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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9 “保加尔人的屠夫”巴西尔

　　976年至1025年，一位强硬的皇帝统治着君士坦丁堡，耶路撒冷的圣墓教堂被夷为平地，阿拔斯哈里发公然抨击法蒂玛王朝为异端。

　　司米斯基死于痢疾之后，18岁的巴西尔二世继位成为君士坦丁堡的主政皇帝。他16岁的弟弟君士坦丁八世是共治皇帝，但执政权归巴西尔所有。君士坦丁八世大部分时间都在狩猎，偶尔会有一次外交使命打断他悠闲的生活。中世纪的传记作家米哈伊尔·普塞洛斯（Michael Psellus）告诉我们：“巴西尔总给人一种机敏、聪明、体贴的印象，而君士坦丁则显得冷漠、懒惰，只知道奢侈享乐。他们放弃共同执政的想法是很自然的事情。”

　　巴西尔二世还在蹒跚学步的时候就已经被加冕为皇帝了。如今他第一次有了实权，需要处理的第一个麻烦事就是保加尔人的问题。约翰·司米斯基早已吞并了保加利亚，但他能够控制的只是保加利亚的东部地区。西部则有自由战士们为保加利亚的独立而战，为首的是兄弟四人，他们的名字都取自圣经，分别是大卫（David）、摩西（Moses）、亚伦（Aaron）和撒母耳（Samuel）。

　　他们要求释放被监禁的国王鲍里斯二世，前国王是与其兄弟兼继承人罗曼一起被约翰·司米斯基囚禁的。巴西尔二世怀疑四兄弟中的小弟，自由战士撒母耳，真正感兴趣的是保加利亚而非鲍里斯。他决定利用人类本能中的劣根性。于是，977年，他释放了鲍里斯二世和罗曼。此时，保加利亚四兄弟中已有二人战死，撒母耳是抵抗运动的唯一领导人。巴西尔心想，如果王室家族真的回到了保加利亚，那么撒母耳就不得不承认王室只不过是他打出来的旗号而已。这样一来，就有可能爆发内战，独立运动也就难以为继了。

　　结果鲍里斯二世和罗曼先是按照计划回到了保加利亚西部，之后的事情进展得十分迅速：在边境上，有个士兵把他们拦了下来，他们还没来得及表明身份，士兵就杀死了鲍里斯二世。罗曼设法使那名士兵相信了他的身份，因而得以幸存。

　　这样的结果正合撒母耳之意。鲍里斯二世要是活着，定会重登王位并自己统治，而罗曼则好对付得多。更好办的是，他还在囚禁期间受了宫刑，因此王室也不会再有新的后代了。于是撒母耳宣布罗曼为保加利亚国王，但是将权力都留在自己手中。这样的情景使人忍不住怀疑边境上发生的究竟是不是“意外”。

　　巴西尔二世猜对了撒母耳的动机，却没有猜到结局。现在撒母耳开始向色雷斯前进，一路攻陷拜占庭的大城小镇。他还处死了自己仍然活着的最后一个哥哥。显然，他正在为自己最终成为“保加尔皇帝”而排兵布阵。

　　不幸的是，巴西尔二世被国内的麻烦事困住了手脚，因而无力反击。他有个名叫巴达斯·福卡斯（Bardas Phocas）的将领，此人有皇室的血统，是尼基弗鲁斯二世的侄子。福卡斯说服小亚细亚的军队拥立他为皇帝，是个可怕的对手。据米哈伊尔·普塞洛斯说，巴达斯·福卡斯认为生活对他不公，他“总是十分忧郁，异常警惕，能够预见一切不测……精通各种类型的攻城战、伏击战、阵地战，了解各种战略战术……他若出手，定是一招致命”。相比之下，巴西尔二世就差远了。“他刚留起了胡子，”普塞洛斯写道，“正在从实战中学习兵法。”

