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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8 关白

　　884年至940年，藤原氏为自己量身打造了一个新的官职，天皇试图削弱藤原氏的力量，但失败了。

　　884年，出身藤原家族的官员藤原基经是日本最有权势的人物。他是年幼的阳成天皇的摄政；880年，他就被任命为太政大臣。如今阳成天皇已经十几岁了，完全可以亲政了，于是，藤原基经又为自己想出了一个新的头衔：他要当“关白”，辅助天皇总理万机。有了这个名头，他可以在天皇成年后，仍然掌握与天皇年幼时他作为摄政一样的权势。

　　884年，15岁的阳成天皇在位已有8年，却一直没有实权。他本来只是个无聊的孩子，天长日久，心理逐渐变得异常起来。他爱看狗捕杀猴子，爱拿青蛙喂蛇，还开始提议由他亲手处决犯人。藤原基经以天皇行为异常为由，召集了一次朝官会议，大家全都同意他的意见，认为这位年轻的天皇应该被废黜。于是，藤原基经答应带阳成天皇去看赛马会，以此为饵将其诱上马车后，一路疾驰把他带出城去。取而代之的是朝廷推举的阳城天皇时年54岁的叔祖光孝天皇。

　　不过阳成天皇从未被囚禁过。他精神异常的症状偶尔会加剧（据说他至少杀过两个人），不过似乎他也被允许骑马在山间漫步，在外狩猎过夜，有时他还会不打招呼就出现在某个大地主家门外，要求进屋休息。他至少有过一次爱情，并为他所恋慕的女子写了首诗，诗中的意象取自遥远的东北海岸，在那里，米那河从900多米高的筑波山上飞流而下，直冲入浪花翻滚的潭中：

　　飞流直下筑波岭，

　　相思积成万尺渊。

　　不过史书上并没有留下他结婚成家的记载。

　　再来看平安京中，光孝天皇对政治毫不在意。藤原基经仍然担任摄政，在朝中一手遮天。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由摄政公开代替一个加冕时即已成年的天皇进行统治。藤原基经就这样继续统治着日本，无人敢于挑战他，直到3年后光孝天皇过世。

　　继任天皇的是光孝天皇20岁的儿子宇多天皇。他刚一即位，便下诏：“万机巨细，皆关白太政大臣，而后奏下。”这道诏书被视为“关白”一职的正式任命。但之后不久，他立即开始进行一场谨慎而坚决的斗争，欲从他的太政大臣手中夺回实权。被任命为关白后，藤原基经曾提出正式辞去关白一职，这在日本政界已成为一种惯例。宇多天皇本应接受其辞职，然后再同样按照惯例，重新任命藤原基经为他自己的关白。

　　于是宇多天皇接受了藤原基经的辞职，但他的下一步做法却违反了惯例。他不敢激怒强大的藤原氏家族，所以不能完全无视藤原基经而不重新任命他。于是天皇给已经年老的藤原基经下了一道虚情假意的诏书，不让他当关白，而是让他在新政府中担任“阿衡”。

　　阿衡这一官职古已有之，备受尊崇，但在很大程度上只是个虚衔，因此藤原基经勃然大怒，拒不上朝。毕竟他仍然是太政大臣，只要他拒绝审阅奏章，整个朝廷政务就会停摆。

　　在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其他朝官纷纷要求天皇安抚藤原基经，重新任命他为关白。宇多天皇顶住了越来越大的压力，但朝中政务越来越纠缠不清，关于阿衡的职位是否算是一种侮辱的争论也越来越激烈。“天下之务，皆尽壅滞，”宇多天皇在日记中这样写道，“时人难之。”

　　最终，888年，宇多天皇被迫屈服。他将这件事怪在倒霉的左大弁、学者橘广相身上，说他在草拟诏书时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写错了官名。为了挽回颜面，他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他十分难堪，橘广相的仕途也因此大为受阻。藤原基经十分体面地接受了关白任命，重新开始处理政务。

　　他已经证明，朝廷里一言九鼎的人是他自己，而不是天皇。然而，即使是藤原基经也无法长生不老。几年之前，有位出身皇族的诗人名叫在原业平，他是桓武天皇的远亲，曾与藤原氏起过冲突，后来眼看着自己在朝廷晋升的机会破灭。他道出了与藤原基经为敌之人的希望：年老和死亡会最终结束藤原基经执掌了一生的权力。

　　今年樱花落，

　　多飞散乱低。

　　老年不速客，

　　来路为遮迷。 注释标题 Marra, p. 46.

