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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9 丢失的家园

　　1127年至1150年，金人入侵，宋室南渡；大越上承天命，而高棉国王建造了世界上最大的寺庙。

　　1127年，女真大举入侵，诗人李清照和她的丈夫不得不抛家舍业，逃往他乡。他们带着满满十余车的古籍善本和古青铜器南下，这是他们穷毕生精力和财力所收藏的书籍和艺术品。不等他们到达南方城市江宁（今称南京），女真军队已将他们的家园夷为平地。从960年开始，黄河流域就一直由宋朝统治，如今宋朝被赶出都城开封；宋徽宗和宋钦宗被金军俘虏，监禁至死；宋朝对中原的统治从此中断。

　　李清照哀伤地写道：“永夜恹恹欢意少。空梦长安，认取长安道。为报今年春色好。花光月影宜相照。随意杯盘虽草草。酒美梅酸，恰称人怀抱。醉里插花花莫笑。可怜春似人将老。”但是她再也未能踏上“长安道”，开封永远不能归返了。

　　对于宋朝来说，失败既出乎意料，也令人感到耻辱。宋朝自诩中国的正统传承者，乃是承天命而统治中国。另一方面，入侵的女真人在不到一代人之前还是纯粹的游牧民族。仅仅12年前，他们才开始拥有自己的国家，当时聪明过人、野心勃勃的完颜部领袖阿骨打采用一个汉字作为自己国家的名字（金），计划征服南方的富饶帝国。

　　对于宋朝人来说，女真人仍只是蛮族。“万里腥膻如许。”诗人陈亮在诗词中抱怨道。他也因女真入侵而被迫南迁。但是，尽管宋朝对北方蛮族不屑一顾，女真人仍连续不断地进攻。宋钦宗的弟弟赵构躲过金军追杀，逃往南方，在南京应天府（今称商丘）继承大宋皇位，后迁都临安。不过即使在那里他也经常受到女真入侵的威胁。女真骑兵南下越来越远，经常进入中原地带烧杀抢掠。1129年，扬州沦陷；1130年，女真横渡长江，攻陷长江南岸城市明州（今称宁波）。

　　开封沦陷时，宋高宗刚满20岁，他登基后一直在到处逃亡。出于绝望，他派使臣到女真人那边谈判，提出如果女真人停止侵袭，宋可以作为金的附庸国，向金国纳贡，要求金“见哀而赦己”。他写道：“以守则无人，以奔则无地。”

　　但女真人不想要附庸国。宋朝对女真人的蔑视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女真人的马上将军都是没有治国经验之人，也不具备管理所征服国家的制度。他们只是想要征服中原，而不打算管理被占领的土地。

　　女真人拒绝了宋高宗的请求，战争仍在继续。然而这拯救了宋朝。随着战争的拖延，女真士兵不得不对抗南方酷热的天气。南方河渠纵横，减缓了他们前进的步伐。他们没有水战经验，但现在却面临着长江天堑。由于一路掠夺和抢劫，女真士兵变得懒散骄纵，他们不愿意再继续这艰难而遥远的征程。而南宋政权在逐渐稳定之后，组建了一支日益强大的水军。

　　和之前的朝代一样，宋朝总是通过水军来补充陆军力量的不足。他们建造了越来越多的船只在长江上游弋。一名宋朝官员指出，长江是抵御蛮族的新的长城。1132年，皇帝批准建立一个新的政府机构——沿海制置司，负责管理舰队。至此，南宋成了世界上第一个建立常备海军的国家。

　　海军让南宋抗金拥有了一点优势。10年来，双方力量此起彼伏，谁都没能取得太大的进展。慢慢地，南宋朝廷开始接受现状：至少就目前而言，北方已经失去了。1141年，宋金达成和议。14年的战争让宋高宗别无选择。他再也没有能力负担耗费无尽的北上征伐；南方的耕地还未开垦，农民都应征入伍；南宋面临着另一条通向贫困和饥荒之路。

　　《绍兴和议》对南宋是一个耻辱。它称金国为“上国”，而宋朝是一个“籓方”，宋向金称臣，宋高宗被迫接受了作为金国附庸国的地位，每年向金纳贡。但是，和议让双方的战争停止了20年。尽管南宋的领土比北宋已大大缩小，不过它慢慢地开始复兴了。