　　当撒母耳按部就班地在西部边境攻城略地的时候，巴西尔二世却不得不在东部设法除掉巴达斯·福卡斯。他的战线拉得太长，无法对抗忠于福卡斯的小亚细亚军队，因此他向妹夫，刚刚皈依基督教的罗斯人基辅大公弗拉基米尔请求支援。弗拉基米尔给他派去了6000名罗斯士兵。普塞洛斯说：“派来的这些人都兵强马壮，是由弗拉基米尔单独编队训练的。”这些罗斯人虽然与拜占庭军队配合不好，不过他们自己单独作战时是十分骁勇善战的。

　　989年4月，巴西尔二世率领他的拜占庭——罗斯联军，在克利索波利斯与巴达斯·福卡斯展开对战。人们似乎普遍认为就算巴西尔有罗斯人的支援，巴达斯·福卡斯也肯定会将其彻底击败。没想到当巴达斯·福卡斯率领部下冲向拜占庭皇帝的军队时，他不知是因为中风，还是因为中毒，突然落马而死了。他的军队随即四散溃逃。巴西尔的手下用剑将巴达斯·福卡斯的遗体碎尸万段，将他的首级割下给巴西尔带了回去。

　　年轻皇帝的皇位暂时安全了，不过据米哈伊尔·普塞洛斯所说，他自此之后性情大变：“他变得疑神疑鬼、桀骜不驯、遮遮掩掩的。”因为他发现，当皇帝就要始终保持警惕，对任何人都不能完全信任。

　　因此他决定不把那些罗斯战士送回国去，而是在征得弗拉基米尔的同意后，把他们留在了身边。就像阿拔斯王朝的哈里发一样，他现在觉得有必要找外国人来充当贴身护卫，因为这样的护卫不那么容易被谋反之徒拉拢。这支罗斯卫队后来被称为瓦兰吉卫队（Varangian Guard）。他们一直深受皇帝信任，为皇帝个人服务，在一个尔虞我诈的世界里成了皇帝最信赖的伙伴。

　　后来又有一个将领，即斯科勒洛斯（Skleros），接过了福卡斯反叛的旗帜，这使巴西尔二世对他自己人的看法更加难以扭转了。与福卡斯不同，斯科勒洛斯在争夺霸权的道路上并不准备一战决胜。他觉得最好是采用游击战术，不断骚扰敌人，避免投入正面战斗。巴西尔的道路运输被阻断，进出君士坦丁堡的货物被截获，皇室信使遭到伏击，军令被劫。年复一年，皇帝怎么也平息不了这场游击叛乱，因而导致他全面入侵保加利亚的计划一拖再拖。

　　最后，巴西尔二世选择了比较务实的做法。他提出，如果斯科勒洛斯愿意解散部队、不争皇位、退隐乡野，他就让他坐上帝国的第二把交椅，并赦免他所有的支持者。斯科勒洛斯已经老了，此时他走路都不怎么灵便了，进出都靠护卫帮忙，因此他接受了皇帝的条件。

　　据米哈伊尔·普塞洛斯所说，巴西尔还向斯科勒洛斯这位身经百战的将领和成功叛乱的领袖请教，问他以后自己应当如何保卫国家、避免战乱。斯科勒洛斯据实以答，他说：“处死那些过分自大的地方长官，别给出征的将领太多物资，向他们提的要求要苛刻一些，让他们连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不要与任何人过于接近。对于你最详细的计划，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这些忠告与巴西尔二世的想法不谋而合：要守住秘密、慎言慎行、掌握一切。当他转身面对来自外部的威胁时，他在国内事务上采取了独裁统治，独自站在权力的顶峰。“他独自推出新的措施，独自排兵布阵，”普塞洛斯这样写道，“至于国家内政，他处理的时候不是依照成文法的规定，而是按照自己的直觉行事……他严格控制自己所有的欲望，完全是个铮铮铁汉。”他整日作战，无论严寒酷暑，全年无休。米哈伊尔·普塞洛斯最后总结道：“他的抱负是将那些在东部和西部的帝国边境包围我们、围攻我们的野蛮人彻底清除。”他所有的愤怒，所有得不到忠诚的沮丧，都通过对敌作战而得到纾解。

