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前,10月30日,日本新泻县,一家小酒馆内,十数个日本军人围席而坐,酒局已残。一个日本军官站起身来,高举酒杯,说道
“日本军人在道别时,饮水干杯。这种水杯,是日本武士诀别之际,传杯共饮誓不生还的表现!来,中村君,张君,陈君,请满饮一杯吧!祝你们踏上真正的人生之旅,开始壮丽的行程吧!”
蒋志清(日名中村)郑重的双手端起酒杯,“多谢诸君。今日我们三人回国赴义,生死难料。千百年前,我中华有位义士,也是在这般的时刻,念过一句诗。此时此刻,这句诗也最能表达我的心情……”
停了一下,蒋志清一拍案,动情的吟道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诸君,愿来日还能共醉!”
饮罢酒宴,脱去军服,换上和服,随身放好毒药,蒋志清三人便飞奔至火车站,乘火车到长崎后,便乘轮船直奔上海。没料想到,这紧行慢赶,却还是有些迟了,等下了轮船,才发现,这上海滩已经遍地白旗,胜利光复。
蒋志清忽然看到码头上有几个青帮的喽啰,便过去询问了一番。当他知道上海汉军昨日还在江南制造总局与满清激斗了一夜时,不由得连连跺脚叹气,恨自己没能早些请下假来。
随后听喽啰说,自己的大哥陈其美,正在海防厅署,与上海各界闻人代表,商议筹建上海军政府,推选都督,便寻了几辆黄包车,急忙奔海防厅署而去。
此刻的海防厅署里,已经吵作一团。
却说昨夜整夜激战,光复军敢死队锐不可当。潘月樵奋不顾身,纵火焚烧西栅栏;许奇松与几个队员,从制造总局炮兵营护墙沟内夺得一尊钢炮,调过头来,对准制造总局便开炮轰击;范更新更是冒着枪林弹雨,翻墙进入制造总局,砍开铁锁,打开大门,放入汉军,奠定上海光复之基石。通宵酣战,直至天明,光复会成员眼见制造总局中,汉军白旗高高飘扬,上海光复大功告成,便纷纷离去,各自寻地方休息去了。
那王文庆和李燮和,率军攻打制造总局,一夜殚精竭虑,等攻克总局,也是筋疲力尽,天明时也休息去了。哪知道,这时“休息”了一夜的陈其美,一被解救出来,便开始活蹦乱跳。陈其美硬拖着商团的几个首领,如那李显谟,来到海防厅署,竟要撇开舍死忘生功勋第一的光复会群英,筹建上海军政府。
人便再有几张面皮,也怎么能厚的过这个堂堂的中部同盟会庶务部长呢?
此时厅内只有两方人马,都有些忌惮光复会群英,上海商界的各位代表,见陈其美一意要抛开光复会,也就半推半就,不过,他们自然是推举商团的李显谟做伤害军政府的都督。理由嘛,自然是英勇作战,功高任重,威信素著。这也就罢了,更可恶的是,这商界的士绅们,更推举叶惠钧为副都督。
真真的太不识相。
于是,陈其美拍案而起,拿出一份名单,朗声念了一遍,念罢,随手便将名单递给了李显谟,自己重新坐回椅上,得意洋洋的看着厅中诸人呆傻的模样。
你道这众人为何呆傻,原来陈其美的这份名单,陈其美自任都督,他的拜把子兄弟黄郛做了参谋长,其他大大小小的职位人选中,不但没有光复会的半个人,连商团的李显谟都只做了一个小小的参谋。
见过脸皮厚的,哪里见过这么厚的?
商界的士绅和其他陆续赶来的代表,顿时全都喧闹起来,一个个叫嚷不止,有那没上名单的,或者虽然上了名单,但位置不称意的,早已经跳着脚开始大骂起来。一时间,这会场便翻作菜市场,各代表也化身为那街头的泼妇。
陈其美本以为自己在这上海滩,不说一言九鼎,也威名素著,若是他一念出这份名单,这些所谓的代表们,马上便会欢呼雀跃,拍掌相庆,哪里曾经想过,居然会是这样一种场面?陈其美顿时大怒,鼻子哼了一声,骂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这句话一说完,黄郛便横身上前,一把掏出手枪,抬手冲天,搂动扳机,“啪”!一声清脆的鸣叫,把菜市场又变回了会场,也给众人泼妇般的举动,画上了一个休止符。
正当众人目瞪口呆之际,刘福标,这个陈其美的随身保镖,突然拿出一颗,踩住凳子一用力,窜到一张会议桌上,右手举弹,左手拉弦,冲着下面的人环视一圈,瓮声瓮气的叫嚣道“都督合是陈英士,哪个敢说半个不字,老子一拉弦,咱们一块见阎王去!”
