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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意志的征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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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2 意志的征服

  在1150年到1202年间,印度犀那王朝推翻了信奉佛教的波罗王朝,并热情而又意外地向伊斯兰教打开了国门。

  12世纪中叶,印度东北部有个做人质的王子摆脱了主人的控制,他名叫维贾伊·森(Vijay Sen)。

  这并非没有先例。至少1000年以来,在印度次大陆王国的兴衰变化中,王族之间都有相似之处。一个武士可以通过打败附近部落的首领,使其臣服于自己而建立起王国;他会建立一个王朝,而他的子子孙孙会通过不断的游说、贿赂或者制裁那些臣属于他们却不安分的首领,维持这种被捏合在一起的王国的统一。这个王国会进行扩张,然后国王就会下放越来越多的权力,将其赐给控制更边远地区的属下。而这样做,不可避免地会导致某个属下背叛远在国都的统治者,该属下又会逐渐打败附近的部落首领,使其服从于自己,从而成为新的首领,建立新的王朝。

  而且新的国王往往是从前那个国王的亲族成员,因此,很难将他们截然分开。通常情况下,新王国的人会跟原来的王国的人操同一种语言,有同样的习俗,信奉同一个宗教,流传同样的历史故事。但是维贾伊·森一定程度上改变了这个古老的模式。

  他的君主是波罗王国(Pala)的国王罗摩波罗(Ramapala)。自8世纪以来,波罗家族就统治着恒河三角洲的东部。据传说,王朝的创立者瞿波罗(Gopala)被臣民推选出来维护三角洲地区的和平与公正。据纪念瞿波罗统治的一则碑文记载,在这个大国和强国吞并弱国的混乱时期,他领导下的国家仅仅由一部“鱼类法”统治。

  瞿波罗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在他20年的统治生涯中,有很大一部分时间都在建造庙宇和建立宗教讲堂,以此来指引他的臣民走上正确的道路。在瞿波罗执政期间,佛教传播广泛,且其信条灵活。几个世纪前的佛教经典告诉人们,所有的物质实物都是转瞬即逝的,只有参悟佛法才能揭示物质世界的虚无短暂。但是波罗也遵从佛教不同流派的教义和实践思想,这些流派使用了用多种语言所著的经文,并且还将印度教中的仪式制度汲取到正统佛教中。

  尽管瞿波罗之后的波罗国王大多信奉印度教而非佛教,但他们信奉的印度教也和瞿波罗信奉的佛教一样,灵活变通。他们继续建造佛教寺庙,并且继续赐予佛寺土地和钱财等丰厚的礼物。来自中国、僧伽罗南部的岛屿,以及高山王国尼泊尔的僧人都到波罗王国取经学法。据一位16世纪晚期的历史学家的研究,欧丹多富梨寺(Odantapuri)是在瞿波罗和他的儿子的赞助下建成的,里面有1000名常驻的修行者;每遇宏大法事,可以容纳多达12 000余名僧人在此聚会。 几个世纪以来,印度佛教面对传统的印度教逐渐失去领地,而波罗王国则成了印度佛教的一片绿洲。

  [1] 印度教是一个发展了5000多年、涵盖了广泛的信仰和实践的教派。大多数形式的印度教都有以下几种共同的信仰:通过多种形式表现出来的神性的本质,因此印度教教众的男神女神其实都可以被理解为同一个神的多面;生命可以轮回,循环往复;人由两部分构成,既包含“神我”(atman,神圣的本质),也包含由经验、性格和令我们与其他人不同的个性的“命我”(jivatman)。在印度教信仰中,“命我”的一系列作为会产生“业力”(karma),即所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按照印度教正法去生活就会得到好的果报,教徒在下一个轮回中会有更高的社会地位和更好的生活条件。最终,信徒希望在多次转世之后,能提高自己依照印度教正法的生活能力。作为结果,他能从他的“命我”,也就是他的个性中释放出来,而仅仅保留自己的“神我”,即神圣的本质。此时,他将“梵我如一”(和神合为一体),“就像河流汇入大海”,作为个体,他将失去独立个体的特点,同时免去轮回转世的循环。见:Jeaneane D. Fowler,Hinduism: Belief and Practice(Sussex Academic Press,1997),该书是一本很好的印度教入门书,用通俗的语言介绍了印度教的基本内容及其教派。

