要手下人干什么?”
“这就是你内心的矛盾之所在,痛苦之根源。”
吃完了晚餐,他们去商场。在商场里忙完货物交接以及整理,周远鸿累出一身汗。他正擦脸上汗水的时候,爱人珊尔打来了电话:“老公,祝你生日快乐!”
“什么?今天是我生日?”
“是呀,你忘了?你与谁一起过生日?”
“真没有想过,原来是林总给我过了一个生日。”
在第二天,林有财发给周远鸿工资,点给周远鸿两千五元钱,他迟疑了一会儿,又拿出两百元钱,递给周远鸿。他说:“这是你上个月工资,你春节期间的两个月工资,以后再说。”
5
在薛凤娇要陪儿子回崇山读高三之前,钱隆多先回了一趟崇山,开一辆车子回老家,给薛凤娇母子租一套房子。他们母子不喜欢住进自家的房子,嫌路远还是其次,最主要是薛凤娇一定要避开婆母。再说,薛凤娇回了崇山,在北京的仙女家越加人手紧缺,抽不出机会让大家回故里省亲。乘现在有机会让钱隆多回一趟老家,之后让小柚子和周远鸿回老家一趟。汪芊娥看着大家都有假日,她想出办法要回去看娘家父母。
钱隆多在动身回崇山前夕,对老板夫妇说:“我们还缺一个生产管理方面的人才,能抓能干,作风泼辣,会镇得住人的工头。”
“你说谁好呢?”林有财说。
“其他方面的人员不缺了,最紧缺的是招一个会做饭的阿姨。”汪芊娥插了一句。
“你小孩子家懂什么。”钱隆多压了她一句。
“你心里有人选了?”林有财说。
“一个生手是干不好的,”钱隆多说,“我觉得前员工祁燕枝合适。她还会整理财务账目。”
“她?她不来仙女家大半年了,她还想着吃回头草么?”薛凤娇说。
“她一直有此意。她明确讲,北京仙女家,她是要回来的。”钱隆多说。
“你们一直联系着?”林有财问。
“是的。”
“她有哪点好?”薛凤娇说。
“她没有哪点不好!”钱隆多肯定地说。
“在公司里,没有一个人说她好,就只有你钱隆多说她好。她没有说别人好,只说你一个人好。就连与她走得最近的小柚子,她也没说小柚子一声好,说他表面老实,背地里一点儿不老实。大家看看,你们是两情相悦,情有独钟啊!”薛凤娇快人快语,一语点中钱隆多的要害。
“老板娘你要这样认为,我也无话可说了。”钱隆多蔫头蔫脑地击打着键盘,没趣地说。
“既然她愿意来——”薛凤娇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林有财,“我们招谁都是一样的。”
周远鸿听到钱隆多推荐祁燕枝,吃惊不小。他以为这个女人淡出视线很久,不会再出现了。如今,她又缓慢地死灰复燃,在他眼前点点滴滴地鲜活起来。
汪芊娥也吃了一惊,面如纸灰,双手折叠毛衣时不是很利索了。小柚子听了老板娘的话,虽是心里有一会儿对祁燕枝不高兴,但与祁燕枝一直处得很融洽,想想过往的好处,很快就又满心喜欢起来。
“祁燕枝在公司里,还是做了好多事的。”钱隆多说。
“她说什么时候来?”林有财问。
“她说九月份来。”
“远鸿,祁燕枝来公司上班,你觉得怎么样?”林有财说。
“我觉得无所谓。”周远鸿停了一会儿活计,回答道。他接着拿起塑料袋,将折叠好的毛衣装起来。
等送货的人员一离开,希香苑仙女家剩下周远鸿和汪芊娥。他们隔着整理桌,继续折叠着毛衣。
“想不到,祁燕枝会杀一个回马枪。”周远鸿说。
“她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汪芊娥说。
“真是冤家路窄,想当年,她逼得你走投无路。”周远鸿知道祁燕枝和王玲珍联手赶走过汪芊娥。
“你别说了。”汪芊娥努着嘴摇晃着头。有些过往她不愿提起,因为害怕触痛心灵最深处的伤口。有些人不愿再提起,因为害怕往事一幕幕,像鬼压床一般害得她睡不着也醒不来。
“你不觉得刚才老板娘说话的妙处么?”
“什么妙处?”