　　891年，他的愿望终于成真。藤原基经病情恶化，他辞去关白之职，几周后就病逝了。

　　藤原基经的长子藤原时平此时只有20岁，宇多天皇拒绝授予他（或其他任何人）关白一职。相反，他让此职位空缺，并且尽可能多地提拔其他家族的成员担任各个要职。他虽不能无视藤原时平，但也只给了这个年轻人一个次要职位，并不倚重于他。他最信赖的谋士菅原道真是个诗人，出身并不显赫，却颇有才华。菅原道真此时年近50岁，曾在地方任职，他曾在宇多天皇早年与藤原基经斗法时支持过替罪羊橘广相，并因而得到宇多天皇的赞赏。

　　宇多天皇在藤原基经手中所受到的耻辱，使他不敢完全无视藤原家族的期望。因此，其后几年间，他让藤原基经的儿子得到适度升迁，但他同时也提拔了菅原道真。到896年的时候，两人分别担任朝中最重要的两个职位。

　　与此同时，天皇努力改善平安京朝廷与地方之间的关系。他知道地方上的贵族以天皇的名义征收税款之后却将其截留，中饱私囊，因此他下令进行一系列的改革，以防止这些贵族夺取治下农民的土地。然后，在这些改革顺利进行之时，他毅然退位。

　　他只有30岁，此时退位是一个既冒险又大胆的举动。他的长子醍醐天皇刚满12岁，已经不需要摄政的监督，可以亲政了。宇多天皇退位之后让醍醐天皇加冕继位，这样他就可以监督权力的交接。无论如何，宇多天皇并不打算放弃自己的权力。虽然他举行了正式的仪式，脱下皇袍，开始钻研佛法，并剃度入寺，但他干预朝政的力度仍然不减，因此被称为“太上法皇”。他与藤原氏之间的权力斗争，并不完全是为了让天皇收回实权。天皇之位仍然比较被动，这个位置是日本人民与天道之间十分重要但也是高度仪式化的一个纽带。事实上，他的斗争是为了抵制藤原家族一家独大的勃勃野心，为此他让菅原道真出面为他打头阵。

　　菅原道真在这个位置上觉得很不自在。于是，899年，在宇多天皇退位两年后，他向年轻的醍醐天皇上书请辞。因为他得到风声，听说以藤原时平为首，有一个针对他的阴谋，他对此有些害怕。但醍醐天皇在父亲的授意下，拒绝接受菅原道真的请辞。于是901年，藤原时平出击了。醍醐天皇当时还不满17岁，像一般青春期的少年一样常会有些焦虑，藤原时平说服他相信父亲宇多天皇正在和菅原道真密谋废立，让他的胞弟篡位。醍醐天皇被策动，没有告诉父亲就下诏将菅原道真赶出朝廷，并令其终生不得回京。

　　小天皇刚在诏书上签了名，藤原时平就下令逮捕了对手菅原道真及其家人，将他们发配到遥远的边疆。菅原一家一旦被抓，这件事就不再是个秘密，忠于宇多天皇的官员赶紧跑到寺庙里，告诉他发生了何事。宇多天皇立即骑马回宫，但藤原时平已将宫门紧闭，他无法入宫，在街上站了一夜。到了早晨，菅原道真和他的儿子们早就被押出平安京，踏上流放南方九州岛的路了。

　　宇多天皇赌输了这一局，菅原道真则为此付出了代价。两年后他死在了流放地，再也没能回到京城。藤原时平将年轻的醍醐天皇牢牢地控制在手中，开始在朝中大权独揽，就像他那了不起的父亲从前所做的那样。他并未尝试得到关白的头衔，但他再次让藤原氏贵族及其党羽占满了朝中的大小官位。而宇多天皇则被困在寺庙中，被切断了与儿子、与朝廷的联系，无法继续在朝中扮演自己想要的角色。