  维贾伊·森没有效仿他的波罗王国的君主。他的祖父来自南部地区,是一位令人敬畏的武士,后来搬到了三角洲地区安度晚年。他的父亲曾经宣称拥有统治其居住的地方周围的一小片区域的权力。维贾伊·森本人是一个信奉湿婆和毗湿奴的信徒,他虔诚地遵守印度教的惯例和礼制。他认为佛教偏离了正轨。

  在12世纪初期,虽然年纪尚轻,他就已开始了征战生涯,并以他父亲的领地作为大本营。起初,他表面上对国王保持忠诚,在波罗统治的名义下征服了(许多)地方的首领。但是,当他的君主罗摩波罗在1124年去世之后,他露出了真面目。罗摩波罗是一个称职的统治者和身经百战的武士,曾经统治国家长达40多年之久。他的继承者们却软弱无能,丧失了越来越多的领土,使之沦落到维贾伊·森的统治之下。

  到12世纪40年代末,维贾伊·森50多岁了。他一生都在征战,此时他可以宣称对横贯整个三角洲的地区拥有统治权。他的儿子伯拉·森是他的继承人,他的孙子拉克什曼·森是他的主要将领之一。1150年,拉克什曼·森率领他祖父的军队攻击了波罗王朝的都城高尔(Gaur),对波罗国王宣战。

  犀那军队占领了这座城市,而国王曼德纳波罗(Madanapala)则向北逃到了叫作比哈尔(Bihar)的地区。在流亡期间,他还坚持称自己是高尔的国王,而且宣称他仍统治着从前的波罗王国。但此时国土的大部分掌控在犀那手中。

  取得胜利的维贾伊·森下令建了一座大寺庙(Pradyumnesvara),在里面举行古印度教的盛大的献祭(Great Gift)仪式来进行庆祝。献祭是由古老的、国王主持的仪式演变而来,在仪式上,婆罗门会奉献一匹马给神并且让其获得一年的自由。一年期限到了后,国王会亲手杀死这匹马,然后他的王后会和马的尸体躺在一条金色毯子下面,并且做出性交的动作。神马的力量与国王合为一体,进入王后的身体,因此他的子嗣也会被赋予神圣的力量。

  到12世纪,这种令人震惊的礼仪制度仅仅保留了一些象征性的做法,维贾伊·森只是进行了适当的祷告和仪式,供奉了一匹马和一辆战车。他也赐予了他的婆罗门大片土地。这没有用马献祭那么具有表演性(而且对旁观者来说也没有那么多的娱乐性),但意义是相同的。作为一名印度教国王,统治着他宣称为印度王朝的国土,维贾伊·森挺立在天地之间,他主持的这种王者的仪式,把神带到了凡间。有关他的一块碑文上这么记载:“他从不厌倦祭祀牺牲,通过他的权力,尽管经过时间流逝,达摩(正当的宇宙秩序)只剩下了一条腿,却能在大地上自由行走。”

  这已不再是以前波罗王朝那种可塑的世界了。这是一个等级制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维贾伊·森作为国王是世界的主导,他的地位也是最重要的;他的下一级是婆罗门(印度教的神职人员);婆罗门之下是刹帝利(贵族武士和地主);而在武士和地主的统治下则是吠舍(耕种土地的农民)。

  这种种姓制度(阶级的划分方式)并不像后来西方学者认为的那样死板。种姓制度远没有把社会截然划分为四个等级,种姓群体内部有许多细分和小的群体,而且他们之间的划分界限往往很模糊;例如,印度教禁止婆罗门使用犁,因此被赐予了土地的婆罗门就必须成为控制农民的地主(实际的劳作由农民来完成)。种姓之间也存在着某些转变。当一位地方领导者被他的国王提拔到一个更高的种姓后,他的权力就会变大,因此新的种姓就会出现[比如几个世纪以前,迦耶斯特(kayasthas)这个专业的抄书吏阶级得到了几乎与婆罗门相同的权力]。

  但是,尽管有一定的灵活性,种姓制度是维贾伊·森和他的继承人伯拉·森(他在1158年继承王位成为犀那王国的新统治者)维持秩序的一种方法。而且他们都特别注重每个阶级的特权和责任。为了王族的利益,不同阶级间的婚姻被严格管理;伯拉·森制定了多项条例,而且通过了一项法律,允许王室天然的盟友婆罗门结婚多次,由此增加婆罗门的人口数量。