“她的一席话,简直对三个人都作了精辟的概括和评价,真是一石三鸟。”
“我不记得老板娘说了些什么。”
“老板娘说,在公司里,没有一个人说祁燕枝好,就只有钱隆多说她好。祁燕枝没有说别人好,只说钱隆多一个人好。就连与她走得最近的小柚子,她也没说小柚子一声好,说他表面老实,背地里一点儿不老实。”周远鸿接着分析说,“一是说,没有人说祁燕枝好;二是说,钱隆多情人眼里出西施;三是说,小柚子不老实,这是祁燕枝说的。让他们三人听了,心里都不是滋味。”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这么回事。”汪芊娥说,“老板娘说话总是那么尖酸刻薄,入木三分,看似不近人理,别人又奈何她不得,这就是她的高明之处。”
“这就是一个老板娘与一个打工妹的区别,她确实是有很多过人之处。”
6
钱隆多回到崇山,他是开着蒙迪欧回乡的,车子放在崇山准备给薛凤娇使用。他与家乡的朋友应酬到深夜才回家。许秋波早早地洗完澡,看着电视等着他,她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她的性情有一会儿很高涨了,却被难耐的等待,折磨得兴味索然。
许秋波见钱隆多一身酒气回来,她问:
“你酒喝多了?”
“没有。”
“路上吐了没有?”
“没有。”
“酒席上蜻蜓倒立了?”
“表演的必备节目,立过。”
“你不要老是逞强显能,当心摔着缺胳膊断腿。”
“夫人多虑,我老钱是什么人?哪能随便摔着?就是喝成烂稀泥,心里亮堂着,该怎么护着自己,心里有数。”钱隆多拍着许秋波肩膀,单等他回来上演节目。他晃着身子,往里边走。
“你别进去,赶紧去浴室里洗个澡。”
“我想早点睡觉。”
“没有洗澡哪能就去睡觉,不行。”
“别拦我,我要睡觉。”
许秋波白了钱隆多一眼。钱隆多到卧室里一仰身,躺在席梦思床上。许秋波去关大门。
“你回来。”钱隆多大叫一声。
“又怎么了?”
“去打点水,帮我擦一下身子。”
“你一回来,就做老太爷一样,作威作福,把人家当丫鬟使唤,跟着你这个倒霉蛋,真是气死了!”许秋波关上大门便去厨房拿了一瓶热水,去浴室拿了毛巾和脸盆,往面盆里倒上半瓶热水,又加了一勺自来水,她用手探了探水温,水不烫手了。她端着温水到卧室,并将钱隆多脱了赤条精光。他的躯体陷在席梦思里,通体红润晶亮,身材发福,腰圆膀粗。
“你把毯子把我盖着一点。”钱隆多说。
“盖什么?屋里天气热,另外,又没有生人看你,你是多此一举。”
“你至少把窗帘布拉上。”
“拉不拉上有什么区别呢?”
“当心,邻幢有窥私癖者戴着望远镜瞧了去。”
“你一个老头子有什么好看,简直脏了人家的眼睛。”
“你没听说,崇山发生一起利用性爱视频和裸照讹诈二十万的案子?”
“听说过。”
“就是透过窗户,拍摄到那种不堪入目的情节。案件破了么?”
“好像是破案了,犯罪嫌疑人也逮捕了。”
“结果是谁呢?”
“听说是受害人自己的朋友。是一个足彩迷,输了好多钱。”许秋波唰地拉上窗帘,将帘布下摆拉了拉,遮得严丝合缝。
“朋友之间怎么会搞这种伎俩?”
“是那种逢场作戏的朋友,狐朋狗友,你交结的朋友,又能够好到哪儿去呢?”
“真想不到。”
“你感慨什么?”
“我是说,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你在北京混得还不够,跑回崇山还是一个劲地在外面厮混。”
“这些都是哥们儿。”
“这不回来了么,干吗还拉着那么长的驴脸?”
“你成天在外面跑,心里没有我这个老婆,回来跟不回来还不是一个样?”
“我今晚上,让你尝到不一样的味儿。”
“谁知道你会不会同原来那样,落地鸡屙三分钟热。”
“保证完成任务,”他嘻嘻地一笑,“上交余粮,颗粒归仓。”
“酒话连篇,你醉醺醺地,骗人吧你。”
“哎——”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唉声叹气?”
“我是为我在北京的前途感慨。”
“难道这么多年来,你鞍前马后地奔走,林有财夫妇没有善待你这样的老臣?”
“怎么说呢?周远鸿一来北京,林老板特别仰仗他,我所主管的一切,叫周远鸿学了个遍。让他学电脑打标,学网络上结算商场货款,让他开车进货以及送货。到后来,我变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物,我特别害怕,被他们架空,被边缘化,成为孤家寡人。我要报汽油费,老板总是压着往后拖,周远鸿报生活费什么的,立刻给他报销。这不公平。我记得以前老板待我不是这样的。你说我能不忧心么?”
