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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上帝统治下的统一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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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8 上帝统治下的统一帝国

  312年到330年间,君士坦丁将他的意志强加给罗马帝国,并确立了基督教教会的教义。

  312年10月29日早晨,罗马军人君士坦丁在他的士兵面前,走进罗马的城门。

  他此时38岁,6年来他一直在为夺取终身元首的皇冠而奋斗。不到24个小时前,他终于在米尔维亚桥战役中打败了在位的罗马皇帝马克森提乌斯。君士坦丁的手下边打边前进,突破了米尔维亚桥的防线,冲向罗马城,最终守军崩溃,四散奔逃。马克森提乌斯身上的盔甲过重,坠入河中的淤泥里淹死了。基督教历史学家拉克坦提乌斯记载说,君士坦丁的士兵进入罗马的时候,每个人的盔甲上都带着基督的标记。罗马作家佐西穆斯补记道,君士坦丁把马克森提乌斯的尸体挖了出来,将其斩首。君士坦丁的士兵把他被水浸泡过的首级挂在长矛上。

  君士坦丁在皇宫里住了下来,开始观察新帝国的形势。他立即开始处理马克森提乌斯的支持者,审慎地下令处死了一批人:只有马克森提乌斯的“最亲近的朋友”成为新政权的牺牲品。他解散了禁卫军,这支军队曾支持马克森提乌斯夺取王位。他还让人把马克森提乌斯的首级装在匣子里,送到了北非,等于是给马克森提乌斯的支持者送信,表明他们应该改变自己效忠的对象了。然后,他转过头来解决他的共治皇帝的问题。

  战胜马克森提乌斯后,君士坦丁获得了一顶皇冠,但没有获得整个帝国。大约30年前,戴克里先任命了共治皇帝,一起治理广大的罗马帝国——这个制度已经产生了好多个继承人的分支。当前,还有另外两个人掌管帝国的一部分。李锡尼本是一个农民,通过军功获得提升,宣称自己是潘诺尼亚以东、黑海以西的帝国中部的最高统治者;同样农民出身的马克西米努斯·代亚(Maximinus Daia)控制着东部领土,那里不断受到前来侵略的波斯帝国军队的威胁。

  戴克里先是个理想主义者,他设计这样的国家体系,是为防止权力落入任何单一的人手中。但他并没有考虑到人们的权力欲。君士坦丁无意分享自己的统治权。不过,他非常精明,不会同时进行两场战争。于是乎,他与李锡尼做了一个交易,与其结为同盟。李锡尼比马克西米努斯距离君士坦丁更近,而且也更弱。作为回报,李锡尼虽已年纪不轻,却会迎娶君士坦丁同父异母的妹妹,年轻的君士坦提娅(Constantia)。

  李锡尼立即接受了这一条件。为了向自己的大舅哥表示善意,他与马克西米努斯·代亚在313年4月30日兵戎相见——距君士坦丁进入罗马刚刚半年。李锡尼只有不到3万人,而马克西米努斯则集结了7万人。但李锡尼的军队像君士坦丁的军队一样,是举着基督教上帝的旗帜进军的,这很有号召力;而马克西米努斯以朱庇特的名义发誓,要在他的领土上清除基督教。于是,基督教旗帜的存在就表明,这场争夺领土的战役变成了一场圣战。

  两军在哈德良堡城外的一个叫作塞里努斯广场(Campus Serenus)的地方(名字起得真不好)遭遇,李锡尼以少胜多。马克西米努斯·代亚乔装逃跑,但是李锡尼紧追不舍,一直追到亚细亚行省,最后在塔尔苏斯(Tarsus)围住了他。眼见无路可逃,马克西米努斯·代亚吞下了毒药。不幸的是,他服毒之前不想做饿死鬼,大吃了一顿,延迟了药力的发作。历史学家拉克坦提乌斯写道,他过了4天才死去:

  由于他肚子吃得太饱,毒药的药力无法立即生效,反而产生了类似瘟疫的严重病痛……他经历了各种痛苦和折磨,以头撞墙,眼球都从眼眶里掉了出来。变成了瞎子之后,他想象自己看到了上帝,上帝的仆人都身穿白衣,坐在那里审判他……然后,他发出了那种被活活烧死的人的呻吟,他吐出了最后一口气,经历了残酷折磨后死去,结束了罪恶的一生。 注释标题 Lactantius, “Of the Manner in Which the Persecutors Died,” chapter 49, in Schaff, AntiNicene Fathers, vol. 7.