　　在黄河以南很远的中南半岛，有一群在大国阴影下建立的小王国。

　　中国人曾将长江中下游及以南地区各民族统称为“百越”。宋以前的一千年，中国已经开始统治其中最靠北的一些民族。汉朝军队进入后，北部湾周围的土地变成了交趾，是汉朝官员统治下的一个郡，到唐朝时称为安南。

　　但在10世纪，安南脱离了中国的控制独立建国。经历了早期的战乱后，李朝取得了统治权，后定国号为“大越”（Dai Viet）。

　　和宋朝的领土争端问题仍然困扰着大越北部的州府。1076年，其中的一个小争端升级为全面战争，招致宋军征讨。在富良江江口，宋军被将军李常杰击退。李常杰曾赋诗《南国山河》：

　　南国山河南帝居，

　　截然定分在天书。

　　如何逆虏来侵犯？

　　汝等行看取败虚。 注释标题 James Anderson, The Rebel Den of Nùng Trí Cao (2007), p. 143.

　　这首诗用中文写成，如今它被视为越南的第一个独立宣言而被人们铭记。

　　中国统治越南达1000年之久，这使得越南在各方面都受到中国文化的影响，宋朝的软弱和越南的独立都无法改变这一现状。1078年，李朝向宋朝遣使议和，双方商定了一条分界线，该分界线位于越南都城升龙城（今称河内）以北，至今仍是中越两国的分界。但是这条边界仍然没有阻止越南继续受到宋朝的影响。李朝国王像中国皇帝一样，建造佛塔并且资助佛教寺院。汉语仍然是越南朝廷的官方语言；想要成为政府官员，越南人也得参加科举考试，考试的内容基于孔子的教诲。在宋朝被金所迫，逃离古代中国文明的摇篮中原时，越南的李朝也开始推崇天命论。他们称自己的君王为“南帝”，上承天命，凭借自己和南部的力量统治“南部王国”；宋朝皇帝的天命止于升龙以北，而上天的力量保护了两国的边界。

　　宋朝的国都在开封，而且还要不断对付来犯的辽军和金军，所以难以对大越用兵。在未来的两个世纪，对于大越军队来说，最大的威胁将来自其南部。

　　在大越以南，还有两个王国——高棉和占婆，这两个王国更多受到经过孟加拉湾与印度贸易的影响。高棉国王苏耶跋摩二世（Suryavarman II）于1113年击败对手登上王位。他一登基就发动了战争。

　　首先，他将矛头对准国内。在上一任国王统治期间，高棉已经开始处于混乱和分裂的状态；苏耶跋摩二世发动了一系列的内部战争，平定叛乱，统一了国家。然后，他把目光转向了国外。一本当时的编年史中写道：“他看到了自己渴望征服的国家的国王……他孤身一人去了敌国。”征服世界是他的责任。同前任国王一样，苏耶跋摩二世也信奉印度神王（Devaraja）；作为高棉国王，他就是神的化身，与神同在。他是转轮圣王（Chakravartin），世界之王。

　　他的第一个目标是沿海的占婆王国（Champa），该国紧靠着高棉王国的东部。他对占婆的一系列侵袭令使用梵文的占族人惊慌失措；很多人北上逃到大越，这里给了他们避难之所。1128年，苏耶跋摩二世以此为借口，对大越发起了攻势。他派遣了2万人的大军，却遭到惨败。

　　即便如此，他还是毫不收敛，经常派军队侵袭周边国家，既从陆上也从海上。但是对大越的进攻一直没有大的进展。此时在升龙，一位新的国王刚刚继承王位。他便是李神宗，虽然即位时只有11岁，但却有大将辅佐。高棉军队一次又一次被击败。

　　占婆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大越军队曾经为了对抗宋朝军队而团结起来，因而作战有方；但是占婆王国却没有这种经历。名义上，该国由国王统治，都城在毗阇耶（Vijaya），但实际上，它是由一些地方统治者组成的不稳定的联盟。每个统治者的地盘都被自西向东的河流分隔开。他们虽然可能会共同对抗高棉的欺凌，但也可能相互对抗。