“周远鸿去北京,能够减轻你的负担,他能干,能者多劳,对你来说,本是一件好事呀,怎么适得其反了?”
“你还不信,你瞧着好了。我回崇山,林老板不会像以前那么急匆匆催我返回北京。这让我无所适从。你想想,我被他轻视的滋味有多难受。”
“那你怎么打算?”
“周远鸿在,实在是一大障碍,有他没我,有我没他。既生瑜何生亮。”
“你们不是好朋友么?”
“你有所不知,环境在变,人之间的关系也会在变的。友谊算个屁,大家变得实际起来了。”
“我得想想。”
“又要想什么?”
“成事在天,谋事在人。我必须想一个万全的计划,以稳固我的既得利益。”
“想到了什么?”
“首先,把周远鸿和林有财从大房间里赶出来,分化他们;其次,薛凤娇要回崇山,孟母陪读,乘此良机,招募祁燕枝回京,与汪芊娥携手,制造事端,矛头焦点对准周远鸿,我可坐收渔翁之利;第三,摧枯拉朽,赶走周远鸿。”
“明天有的是时间,你慢慢想吧,慢慢排兵布阵,赶紧睡!”
“你身子痒痒了是吧,洗澡水放好了没,小弟弟来你澡池子里洗澡喽!”
“你越老越没个正经的。”许秋波将钱隆多一把拉躺下。
钱隆多顺势深深地吻着许秋波的嘴,嘴对嘴严丝合缝,不透一口气儿。许秋波喘着气,搡了钱隆多一把,嗔怪道:“你想闷死我啊?”
“想堵住你的嘴?”
“闹什么?”
“我刚才的话儿可不许漏出去。”
“知道。”
“包括会计童丽丽,千万不可告诉她。”“晓得啦,钱大官人。”
7
这次林枢回崇山读书,准备在本地参加明年的高考。他妈陪读,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为此事,一家人没少闹心。林枢回崇山后,将失去北京高校附中的良好条件,到一个各方面条件不如北京的崇山中学,环境能否适应,教学能否衔接,生活会否舒心,均是未知数。他心里非常烦躁不安,动不动生气发火。薛凤娇在生活费用上,向林有财提出月供五千元的要求,她扳着指头算了算,伙食费总不能太差吧,一切为了孩子,一切为了应对高考,给冲刺拼搏的孩子,增加营养,天经地义。在崇山,应酬也会增多,总不能老是死皮赖脸地蹭人家的饭啊,相应的开销,化妆费、服装费、汽油费、过路费、餐饮费等等,都要用钱,不能给人家看着自己像一个乡巴佬不是,自己老公是北京的服装大王,自己怎么着也要给你装装面子。她对婆家人的抵触是很深的,常说婆母对子女的吃喝拉撒睡样样要管,自己与林枢都对老人形同水火。所以一定要在学校附近租一套房子,便于就近上学与放学,自己的那一套房子是肯定不去住的。生活在崇山,汽车少不得,解决问题有两个方法,要么在崇山本地买一个二手车,用后再卖掉,要么开一辆自家的北京牌照的车辆回崇山。林有财闷在心里,今年一直以来感觉不顺利,祁燕枝、王玲珍不来,是一大损失,招来汪芊娥也是无奈之举。周远鸿最后时刻姗姗来迟,实在算是一大安慰。看着林有财平静外表下涌动着的怒火,随时会爆发出惊人的能量。他跟薛凤娇吵骂了几句,你怎么瞧不起我林有财都可以,我老妈难道是你可以埋汰的嘛!他不会恋战,等薛凤娇嘴里像机关枪似的打出一梭子子弹的时候,林有财早出门去避风头,散心去了。
就在在临近去崇山的那几天,薛凤娇让林有财去接送在北师大接受数学培训的儿子,陪孩子在海淀高教园区住,让他安抚儿子情绪。
薛凤娇在希香苑家里涕泗纵横地说林有财的不是。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一件事,她是这样说道:“给儿子班主任送礼物,很早以前,愿要她许下,以后要个什么学籍证明,总要找林枢的班主任老师,老虎咬到脚后跟了,还没买好礼物;他不去买也没事,总得给钱呗,我去买呗。给两千,买两千元的礼物,给五千,买五千元的礼物。现在,他死死地拽着钱,一屁不放,这不是个事啊,以后你总还得要见人的呀。”
“这也是个问题。”几位员工附和着说。
“他这种人,头钻过去了,就不顾屁股有没有钻过去。”
“再等几天吧,或许老板已经买好了礼物了呢。”有员工说。
“以前的吃过的苦,他现在忘干净了,当初拉三轮车进货,乘公交车送货,都是风里来雨里去。晚上给领导送礼去,他总要躲在我的屁股后面,他胆小得要死,他走前头,很削他的面子一样。我去楼上敲开领导家的门,他躲在楼下的楼梯口等消息,他简直是个缩头乌龟。”
