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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3 美洲

  大约500年至600年间,在爆发旱灾和饥荒前,中美洲城市一直处于蓬勃发展时期。

  喀拉喀托火山的火山灰,被风吹到了地球的上空,笼罩了地球5年之久。而地球上的另一端,夏天变得寒冷而阴沉。干旱侵袭了美洲的森林和田野,美洲厄尔尼诺现象30年来反常地频繁发生,旱灾与洪水轮番登场,庄稼颗粒无收。

  当罗马、埃及和东方的伟大的城市文明一片繁荣之时,在中美洲土地上生活的人们也发展出他们自己的复杂文明。与罗马人、埃及人和中国人不同的是,中美洲的人们没有把统治者的故事记录下来。考古学家可以追溯城市的兴衰、贸易路线的开辟、商品的交换,但是历史学家却很难找到足够的文字材料帮他们把历史串成完整的叙事。中美洲不乏塑像和雕刻,但却没有对它们的文字说明;有年代日期和对应的统治者的列表,但却没有他们的故事。

  不过,如今我们至少可以把零碎信息拼凑起来,勾画出一个始于6世纪的故事的大体轮廓。在从中美洲大陆桥突出来、直插进墨西哥湾的一个半岛上,一个人们熟悉的现象正在酝酿。一群部落民族因为文化和语言而建立了松散的联系,他们建造城市、缔结同盟、一起行动。这个文明呈现出鲜明的特色,我们称之为玛雅文明。玛雅人领土的西南方向,有一个叫作瓦哈卡谷(Valley of Oaxaea)的肥沃平原,在那里,另外一群小部落的领土被统一起来(主要靠武力),受它们当中最强大的城市——阿尔万山(Monte Alban)的领导管辖,我们可以把他们看作是一个独立的民族——萨波特克人(Zapotec)。阿尔万山成为王国的都城,它的人口超过2万,覆盖了38平方千米的山脉和溪谷地区。

  玛雅人和萨波特克人都会书写。他们的记录虽然简洁而神秘,但这样的文字特点让我们得以一窥(虽然看不清楚)一个与大洋对岸国家完全不同的世界。在近东和埃及,文字的发展是受经济推动的,人们需要记录下货品和钱款往来。对于玛雅人和萨波特克人来说,文字有一个非常独特的功能,它可以帮助他们记录时间。

  计算时间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两个民族都使用一种神圣的历法,这种历法很看重生日和吉日。对于今天的我们来说,这种历法复杂得几乎无法使用。这种历法的基础是20的倍数而不是10的倍数(20进制而不是10进制),其核心是,20天为一组,每天都有不同的名字。在中美洲的一年中,每组中的每一天都会重复13次,每次都用一个数字做记号,从1到13,所以,5“花”和5“鹿”不是同一天,5“花”和12“花”也是代表不同的日期。名称和数字的所有组合循环一周需要260天。如果一个周期的第一天是1“花”,那么下一次1“花”出现会在第261天,也就是下一个周期的第一天。

  这个260天的周期叫作神圣周期,但是它与地球的公转并不吻合。所以,人们既使用260天的神圣周期,又使用365天的历法。在260天之后,第二个循环再进行105天,一年才算结束。两种历法的所有序列组合方式进行一遍需要约52年,也就是18980天(260和365的最小公倍数),每天都有不同的意义。从玛雅人和萨波特克人留下来的寥寥的文字记录可以看出,他们按照这样的历法体系来安排出生、死亡、嫁娶、征战和君王的登基。时间推移、每一天和它的神圣意义之间的关联,在每一个王国的历史中都占据核心地位。时间是造物主的第一件作品,它出现于“世界觉醒之前”,所以,每一个创造性的行为、每一位神明、每一个人从诞生之时就已经被嵌入这种精准的历法模式中了。

  中美洲大陆桥的第三大王国用另外一种稍稍不同的方式来计算时间。这个王国的中心是特奥蒂瓦坎城(Teotihuacan),它在500年时是世界第六大城市。

  大约12.5万人住在这个城市,他们讲着各种语言。很多人曾经在附近的田野务农,但是后来,特奥蒂瓦坎的君王为了防止附近村庄扩张发展为城市,继而威胁他们的权力,就命令这些农民搬到城墙里面住。于是,特奥蒂瓦坎帝国的中心就全部在城墙里面了,它就像一个煎鸡蛋,中心最厚实,边缘几乎什么都没有了。它是人口最密集的中美洲城市(这项纪录直到15世纪才被打破),还拥有最多的纪念王权的石碑。