　　这些敌人在东部和西部都有。在保加利亚作战时，巴西尔二世的军队俘获了罗曼，将其押回君士坦丁堡。这对在保加利亚的战争几乎没有造成任何影响，说明了罗曼是（而且一直是）多么无关紧要。撒母耳已掌权几十年，仍然领导着保加利亚军队。然而，他一直等到罗曼在囚禁中死去之后才自己称王。撒母耳加冕为王，克鲁姆王朝随之宣告结束。

　　但现在巴西尔二世不得不将在保加利亚前线的战事留给他的将领们负责，这虽与他全盘控制一切的初衷不符，但现在东部边境迫切需要他在场，因为那里穆斯林的威胁再次变得严重起来，十分令人担忧。

　　这次的威胁不是来自使东部四分五裂的小王国，而是来自北非的法蒂玛王朝。自从几十年前马赫迪宣布他且只有他才是所有穆斯林的合法领袖以来，法蒂玛王朝的领土已从北非向东扩张了不少。到969年，法蒂玛王朝终于控制了埃及。在那里，法蒂玛哈里发穆伊兹（al-Muizz）下令在他的新领土上建设一座新的法蒂玛城市。他将哈里发宫搬到这个新的城市，并将该城命名为开罗（Cairo）。973年，法蒂玛的权力重心已大大偏向东部，开罗成了帝国的实际首都，同时法蒂玛哈里发也失去了对马格里布的北非部落的控制权。

　　法蒂玛军队由穆伊兹的儿子阿齐兹（al-Aziz）率领，越过红海进入阿拉伯半岛，夺取了圣城麦地那和麦加。然后法蒂玛士兵向阿拔斯王朝辖下的行省巴勒斯坦和叙利亚进军，并在一年惨烈的战斗之后，征服了这两个地方。

　　995年，巴西尔二世开始反击。他率领大军向叙利亚推进，重新占领了一度落入法蒂玛军队手中的大部分土地。经过长达一年的征战，他仍未攻至耶路撒冷，该城仍在法蒂玛王朝的手中，这个失败的影响确实很大，但巴西尔对这样的结果也没有感到特别不快。996年，阿齐兹死后，他11岁的儿子哈基姆（al-Hakim）继承哈里发位。巴西尔派人找哈基姆提议双方谈和。巴西尔已夺回大部分叙利亚领土，想要回去处理西部边界的战事了。

　　哈基姆和他的谋臣们同意签订和约。双方最终于1001年议定了和约的条款，东部边境自此安定了10年。巴西尔快马返回西部，继续与撒母耳作战。

　　但经过4年的艰苦奋战，双方各有进退，拜占庭军队的前线在撒母耳领土上的推进仍只刚刚过半。巴西尔二世认定，该停下来喘口气了。1005年，他返回君士坦丁堡处理国内事务，让将领们戍守边境，而撒母耳则仍在西部为患。有几年的时间，保加利亚战争暂时被搁置起来。

　　与此同时，年轻的法蒂玛哈里发哈基姆正在以自己的方式收紧他对帝国的统治。他是一个极为虔诚的人，希望为自己树立一个完美的穆斯林统治者的形象：公平公正、依法治国、严以律己、宽以待人。但也正是由于他虔信真主，所以他颁发的一系列法令，虽然从他自己的角度来看合理合法，但对许多居住在帝国境内的非穆斯林来说却十分严苛、毫无意义。他下令毁掉葡萄园，这样国内任何地方都无法酿酒了（因为穆斯林禁酒）；他下令开罗的妇女都留在家里，以确保自身的贞洁；他要求开罗的市场通宵点灯营业，以示其领土上绝对和平与安全，即使在黑暗中也是如此（这迫使商家整天都要见缝插针地找时间补眠）。