“老板娘,你消消气。”
夜晚,她睡在希香苑小房间里,这就是去年祁燕枝和王玲珍住过的小房间。她躺着睡着了,也没关上门。夜很深了,她醒来后,一直想着事儿,想得太频太猛,头痛发热,再也无法睡去。她下了床,悄声地走过走廊,遛进大房间,看看平常林有财睡的大床,空荡荡的,很整洁的被褥放置床头。再看看周远鸿睡着的小床,看起来,周远鸿似乎睡着了,侧身弓着背,呼吸均匀,恬静地睡着。她很难想象这么一个孤身男人,大半年里是怎么熬过每一个孤寂的夜晚,如今轮到自己,即将过上他一样的孤单生活,虽然会有儿子相处,但是,缺少了林有财的陪伴,叫她怎么能适应缺乏身心安慰的生活。随着房门上方空调风的吹拂,她的体香、香水味和脂粉气息,慢慢地在房间里弥散开来,清新而又芬芳。透过窗户,远处街上星星点点的街灯和车灯,像游走在浩瀚的银河里的星星,闪闪烁烁,迷离而惶惑。她稍立片刻,快速出去了。周远鸿隐隐约约意识到薛凤娇进了门,她像一道飘拂的影子,进室内一个大胯转身,又出了门。在周远鸿的印象中,薛凤娇一直给人以一种声色俱厉、咄咄逼人的母老虎形象。有这样两次,她以一个极其娴淑多情的形象烙印在周远鸿心里。又一次,林有财夫妇接待北京某商场的高管来浙江旅游,林有财开着车,副驾驶座坐着一个大汉,周远鸿挨着薛凤娇和一位北京女士坐在后排。车辆行使在与千岛湖畔依偎伸展的公路上,中间位置的薛凤娇,侧过头来,看了一眼周远鸿,旋即回过头去。过了一个弯道,观赏着车两旁的湖光山色,水光潋滟,鸥鹭浅翔,白云出岫,路转画移。薛凤娇再次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周远鸿,倏地又回过头去。她说:“我们家里的几个使唤的,都是没有异味的。现在与我们同行的远鸿,也没有异味的,这个真的很重要,否则真的会很难受。”过一会儿,她哼哼唧唧地深有感触地唱起了王菲的《传奇》:“只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的容颜/梦想着偶然能有一天再相见/从此我开始孤单地思念/想你时你在天边/想你时你在眼前/想你时你在脑海/想你时你在心田/宁愿相信我们前世有约/今生的爱情故事不会再改变/宁愿用这一生等你发现/我一直在你身边/从未走远/……”另有一次,林有财回老家看望一位患了胰腺癌的朋友,薛凤娇带着钱隆多、周远鸿、汪芊娥、小柚子一起去KTV歌厅唱歌,她有板有眼地唱了《采红菱》《老北京的桥》《一剪梅》等很多歌曲,极具水准。周远鸿想,薛凤娇凭什么从一个普普通通的打工妹子,摇身一变,成为公司里一人之下众人之上的老板娘,为什么是薛凤娇,而不是汪芊娥或别的女工,她的这一副金嗓子,其实是最为勾魂的恋爱利器。那些怀春少女和钟情男子,哪里缺少得了美妙的歌声呢。而现在,她说,林有财在的时候,她不好带大家出来唱歌,要唱歌,只有等她男人不在北京的时候,希望大家不要告诉老板我们去唱歌了。周远鸿在KTV歌厅听到薛凤娇再次唱起王菲的《传奇》歌曲,在她的歌声里,他陶醉了,他心里怪异地觉得薛凤娇曾在人群中多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含情脉脉,至今在心田,在梦里。
搬家行动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有一晚,钱隆多拉回来一车厨具,周远鸿用平板车拉上大厅前,因为地板有高低,遇上小坎儿,用力一拉,摔了一只塑料箱,哗啦一声巨响,知道箱子里面有不少碗碟被摔碎。到家一整理,好几口碗呢,大家叫汪芊娥小心,别划伤了手。周远鸿把碎瓷片倒进大垃圾箱,“哗啦啦”声音很刺耳。他返回大厅,汪芊娥整理出好多碎瓷片。周远鸿又搬去外面倒掉。
有半箱长城干红葡萄酒,搬家时带回来的,放在厨房的墙边。
“遇到什么节日,有什么值得庆祝的,大家想喝点酒,就把这几瓶葡萄酒拿出来喝。这是很好的酒,可不要糟蹋它。”然后,薛凤娇拿出一只储水壶说,“怎么用?放哪儿?”
