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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早之前西京的杨素府邸刚刚建起来的时候,很多人争相跑来指指点点。这个消息传遍了整个西京城,所以大家都为这个豪门王府的鼎盛而感到歆羡。王府刚建好的那一年红拂还小得很,就已经搬进去住了。不过那时候她还不叫红拂,而且也不是这座府邸的女主人。她那时虽然也像后来甚至到老都穿着红衣,但是名字却叫作张出尘。杨素是一个疑似风雅又附庸风雅的人,这让红拂一直觉得是不是他给她取的名字。而杨素则告诉她这是她父母的作品,但她的父母早就死了,于是死无对证。所以虽然红拂不大喜欢张出尘这个名字,但是大家还是这么叫着她。
后来大家改口叫“红拂”是因为虬髯客的到来。本来红拂在杨素府内过得很快活,但是自从虬髯客一来她便得学剑,这让她很是不适。但是她是一个神奇的女子,这一点大家也这么认为,所以她虽然讨厌练剑,但是她觉得虬髯客这个人还是不错的。而虬髯客也没有让她失望,在过了两个月后,他送了她一把红色的拂尘,于是她便叫作红拂了。虽然练剑苦恼得很,可是最终的改名换姓让红拂高兴得紧。
虬髯客是一个比较老实的家伙。这点是他刚进杨素府里的时候红拂总结的。那时候他身材中等,皮肤略黑,又不大说话,完全就是一个朴实的代名词。但是多年之后当虬髯客在太原的旅邸里再次与红拂相遇时,他变得不再像一个朴实的代名词。这点在多年之后红拂想起来仍心有余悸,好像曾见过什么饿鬼似的。但是在她年轻的时候,她对于虬髯客的印象真的不差,以至于她甚至敢在练剑的时候驱赶苍蝇玩。
红拂那时候头发很长,所以她在练剑之前需要打上好几个难缠的结来束起头发。于是虬髯客便只好在房门外的庭院空地上呆呆地坐着,一会儿看看天空,一会儿看看水池。这都是在房门里的红拂看见的。有时候虬髯客还会随意地劈断几个,十几个或成百上千个木桩,这让在房内偷看的红拂吃惊不已。她虽然打完了结,但都会故意拆开,然后再打。于是要打上七八遍才肯出门。后来她领悟了一种独创的方法,以至于效率快了好几倍,但是这种方法没过多久便被废除在茫茫的记忆深处。因为后来她把头发铰断了。
或许是红拂天赋不高,或许是她故意不学,以至于两个月的剑法教学毫无效果。但是她获得了一柄美丽的拂尘与自己的红色交相辉映,又得到了一个全新的大名使自己焕然一新,所以红拂还是很开心的。但最终虬髯客走后她觉得有些失落,因为她虽然不爱学剑,但是虬髯客这个人她以为还是不错的,至少新鲜得很。红拂是个神奇的女子,她的闺蜜们也这么说她,虽然她早已记不清是在什么时候别人因为某件事而这样认为,但是久而久之,她自己逐渐觉得自己是个神奇的人。而因为她神奇,所以才会对虬髯客有着好感,所以她一直都记着虬髯客。
把头发铰断是她在好几年后做的事。那时她的头发早已经长过了自己足底好几圈,而且重得很,大家都说她的头发像极了一柄自然黑色的拂尘。杨素府里的妾侍都喜欢培养一点小爱好,有喜欢培养书画的,有喜欢培养武艺的,有喜欢培养花花草草的,自然也有红拂这种喜欢培养头发的。她早已经记不清她培养了多久,因为从前的日子是单一的,以至于她记不清她发丝的变化,但在虬髯客来了之后,她开始记取了自己发迹的丝丝蜿蜒。这是她唯一比较清楚的头发记忆。后来她把头发铰断也是因为她有了不再单一的记忆,以至于她反其道而行之,把当年记忆深处的发环冰冷而又热情地铰断了。
在她十八岁的时候她把自己的头发铰断了,然后扔在了西京外围的一条臭水沟里。做完这些之后她与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一起逃出了西京。后来的好事之徒一直觉得她做了一番深思熟虑,然后感染于李靖的宏图大志,遂毅然趁夜奔出了西京。但是在红拂看来,她并没有想这么多,只是因为她第一眼看到这个叫李靖的家伙觉得甚为新鲜,而她是一个神奇的女人(当然后来人也这么说她),所以恍惚而又清醒地找到了李靖然后一起私奔。而同样在李靖看来,他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宏图大志,否则他自己也不会这么勇敢地跟一个陌生的女子连夜跑出那夜影重重的西京城了。
后来在半路上,红拂在半梦半醒之间醒来,猛地发觉自己居然骑在马背上,然后转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身后是李靖在策马扬鞭。这时候她不知不觉地想起了多年之前虬髯客教她练剑的午后,她也有这种奇怪的感觉。所以她刚醒来的时候除了想起这些还差点猛地大叫,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想起自己是在跟李靖私奔呢,所以她也自然而然地坐直了身子。她一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是见过虬髯客之后所染上的病症。或许是以往的生活太过狭窄、太过单一、太过独觉、太过沉闷,所以她很容易分辨出一件事物的新鲜与否。虬髯客虽然在多年之前是一个老实人,但是无疑他是新鲜的。而红拂自认为是个神奇的女子,所以她后来神奇般地与李靖连夜奔出城大致也是因为如此。