  波罗王朝的国王从未关心过什么种姓制度;这种变化让孟加拉人感到不安,其影响就像维贾伊·森突然中止王室对佛教的所有赞助一样。维贾伊·森对波罗王朝宗教的轻视,以及他儿子对种姓制度严格的执行,使犀那王国变成了充满怨恨的火药桶。

  当新的军队在西方地平线上出现的时候,一个火花掉进了这桶火药里。

  一个多世纪前,伽色尼(Ghaznavid)突厥人在我们现在所知道的中东地区的东部边缘建立了一个伊斯兰王朝。他们穿过开伯尔山口(Khyber Pass)向印度推进,后来,伽色尼王国失去了在中东的领土,变成了一个北印度王国。1150年,伽色尼王国处在巴赫拉姆·沙(Bahram Shah)统治下。此时是他长达40年执政的末期,其40年的统治是一段极其辉煌鼎盛的时期。巴赫拉姆·沙是呼罗珊地区突厥人苏丹艾哈迈德·桑贾尔(Ahmed Sanjar,塞尔柱帝国的高级官员)的封臣。巴赫拉姆喜欢赞助诗人、数学家和哲学家。在他的庭院里,访客可能会遇见来自呼罗珊地区的诗人菲尔多西(Firdausi),他在忙着撰写他的史诗《王书》(Shahnameh,现在被认为是伊朗的民族史诗),也可能会看到天文学家比鲁尼(al-Biruni)正埋头撰写他的146卷的科学和数学巨著。

  但在伽色尼边界,情况却不那么美好。塞尔柱帝国对其领土的控制力越来越弱,对于其他突厥苏丹的权威也早已名存实亡。另一个塞尔柱帝国的附庸国,被称为古尔(Ghurid)的王朝,也急于摆脱塞尔柱的控制。

  地图22-1 古尔王朝的进军

  古尔王国位于巴赫拉姆·沙的王国的西侧,他害怕古尔人就像塞尔柱人害怕古尔人一样。巴赫拉姆·沙试图通过联姻,把女儿嫁给古尔统治家族的成员之一来避免受到攻击。但是后来有情报告知,他的女婿正在计划攻击他,于是巴赫拉姆·沙便把他毒死了。

  这次谋杀不但没有消除敌意,反而激发了敌意。死者的弟弟阿拉丁·侯赛因(‘Ala’al-Din Husain)率领军队攻入巴赫拉姆·沙的王国复仇。伽色尼军队试图使用大批的象阵挡在前面应对古尔部落的进攻,但是还是侯赛因率领的军队胜利了。据波斯的历史学家明哈杰·西拉杰·术兹札尼(Minhaj Siraj Juzjani)在《纳昔儿史话》(Tabakat-i-Nasiri)一书中记载,侯赛因集合他的士兵们,给他们每人一个任务,要求每人负责把一头大象放倒。术兹札尼写道:“每一名勇士都选择了一头大象。他们钻到了大象的盔甲下面,用手中的短剑切开了大象的腹部。”至少有一位战士被倒下的大象压死了,但是这波攻击之后,古尔步兵在卡沃(karwah)的掩护下便冲上战场。卡沃是由牛皮和粗糙的棉布制成的可移动的矮防护墙。“当古尔步兵把屏风一般的卡沃顶在肩上时,”书中写道,“他们从头到脚完全被挡住了……像一面墙。由于卡沃里面塞满了大量的棉布,任何投射物或武器都拿它没办法。”

  古尔的步兵稳步向前推进,先锋军队将撤退的伽色尼军队一路追到了巴赫拉姆·沙的都城。侯赛因和他的军队连续7天对这里进行烧杀劫掠。最后一次,侯赛因让人把伽色尼以前的统治者的尸体都从坟墓中挖出来,在大街上焚烧。这次袭击使他获得了“扎汗苏”(Jahan-Suz,意为“世界焚烧者”)的称号。

  侯赛因从来没有打算占领伽色尼的国土,他泄愤之后,就班师回朝了。但巴赫拉姆·沙再也没有从那次攻击中恢复。仅仅一年后,1152年,他就去世了。

  1161年侯赛因去世之后,古尔才发动第二次战役。在部落的另一个成员吉亚斯丁·古尔(Ghiyath al-Din Ghuri)指挥下,他们第一次朝着呼罗珊地区这个相反的方向迁移。在他弟弟穆罕默德的帮助下,吉亚斯丁用了10年多的时间扩展喜马拉雅山脉西部的边境,使自己不再受塞尔柱帝国的控制,并且逐步占领了曾经属于他的君主的领土。

