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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 女皇当道

　　683年至712年，皇后武则天成为天子。

　　683年，病重的皇帝唐高宗徘徊在死亡的边缘，他挚爱的皇后武则天守在身边。尽管他已多次中风，头脑却依然清醒。他在贞观殿召见大臣，宣布自己最终选定的继承人，就皇权的传递发布遗诏。12月27日晚上，他在贞观殿去世。当时他的身体过于虚弱，无法移动，已不能再回寝殿去了。

　　他选择传位于自己27岁的儿子唐中宗，之前还册立中宗的儿子李重照为“皇太孙”。这个举动极不寻常，说明他很担心唐朝根基尚浅，李氏王朝的基业还不够稳固。他的遗诏中还发布了最后的诏令：新皇“军国大事有不决者，取天后处分”。

　　他上了这样的三重保险，目的是要维护唐朝的统治，这一点最后也确实做到了，虽然过程与他原本的设想有些不同。丈夫遗诏赋予武后做出最终决断的权力，仅仅两个月后，她就将自己的儿子赶下了皇位。他的过错很简单：他想任命皇后韦氏的父亲为侍中，并明确地暗示母亲，她是时候体面地隐退了。

　　武后却不打算这样做，所以她趁唐中宗大会文武之际，派出宫廷侍卫将其包围。他们捉住了皇帝，将其与怀有身孕的韦氏一起带走，软禁起来。然后，武后不立名正言顺的皇太孙为帝，而是立自己的幼子、中宗的弟弟睿宗为唐朝新君。

　　唐睿宗此时20岁出头，聪明过人，但有些羞涩，并患有严重口吃。他别无选择，只好让母亲替他临朝称制。“政事决于太后，”一位后世史官如此记载道，“居睿宗于别殿，不得有所预。”

　　这些做法都不完全合理合法，但也并非完全不合礼法。武后毕竟没有登上皇位——虽然睿宗“继位”半年之后发布的一系列诏令加深了人们对她的怀疑，认为她是有这样的打算的。她诏令大赦天下，改变帝国旗帜的颜色，更改了一些官名和官服的颜色。这是统治者创建新的王朝时才会采取的行动，是变革的象征。

　　人们都在嘀咕，但唐代中国暂时呈现出一片繁荣与和平的景象，农民们衣食无忧，没有产生民变所必需的普遍不满情绪。针对她事实上已篡夺了的政权的武装反叛确有发生，为首的是一名不久之前被贬官的贵族子弟，但这次反叛不到三个月就被武后派兵镇压了。

　　随后五年间，武后的势力越来越强。她的丈夫在位时，她在其身后行使权力，已经证明自己是一个有能力的管理者、军事家和立法者。然而，尽管她明显能力卓越，朝廷上的达官贵人们却仍然感到愤愤不平，因为她以前只不过是皇帝的众妃之一，现在却登上了他们做梦也不敢想的权力巅峰。

　　所以武后开始培植自己的人，她从下层阶级选拔官员，提拔那些能力虽强，之前却由于出身不好而无法得到进一步发展的人。士族们绝不会是她的朋友，但他们就算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她作为统治者的强大实力。现在，普通老百姓成了她忠实的支持者，因为他们只要有才华，就有机会出人头地，为此他们心怀感激。

　　但这并不是她唯一的权力基石。她还缔造了一个秘密警察网络，领头的是两个著名的酷吏周兴和来俊臣（审讯手册《罗织经》一书的作者）。

　　这两个人臭名昭著，就像现代的纳粹希姆莱（Himmler）及其帮凶一样。他们成立了学校，专门将他们那一套传授给弟子们，还写了一本书进行说明指导，书中详述了许多用于刑讯逼供的新式酷刑，桩桩令人发指。他们给这些酷刑都取了充满诗意的名字，新抓来个犯人，他们就向其展示这些可怕的刑具，为了避免承受这些酷刑的折磨，犯人往往什么罪都认下来。 注释标题 Fitzgerald, Empress Wu, p. 116.