　　地图39-1 法蒂玛王朝和拜占庭

　　和巴西尔二世一样，哈基姆也将王国内部的大小事务全都紧抓在自己的手中；在与拜占庭的10年和约期间，他越来越担心法蒂玛王朝境内的非穆斯林居民。1003年，他下令拆除开罗城南的圣马可教堂（Church of St. Mark），将周围的犹太教和基督教墓地全部夷为平地，然后在原址上建起一座清真寺。在埃及全境，基督徒的土地被没收，十字架被毁坏，教堂被关闭。此外，为了阻止基督徒去耶路撒冷朝圣，哈基姆还下令摧毁君士坦丁修建的大型基督教建筑群，包括作为纪念耶稣复活的圣地、保护着耶稣之墓的圣墓教堂和耶稣在上面受十字架刑的小山各各他。巨大的石块被用斧头砍碎后，从城里搬了出去。

　　上自君士坦丁堡牧首和罗马教皇，下至街上的行人，所有的基督徒对此都惊得目瞪口呆。但距离最近的基督教统治者巴西尔二世却拒绝立即采取报复行动，因为有和约在，他不能动武。而且他正准备重新点燃对保加尔人的战火，若是全面入侵法蒂玛王朝，此事就会占据他全部的注意力。

　　1011年年初，情况愈加恶化，哈基姆下令毁坏耶路撒冷的犹太教会堂。巴西尔仍然拒绝介入，但东方的穆斯林利用哈基姆的行为谴责整个法蒂玛政权。巴格达的阿拔斯王朝推出了一项法令，以时任阿拔斯哈里发卡迪尔（al-Qadir）之名发布公告，正式（并且措辞激烈地）否认法蒂玛哈里发的合法性。在整个伊斯兰世界，所有的清真寺里都大声宣读了这份“巴格达宣言”（Baghdad Manifesto），它将法蒂玛和阿拔斯两个哈里发帝国的裂痕写进了法律。

　　在东部闹得如此沸沸扬扬的时候，巴西尔二世正在西部率领着拜占庭军队对保加利亚边境展开最后的大举进攻。1014年7月29日，两军在爱琴海以北的马其顿旧地克雷迪翁（Kleidion）附近相遇。

　　巴西尔二世之前做出的暂停战争，拒绝武力报复法蒂玛王朝的决定，使他得以重建军队，如今其军队战力惊人。而保加尔人则完全不堪一击。当时有一位历史学家声称，有1.5万名保加尔军人被俘，他们被带到获胜的巴西尔面前。

　　巴西尔二世绝不容忍任何背叛，他下令刺瞎每百名俘虏中99人的双眼。剩下一人则保留一只眼睛，好让他带领战友们回到一直留在都城奥赫里德（Ohrid）的撒母耳那里去。撒母耳征战近40年，已是廉颇老矣，看到自己的部队受此重刑，心脏病发作而死。

　　失去了领袖的保加利亚，其抵抗力量变得软弱无力。之后4年间，保加利亚的贵族们开始相继臣服于巴西尔二世。1018年，保加利亚再次被并入拜占庭的版图——这一次并入的土地更多，一直延伸到多瑙河。

　　与此同时，法蒂玛王朝的哈基姆已在不知不觉中失去了理智。1016年，他宣布自己为真主的化身，并下令在周五祈祷中用他的名字取代真主安拉。此令一出，他的穆斯林臣民也加入了基督徒和犹太人的反抗行列中。哈基姆下令进行恶毒的报复。但1021年，全国陷入混乱之中，他只身匹马进入沙漠，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不见了。哈基姆当时36岁，他的继承人是他年幼的儿子，由他的妹妹辅佐。法蒂玛王朝在混乱中愈陷愈深。

　　巴西尔二世并没有试图夺取东部的控制权。哈基姆失踪的时候他已经老了，他对保加尔人作战终生，这为他赢得了“保加尔人的屠夫巴西尔”（Basil the Bulgar-Slayes）的绰号。他死于1025年，享年67岁，他的皇位传给了弟弟君士坦丁八世。

　　君士坦丁此时也已经65岁了，无论是国内的叛乱，还是国外的麻烦，他一样都应付不了。巴西尔二世终其一生都在忙着扑灭叛乱，根本无暇娶妻生子，在他身后留下的是一个建立在鲜血之上的帝国，但没有继承人。 世界史的故事（套装共6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