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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岛 余秋雨 4718 2021-04-06 0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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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岑乙已经坐在主桌一边。他边上,坐着陈家卫的其他外客。

  他对面,戚门壕的首席外客还没有入座,其他外客倒已经坐在长凳上了。他们看着首席的空位掩口而笑,好像有一个特别的事情就要发生。

  等了好一会儿,对方首席外客还没有出来。岑乙抬头望了一下,又看了一眼坐在第一排的总柜伯。这动作的意思很明白,连戚门壕的村民也感到抱歉了。

  特别的事终于发生。旅馆的仆佣又拿上来两方凳子,放在首席外客的空位两边。这就是说,与岑乙直接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三个人。

  这让岑乙感到不悦。总柜伯也站起身来要交涉,但他又坐下了,因为不知道该和谁交涉。

  就在这时,三个身穿海仓蓝花布的年轻女人出现在长廊上,朝主桌走来。

  岑乙看到是三个女人,便慌忙地把目光移向早就坐在那里的几位外客,显然是在无声地询问怎么回事。外客中有一位站起来笑着说:“对不起,我们选的首席外客是女的。”

  岑乙吃了一惊,便说:“女的就女的吧,那又怎么是三个?”

  那位外客说:“首席还只是一个,但她怕羞,挤在三个人中间。那两个只是长得像,来陪伴的。”

  三个年轻女人已经落座,大家一看,长得并不像,但由于衣着、年龄相仿,远远看去倒是差不多。

  不知是哪个年轻女人开的头,朝着岑乙抬手说声“请吧”,其他两个女人也做出了同样的手势,发出了同样的声音。

  这实在有点好笑,但岑乙却不能再有微词。人家已经说了,首席外客仍然是一人,而不是三人。出三人,是性别上的羞怯,那还有什么话可说呢?

  岑乙点了一下头,又向边上几个外客点了一下头,表示自己要正式发言了。

  岑乙知道,自己今天是要对两个村的祖先发出异议,非同小可。因此,费尽心思找了一个小巧的入口。

  他开始说了——

  “乡亲们!我们外客,初来乍到,总会看看这里的石碑。石碑上刻了很多过去的伤心事。我想,一定还漏了更多的动心事,只是由于碑小,没刻上。这半个月,我们都在等船,没事干,就走访了陈家卫的各家各户,让他们回忆两村之间的动心事。这些动心事平日不说,藏在心底,那就更珍贵了。现在我这里有几张纸,记下了陈家卫村民所说的动心事,我读几条。

  “先读远一点的。从陈家卫家藏的七本宗谱附记中查到,在明朝抗击倭寇和各种海盗的那些年,戚门壕和陈家卫两村并肩战斗、一起牺牲的同胞,有九十一人。戚门壕救得陈家卫的民众二十三人,陈家卫救得戚门壕的民众十九人。这些人的名字,七本宗谱中都有记载。

  “再读近的。近二十年,陈家卫的村民设置的扎岸渔网,被水冲到西边后由戚门壕村民捡得送回原来堤岸的,有十七次。地点是小龙头、水壶口、野猫湾、大毛岗……

  “近十年来,陈家卫的孩子在田埂上走路跌落水田,被戚门壕的好心人扶起送上大路的,有八次。那些孩子现在也都长大了,是陈有奇、陈小福、陈土根、陈阿二、陈启五……

  “三年前,陈家卫的一位七旬老太太陈汪氏在庙河边中暑昏倒,那个背她到村口石凳上坐下,又让她喝水的好人是谁?到今天还不知道,但可以肯定,是戚门壕人。”

  ……

  这样的材料,岑乙一条条读下去,全场安静。渐渐,安静又变成了肃静,回旋起一种能够让人抬头的气流。

  这时,天色有点阴暗,风更大了。每个村民的头发都被吹拂起来,显得有点乱。他们也不伸手抚发,任风舞弄。好像他们熨帖多年的思绪也鼓动起来了,激烈翻腾。

  在风中,岑乙又放重语调,缓缓地说:“我才来几天,为什么能说得出那么多好事?全是陈家卫村民一桩桩、一件件告诉我们外客的。可见,他们一直放在心底,没有忘记。”

  “我今天来,是想问问这里的外客:有没有可能两村联合,再立几方石碑,把这些好事都刻上去?”