　　支持武后的不仅仅有因为有机会出人头地而心怀感激的人，也包括那些被酷吏所震慑而不敢表示反对的人。

　　690年，武后迈出了最后一步。一名朝官上表，请其登基称帝，成为天子。如同隋朝的第一任皇帝隋文帝及之前的许多篡位者一样，她拒绝了——这是惯例，说明不了什么。第二次上表请愿有6万臣民签名，她再次拒绝了。此时，幽居别殿的唐睿宗意识到自己正处在悬崖边缘。

　　唐睿宗也亲自上表，请求武后同意他退位，然后自己荣登大宝。武后准其所请，风度优雅仁慈。她于690年秋天正式登基，睿宗则被降为皇嗣。正是由于睿宗情愿让权，他才在政治旋涡中得以平安。

　　这回武后的权威得到了正式承认，她终于当上了皇帝。然而，一个女人想要声称自己是真正的天命所归，并无古制可依。为了支撑她真正的政治权力，使其神圣不可侵犯，武后必须要扮演一个新的角色：她要像之前的所有皇帝一样，成为天子。

　　因此，上朝的时候，她显得特别具有阳刚之气：她并没有改变自己的穿着或外表，没有试图使自己看起来像男性，但她塑造出一种男性的形象，让全国上下能够接受，因为他们实在无法把一个女性统治者摆到过去那种既定的统治者高位上去。她自称是一个新的王朝——周朝——的第一个皇帝，这样她就成了一名家长式的人物；她将都城迁回到洛阳，这样就将她现在的皇帝身份和以前的皇后身份分隔开来。

　　这是一个以前在中国从来没有上演过的剧本。新皇是新近历史上治国能力最强的人之一，她起用了许多才华横溢、训练有素、精明能干，却出身低微的人。尽管在她的执政中也交织着一道恐怖的阴影，但女皇显然有能力保持唐代中国繁荣富强的局面。然而，武后要想登上皇位似乎别无他法，只能用这个新的天子身份。百姓愿意接受她为天子，这不仅揭示了天子身份建构的力量，也说明了这种建构有多么脱离现实。

　　女皇帝武则天统治新朝大周的头五年，中国更加繁荣昌盛——虽然不时也会有些士族怨恨抱怨，因为他们被武皇提拔上来的新人挤下原位，丧失了权力，但被提拔上来的平民仍然十分忠诚，而且武皇也知道如何寻找事业同盟，无论是政治上的，还是个人生活上的。

　　她找了个情人，一个卖药郎，名叫薛怀义，他造成了一些麻烦。按照旧礼，皇帝当然没有纳男妃的道理，所以武皇任命他为一家寺院的住持，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出入宫闱了。结果他恃宠而骄，变得爱嫉妒，还充满占有欲，最终一怒之下烧毁了城中最大的一所佛寺。皇帝选出朝中最强壮的侍从女官，派她们前去包围薛怀义，并将其绞杀。当时朝中的女子长期遭受皇家男性的欺压，所以女皇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许多女官自愿前往。

　　695年，她面临北方三处叛乱。北方的游牧民族，人称契丹（Khitan），原先住在辽河流域某处，后来南下至唐朝边界，现已来到北方城市幽州（今北京）附近，这里是北方军事重镇。而此前已经重建的东突厥汗国也在袭扰北方边境。这些东突厥人对于自己在唐朝社会中的地位感到越来越不满意，他们放弃了自己的汗国，参加唐朝的军队，为唐朝而战，然而，这些付出没有得到什么回报，有的只是别人对他们的鄙视和不屑一顾。他们以前的王室后裔仍然在世，其中有一个封号为默啜的人成了东突厥人的领袖。当契丹人入侵幽州时，突厥人在默啜带领之下，也正在袭击大周朝的西北边境。

　　与此同时，吐蕃人则开始了对大周朝领土塔里木盆地的进攻。吐蕃赞普芒松芒赞在摄政大相禄东赞的辅佐下，排除万难，平安度过了幼年时期，却英年早逝。此时禄东赞也已经死了，把持吐蕃政权的是禄东赞的儿子论钦陵，他当时是芒松芒赞的小儿子赤都松赞的摄政大相。这种双重的权力交替——大相传大相，赞普传赞普——使吐蕃王国的政治形势能够保持稳定，也使赤都松赞的曾祖父松赞干布那个时候所开创的征服大业得以继续。

　　三个敌人同时向大周朝发动袭击，这说明他们彼此之间具有某种形式的联系。三者背后的主要推手可能就是东突厥可汗默啜，他开始设法利用形势为自己谋利。他先是趁契丹人进攻大周朝之机，给武则天皇帝送信，主动提出要替唐朝对抗契丹，以索取巨额回报。武则天同意了这个计划，于是默啜于696年进攻并击败了契丹。然后，从唐朝手中拿到酬金之后，他马上倒戈再次攻打唐朝。几年之内，他已经设法重建了东突厥汗国的力量。而与此同时，吐蕃人则征服了塔里木盆地南部。吐蕃军队长驱直入唐境，一直打到长安城以西仅300千米左右的地方。但他们最远只能打到这里，再远就面临溃败的危险了，所以他们接受了武则天皇帝的收买，拿了钱，就撤兵了。

