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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0 失败

　　1412年至1440年，天主教会和基督教帝国都未能恢复旧时的统一。

　　多年的对立教皇并存的局面严重分裂了天主教会。教会内部的分裂被一纸协议掩饰了，但透过薄薄的协议还是可以看出来那些裂痕。西方的德意志和拜占庭是单一基督教帝国的范例。两个国家的帝王都说自己经过受洗拥有古老的罗马皇权，想把罗马治下的和平（Pax Romana）转化成为基督教治下的和平（Pax Christiana）。

　　然而这些理想正在远去，其中至少一个将近破灭。

　　当时，德意志和匈牙利的国王西吉斯蒙德还不是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曾属于神圣罗马帝国领土的意大利和波希米亚也不在他的统治之下。

　　几乎整个意大利北部都被吉安·加莱亚佐·维斯孔蒂掌控，他曾被德意志国王文策斯劳斯四世授予米兰公爵的称号。只有佛罗伦萨和威尼斯保持独立，热那亚臣服于法国，摆脱了维斯孔蒂的统治。

　　1402年维斯孔蒂死于瘟疫。之后，他的两个儿子（分别是14岁和10岁）面临虎视眈眈的米兰士兵和城市官员，很是无助。大儿子吉安·马里亚（Gian Maria）被雇佣兵法奇诺·卡内（Facino Cane）和其能干的妻子贝亚特里切·拉斯卡里斯（Beatrice Lascaris）所控制。10年间，这对强悍的夫妇利用年幼的傀儡公爵统治着米兰。与此同时，米兰控制的城市和土地也逐渐被米兰的士官和商人抢占。

　　1412年，法奇诺·卡内在帕维亚发起高烧，奄奄一息之时，他的敌人杀死了那位24岁的公爵吉安·马里亚。吉安的弟弟菲利波·马里亚（Filippo Maria）取代了哥哥的位置，成为米兰公爵。这位新公爵年仅20岁，听从朋友的建议娶了法奇诺的遗孀贝亚特里切。已经40岁的贝亚特里切答应了求婚，她会成为米兰公爵夫人，而菲利波·马里亚可以控制她的同盟和她家族的大片土地。

　　但这绝对不是一桩快乐的婚姻。菲利波·马里亚性格古怪，缺乏吸引力。他很聪明，精于算计，擅用他人，但对雷声恐惧到病态的地步，且肥胖无比。他对自己的鹰钩鼻和巨大的腰身十分敏感，所以住在密室中，还频繁更换房间，上街时会避开臣民，也不允许别人给他画像。而贝亚特里切是一个年长他20岁的有钱有权的女人。两人同床异梦，相互敌视。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1418年，那年菲利波指责妻子通奸，并下令将她斩首。

　　没有人相信这个控告，但出于方便和自保，人们选择站在维斯孔蒂公爵这一边。

　　菲利波·马里亚的满足感和成就感更多是来自征战。他命令雇佣兵弗朗切斯科·卡尔马尼奥拉（Francesco Carmagnola）带领米兰军队出征。到了1421年，卡尔马尼奥拉为米兰夺回了几乎所有之前脱离了公爵控制的领土。他还额外地获得了热那亚-热那亚摆脱了疯狂的法兰西国王，改与菲利波·马里亚结盟。

　　征战的过程是很残酷的。一篇文献记载道，在皮亚琴察市，无数市民被米兰人屠杀，城内竟然只有三人幸存。但征战成功地将菲利波·马里亚推向了意大利社会金字塔的顶端。16世纪佛罗伦萨的政治家马基雅维利在《佛罗伦萨历史》（History of Florence）一书中指出，菲利波“已经成为整个伦巴第的主人，他认为自己几乎无所不能”。名义上，他是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一位臣属公爵。但实际上，他统治着意大利北部，几乎拥有帝王的权力。