钱隆多提议:“梁进读书时,备这样生活用品,最合适,方便饮用。”
大家附和说:“好。”
第二天没进货,薛凤娇开着广本带汪芊娥、周远鸿去整书。周远鸿早上跑了步,很累,一路上在后座昏睡。到了那儿,林有财已经整理了一箱子书。周远鸿接着打了四个包,拉了满满一车子。从十六楼往下拉,用小拉杆车,搁两包,周远鸿和汪芊娥两人从电梯抬进再从电梯里抬出,一个人是过不得几级阶梯的。
这天27日,去拉货的拉货,在家的钱隆多继续打包。中饭是钱隆多从华必和买回家给大家吃的。有条小鱼,口味特重,调味盖过了鱼肉味,不新鲜。下午继续打包,周远鸿从海淀打的包,内中是书的,没有拆,只缠了黄胶带,很严实。薛凤娇说:“钱隆多打包,放心,不会误事儿。”钱隆多飘飘然起来,他说:“那是,打包,是我多年来练就的老手艺了。”周远鸿去阳台上找了两只纸板箱,装鞋子和药品,还有衣服。其中一个箱子,装塑料整理箱里的书,填了些衣服,很沉,外缠黄胶带,裹了个严实。
下午四五点时,钱隆多联系了的一家物流来取货,钱隆多对物流员说:“就这七件小包,不大,也较轻,除这一件重一点,里面是书,其他的都是生活日用品。电话里说是五十元一件,哥们,你看多少钱?”
来人是个胖子,他全面了解后说:“那五十一吧!”说着,他把包装在平板车准备拉走。
钱隆多用拉杆车装上另外一大一小的包裹。临出门,钱隆多叫周远鸿下去拉空车回来。来拉货的汽车是一辆哈飞民意车。周远鸿也使用过这个牌子的车,这一点给周远鸿印象特别深。
28日晚,由于搬家累着了,周远鸿头痛,牙痛,腿酸,他早早睡去。林有财父子睡大房的大床,大学生梁进去与钱隆多睡,薛凤娇睡小房间。
次日,好多人起得比周远鸿要早。有在整理的,有在洗刷的,周远鸿拿着洗刷用具,在两个浴室间跑了两个来回,都有人在洗。周远鸿只好到厨房的水龙头前洗刷,他看着箸筒前的储水罐,问浴室间在洗脸的薛凤娇:“钱隆多开车送你们去机场,今天还去进货吗?”薛凤娇说:“回来后还要去大红门进货,不进货干什么活呀?不干活哪来的吃呀?”
周远鸿被闷了一句,心情像盖了黑色盖子的储水罐,闷得慌。
大家去快餐店吃早饭,饭后,林老板一家人不准备上楼,直接由钱隆多送往机场。周远鸿与老板一家人话别后上楼,看见整理箱中有一只环保袋子,袋口敞着,他扒开一瞧,是一袋硬币。他觉得眼多手杂,他把袋口结上,免得人家惹眼。他用新买的手机拍了照片。不一会儿,汪芊娥拎着一个大塑料袋子进来,兜里装了苹果、香蕉、提子、火龙果等等好多水果。周远鸿问汪芊娥:“提这一兜水果送谁的?”
“是我买给林老板,让他们在路上可以吃。”汪芊娥说。
“这么客气,为什么啊?”周远鸿心里明白,但还是免不了问问。
“月初的时候,我家老大王尔牧为了在北京能够入学,老板和老板娘没少给我们帮忙,总算办成了此事。我儿子进了小学,全仗老板夫妇鼎力相助。一直没有机会向他们表示感谢,现在老板娘和林枢回老家了,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乘此机会,我送一点果品,聊表心意。”
“他们在快餐店吃早餐,可能已经走了。”
“这,怎么办好?”汪芊娥十分焦急。
“我给你送下去,碰碰运气,说不定汽车还未启动呢。”
“好的。”
周远鸿急匆匆赶到小区门口,林老板一家和钱隆多都还在街边。周远鸿提着一袋子水果要交给薛凤娇,喘着粗气说:“老板娘,这是汪芊娥特意买来,送给你们路上吃的。她说,谢谢你们帮她儿子解决了入学难的问题,心里对你们很是感激。”
“我们不要。”薛凤娇态度冷淡地说。
“这是一点心意,你们路上带着吃吧?”周远鸿先是吃了一惊,提着水果深感为难,好像剥了自己面子一般。其实,带不带走水果与他毫不相干。他甚至觉得,薛凤娇似乎特别讨厌汪芊娥以及汪芊娥的东西。
“留下你们吃吧。”薛凤娇说。
“这是她买的,指定送你们。”
“那就还给她。”
“你们一路保重!”