  这个文明的特征就通过城市本身表现出来,人们把对神圣时间的遵守直接融入了它的街道和城墙。特奥蒂瓦坎遗留下来的系谱和历法资料非常少,但这个城市本身就是一个矩阵,神圣的时间和尘世的存在在这里相遇。这座城市中的建筑坐东朝西,指向西边的地平线,也就是太阳落山的地方。城市的地图上没有标明河流或者土地的起伏,却标示出了日出、日落、月相和星位。特奥蒂瓦坎最大的建筑——太阳金字塔位于城市中心,面朝西方;一条运河穿过城市中心,使流经城市的河水改道为东西方向。城里的主干道——亡灵大道,从南到北穿城而过,最北端就是月亮金字塔。亡灵大道的南端矗立着羽蛇神金字塔,这是为了纪念一位人类的保护神而建造的。

  关于这位神以及人们拜神的细节,我们只能从几百年后被记录下来的传统中知道一些,而这些传统习俗中有多少是从6世纪开始人们就一直遵守的,就不得而知了。那个保护神被后来的人称作羽蛇神(Quetzalcoatl)。在人和众神的战争中,人类被毁灭,而羽蛇神让人类起死回生,这是他最伟大的事迹。羽蛇神下到骨主米克特兰堤库特里(Bone Lord Mictlantecuhtli)掌管的死者之地,从那里分别取回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骨头。然后,他割下自己的阴茎,把鲜血滴在人的骨头上,使他们复活。

  在特奥蒂瓦坎的宗教信仰中,死亡不是终点,而是一个开始。流血产生生命。特奥蒂瓦坎人,和他们东边的玛雅人和萨波特克人一样,相信一种叫作托纳力(tonalli)的力量,那是一种光或是孕育生命的热。用宗教学者理查德·哈利(Richavd Haly)的话来说,托纳力是一种维系一代又一代人之间关系的血缘纽带,人出生之时托纳力就产生了,它联结着新生儿和他的祖先。作为回馈,人们以血祭天,来完成这个循环:血液——生命——血液。

  在古罗马帝国的遗迹之上建立起来的国家,越来越多的基督徒达成共识,认为生和死是相对立的;而在中美洲,生和死是共同存在,相互作用的。骨主自己不只是死之源,也是生之源;死者之地不仅是冥界,它与地球一起存在。

  因此,羽蛇神金字塔是沾染着鲜血建起来的,这一点都不值得奇怪。金字塔上还建有一个纪念保护神的寺庙。金字塔的角上是巨大的坟墓,里面有200多个殉葬者,他们被分组埋葬,组数正是历法里的重要数字。羽蛇神金字塔代表着时间的开始,生命的开始。因此,它也是死者之地的再造,生命从这里出现。

  图33-1 特奥蒂瓦坎的太阳金字塔

  在巨大的金字塔上,台阶上的游客显得很渺小。图片来源:乔纳森·基恩/the ImageBank/Getty Images

  地图33-1 中美洲的城市

  历法上的循环意味着每一位中美洲国王的统治都循着上一个循环中前任国王的足迹。他统治时期的每一个里程碑——出生、婚娶、加冕、出征、死亡,都在复杂的历法中占有独特的位置。日历上已经挤满了格子。加冕那天,国王可能会看一眼编年史,就会知道上一个循环中的这一天一个国王死亡了或者出生了。18980天的一个大循环中的每一天都连接着过去和现在的事件。

  通过这种方式,过去总是在场,参与当下的历史;中美洲统治者们依靠自己与他们那个世界的传奇开始之间的联系来维系自己的权力。从那时的雕刻和象形文字可以看出,国王会主持复杂的放血仪式,呼应并让人联想起使人类起死回生的那次流血。国王站在金字塔顶象征性地割伤自己,他不仅仅是在简单模仿羽蛇神的行为,更重要的是,在那一刻他与羽蛇神在一起成为神的代表,甚至是神的化身。

