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你共一席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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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你共一席宴
除夕夜,到朋友家中做客。
佳肴满桌,朋友却给我介绍一位焦急的父亲,他有一个十七岁的女儿,患上厌食症已经五年。
这位父亲重复地向我解释女儿的饮食习惯,不沾油不沾糖,连水果都不能存放,因为有糖分。她自己不吃也罢,连父母也不许吃。
偏偏父母都爱饮爱食,被女儿掣肘得毫无办法。
其实这情况十分典型。厌食症的先锋学者Hilde Bruch,早期就记录了这一段病人的案例:为了保持九十八磅的体重,病人把整个家弄得鸡犬不宁,不许家中存有任何食物,逼父母每顿饭都要出去买菜;吃剩的食品都得丟掉,因为她怕自己按捺不住吃多了,就会增加她那一定标准的体重……温习功课的时候,也不许父母在身旁,因为她不能容忍别人的声音。她曾多次入院治疗,但行为愈来愈暴躁,最后父母怕得离家出走,一切消息交由社工转述。
父母的最大噩梦,莫如儿女患上厌食或暴食!
有趣的是,西方对厌食症的诊断,往往都与“怕肥”拉上关系,认为病人对本身的体重及体形有极度歪曲的观念,是基于传媒及时装界那过分标榜瘦削身材的文化影响。
但是,根据一些东方的文献,有超过一半以上的病人,都不是基于减肥而导致厌食。
除了“楚王爱细腰,宫中多饿死”的文化潮流,我觉得古书对厌食症最有趣的描写,莫过于明代汤显祖的著作《牡丹亭》。
书中的小姑娘杜丽娘,足不出户,在后花园的牡丹亭下做了一个梦,梦见与情人幽会,醒来茶饭不思,结果一命呜呼。
如果说杜丽娘是为情而拒食,不如说她是为了一个幻觉而绝食。
我自己见过的厌食症案例中,的确有几个有“杜丽娘症状”。这些年轻女孩本身条件很好,但是不知何故,就是出不了家园,无法投入外面的世界。即使那些曾经远赴外洋的人,也总是千方百计地回到家里,纠缠在父母的关系中,维持一个铁三角的位置。
我问其中一位已经奄奄一息的少女,为什么要饿死自己?她说:“因为我要父母知道,我们过去的日子是多么的温馨,我想返回那段时光!”
后来才知道,这少女的父母以前的确甚为恩爱,但是夫妻二人慢慢地积累了一股怨气,愈来愈难以共处。妙的是,他们很少吵闹,倔强的母亲只是绷着脸,对丈夫不理不睬。女儿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对母亲说:“你可不可以让自己的面孔好看一些?”
母亲气得怒不可遏,她不明白女儿为什么每天重复着同一句话,只感到厌恶万分。
这女儿的幻象,不是源自她自己的情,而是父母间的情!
正常长大的人,无论父母之间有多少解决不了的矛盾,都不会太放在心上,知道要走自己的路,不能永远背负着父母。但是很多患有饮食障碍的青年,却往往把父母的事变成自己的事。因此,我们喻称这病为“长不大”的问题。
另一位少女,认为父亲过于大男人主义,病了八年,为要替母亲出气。
连母亲都对她说:“我们上一代有很多事情是你所不能了解的,你别管我们,管好你自己的事就成!”
但是女儿无法罢休,多年来,她只顾投入父母的漩涡。她心中没有自己的事,只有父母的事。病入膏肓,她对父亲说:“如果没有我这病,你肯低声下气地听我的话吗?”
这些病人,在清醒时都是十分理智的,而且分析能力很强;但是发病时,立刻就变成一个不能自制的小孩子。圣诞前,一位少女当着父母亲宣布:“我想清楚了,我再也不能把精力全放在你们身上,我已经荒废了不少时光。看着我的同辈都事业有成,我自己却格格不入,我再不拍马直追,这一辈子就完蛋了。”
她说,那是她的新年愿望。
但是新年还没有来临,她就哭着给我来电,说:“我又失败了,我看着妈妈那生气的脸,完全没有人安慰她,而我心中是多么地疼她,多么地与她心连心。为什么她完全不知道我的心意,还要骂我不帮她?”
她说:“如果我找到一个男朋友就好了,也许那人会助我走出困境!”
又是一个杜丽娘的样本!
这些青年病者的心态,都是十分复杂而又充满困扰,像一株种在室内的树,无法投入室外的天空,只有不断地往内发展。也许拒食的潜意识,是制止树干发育,或干脆让自己在人间蒸发。
我见过很多这一类中国青年,他们并非怕肥胖,而是害怕外面的世界。稍有挫败,便想钻回母体,或把怨气发泄在父母身上。
偏偏很多父母,都是在该严时不严,不该严时却是严得无理。阴差阳错,结果难分难解,变成权力斗争,病人与家人同样地苦恼。
愿所有厌食的人都不要错过对酒当歌,与你共一席宴! “亲子”不如“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