“我们走了,你们留在北京继续颠吧。再见!”
“再见。”
这一个“颠”字,含义非常深刻,可以说是“熬”,可以说是“跌”,可以说是“闹”和“折腾”,可以说是“纠结和纷争”,也可以说是神经错乱的“癫”。颠,一个字,概括了以前仙女家的情状,也预示着仙女家之后的情状。薛凤娇像一个预言大师,说实话不是很高明的预言大师,她只是说了,大家心里藏着的嘴里一直没有说出口的,这一句话,这一个字。
周远鸿拎着水果,回到希香苑楼上。他把水果袋子放在整理桌上。
“赶不上他们了,是吗?”汪芊娥问。
“他们不缺吃的,你自己拿去处置吧。”周远鸿说。
“我得把它藏起来。”汪芊娥到底还是心疼花了这笔钱。结果,热面孔贴上冷屁股,竹篮打水一场空,这使她心有不甘。
不知什么时候起,那一兜水果不见了。
8
林有财一家回到崇山的第二天,午饭后,周远鸿问汪芊娥:
“你看见过储水罐么?”他问完储水罐,心里还想问问环保袋里的钱去了哪儿。
“没有。”汪芊娥说,“放哪儿?”
“就在厨房的箸筒前。”
“什么样子?”
“搬家时,你看到过的,不锈钢储水罐,黑色盖子。”
“不知道。”
“我昨天早晨看到过的,昨天中午就不见了。”
“你问问别人,他们有没有看见过。”
“昨天上午,老板一家下楼后没有上楼,钱隆多驾驶车子送他们去机场,小柚子还在家里休假,大学生梁进他不会整理东西,他睡了一上午的懒觉。”
“你是说我偷了储水罐?”
“我没有说你偷了储水罐。”
“你说的,早晨见过储水罐,中午不见了。那天又没有别人来过,你排除了梁进、小柚子,这明摆着,不是说我,又是说谁呢?”
“请你不要多心。”周远鸿怕这多事之秋,闹出矛盾来,人手那么缺,气跑了汪芊娥,这可是大问题了。
“我能不多心么?”
“我只是请你想一想,见到过储水罐没有。”
“我告诉你,这关系到我人格问题,每个人都是有尊严的,我的人格难道还不值一个储水罐么?”她以压倒性气势,压制着周远鸿的质疑。
周远鸿十分纳闷,问一下一只储水罐的下落,患得着动这么大怒火呀。
“这事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汪芊娥气愤地说。
“算了,不用多说了。”周远鸿想息事宁人。
“你这样陷害我,不能就这样算了。”
“你想怎样?”
“你问大师傅去。”
钱隆多从卧室里走出来,他问:“你们在吵什么?”
“他说我偷了储水罐。”汪芊娥说。
“偷是没偷?”钱隆多说。
“我若偷过储水罐,天打五雷轰,叫我不得好死。”汪芊娥说。
“远鸿,你什么时候发现储水罐不见了呢?”
“昨天早晨的时候还在灶台,中午时候不见了。仙女家就剩下你我,还有汪芊娥、梁进,没有别人进来过。小柚子还在老家。储水罐就这么不翼而飞了。”
“我也看到过,起初还说要送给梁进喝水用的。”钱隆多说。
“是的,大家都是这么说的。”周远鸿说。
“储水罐没了,就怪是我偷的?笑话。”汪芊娥说。
“找过没有?”钱隆多问。
“找过了,没有发现。”汪芊娥说。
“我想,还是问问老板娘吧。”钱隆多说。
“对。”汪芊娥说。
钱隆多电话里问了老板娘。她在电话里说,她把储水罐放在走廊上的纸板箱里了。她怕储水罐放在灶台容易摔倒,那天早晨刷好牙齿后,随手拿去保存了。她明着这样讲,她心底里还是担心储水罐放在醒目的位置,被梁进或随便哪一位拿去私用了。她即便用不上,仍舍不得丢失家里的一草一木。
“这样不明不白受人诬陷,你要给我一个解释!”汪芊娥看着周远鸿说。
“储水罐找到了,没事儿了。”周远鸿说。
“你说得轻巧。”汪芊娥说。
“那么,一袋子硬币到底去了哪儿啦?”周远鸿问。
钱隆多被搞得一头雾水。
汪芊娥默不作声。
周远鸿也不再追问。