　　大周朝军队在战场上的失利，使得武则天更难维持她就是天子的幻象。于是她也像之前许多年华老去的皇帝一样（此时她已年过70岁），通过肉体享乐来证明自己的能力和权力。她开始与张氏兄弟二人同时展开风流韵事。她给了他们许多恩宠，使他们成为朝中两个最招人忌恨的男人，朝官们开始担心，这两兄弟说不定会说服女皇让他们继承她的皇位。越来越多的朝官开始进言，说应该让退位的中宗重新出山，重登皇位。为了让他们闭嘴，武则天皇帝结束了对中宗14年的软禁，将其立为太子，以便将来继承自己的皇位（尽管他其实已经当过一次皇帝了）。中宗此时已经40多岁了，一直与妻儿过着半隐居的平静生活。他之所以能活到现在，完全是由于生性友善，所以他接受了太子的头衔，别的也没多要。

　　武则天的健康和体力保持得异常长久，但也开始衰弱了。699年，她得了人生第一场重病，尽管喝了太医开的一剂又一剂汤药，她的病还是越来越重了。到705年，女皇已经年过80岁，准备好要退位了。她将皇冠交到儿子中宗手中，就卧床不起了。

　　地图10-1 唐朝面临的外族入侵

　　她在病床上又躺了不到一年，显然还很受人民爱戴，在病床上也备受瞩目，她就像全国人民的祖母一样，年高德劭，直至去世。

　　女皇一退位，朝廷史官们不约而同地全都忽略了她想要建立一个新王朝的努力，立刻就恢复了唐朝纪年。唐中宗复位，成为唐朝第五任统治者（或者说是第六任，取决于当初683年的时候，他当的那两个月皇帝到底算不算作一个单独的任期）。

　　他得以保命的友善随和并没有使他成为一个好皇帝。他在位的5年，从705年到710年，唐朝的朝政是由他的妻子韦皇后，以及皇后的情人，也是武则天的侄子武三思一起把持的。

　　韦皇后野心勃勃，想像婆婆一样成为一代女皇，但她缺乏武则天的智慧与能力。5年之内，朝廷就腐败得一塌糊涂，不可救药了。韦后于710年毒杀丈夫中宗，又为这一切雪上加霜。中宗这个不幸之人，在几十年的各种宫廷阴谋中都幸存下来，却死在了一盘点心上。

　　韦皇后的想法也没有什么出奇之处，她试图立丈夫的幼子（妃嫔所生）为帝，这样她就可以临朝称制——就像武后30年前所做的那样。但朝廷现在已经熟悉了这个套路，中宗的妹妹和侄子发动了宫廷政变，结果小皇帝被监禁，韦皇后则与其亲属以及支持者一起被斩杀于宫中。

　　政变者拥立中宗的弟弟唐睿宗继位成为下一任皇帝。睿宗当时已48岁，（像他的哥哥一样）已经当过一次皇帝。早在684年，他22岁的时候就登基过一次，在母亲武则天的控制之下统治了6年的时间，直到母亲将其废黜，自己当上女皇为止。

　　睿宗离开皇帝的宝座之后，得以重享私人生活。他喜欢默默无闻，不想再回宫中继续勾心斗角，但他终于还是被说服重登皇位。710年，他再次登基，但712年，他又厌倦了宫廷的复杂阴谋。因此，当天空中出现彗星的时候，他说这是一个预兆，顺势退位了。

　　他把皇冠交给了儿子，即后来的皇帝唐玄宗。唐玄宗精力充沛、成熟稳健，他开始收拾父亲留下来的烂摊子。他降低了政府对佛教寺院减免税收的幅度，这迫使一些和尚和尼姑还俗，重新回到平民百姓缴纳赋税的生活；他改革了儒家通过科举考试选官的体系，削弱了士族们往往通过出身特权来垄断朝官位置的权力；他赶走了吐蕃人，迫使他们求和；他在战乱频发的地方设立了一系列节度使辖区，赋予节度使巨大的权力，以应付各种困难，借此稳定了边疆；他将都城迁回长安，而长安则（由于他新的税收政策和边疆的相对和平）再次开始吸引来自远方的商队，其中最远的来自君士坦丁堡。

　　唐玄宗不像女皇武则天，他能够将自己的全部精力投入治国，不需要费力维护自己执政的合法性。他统治了将近半个世纪，将唐朝从崩溃的边缘带回到辉煌的顶峰，后世人称其为“唐明皇”。 世界史的故事（套装共6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