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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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一程
家人孺留,应该怎样处理?
数年前,我应医管局的邀请,以上述题目主持了一个为期两天的工作坊。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家里一连死了三个至亲,连我自己也患了一场大病,在医院住了三个月,真的往鬼门关打了一转。
这次,“舒缓医学学会”又邀请我主持同一题材,我立即迷信起来,不知又要死掉什么人?
哲学家罗素说:“人一生下来就是等死。”
问题是,由生到死之间,中途还要经历很多亲人的死亡。
避无可避,死亡与纳税一样,是必然发生的事。
但是这个无可避免的话题,也是个忌讳的话题。
我们对丧礼倒是十分重视的。风光礼葬,是远古以来不同民族对死亡的最大期望。希腊女人在丧夫后,一辈子都穿黑衣哀悼;印度妻子到现代还有人甘愿与亡夫一同火葬;犹太人的丧礼仪式繁杂,往往要祷告一整年;美国南部的黑人,更是用爵士乐把心中哀念化作一曲断肠。
有趣的是,大部分仪式都在人死后才进行,我们可以对着死者掏出心肝,面对垂死的亲人,却往往不知所措。
家翁临危时,七个子女都老远地跑回家来,但是没有一个人提起死字。
他患的是肠癌,每个深夜都会醒过来,捧着肚子独坐,可以想象他肉体上有多难受。
我们看到了他的房间亮了灯,也纷纷醒过来,却动也不敢动,甚至不敢上厕所,免得经过他的房门。
当时我想,他最需要的是有人陪伴,与他一同度过漫漫长夜,但是自己的腿却像生了根,无法走入他的房中。
老人由生病至逝世,没有人向他谈过他病情的严重、他的感受、他的惊惶、他的打算。
我们下一辈的人,无助地看着他一步步走离人世,各自带着一股尚未舒解的情意结,却是所有话语都化为沉默。其实我们观察病人,病人也是同样观察四周的人。
我自己在深切治疗时,每张开眼来,见到的人都是愁眉苦脸,向着我叹气,我即使病得再糊涂,也明白事态不妙。
也许并非所有事情都要解释清楚,面对死亡,更是无从解说。
我的朋友Ruth Mohr是位资深老人学专家及家庭治疗师,她生前对丧礼的仪式特别有研究,来港教学时,一有空便要我带她到威灵顿街的通善坛去看人烧衣打斋。
在她逝世前,她把亲友都请到纽约的家来,安排一次盛会。她自己打扮清新,戴上假发,安详地维持她一向低调的气派,对客人说:“我知道我死后你们一定会说很多哀悼的话,不如让我现在就听听你们会说些什么。”
两日后她便病逝。
也许研究死的人,自己也会死得潇洒。
但是,我不知道怎样才算是善终。能够安排自己的终结,是否一定较不能控制为佳?
也许我们应该做好一个练习,让每个人都回答两个问题:
1.你认为怎样死,才算死得好?
2.你要怎样送你的亲人上路,才算善终?
我相信每个人的答案都不相同。
时下很多教人处理弥留问题的辅导,都是叫人不要避免谈死,把死亡成为生活话题,除去禁忌,临终的人便不会在感觉上孤立,不用孤单地上路。
其实这条路是必须独自走完的,好在人在死前脑部会发出一种荷尔蒙,让人除去对死亡的恐惧,安然逝去。
Ruth Mohr的母亲弥留时,就是对女儿说:“不要再给我爱,不然我去不了。”
因此,大自然本身知道怎样为弥留者准备,我们要留意的,是不要在死亡还没有来临前,就把亲人杀掉。
也许处理死亡不一定要谈死。
如果可以再来一次,我希望在家翁午夜徘徊时,可以为他煮一壶酒,讲一个笑话,回顾一次家族旅游、一顿美宴,或者只陪他坐着,什么也不说。
在生命只剩下一分一秒时,生活的点点滴滴,更是可贵。
最大的遗憾,是干等着死亡的来临,不能动弹。
无论多风光的葬礼,多少金银衣纸,呼天抢地的哭声,都代替不了最后一程的相处。 “亲子”不如“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