　　占婆国王阇耶因陀罗跋摩三世（Jaya Indravarman III）既没有军队也没有足够的资源来抵抗苏耶跋摩二世。1132年，在万般无奈之下，他同意和苏耶跋摩二世联合起来，共同对抗大越。但是占婆-高棉联军也被大越军队打败了。

　　根据史书记载，占婆国王阇耶因陀罗跋摩三世性情懦弱、缺乏计谋。经此失败，他认为自己选错了盟友，于是转而向大越求和。这下子高棉便成了孤军奋战。面对敌军，据说大越将领杜英武（Do Anh Vu）非常不屑，说道：“天子大军乃是来平息叛乱，尔等不配做我的对手。”他又一次重创了高棉军队。

　　要是换成比苏耶跋摩二世野心和毅力弱一些的人，可能早就放弃征战了。苏耶跋摩二世没有放弃，他再次将目标转向占婆王国。1145年，高棉军队洗劫了美山圣地的寺庙；无能的阇耶因陀罗跋摩三世从此在历史记载中消失，再也没有被提到过。苏耶跋摩二世将占婆北部地区并入自己的领土，并任命他的妹夫管理该地区。

　　不过，这是他最后一次大胜。1150年，对大越的入侵又一次失败了，这一次失利是因为翻越通往升龙的山脉时，高棉军队患上了热病，几乎全军覆没。到1150年底，史书中也没有了对苏耶跋摩二世的相关记载，他的真正结局无人知晓。多年的战争使他的国家一贫如洗，只留下了成千上万的尸体以及亚洲最壮观的坟墓。

　　高棉首都吴哥（Angkor）是9世纪初由苏耶跋摩二世伟大的先王阇耶跋摩二世（Jayavarman II）建成的，经过3个多世纪，吴哥已经发展成为一个巨大而成熟的都市。吴哥建于低洼的沼泽地带，四周没有城墙，占地面积约320平方千米，它比12世纪的任何城市都大，是现代曼哈顿的5倍大。吴哥的人口达到了100万，饮用水来自巨大的运河和水库体系。最大的水库是人工湖西池（Western Baray），在11世纪已经修建完成，它有8千米长，2千米宽，蓄水量7000万立方米，足以为整个佛罗里达州提供长达一周的饮水量。

　　在他发动的战争期间，苏耶跋摩二世还监督了寺庙吴哥窟（Angkor Wat）的修建。这座小城约1千米见方，仅仅比中世纪的整个伦敦城小一点。他计划让吴哥窟作为他最后的安息之地。吴哥窟四周有护城河和城墙围绕，寺庙之中有许多同心广场和耸立的高塔。这是一座人工建造的石山，以神秘的须弥山为蓝本，而须弥山是传说中印度众神居住的世界中心。上千幅浅浮雕展现了战争场面、宫廷生活、宗教仪式和印度史诗的场景，以及极乐世界中正直人士的来生，反叛者被粉碎的场景，还有很多苏耶跋摩二世自己的形象。吴哥窟是敬献给毗湿奴的，这个神就住在这里。苏耶跋摩二世曾经是尘世的神；现在这座神庙将会变成他的坟墓，这样他就可以永世住在这里。

　　建筑吴哥窟耗费了难以想象的金钱和人力。它的设计和建造都非常严谨：在年初时，阳光会落到世界诞生的场景上，而接近年底时，它会照亮世界末日的场景。人们对未来日食和月食的观测点也进行了计算并且建在了寺庙中。修建寺庙用的石头超过200万块，有的甚至重达8吨，这些石头都是从30多千米之外的采石场运来的。然而，整个寺庙只用了不到35年便建成；相比之下，巴黎圣母院有128米长，69米高，却耗时一个多世纪。

　　图9-1 柬埔寨吴哥窟的主塔

　　图片来源：Kevin R. Morris/Corbis

　　此时的高棉，可以自豪地夸耀自己拥有世界上最辉煌的寺庙建筑群。但是连续不断的战争和建造奢华的建筑，耗尽了这个国家的财富。苏耶跋摩二世的继承者放弃了在占婆占领的土地并撤兵，退回到之前的分界线以内；这个王国的崛起迅速而辉煌，但它几乎随即就走向了终点。

　　图9-2 吴哥窟浅浮雕

　　图片来源：John R. Jones；Papilio/Corbis 世界史的故事（套装共6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