　　与意大利相比，波希米亚是一个更棘手的问题。

　　理论上，波希米亚属于德意志。但是德意志当时正面对胡斯派掀起的动乱。西吉斯蒙德曾向扬·胡斯承诺，授予他康斯坦茨公会议的安全通行权，但是随之反悔，同意将胡斯烧死。胡斯派对他的出尔反尔感到十分愤怒，尤其是其中一位叫扬·日什卡（Jan Zizka）的波希米亚骑士，此人抗击过普鲁士的条顿骑士团，也是文策斯劳斯四世的指挥官。他把波希米亚农民组织成一支真正的军队并进行训练，他们把打谷用的连枷作为武器，行军时坐着送货的马车。西吉斯蒙德不敢进入布拉格，而是先派了一支德意志军队出征，但日什卡和他的农民军击退了对手。

　　日什卡要求获得扬·胡斯宣扬的权利，即这位胡斯派首领向西吉斯蒙德提出的《布拉格四项协议》中的权利。协议要求西吉斯蒙德：第一，准许福音书的公开宣讲；第二，允许提供“两种”圣餐（从12世纪起，在波希米亚教会，信徒只能得到饼，而神父还可以得到红酒）；第三，要求所有神职人员宣誓安贫，放弃教会积累财富的权利；第四，公开、及时地惩罚触犯神法的行为。协议还提到了一些具体的罪，比如酗酒、偷窃、通奸和淫乱、不合理的税收和加息，以及突然提高领地租金。跟迦他利派和韦尔多派一样，胡斯派反对所有的权利和特权。

　　西吉斯蒙德拒绝接受该协议。但是在德意志和胡斯派的战争中——日什卡死于瘟疫之后，“秃头”普罗科普（Prokop the Shaven）成为胡斯派的军队领袖——西吉斯蒙德失去了越来越多的土地。训练有素、全副武装的农民军奔赴战场，他们唱着胡斯派的战歌《神的勇士》（Ye Warriors of God），成为战场上的常胜军。

　　每个为真理献身的人都会得到祝福。

　　因此骑士等级的

　　弓箭手和枪骑兵，

　　和手持长矛、连枷的

　　平民百姓，

　　请牢记慷慨的主！……

　　为你们手中的武器骄傲吧，

　　大声地呼喊：“上帝是我们的上帝！” 注释标题 Bideleux and Jeffries, p. 150; Craig D. Atwood, The Theology of the Czech Brethren from Hus to Comenius (2009), p. 115.

　　1421年，西吉斯蒙德被在挡在布拉格之外。波希米亚三级会议（由王国的贵族组成）宣布将他废黜。1427年，胡斯派从波希米亚进犯德意志，用掠夺和焚烧来报复德意志对自己家园的袭击。

　　西吉斯蒙德对胡斯派的回应非常消极无力。他的注意力被分散了——常在匈牙利为进军意大利积蓄足够的力量，同时又希望能够说服新的罗马教皇马丁五世将他加冕为皇帝。

　　他对皇权的第一次试探发生在1431年春天，当时一场公会议正在德意志的巴塞尔镇举办，讨论胡斯派问题（以及许多其他事务）。但是不久之后，马丁五世就过世了，这推迟了讨论。枢机主教们不得不从胡斯派问题中抽身，选出一位新教皇，也就是威尼斯人尤金四世（Eugene IV）。同时，西吉斯蒙德开始同米兰的菲利波·马里亚谈判。即使他能说服新教皇为他加冕，他的军队也无法穿过伦巴第地区到达罗马，除非他能与米兰达成协议或击败米兰。

　　作为诱惑，他向米兰派出援兵来对抗它的两个敌对城市——佛罗伦萨和威尼斯。菲利波·马里亚精明地选择了中间路线。他允许西吉斯蒙德进入米兰，戴上伦巴第人的铁王冠（这是获得皇权的中间步骤），但西吉斯蒙德到达后，维斯孔蒂公爵拒绝与他会面。他在米兰城外的一个城堡派人送信给西吉斯蒙德，说自己不敢面见西吉斯蒙德，因为害怕自己会“激动而死”。

　　这样他就巧妙地避免了向伦巴第新国王宣誓效忠的仪式。这个谎言并没有骗过西吉斯蒙德，但后者没有堂皇的理由坚持与菲利波·马里亚会面，于是他接受了这个借口。1431年11月25日，他取得铁王冠后就打道回府了。