  他所经历的死亡虽然恐怖,但不是最后一次类似的事件。李锡尼接着杀害了马克西米努斯·代亚两个不到9岁的年幼孩子,还淹死了他们的母亲;他还处死了另外三个有可能问鼎东部王座的人,这些人都是已经死去的皇帝的孩子。

  地图8-1 罗马和波斯帝国

  君士坦丁发现,他必须无视这些流血事件。两人在米迪欧兰尼恩(Mediolanum,现在的米兰)会面,庆祝李锡尼迎娶君士坦提娅,并且发表一则敕令,晓谕全国,宣布基督教合法——这一点非常有必要,因为此时两人为了获得统治权,都举起了上帝的旗帜。

  实际上,除了东部以外,罗马帝国的各地都对基督教采取宽容的态度。但是这一敕令,即《米兰敕令》,将对基督教的保护扩大到了马克西米努斯·代亚以前统治的领土上。《米兰敕令》宣布,无人应被剥夺信仰基督教的机会:“任何一个希望信奉基督教的人,都可以自由而公开地信奉,而不会受到骚扰……为了我们这个时代的和平,我们也向其他宗教宣布,人们可以公开而自由地信奉,每个人都能自由信奉自己愿意信仰的宗教。”以前没收的基督徒财产理应归还,所有的基督教教堂都应还给基督徒来掌控。《米兰敕令》最后说道:“愿这事实现,这样一来,正如我们上面所说,神会眷顾我们,如我们所经历的最重要的情形那样,永远保护我们,使我们的成功更加辉煌,国运永续。”

  在拉克坦提乌斯的记述中,君士坦丁是神的仆人,他的敌人是由于上帝的审判而失败的。撰写了君士坦丁传记的基督教教士优西比乌也持同样的观点:君士坦丁是“上帝所爱的”,把关于圣子的知识传递给罗马的子民。

  优西比乌是君士坦丁的朋友,而拉克坦提乌斯是一个食不果腹的修辞学教师,后来君士坦丁聘请他担任宫廷教师,改变了他的命运。但是,他们撰写历史,并不仅仅是渴望跟皇帝站在一边。两个人很可能在君士坦丁自己明白之前就清楚,基督教最能让帝国存续下去。

  君士坦丁可以解决多个皇帝的问题,他已经除掉了三个对手中的两个,而李锡尼也时日无多。但是帝国此时遇到了更复杂的麻烦。几个世纪以来,罗马帝国都是国中有国:帝国里的行省、区以及城市等都保持了更根深蒂固的身份认同。塔尔苏斯是罗马的,但它还是一个亚洲城市,在这里你更有可能听到人们说希腊语,而不是拉丁语。北非是罗马的,但是迦太基是一个非洲城市,那里的人都是非洲人。高卢是罗马的,但是居住在这里的日耳曼部落说自己的语言,崇拜自己的神。罗马帝国中到处都是这些双重身份——罗马和他者,但是他者的离心力非常大,以至于帝国的边界几乎无法限制住它。

  君士坦丁把十字架放在旗帜上,不是为了获得基督徒的忠诚。就像俄罗斯历史学家A. A. 瓦西里耶夫(A. A. Vasiliev)所指出的,以“当时十分之一的根本不参与政治的人口”为基础建立自己的政治战略,是十分荒谬的。君士坦丁也不是突然信仰基督教的。君士坦丁时期的硬币上一直铸有太阳神的像;直到去世之前,他都是传统罗马宗教的最高祭司;他一直拒绝接受基督教的洗礼,直到336年,他意识到自己命不久矣,这才受了洗。

  但是,他在基督教中看到了一种迷人的理解世界的新方式;在基督徒身上,他则看到了罗马公民的榜样,他们因一种超越了普通的忠诚的信念而结合在一起。信奉基督教与其他的身份并行不悖。一个人几乎不可能既是彻底的罗马人,又是西哥特人,或者既是罗马人,又是非洲人。但是一个基督徒却可能同时是希腊人或拉丁人,奴隶或自由人,犹太人或外邦人。基督教从成为宗教的那一天起,就没有政治上的祖国,这意味着一个不断吞并其他小国的帝国可以采纳它。君士坦丁通过将罗马帝国转变为基督教帝国,就可以用基督的名义统一分裂的帝国。此前,以恺撒和奥古斯都的名义进行统一的努力都失败了,但以基督的名义却可能成功。

  这倒不是说他完全依靠基督之名得到了他所需要的一切。324年,李锡尼为君士坦丁除掉共治皇帝提供了完美的借口。东部的这位统治者指责基督徒在他的朝堂上为西方的共治皇帝刺探情报(他们无疑是在做这件事),把他们赶走了。君士坦丁立即宣布,根据《米兰敕令》,李锡尼是在迫害基督徒,于是率军东征。