31日晚,周远鸿睡了的时候,听得钱隆多接到林有财电话。林有财说:“书有没有打进包里寄出,文具在哪儿,有没有发出还是落下了?”钱隆多说:“按你说的,把书打进包里了,27日下午都已经寄出。”林有财说:“没有收到书,书在哪一包?”钱隆多说:“放在最大的一个包里。”林有财说:“大包里有一些衣服和杂物,没有书的。”钱隆多说:“不可能,书是一本不少裹进去的。”他们在谈论这样的问题。钱隆多是亲手整理的,周远鸿也是在场的。所以,听到这样还说不明道不清的情况,周远鸿起床去听个究竟。在电话里说到最后,双方发现有一个纸箱子在哪一个环节没发,货没有送达目的地。当时,收到了七件,林有财已经签收了,但签收的不知具体哪七件,就这样稀里糊涂收下了,送货的物流员早已经走了。
怎么样七个包呢?两个大软包四个小包,一个大纸箱。
钱隆多听了崇山反馈来的情况,知是剖包了。
“物流人员将其中一个大软包一分为二,藏匿了一只大箱子,总数仍是七个包。这是恶意行为,是违法犯罪。”钱隆多说。
“你和周远鸿赶紧追查那一只纸箱子。丢一点其他东西无所谓,孩子的复习资料千万不能丢。尽一切力量,把它追回来。”林有财吩咐道。
“是。老板放心,我们一定尽力。”钱隆多说。
这天是“八·一”建军节,小柚子一大早返回希香苑,公司里多了一个人手。
钱隆多驾车带着周远鸿去小西红门找物流业主查货,要找到这家物流企业很不容易。明明就在附近,就是摸不着。在雨中,在一条小巷子里,找到上门来提货的那家物流站,足足用去了一上午时间。物流站老板娘知道出事了,打电话给物流中心,她把钱隆多、周远鸿反复强调的话转告给物流中心。譬如,纸板箱里的是复习资料,是书,对于普通人是废纸,对于货物的本人来讲是无价之宝。要是玩具和服装,或者食品,这些东西是不要了,送给你们都无所谓。如果查不到那箱子下落,那是一定要追究到底的。周远鸿一边听,一边打开手机摄像功能,进行录制,既是搜集资料,又是给物流业商家施以压力。当然,是隐蔽状态下拍的,不想过于张扬。这一款新买诺基亚手机,蔡司镜头,效果果然出众。
过一会儿,上希香苑拉去大包的汉子回来了。他带钱隆多、周远鸿去物流中心查单子。物流中心也是规模不大的私营企业。接待的老板娘显得一脸无奈。她说,货物是完好无损发出去了,宁波物流反馈的信息是一件不少。钱隆多又进行解释,箱子里的是书和资料,不值钱的,值钱的是另外包里的化妆品和服装,其实化妆品和服装倒是可以送人的,唯独书和资料不可丢。他一再陈述利害关系,解释产生的原因和造假的事实,而且表明了要追查到底的决心。他还拿出周远鸿手机里,崇山发过来的包裹图片,确实少了一个大箱子。物流中心的老板娘跟宁波物流企业交流,要对方好好寻找,找不到,耽误学生考大学,拿什么赔人家呢。当得知宁波物流企业仓库里还有一只大包时,大家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宁波的物流企业答应再派人送到崇山。
中午,钱隆多和周远鸿无颗米进肚,无滴水润喉,肚子已经很饿了,直至回希香苑吃晚饭。在回家的路上,钱隆多问周远鸿:
“我们在跟他们交涉的时候,你在录像?”
“是的。”
“我看到对方特别警觉,意识到我们在收集证据。”
“他们只要漏出一点儿蛛丝马迹,就记录下来了,他们是赖不掉的。”
“他们还算认真的,没有赖的意思。”
“他们收了钱,负责送到目的地,这是他们最起码的理应做到的义务。”
“如果箱子里的不是书,而是贵重的古董文物、名贵的虫草、高档的洋酒,你说他们会自觉主动交出来呢?”
“这很难讲,如果某个人干了这一票跑了呢,到哪儿去找去?”
“我们一起搭档,一直把你当朋友。”钱隆多话锋一转,谈起两人的情谊。
“我也一直怀念学生时代吟诗赏月的友情,那时候一直私交甚厚,直至我进了大学,你进入社会,我们一直有文字往来。这在整个学生时代,没有出现第二位能够交心的同学。”周远鸿说。
“我明白,你心里对我充满了戒备和敌意。”
“哪有啊,钱兄你多心了。”
“可能我无意间伤害了你,但真的,我是无心的。”
“这个你不用猜想,大家好好地,一起共事,一起生活,有意见,可以提,可以交流嘛!你怎么会伤害我呢?”