在半路上,红拂觉得自己这样还是有点草率,于是她对马背上的李靖说,李郎,我带着这柄红色拂尘太过显眼,我还是扔掉它吧。
李靖听得有点吃惊,但是他并不知晓这柄拂尘的重要与否,所以也只好模棱两可地点了点不太弯曲但又能让红拂恰到好处地看清楚的头。红拂是一个神奇的女子,于是她飞快地甩掉了手中的拂尘。正因为她是一个神奇的女子,所以她很神奇地又睡着了。马蹄声一直连贯到了太原的早晨,而在被马蹄声点点添缀的梦里,她找回了那柄拂尘,但是在她醒来之后,已经不再是她扔时的荒郊野岭了。于是她再没找到那柄拂尘。
后来他们在太原的一家旅邸落脚,李靖开始了他的一切准备工作,红拂则闲来无事,便天天对镜梳头。她的头发被她几天之前铰断了,而从今往后一直到她死时,她的头发也再没长过。于是神奇的红拂再也不可能找回当初的回忆。而后来唯一能记清楚的有关长头发的片段则是虬髯客教他练剑的两个月,这使红拂永远记得那个过去的老实人。后来过了几天,在她回忆里做旁观者的虬髯客竟出奇地来到这家旅邸,与红拂相遇。那时候虬髯客已经完全变黑变壮,而且长出了满脸的虬髯,所以红拂在镜子里看了他好几遍才勉强认出他来。但是她梳着头,已经完全因他的面容而变得更吃惊,以至于她当年对他的“一个朴实的代名词”的评价荡然无存。后来看着虬髯客躺在床榻上,她愈发觉得他不像当年那个还不错的老实人,甚至连当初的唯一可贵的新鲜感也被一并抹杀。想到这里,她觉得他应当是一个自己熟悉的人,但不是一个能让她有新鲜感的人。
由于这种熟悉感和本身的神奇,神奇的红拂在见到他之后便与他结拜为兄妹。在结拜的时候她又有了当日坐在李靖马背上的那种奇怪的感觉,但是她不知为何,紧接着想到了自己丢弃的那柄红色拂尘。一直到结拜完,她也没忘记这件事。或许是最后红拂未曾忘掉拂尘,所以在后来大唐建立时,她买了好几柄拂尘。李靖以为她要出家了,但是她却只用拂尘驱赶苍蝇。
虬髯客或许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老实人,但是这种熟悉感还是存在的。当然红拂认为这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人,但是或许他也是教她练剑的一分子,但是他不是那个老实人,他也不是“一个朴实的代名词”。红拂这样想着,于是又捏捏自己的头发。忽然之间她发觉自己的头发原来变短了,但是这是属于神奇女子的感触,因为她好几日都在梳着自己的头发,而剪断头发也是好几日前自己亲手裁决的。
三日之后她和李靖去找了那个在太原所要找的真人,但是那时候虬髯客也在场,而且红拂也在想着心事,或许是拂尘的事,或许是头发的事,或许是新鲜感与神奇感的事,总之她有点儿心不在焉。她只在依稀之间听见他那位真人姓李,而虬髯客也貌似有点大惊失色,然后便疾步离去了。后来那位与她夫君同姓的公子邀他们夫妇去他府上做客,于是红拂便跟着李靖同去了。若干日后,虬髯客再次让李靖夫妇与那位李公子去太原不远处的山亭里下棋。红拂有点儿奇怪,因为她觉得下棋不必到山亭里去下。但是最后她还是跟着李靖去了。可她觉得这事实在奇怪,而且没有什么新鲜感,还不如当年自己用手在空中摇摆驱赶苍蝇来得好玩。于是她一直秀眉微蹙。
在结束了这一番山上聚会后,虬髯客送给了红拂夫妇好一些价值连城的秘宝,但数量和价值之多,实在不该用“好一些”来形容的。但是因为珠宝都悉数送给了那位李姓公子,所以本就对财宝不甚清楚的红拂对于其更是茫然。但是她忘记了她对于那位被赠者的名字也一样茫然万分,因为她从来就没记得或是去记过他的名字。
红拂一直都是一个神奇的女子,所以她对于人的判别都有一种自己的感觉方式,而她自己的潜意识里也在或有或无地显出自己的神奇来。她有时候甚至不清楚自己到底神奇不神奇,但是旁人都说她是一个神奇的女子,于是她觉得自己总该是神奇的。所以她也做了不少神奇的事。但是这二者或许没什么关联。虬髯客和李靖带给了她完全不同的感触,于是她觉得她的一生应当都要追逐这种单一的毫不单一。那位李姓公子她一直记不得叫什么,因为她觉得他普通极了,实在毫无新鲜感可言。而唯一能让她记得他的存在的便是他和她的夫君同是姓李,所以她也一直叫他李公子。甚至到了后来大唐建立,她也始终没记清那个李公子叫什么,而这种状况一直维持到她死后。
她后来生活在大唐朝里,一直过得无忧无虑,但是她觉得自己又好像回到了年轻时杨素的府邸内。李靖的府邸刚建成的时候,也是有很多人跑来指指点点,而且这一消息也传遍了整个西京(那时改名叫长安了),甚多子弟对这家豪门王府感到歆羡。但是她却没有任何愉悦的感觉,于是她只好每天回想着年轻时在杨素府里的两个月,还有年轻时跟着李靖横冲直撞地跑出西京等一切她认为比较新鲜有趣儿的事。但是她想来想去,觉得自己实在无聊单一,因为她最后还不是又回到西京来了吗?而现在她像当年一样坐在庭院里单一地接受着旁人的眼光与温和,只不过她貌似多了几处不单调的回忆。因为如此,所以她觉得生活又变得单一起来,于是她想要找回那柄红色的拂尘来传递一些不单一的感触。但是红尘茫茫泥潭万丈,她不可能再找回那柄拂尘了。 孤岛空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