　　可惜藤原时平于909年早逝，他的上升势头因此终止。不过，他的弟弟，也就是藤原基经的幼子藤原忠平，接过了他的接力棒。930年，时年45岁的醍醐天皇去世，朝廷任命藤原忠平为摄政，辅佐醍醐天皇年仅7岁的儿子登基。一年之后，宇多天皇也过世了，到死他都还在寺庙中，仍然被排斥在皇宫之外。新继任的朱雀天皇（Suzaku）长大之后，藤原忠平就任关白。他重新得到了父亲的职位，藤原家族也再次占据了平安京几乎每一个重要的职位。

　　平安京城内的权力争夺，并没有像在中国、拜占庭、或更往西去的那些王国发生的一样，以暗杀和内战的形式爆发出来。其原因之一在于日本的天皇治下并没有常规军队，当天皇需要军队时，他们就现从20岁以上60岁以下的自由人口中征召。而且，如果不发生实际战事，这些已经应征入伍的人也仍然过着平民的生活，只是“随时待命”而已。大部分时间他们还是住在自己家里，还在家乡按部就班地过日子，该种地的种地，该经商的经商，每年服兵役的时间一般不超过35~40天。因此，藤原氏或其他野心勃勃的贵族们，无法像在西方常见的那样，先想方设法当上将领，得到军队的支持之后，再带兵造反，夺取皇位。

　　他们能做到的，是像藤原氏那样在朝廷内谋求合法的权力，要不然就豢养私兵，在远离京城的偏远地区圈地为王。

　　939年，一个名叫平将门的大地主就走上了第二条道路。他生活在土地肥沃的关东地区，善于骑马打仗，重视家族荣誉，而且还算得上是桓武天皇的后裔。平家的众多子弟占据了关东的大小官职。

　　地图28-1 平将门叛乱

　　平将门本人年轻时也曾投身平安京的朝廷，在那里亲眼见识过藤原家族的滔天权势。或许就是这种景象点燃了他的勃勃雄心。

　　平将门权力之路的起点是地方上的一起争执。当时他刚自平安京返乡，就因领地权属问题与几名邻居产生了争端，开始是争吵，很快就动起手来。涉事各方地主的家丁们都全副武装，一场小规模的局部战争开始了，平将门大获全胜。

　　在胜利的鼓舞之下，平将门指挥手下已超过千人的私军进攻距离最近的国府衙——常陆国府衙。由于国府衙在设计时没考虑过要抵抗军队，因此无法抵挡，很快就投降了。平将门于是更加狂妄自大，自号“新皇”。他还占领了周围的皇家领地，开始任命朝廷百官。

　　但他的统治仅维持了约三个月。藤原忠平悬赏重金要他的项上人头，而天皇治下虽然没有常备军队，却有金钱无数。另外两个大地主一个是藤原族人，另一个是平氏本族人，他们联手一起攻打新皇（为了领取赏金）。在平将门自立为王约三个月后，他这两个敌人各自率领私兵来到他所占领区域的北部边界。

　　平将门的军队也像日本所有的其他军队一样，是变化不定的，他手下的兵也不是全职士兵，他们也有自己的生活要过，所以时常来来去去。当联军发动袭击时，平将门的部队恰好人员暂时减少，只剩下不到400人。结果这一小股部队被全歼，平将门本人也被杀死了。当时的史书《将门记》记载了他的叛乱之事，书中这样写道：“马忘风飞之步，人失梨老之术。新皇暗中神镝，终战于涿鹿之野，独灭蚩尤之地。”

　　平将门的武装叛乱虽然发生在地方，但其实与藤原氏在京城的争权夺利一样，也是另一种形式的权力之争。虽然平将门的政治手腕不如藤原氏在平安京那样得心应手，但它也预示了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情。在之后一个世纪的时间里，藤原氏家族世袭着半合法的专制统治，继续执掌大权，但他们的权力也不会永远无人质疑。天皇能够施展的空间已变得越来越小，而在此空间之外，日本的贵族世家则为争权夺利进行着越来越凶猛残酷的斗争。 世界史的故事（套装共6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