  最终在1175年,在穆罕默德以他哥哥吉亚斯丁名义的领导下,古尔的军队对伽色尼王国的印度北部地区领土开始了长达11年的大举进犯。巴赫拉姆·沙的孙子伽色尼苏丹库思老·马利克(Khusrau Malik)被迫撤回。他面临的局面一年比一年严峻,直到他的国土缩小到拉合尔(Lahore)周围的一小片区域。《纳昔儿史话》中记载道:“穆罕默德每年都率领他的古尔军队从加兹尼(Ghazni)发动进攻,占领了印度(Hind)和信德(Sind)的一部分,并且到伊斯兰教纪元577年(公元1181年)……他来到了拉合尔的城门前,抢走了库思老·马利克的一个儿子和一头大象,然后就撤退了。直到伊斯兰纪元582年(公元1186年)战争一直在进行,他率领军队攻打拉合尔并且将其变为一片废墟。”库思老·马利克以及他的儿子和继承人都被处决,伽色尼王国灭亡了。

  古尔的军队击败了穆斯林敌人,但是苏丹吉亚斯丁和他的弟弟穆罕默德并没有放弃征服印度的打算。因为拉合尔变成了废墟,他们便率领军队征战更远的东部地区,攻打印度诸王国。

  印度北部中心是众多武士部族的家园,他们各自统治着自己的小王国:他们是拉其普特人(Rajput,意为“国王的儿子”)。拉其普特的统治者为他们自己编造了美妙的神话故事,他们宣称自己来自远古时代的熊熊烈火中,并且是为了取代一个腐败罪恶的武士家族而来的。而事实却是,他们兴起于150年前伽色尼人第一次进军印度时所推翻王朝的残余力量。力量最强大的四个拉其普特部落分别是:帕瑞哈、帕瓦、索兰克和乔汗,而乔汗的统治者普里特维·拉杰(Prithvi Raj),坚决地挡在了古尔人的面前。

  1191年,穆罕默德首次攻击乔汗,遭遇惨败,他自己逃之夭夭。普里特维·拉杰由于轻而易举就取得了胜利,之后便没有加强防御。他手下的军队,加上来自拉其普特联盟的援军,一共有30万名骑兵和3000头大象,是古尔军队人数的两倍,因此他更觉得高枕无忧。但是一年之后,穆罕默德卷土重来,人数处于劣势的古尔军队在第二次塔拉因战役中与拉其普特军队相遇,通过计谋战胜了印度守军。普里特维·拉杰被俘获并遭处决。

  印度的历史学家将此归咎于穆斯林战士为了胜利不惜使用残忍的手段;而伊斯兰历史学家则认为,拉其普特各王国之间的争斗,导致联军在作战时缺乏意志。古尔之所以获胜,可能是因为他的骑兵训练有素,而乔汗的步兵则装备不良、准备不足,只是临时征召农民来加长防线。但是由于乔汗军队的战线拉长,兵力分散,拉其普特各王国失去了强有力的防御。防线一个接一个地崩溃。1193年,古尔拿下了德里。此后,在长达400年时间里,再也没有一个印度国王统治这里。1199年,一支古尔军队到达了比哈尔,在这里,最后一个波罗国王仍沉浸在对权力的幻想中。古尔的军队摧毁了波罗王国的最后残余势力。

  1202年,古尔军队来到了犀那王国。

  1178年,伯拉·森的儿子、维贾伊·森的孙子拉克什曼·森终于加冕为国王。他用一生的时间目睹他勇猛的祖父和父亲统治犀那王国。现在,他却面临着祖父和父亲闻所未闻的威胁。

  双方的对决毫无悬念。拉克什曼·森不只继承了犀那王国,还继承了其人民的怨恨。由于臣民们对受种姓制度的过度控制以及传统佛教体制被轻视感到愤怒,他们把古尔当作拯救者一样爱戴。不等古尔的军队到达都城高尔,拉克什曼·森就逃之夭夭了。他困守在维克兰普城(Vikrampur)。而且像之前的波罗国王一样,即使国土已经不复存在,他还是继续声称自己是国王。

  古尔的军队胜利了,驻扎在高尔,并且宣称这里由苏丹吉亚斯丁统治。他们几乎没有遇到什么反抗。孟加拉人民对伊斯兰教几乎一无所知,但是却很了解犀那死板的印度教。即使是为了让自己摆脱印度国王的统治,他们也准备好了接受穆斯林苏丹的领导。 世界史的故事(套装共6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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