“都督合是陈英士”,这哪里是粗鲁不堪的刘福标能说出来的话?明眼人一看便知,这分明就是陈其美早早便谋划好的,非要逼众人答应,让他做这沪军都督。
可在场的诸公,既然允称代表,哪一个不是各自圈里的人精?哪一个又不是厚黑场上的翘楚?若是这般容易便被陈其美唬住,让他如愿,众人的脸面,以后还往哪里搁?于是,会场中登时便有人大喊一声“逃命啊!”那各界代表,便装作狼狈,顷刻间如风卷残云,走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下那边厢横枪在手一身武勇的黄郓,与那站在桌上,一脸就义模样的刘福标。
正当三人在那里发愣之时,蒋志清逆着人流,努力的挤了进来,看到两人这般模样,想起刚才的枪声,惊奇的问道“不是推选都督吗?这……这究竟出了什么事?”
黄郓尴尬的干笑两声,收起短枪,那边陈其美一把拽下还在桌上傻站着的刘福标,坦然自若的说道“三弟回来的好快!”
他几人如何叙旧,或是计议,暂且不提。单说到了下午,李燮和与王文庆等人一觉醒来,听的此事,都勃然大怒。
“无耻小人!”李燮和尤其愤懑,“这陈其美,平日里只会争风吃醋,半点事情也不做。倒是抢功要爵,手脚比谁都快!只不过是刚刚光复了上海这弹丸之地,南京松江苏州杭州,整个东南,都还在满清手中,便急不可耐,要抢着做都督!要早知道他今日是这般模样,昨夜里就不该救他,让那张士珩一枪毙了他,倒省了丢人现眼,让人小瞧了我们革命党人!也不会让我们光复会的兄弟们,昨夜里付出那么多牺牲!”
王萼也十分生气,一拍桌子,大声叫道“我现在就去调兵,一定要给陈其美点颜色看看!让他明白一下,这上海滩,究竟是谁的拳头最硬!”
跟着也有数人,也开始大声叫骂起来,更有几个人摩拳擦掌,跟着王萼向外走去,这时,尹锐志突然猛力一拍桌子,大声喊道“公子的话,你们都忘了吗!你们看看,现在已经到了什么时候了!当日公子在上海时,你们是怎么应承的?”
尹锐志年纪轻轻,但却是秋瑾之徒,她本人也是武艺高强,这些年东奔西跑,为光复会奋不顾身,在会中同志之间,一向很有威信。尤其这两年,陶成章不在东南,光复会之事,几乎便是她与王文庆一手打理,众人见她发怒,都不敢再抱怨什么,更何况,尹锐志更呼出了朱崇祯的名字!
当日朱崇祯,在上海停留,所见的,却不止是张元济一人。他在法租界锐峻学社中,与光复会众人,也曾密议一日。那时,众人便向朱崇祯承诺,若武昌光复,一月之内,必定底定东南诸省!
可这日子眼看便过了一月之期,不过才刚刚光复了上海而已。要知道,那时的上海,不过是一个两江总督治下,松江府内一个小小的上海县城罢了,远远没有后世的那种繁华,不过是刚刚有个起步罢了。况且,城中多半的土地,都被洋人的公共租界与法租界占去,真正满清统治的,实际上不过闸北和南市两片而已,即便是这两片,也被租界隔裂开来。这时,要建什么上海军政府,实在是让人觉得可笑的很。
这倒是有些像当年的洪杨之乱。刚举事,就敢建国,打下一个县城,就敢封王。这种不学无术之人,如何能够成事?若是那数百年前的朱元璋,也这般眼界狭窄鼠目寸光,恐怕早已没有了煌煌大明了!
尹锐志一语说罢,众人都有些赧然。王文庆眼神冷冽,扫了一眼屋中的众人,慢慢说道“我们为什么加入光复会?不是为了争权夺利,也不是为了和这些鼠辈,争这些蜗角小利。我们堂堂中华儿女,不惜万死,砥砺求成,是为了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今日不过是光复了一个弹丸上海,有什么值得争的?有什么值得你们去跟同志去拼命流血?”
“我们光复会,是为了推翻、建立共和而生!今日虽然上海光复,但东南诸省的乡亲父老,都还在满清奴役下悲呼号哭!此时此刻,正是我们一鼓作气,底定东南,完成我光复会使命的时刻!我们光复会,哪里还有空闲,和这些无耻之徒,争这无用的鸡肋之食!”
一番话,说的众人既羞愧,又热血,王萼紧握双手,猛然在胸膛一拍,“哥哥说的极是,是我们一时糊涂了!现在该怎么做,哥哥你便下令吧!”
“好!”王文庆接道“时不我待,我们兵分两路!柱中,你与锐志领一路,前去苏州;我去杭州,联络朱介人,务必在月底之前,光复东南,与云堂会师!”
李燮和听完,点点头,正要答应,一边尹锐志已抢先说道“那苏州的程德全,昔日曾在东北与徐师有旧,他那里不需多少兵马,锐志一人前往,便可说服于他,光复江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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