　　罗马的加冕典礼耗费了18个月的准备时间。教皇尤金四世跟公会议的参会者争执不休，让西吉斯蒙德很难脱身。1433年5月，西吉斯蒙德终于把一切安排妥当了。他从德意志南部启程，经过伦巴第，于5月21日进入罗马。他头顶金布华盖，有600个骑士和800个步兵在身边护卫。10天之后，在圣彼得大教堂，尤金四世为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西吉斯蒙德加冕。

　　地图40-1 西吉斯蒙德的帝国

　　在庆典上，西吉斯蒙德开始使用新的徽章——一只双头鹰，来代表他的双重身份——德意志国王和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同年晚些时候，他返回会场，参与（冗长的）讨论和谈判。跟神父们用拉丁语交流时，他把中性名词当成了阴性词用。旁边的教士委婉地纠正他，西吉斯蒙德反驳道：“我是罗马帝国的皇帝，凌驾于语法之上。”（Ego Imperator Romanus sum, et super grammaticam.）

　　他的新地位为巴塞尔公会议带来了一些微小的进展。11月26日，他们最后商定，撤销把胡斯派当作异端的谴责，准许波希米亚的普通信众领受圣餐酒，并允许受上级“委托”的人传教。对于另外两个要求，公会议则是含糊其词。但是身处布拉格的胡斯派领导人收到这一来自巴塞尔的消息后，倾向于接受这部分的让步。波希米亚是一个小国。10多年来，正常的贸易、农耕和生活已经被战争彻底打乱。超过10万人已经在战斗中丧生。瘟疫多次席卷了全国。

　　不幸的是，胡斯运动如今已经足够成熟，分化出几个宗派。最激进的胡斯派拒绝接受任何妥协。

　　在“秃头”普罗科普的带领下，一支强硬胡斯派的军队围攻了天主教城市比尔森（Plzeň）。对此，温和胡斯派加入了正统天主教与强硬胡斯派对抗。1434年5月30日，在利帕尼（Lipany），温和胡斯派及其天主教联盟与胡斯派极端分子展开激战，后者告败并妥协。1436年双方达成协议：《巴塞尔协议》承认胡斯派为天主教的一部分，尽管胡斯派在做法与信仰上存在不同。这是西方基督教第一次认识到，在基督教之中，存在与纯粹的天主教教义大相径庭的不同教派。这种统一只是纸面上的，只要没人戳破就会存在。

　　《巴塞尔协议》设法让波希米亚回归了帝国，但是它的臣服时间很短。

　　当了4年皇帝后，西吉斯蒙德于1437年12月9日去世。再过几个月，他就70岁了。他或许是死于糖尿病。在去世之前不久，他截掉了左脚的脚趾。在去世前，他感觉自己来日不多了，就令人给自己穿上皇帝的长袍，设法登上宝座，然后坐着等待死亡。

　　他一个儿子都没有留下，他40岁的女婿阿尔布雷希特（Albert）当时是奥地利公爵，声称继承他所有的权力。阿尔布雷希特毫不费力地得到了匈牙利王位。1438年5月，德意志选侯承认了他的统治。但是波希米亚人拒绝了他，胡斯派开始争论应当由谁来替代他。

　　与此同时，巴塞尔公会议仍在进行。它解决了一半的胡斯派问题，但是还有其他问题尚未解决，包括不同的教会改革方案和（再次）将君士坦丁堡的希腊东正教教会并入罗马的可能性。

　　同时，与会者内部出现了很多派别。随着波希米亚从神圣罗马帝国分离出去，公会议也变得四分五裂。教皇尤金四世和他的支持者坚持把大会搬到佛罗伦萨去开，那里的富商政客科西莫·德·美第奇（Cosimo de’Medici）对此表示欢迎。公会议中的顽固派选择留下，他们认为教皇没有经过公会议的权威考虑便擅自行动，因此选出了一个替代者——意大利北部的贵族斐理克斯五世（Felix V）被选为“对立教皇”。