  说到这里,岑乙看着对面的三位年轻女性,说:“请你们中的首席外客指教。”

  全场目光都集中到了那三位年轻女性身上,中间一位悄然站了起来。她说:“我就是首席外客,本来想混在两位姐妹中间看一会儿。但刚才这位先生,说得让我感动,我必须早一点站出来面对你。你公布的一些调查材料,看来平常,但在刀锋口上说出,化解了人心。我承诺,刻新碑的全部费用,由我一人支付。与此同时,我还有一个重要建议。”

  一位年轻女子,能在大庭广众之中说得那么流畅,已经把全场镇住,更何况,她突然停顿了。大家等着她说下去,所有的人都抬着头,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她终于说出了那个建议。

  她说:“今天戚门壕的绝大多数村民,都在这里集合了。我建议,干脆,当场来一次掷豆公决。看新一班海轮,能不能立即开闸。”

  她先看了看坐在第一排的几位戚门壕头面人物,然后再抬头用目光横扫了一遍全场村民,说:“如果没有异议,那就是赞成。我想,现在就可以掷豆了。各位老大,可以吗?”

  几位头面人物端坐着,没有表情。其中一位,轻轻地点了点头。她随即说一声:“谢谢!”

  戚门壕对于掷豆公决,很有经验。很快有人搬来一个长桌,另外两个人去拿掷豆用的陶盆、藤筐和豆罐了,而村民们则已经排起了队。

  陶盆、藤筐和豆罐很快取来了,放在长桌上。四个点数人,也已经站在一边。

  没有人指挥,掷豆开始了。

  陶盆是褐色的,圆肚,小口。陶盆边上,是一个广口的藤编小筐。村民从一个黑色豆罐中取一颗豆,然后翻掌让点数人员看清只拿了一颗,点数人员一点头,村民就掷豆了。

  掷入陶盆的,是赞成;掷入藤筐的,是反对。掷入陶盆有清脆的声音,掷入藤筐则没有声音。因此,在还没有点数的时候,光凭声音,大家都能估算出结果。

  今天,陶盆里的清脆声不绝于耳。

  过不久,一个年长的头面人物说:“过半数了,不用再投了。”

  另一位头面人物说:“让大家投完吧,也算表个心意。”

  于是,清脆的“得律、得律”声继续在响下去。

  最后,点数人举起藤筐,说:“不同意的是十二颗。现在把这十二颗拿走,我再把陶盆里的豆子倒在这里,点数。”

  陶盆里的豆子哗啦一声倒在藤筐里了。四个点数人伸手进筐,各划一角数。他们数得很快,轻声报出各自的数字,加了一遍,又校核了一遍。最后,其中一个上前一步,朗声说:“二百九十二颗。”

  总柜伯立即宣布:“明天天气还是不好,后天一早,开闸放船!”

  全场欢跃。

  刚才还坐着的两方外客和头面人物,全都站起身来。

  岑乙看着对面穿着海仓蓝花布的首席外客说:“你真是快刀斩乱麻,用一个行动结束了几百年!”

  他这时才发现,这位首席外客的长相,居然那么端正。

  这位首席外客回答道:“还不是因为你的演讲,选了一个最聪明的突破口,句句入心!”

  这时,总柜伯走了过来,说:“你们两个,实在了不起,真可谓‘千年雪山半夕消’。你们什么时候从岛上回来,能不能再主持一次掷豆公决,内容是:取消还是保留掷豆公决。我保证,取消。”

  “你老人家主持吧!”两人异口同声。

  “不,必须你们来主持。”总柜伯说,“从来没见过像你们这样,那么有道义,又那么有派头!”

  “有派头吗?”男、女两人又对视了一下,互问、自问,然后一起笑了起来。 空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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