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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客这一觉睡得实在太沉,醒来,已是第二天傍晚。
西晒的阳光很明亮,他揉揉眼,看了一眼屋子里的那副行李担。但这一看不要紧,他发现两个竹窗外挤满了人。
他想,睡的时间太长,让村人等急了,便霍地一下从床上起身,呵呵地笑着,去开门。
但是,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村人们见到他都后退了一步,并没有要进门的意思。
这是怎么回事?他捋着后脑勺以为自己还在做梦。说时迟那时快,一位年迈的族长在村长的搀扶下,进门了。
信客不知所措地请族长和村长坐下,用眼睛询问着他们的来意。窗外,村人都在旁听。
族长先开口。
老人说:“我们见过面,不熟。今天有几件不好的事情,要问你一下。”
“不好的事情?”信客满脸疑惑。
“昨天晚上,你是不是给叶渡嫂带来一匹红缎子?”族长问。
“是啊。”信客说。
“这红缎子是他们家用来嫁女儿的,这你应该知道吧?”
“知道。”信客说。
“那么,请你老实说,有没有在这匹红缎子上做过手脚?”族长直视信客。
“做手脚?没有啊。”信客答得很快。
“做手脚”三个字,在这乡间的意思特别恶劣,类似于偷盗、破坏,信客当然在第一时间否认。
“这就麻烦了,”族长说,“余叶渡怕你做手脚,特别在红缎子的头上画了一个小圆圈,又托前几天回乡的余木典告诉叶渡嫂。叶渡嫂昨天晚上细细查看了,没有小圆圈,那就是,红缎子被人剪掉了一幅,那会是谁呢?”
原来是这样!
信客立即回过神来,说:“你看我都忘了这件小事。前天过绍兴,得知我那干女儿要结婚,匆忙间临时买了些礼物,看着太素,就剪了一条红缎带子下来捆扎,图个喜气。那带子很窄,只有像大拇指那么宽的一条,没想到剪到了小圆圈。”
族长说:“你说剪得很窄,何以为证?小圆圈没了,这货品就残了。”
这一下,信客完全被打蒙了。
他闭起了眼睛,首先想起的是余叶渡和余木典。
他们与自己,不是一直“情同手足”吗?那个小圆圈,就让一切都变假了。
这假,假得痛彻心肺。
余叶渡,你画下那个小圆圈,只防我一个人,因为你清楚,这匹红缎不会再经别人的手。更让我伤心的是,你如果防我剪得多,完全可以几尺几寸地量清楚。只在头上画个小圆圈,就是为了防我。我把你当作兄弟,才在应急时动了一下剪刀,回到上海还会当一件可笑的小事告诉你,你却闹成现在这样!
这就要扯到余木典了。说起来,你和我的关系更密切,怎么成了一个暗送密报的人,对着我下手?本来你作为中间人,是可以让小事回到小事的,现在闹大了,你又躲到哪里去了?我知道,你还在村里,并没有回上海,为什么不出来说一句话?
你们,怎么能这样对待朋友?
但是,窗外的村人一定反着看,只认定信客用剪子剪坏了手足之情。他们都在称赞叶渡聪明,揭穿了信客的手脚。
他们和大多数中国民众一样,历来相信,谁被“揭发”了,谁就有罪。他们本能地站在揭发者一边,让对方在顷刻之间走投无路,成为过街老鼠。
在刚才族长问话的时候,村长一直没开口,只是直愣愣地盯着信客。现在,他把木凳子朝前移了移,对信客说:“今天上午听说这事后,村人聚集在晒谷场边议了议。大家觉得,既然有了一件事,一定还有两件事,三件事。他们问,去年夏天你说在上虞被强盗抢劫,三件行李丢失,是真的吗?前年冬天你说在新浦木船翻沉,一个包袱漂走,也是真的吗?还有……”
信客打断了村长,问:“这些,都是大家凑出来的疑问?”
“对。”村长说。
“每件事,我以前都解释得清清楚楚,当时还有证人,大家不是都相信了吗?”信客扫视了一下周围。
“到今天,全变了,没有一个人相信。”村长说。
信客摇了摇头,但又很快不摇了,也不再吭声。
这时,族长站起身来,把信客拉到一个角落,压低声音说:“还有私下向我递话的呢,听起来更不好听。”
“什么?”信客问。
“我这么大年纪也不忌讳了。说你虽然单身,却处处投情,与很多女人走得太近。绍兴那个赖不掉了吧?就是本村,你也有不少想头,像月桥嫂、鱼素嫂、满城嫂……”
“族长!”信客愤怒地喝断,“你老人家可以糟践我,却不能糟践这些女人!这个村,很干净!”
村长站到了族长前面,对信客说:“别争了,你把昨天带来的货品先分一下,完了就赶快回上海吧。”
“回上海?”信客想,“余木典今天还在村里,他回上海后会把红缎子的事情到处讲,余叶渡成了受害者。我,难道要向上海的同乡一个个解释?解释了,大家能相信我吗?不相信了,我还能做信客吗?”
他对村长说:“让大家都进来取东西吧,我分发。上海,我不回去了。” 空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