　　不同于14世纪的教会分裂，这次教皇权的分裂仅仅是一件次要的事。尤金四世继续前往佛罗伦萨，大多数基督徒认为，巴塞尔公会议已经成了佛罗伦萨公会议。在之后的10年中，斐理克斯五世仍顽固地自称教皇。

　　1439年，君士坦丁堡的皇帝到达佛罗伦萨，准备（再次）讨论和罗马统一的可能性，而那个时候罗马自身还处在分裂之中。

　　君士坦丁堡的皇帝是被奥斯曼帝国变化的局势所逼。1421年1月，友善的奥斯曼苏丹穆罕默德过世（根据宫廷编年史记载，他是自然死亡的。而流言声称，他是中毒身亡）。他暴戾的儿子——18岁的穆拉德二世（Murad II）——立刻围攻了君士坦丁堡。

　　1424年，年老的曼努埃尔二世向新苏丹支付了一笔钱，暂时解除了围攻。但不久后，曼努埃尔二世就去世了，留下他的儿子约翰八世（John VIII）来面对新的来自奥斯曼的威胁。约翰八世来到意大利参加佛罗伦萨公会议。他请求西方的基督教会为了君士坦丁堡的生存联合抵抗东方的奥斯曼人。从第一次十字东征开始，这个话题就一再被提起。

　　约翰八世的努力失败了。

　　约翰八世的策略是，再次尝试消弭东西方之间的差异矛盾。为了一场眼前的战争，他试图消除将近500年间双方在思想、神学、习俗和文化方面的分歧。在约翰八世一行人（包括700名神父、宫廷官员、神学家和学者）到来前，君士坦丁堡牧首被一封来信激怒了，信上说，教皇接见他时，他要亲吻教皇的脚。他反驳道，他本来愿意“把教皇当作父亲，如果教皇比他年长。如果教皇跟他同龄，他愿意把教皇当作哥哥。如果教皇比他年轻，他愿意把教皇当作儿子”。

　　这场关于级别的竞争持续着。在公会议上，拜占庭人和欧洲人因为最好的座位、进餐的优先权、牧首在意大利是否可以用跟教皇一样的窗帘来装饰他的讲台、复活节仪式的地点以及（最终）教会的教义而起了争执。从1438年6月4日直到1439年7月5日，公会议每天都会进行马拉松式的争吵，他们的分歧在于：圣灵与圣父、圣子之间确切的关联方式，准备圣餐使用发酵面包还是未发酵面包，教皇对希腊教会的权威程度，以及其他大量相关的细节。神父和神学家一词一句地敲定折中声明。在讨论期间，牧首寿终正寝。

　　最后，他们达成妥协，将联盟教令写在了纸上，充满喜悦地高声诵读了出来，并吟唱希腊文和拉丁文的赞美诗（只不过，他们都不赞同对方的赞美诗形式，于是不得不站在佛罗伦萨大教堂的中央走廊上，轮流吟唱赞美诗）。

　　约翰八世得到了西方教会的支持，尤金四世教皇承诺他会派遣300艘军舰并提供1.2万弗罗林帮助约翰对抗土耳其人，保卫君士坦丁堡。于是，约翰八世动身回国了。1440年2月初，他回到了君士坦丁堡。几周内，教皇承诺的士兵和急需的现金也紧随他到了都城。

　　然而统一终究没有实现。

　　等候在君士坦丁堡码头的人们问道：“你们的努力怎么样了？……我们的事业成功了吗？”陪伴着皇帝的教士们回答说：“我们在海外出卖了我们的信仰。我们用自己的虔诚换来了不虔诚！”只有希腊教会和宫廷的高层才支持这种妥协。教会里的教士和普通信徒则认为这是一种背叛，珍贵的宝藏被愚蠢地换成了赤裸裸的政治利益。约翰八世了解民意后，推迟了在君士坦丁堡发布联盟教令的时间。

　　这一推迟变成了无限期的。将教会统一的企图与将神圣罗马帝国重新统一的企图一样没有成功。代价高昂的西方之旅、无尽的争吵、不断的谈判，这一切除了给君士坦丁堡带来了更多的士兵外，别无好处。而紧接着发生的外敌入侵证明，那些士兵也是毫无用处的。 世界史的故事（套装共6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