  宣称自己是神的朋友或者是神本身,是历代统治者一直沿用的控制人民的一种手段。当人民拥有同样的信仰的时候,这个方法也是好用的。比如,中美洲的王国几乎无一例外都是这样的。只要神仍然强大、被人民爱戴,国王也会强大、被人民爱戴。

  6世纪中叶的国王则没那幸运,被国王称为朋友的神同时也是自然元素之神。羽蛇神掌管着风,特奥蒂瓦坎的守护神——特拉洛克(Tlaloc)——则是雨神。从公元6世纪30年代开始的干旱和暴风的轮番肆虐意味着,要么是神对人发怒了,要么是神不再保护这个城市了。无论是哪种解释,神明在人间的代表都遇到麻烦了。

  恶劣天气的影响可以从特奥蒂瓦坎的墓地看出来,540年左右埋葬的人体骨骼呈现出营养不良的迹象。25岁以下人口死亡率翻了一番。600年左右(很难确定具体的日期),特奥蒂瓦坎发生了一场暴乱。亡灵大道上的雄伟庙宇和王家住宅都被破坏和烧毁。通往寺庙顶部的楼梯被砸烂,那里曾经是神职人员和国王觐见神明的地方。塑像、浮雕和雕刻都被破坏了。人们在王宫的走廊和房间发掘出很多碎人骨。暴民的怒火直指统治者、贵族和祭司,他们是管理城市的精英,却没有很好地保护城市。

  干旱和洪水影响了整个中美大陆桥,但对萨波特克的都城阿尔万山的影响却不容易追溯。

  从特奥蒂瓦坎被烧的建筑可以看出,被迫搬进城里的人对统治者非常憎恨,因为他们一直生活在一个高压独裁的政府统治之下,所以,饥荒发生的时候,人民就准备好暴动了。像特奥蒂瓦坎的国王一样,萨波特克的统治者也并不温文尔雅。阿尔万山建筑遗址上的浮雕表现的,大概是来自瓦哈卡谷边远地区的战败的部落首领被萨波特克的征服者剥光衣服游街示众,并被弄残肢体。萨波特克人没有像特奥蒂瓦坎一样把人口集中在一个城区,这样做的话,当食物来源不稳定的时候,城市在饥荒和瘟疫面前就会不堪一击。萨波特克人的分布区域很广阔,并没有被饥饿和痛苦逼得暴动。从我们可以读到的萨波特克的象形文字中,看不出任何国家衰落的记录。

  但是考古学显示,550年到650年间,阿尔万山的人口开始流向周边的农村。瓦哈卡谷的村庄和农场继续被占据;这不是萨波特克人的灭亡,而是对其城市里的统治者的拒绝。人民存活了下来,而国家却灭亡了。像特奥蒂瓦坎的统治者一样,阿尔万山的国王未能说服他们的臣民,使他们相信自己受神明恩宠。

  玛雅的城邦发生了什么,就更加模糊了。与其邻居不同的是,玛雅的城邦都各自保持独立。它们的自治权非常强大,会为了权力而争斗,也会缔结同盟,一起行动。被我们所知的只有几个名字和一些事迹:“天眼王”(Sky Witness)统治着卡拉克穆尔(Calakmul) 5万多的人民10年之久;562年左右,卡拉阔尔(Caracol)的国王“水王”(Lord Water)打败了邻国蒂卡尔(Tikal)的国王,把后者送上祭坛。玛雅的遗址体现了建设者的高超技艺:坎昆城(Cancuen)因其王宫规模巨大而引人注目,奇琴伊察城(Chichen Itza)有玛雅最精致复杂的球场,在球场的一个神圣仪式上,球员代表着生或死,他们为了把球投进一个石环而争斗,而这个神圣的仪式对我们来说仍然是一个谜。(浮雕上有被砍头的球员,这意味着流血是比赛的一个重要部分。)

  但大多数关于玛雅的记录——精细的历法、系谱、年表——在534年就中断了,之后的将近一个世纪里,都是空白。考古学必须填补这个空白:玛雅大城市的外围堡垒被烧毁,人口减少,树木年轮显示当时出现了绵长、凉爽、潮湿的夏季。饥饿也袭击了玛雅。官方记录的缺乏也传递了一些信息。当灾难来袭时,神明的支持就不能维护王权了,一旦人民意识到国王在饥荒、干旱和洪水面前是无力的,王权就岌岌可危。 世界史的故事(套装共6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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