  两人有两次相遇:第一次在哈德良堡附近,李锡尼曾在此战胜前东部皇帝马克西米努斯·代亚;第二次是在四个月后,9月18日,在克利索波利斯(Chrysopolis)相遇。在第二次的战役中,李锡尼彻底战败,同意投降。君士坦提娅为他求情,君士坦丁饶他不死,将他放逐到塞萨洛尼基(Thessalonica)城。

  君士坦丁现在成了罗马世界唯一的统治者。

  成为唯一的皇帝后,君士坦丁的第一个动作是保证基督教信仰的统一。如果基督教分裂成多个派别,相互争斗(确实有这个危险),那么对他来说就没有什么助益了。几年来,帝国各个地方的基督教领袖一直在争吵,围绕着“道成肉身”的确切性质为何,争吵越来越激烈。

  基督教教会自建立以来就普遍承认,耶稣同时具有人性与神性。“耶稣是主。”J.N.D. 凯利论述道,这是基督教最早和最基本的信条。根据最早一批基督教神学家的说法,基督“只有一个位格,不可分割”,也是“完全的神和完全的人”。这有点像同时把两满杯不同的液体倒入一个玻璃杯而不会溢出,基督徒从一开始就要面对这个悖论。安条克的伊格那丢(Ignatius of Antioch)在公元前110年前后死于罗马的一个竞技场,他用一系列平衡的对立原则阐述了正统的解释:

  那位大医生,他既有肉身,又有灵;

  既是被造的,又不是被造的;

  上帝存在于肉身之中;

  在死亡中有真正的生命;

  既是从马利亚生的,又是从上帝生的……

  因为“道成肉身”。

  他没有形体,又在身体之中;

  他无人能害,却在身体之中忍受苦痛;

  他是不朽的,却在终有一死的身体之中;

  他就是生命,却要经受朽坏。 注释标题 Ignatius, Letter to the Ephesians, 7, in Philip Schaff, ed., Ante-Nicene Fathers, vol. 1 (1867).

  但其他人提出了不同的解决方案。早在2世纪,伊便尼派(Ebionites)就认为,基督本质上是人,只有在他被选为犹太人的弥赛亚的意义上,才是“神圣的”。幻影派(Docetists)则采纳了古希腊人的“物质不洁”的观点,坚持认为基督不能存在于会朽坏的身体之中;他是灵,只是看起来像人。诺斯替主义者把幻影派的基督幻影说推进了一步,认为神圣的基督与作为人的耶稣建立了短暂的合作伙伴关系,以拯救人类免受物质世界的腐蚀。君士坦丁和李锡尼为皇冠而战的同时,一位名叫阿里乌(Arius)的基督教神父开始传播另一种教义:因为上帝只有一个位格,“唯他没有开始,唯他真实,唯他不朽,唯他智慧,唯他全善,唯他全立”,所以上帝之子必然是被造的。上帝之子与其他的受造物也许不同,但他不具有上帝的本质。

  阿里乌在埃及亚历山大的教会中供职,一直广收门徒,这让他的主教无比烦恼,最终把他逐出了教会。这造成了一个潜在的严重裂痕,这一裂痕很可能让一大群基督徒从基督教信徒的主体中分裂出去。君士坦丁在了解到这一裂痕后,给埃及寄了一封信,强烈建议两个人坐下来解决分歧:“让我重新拥有平静的生活,没有纷扰的夜晚,享受……平静生活的喜悦。”

  但主教和阿里乌都不愿意让步,情急之下,君士坦丁召集教会领袖举行大会来解决这个问题。他原先打算在尼科美底亚(Nicomedia)召开这次宗教会议,但是在主教们赶往那里的时候,一场严重的地震袭击了这座城市,建筑物倒塌,数百人当场殒命,炉膛和火盆里的火引燃了干燥的房屋,火势迅速蔓延,用索佐门(Sozomen)的话说,城市“瞬间被大火吞没”。

  突如其来的灾难让许多人认为,上帝对即将召开的宗教会议不满,在路上的主教们纷纷停下来,并紧急询问皇帝的决定。他是否会取消这次宗教会议?他们是否应该继续?

  君士坦丁得到了巴兹尔(Basil)的保证,说地震不是上帝的审判,而是魔鬼在阻止大家,使教会无法面对面解决问题。于是君士坦丁回答说,主教们应该改道去尼西亚。他们于325年春末到达了那里,准备好进行会谈。

  通过宗教会议解决神学问题不是基督教的新发展。从使徒时代开始,各个教会就认为自己是整体的一部分,而不是独立的会众群体。但是此前从来没有一个皇帝,即便是宽容的皇帝,会运用自己的权威来召集教会的会议。325年,在尼西亚,基督教会和西罗马的政府携手合作。