“我是看到你的小说《当他们谈起朋友的时候说了些什么》《人情》后,知道你对我有看法,对我有很深的积怨。”
“虚构的一个故事,又能说明什么呢?”
“我可以准确地告诉你,我处的朋友从来没有矛盾,你看看,公司里上上下下,我从不跟人家吵架。”钱隆多驾着车,看看右侧的周远鸿,“而你呀,跟王玲珍吵架,跟祁燕枝吵架,跟汪芊娥还是吵架,这么频繁,这么不能容忍别人,你要找找自己的原因,不要总是把原因归结到对方身上。”
“嗯?”周远鸿一下子被他点中了穴位似的,有一会儿没能缓过神来,他心里想,“老钱的话,有一定道理。”但周远鸿没有想得远一些,钱隆多没有摸摸自己的屁股到底怎么样。猴子的屁股——自来红。他也是这么个种。后来,据姚雨灿讲,在钱隆多刚踏上社会的时候,他交了押金,进厂子里拉帮结派写联名信、大字报,与厂长斗。到西北,做销售小组出纳的时候与组长斗,向针织总厂厂长打小报告。进毛衣厂食堂做厨子的时候与洗菜的帮厨斗,与食堂主任上演厨房大战。总的说来,他到哪里,总是窝里斗,有闹不完的矛盾。文斗武斗他哪样都不缺。你叫他与社会上的流氓地痞斗斗看?他就做缩头乌龟,花花架子,跳脚骂街可以,真刀实枪干架不行,典型的外强中干,色厉内荏。姚雨云曾说:“他就是窝里横。”打自家人最狠,遇到外人就变软蛋了。只能欺负内部的人。合起来就是:内战内行,外战外行。姚雨云也是经由与老钱的明争暗斗,丢了阵地,另谋生计去了。
这时候,周远鸿哪里知道这一些呢?
他觉得钱隆多确实是有才能,不仅文采斐然,而且领导能力强,是能够打点好上上下下的关系,他简直是一剂润滑剂。尤其,钱隆多对周远鸿了解如此全面和具体,面对怨愤,能够以德报怨,这个心胸太宽宏了。相比之下,周远鸿觉得自己睚眦必报,太小鸡肚肠了,简直就是小丑,对钱隆多需仰视才行。
“你曾说起一袋子钱币,好像很神秘,这是什么意思?”钱隆多套起又一个焦点。
“这袋子钱币是老板娘家的,可能是林枢储存罐里积蓄起来的钱币,搬家时搬来希香苑的。”周远鸿曾有过一丝疑虑,要不要讲给钱隆多听,考虑钱隆多同是江浙子弟,同是崇山人,又是老同学,又是崇山文坛双子星,这些公司里的事务都不能沟通交流,那么两人之间还能交换点什么呢?周远鸿对钱隆多的戒备心理,总是一道虚设不牢的栅栏。他接着描述道:“钱放在电视柜下,用一个绿色的环保袋装着。我看到敞着袋口很不安全,为免遭耳目,就将袋口系紧,并拍了照片。到了中午,绿色的环保袋放在了小房间的窗台。就是林老板和我合住的小房间。这时候,我觉得也正常,老板家里的东西放在老板睡房的窗台。我又拍了照片。我担心这样转移钱袋子,是不是试探有没有人关注这个袋子,如若没有人关注,是否会有继续发展呢?事实上,到了下班时间,环保袋丢弃在仙女家大门口旁边的铁笼子上了,成了一只空袋子。我又拍了空袋子的照片。那么里面的钱币呢,我试图在小房间的一堆杂物中寻找,除非塞进箱包里,外面是找不到了。去哪儿了呢?至今是个谜。”
“是否另外有人转手?像上次储水罐,查到结果是老板娘藏起来了。”钱隆多说。
“那天是薛凤娇和林枢回崇山之日,印象深刻。我系袋口的时间,是吃了早饭之后,而此时,老板一家在楼下吃早饭,他们再也没有上楼。小柚子休假回家,保姆阿姨还没有招来。就只有你、我、她汪芊娥。大学生梁进在不在希香苑,我记忆模糊了,或许不在,或许在,即使在仙女家,他也是睡懒觉,极有可能那晚睡你房间,第二天上午还睡在你的房间。一个富家公子总不会对一袋子钱币感兴趣吧,说真话,他花这些硬币比农民工挣钱还难?”
“这我相信,你,我,手里拿着硬币都是不知道怎么花了。” 古言+网游+现言 超打动人心的暖萌小说合集(套装共13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