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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故人

家的万花筒 李维榕 3996 2021-04-06 08: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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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见故人

  登机、坐机、落机、候机,又再登机……足足廿四小时的旅程后,终于由雪国抵达阳光普照的新加坡——一个我完全陌生的城市。

  若干年前,我就是因为对这个过于整齐及有条理的国家产生恐惧,放弃了大学时来自狮城的恋人。没想到这次为了工作,竟然独个儿千里迢迢赶来这里。

  拿着罗白的电话号码,不知是否要与他联络,联络上时,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否要说:“嗨!罗白,你猜我是谁?”只是,这种开场白太过千篇一律,闷死人了。

  阔别多年,我也是最近才从另一位老同学处取得他的电话号码。

  我不是个念旧的人,尤其不喜欢找旧男朋友叙旧。记得前些时与女友同游外地,她却将全部心思及时间都花在电话上,设法与一位诀别多年的男友重拾旧欢。当时我十分懊恼,对她说:“此时此地,良辰美景你不珍惜,却白费时间寻觅一个只活在另一星球的人物!”

  其实我是想对她说:“喂,你我一同出门,不陪我玩,却找那现在已经不知道变作什么模样的劳什子干吗?”

  此时此地,是旧人旧事的大忌,因为旧人旧事都只是存在于另一个时空。

  但是此时此地,电话却意外地一接就通。

  我只好开门见山:“罗白,我是维榕,你好吗?”

  对方久久不答。我想,糟了,他一定记不起我,这次一定自讨没趣。正想找机会收线,对方却叹一口气,说:“那么多年,你突然给我电话,一点都不给我准备,你想把我吓死?”

  我说:“不是那么严重吧,你有心脏病吗?”

  对方笑说:“本来没有,接了这电话就有了。”

  此人仍有幽默感,大概尚未变成糟老头子。

  与旧男友联络,起码有三怕: 一是怕对方不记得自己;二是怕对方变得又老又糟;三是怕无话可谈,或谈来谈去都是老调。但是,最最可怕的,莫如对方老是向你数日子,让你在岁月前无所遁形。

  罗白是属于最可怕的一类,话头一起,他便自顾自地由我们哪一年认识、哪一年毕业、哪一年分手,娓娓道来,清楚得像个丟不掉的旧日历。

  我忙说:“你别那么好记性,行吗?”

  但是罗白没有因而停止,反而将一桩桩旧事搬出来,以证实他的记忆力好。

  他说:“我连你家的电话都记得,是七○○六六三,对不对?”

  我说:“老家一早拆掉了,谈那干吗?”

  他说:“我们都毕业二十多年了!”

  我说:“没那么久吧!”

  他说:“当然有,你数数看,你哪一年出国……”

  我忙打断他:“罗白,你可好?有其他同学的消息吗?”

  当旧男友同时是大学同学时,他所代表的,不单是彼此的一段情,更是人生过程中的一个重要符号。因此,我怕罗白数日子,我也感激罗白依然为我留起那一段日子。那不知愁滋味的大学四年,在我的实际生活里,早就已经没有存在的空间。独是在这天之一角,仍有人记得我那长发如丝、临风朗笑、称王称霸的少女时代。

  电话传来的声音仍然是那般熟悉,他说:“你现在一定是短发,而且前面没有头发了。”

  我吓了一跳:“什么?没有脱得那么快吧?”

  对方解释道:“我是说,你以前留在额前的一撮刘海,现在一定是向后梳起来了。”

  我才舒了一口气,原来对方尚没有把我想象成老婆子的模样。

  二十年不见,真的不知从何拾起或放下,大学四年,有三年是与罗白形影不离。毕业后我们各自回家。还记得分离那天,由宿舍走出校园,走到车站,到码头,我一路上哭个不停。当时一段日子,那真是刻骨铭心。但我是个健忘的人,从一个阶段走到另一阶段。回港后,我投入新的工作与体验,罗白插不进我的新天地。

  到我出国时,只在旅途中寄了一张明信片给他,写道: 我到美洲升学,后会有期。

  没有留下回信地址。

  二十年后提起电话,也不知道是何道理,听到对方初时那含有酸味的反应,才记起自己当年的不辞而别。

  我想也好,他仍有恨意,算是没有白白认识一场。但是又怕他恨意难消,乘机骂我一顿。沧海桑田,各人早已定下自己的路程,理应再也没有少年时的情结。我患得患失,也不知道怎样是得、怎样是失,突然十分后悔拨了这个电话。

  有些人和事,应该让它在过去的时空安息,无端掀起过去的涟漪,实在多此一举。但毕竟是老朋友一场,过门而不打个招呼,又好像有负这个热得令人头昏脑涨的人间天堂。

  接下来的对话,可列入久别重逢的方程式: 你现在做什么工作?你结了婚没有?丈夫做什么?有几多个儿女?他们有何过人之处?

  然后是最扫兴的总结,罗白问:“你有没有白头发?我的头发都白了很多,脸上也长了不少皱纹……”记忆中,罗白是个极俊美的大男孩,现在应该是迷人成熟的男人,不知他为何总是叫老。

  我说:“罗白,你再说下去,我不敢见你了。”

  他说:“真的,如果你在街上碰到我,一定认不出我来。不过,如果我碰到你,我相信你的样子一定没有改变!”

  我也弄不清罗白的话有多少真假,大家瞎扯一顿。他不是自怨自艾,就是对我的来电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我尽量保持轻松,以说笑方式混过所有不愿回答或敏感的话题。

  他说:“你看,我们谈了半个小时,仍然谈得来,应该是个好现象!”

  这个我倒赞同,能够二十年不见而谈得来,是很不容易的一回事。

  但是,我们两人都不提出见面的要求。点到即止,是联络旧情人的金科玉律。

  我突然感到一阵舒畅,一种得见故人的安慰。

  他说:“我放下电话就要往窗外望一回,我仍然不相信你来了新加坡。”

  我笑说:“那你就望窗望个痛快吧!”

  我们会不会见面,一点也不重要,这个故事已经到此终结。

  以后几天,也许他会带我游览狮城,也许他会介绍我认识他的妻儿。一周过后,我们就会说再见,而这一次再见,一等又起码是二十年! 家的万花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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