  有人可能会问,君士坦丁既然能毫不费力地调和他的阿波罗信仰和自称信奉的基督教,那他为什么会关心基督神性的确切定义?很可能他对这个问题的兴趣不是神学方面的,而是出于实用考虑:防止教会发生分裂。如果教会发生分裂,就会威胁到君士坦丁的打算。他希望基督教能成为一种将不同的人群组织起来的系统,让他们共同效忠于一个更高的结构。如果其整体结构崩塌,这个系统也就毫无用处了。

  这或许可以解释君士坦丁为何决定要反对阿里乌派。在了解了最有影响力的宗教领导人的态度后,他意识到,最强有力的主教都不同意阿里乌神学。阿里乌派基本上是创造了一个多神体系,圣父位于顶端,圣子则是某种造物主(demiurge),等级稍低一点。这为基督教的犹太教根基以及希腊的柏拉图主义哲学所不容,后者在东罗马帝国大部分地区都蓬勃发展。

  在主教和反阿里乌派的皇帝本人的指导下,聚集在尼西亚的神职人员提出了至今仍被基督教会奉行的信条——《尼西亚信经》。信经称:

  我信独一上帝,

  全能的父,

  创造有形无形万物的主。

  我信独一主耶稣基督,

  上帝的独生子,

  在万世以前为父所生,

  出于神而为神,

  出于光而为光,

  出于真神而为真神,

  受生而非被造,

  与父一体,

  万物都是借着他造的。

  这样的信条强调了基督的神性,并向阿里乌派牢牢关上了大门。

  而且它还为基督教盖上了帝王的印章。在牢牢抓住基督教,将其作为自己的工具的同时,君士坦丁也改变了基督教。君士坦丁在米尔维亚桥不可思议的神圣经历在当时非常有用;但是,要想用这种不可思议的经历将一群人长期集合起来,为了共同的目标做事,效果其实非常差。当时的罗马帝国由蜘蛛网般密集的联系结合在一起,需要基督教会更有组织,更有规矩,更具理性。

  另一方面,基督徒也是人,君士坦丁提出给他们盖上皇权的印记,这诱惑很难抵挡。君士坦丁给了教会种种好处。他承认基督教的教士跟罗马宗教的祭司有同等的身份,免除其税负以及那些可能对他们的宗教义务产生妨碍的国家责任。他还下令,任何人都可以把财产赠予教会;瓦西里耶夫指出,这一举措一举将“基督教众”变为了“合法法人实体”。

  他还开始建设一个新首都,新都从一开始就布满了教堂,而不是罗马宗教的神殿。他这么做等于是将自己的皇权跟基督教的未来绑在了一起。君士坦丁已经决定,将他的帝国的首都搬离罗马及罗马诸神,搬到古城拜占庭,这座位于通往黑海的要冲的城市将被重建为一个基督教城市。

  突然间,基督徒不再只是一个身份,而是成了具有法律和政治地位的群体——君士坦丁最初决定举着十字架旗帜进军的时候,基督教远不是这样。教会像君士坦丁的帝国一样会稳定地存在。而且像君士坦丁一样,它必须关注自己的未来。

  在尼西亚会议上遭到谴责后,阿里乌逃走了,藏在位于帝国远东地区的巴勒斯坦。阿里乌派并没有消失,它作为一个强大而不满的地下组织存留下来。事实上,君士坦丁的亲妹妹就成了阿里乌派的支持者,她拒绝了她哥哥让她接受《尼西亚信经》作为唯一的基督教正统的命令。

  她这样做可能是出于怨恨。325年,尼西亚会议刚过几个月,君士坦丁就撕毁了要宽大处理她的丈夫李锡尼的承诺,让人绞死了他。而且,君士坦丁不愿留下任何人挑战他的皇位,把她10岁的儿子、自己的亲外甥也送上了绞架。

  330年,他正式宣布拜占庭为新首都,也就是他的帝国的新罗马城。他不顾罗马人的抗议,让人从帝国的大城罗马、雅典、亚历山大、安条克、以弗所等地运来了纪念碑,竖立在新城的教堂间和街道上。他命令罗马“身居要位的人”连同家人和财物通通搬到他的新城。他按自己的意愿改造了罗马,让它处于十字架的阴影下。公共广场喷泉的装饰,是狮子洞中的但以理,这位勇士面对异教徒的威胁,为他的神而战。黄金和珠宝装饰的耶稣受难像被置于宫殿屋顶的中心。

  到330年,君士坦丁已经成功地建成了统一的帝国、统一的皇室、统一的教会。但是,当新罗马在庆祝时,老罗马正因失去原有的地位而愤慨。君士坦丁在尼西亚创造的统一的教会是由徒有其表的帝国的约束合在一起的。君士坦丁的三个儿子对父亲的帝国虎视眈眈,等待着他的死亡。 世界史的故事(套装共6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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