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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溶溶,上有淡墨色的阴影,也许那便是桂花树,是千百年来吴刚执着的对象,这样淡泊的色彩恰似大师的泼墨的艺术画作,姜华披着一身藕荷色蚕丝棉披风在庭院中静坐,院落幽暗,唯有那株金桂在悲伤地寂静中散发着浓郁的幽香,气人心脾。
空空如也的庭院除了茹兰一个人外,就只有满地月光了,灰白砖瓦墙遮不住远处的夜幕下黛色山丘,那是太子陵寝上的封土,如今已经满是郁郁葱葱的灌木丛。夏天满是青翠的一片,冬日落木尽了,又剩下灰蒙蒙的一片了。
茹兰独自跪在空旷的院落中,面前设香炉一尊,烛火一对,从案上取了三支香,在烛火上点燃,吹灭,一缕白烟袅袅升起,躬身拜了一拜,将香插在香炉中,又把桌上三碗酒缓缓洒在地上。
“太子,我想你了,从未如此想念过你,今天是我回到卫国以来的第一场雪,我似乎有很久没能和雪同行相伴了。想起过去许多个日日夜夜,我望着窗外心猿意马,仿佛你就站在窗外,站在月光中似的,彼时的我对窗外有着极其的向往,如今你不在了,窗外,白雪,对我还有什么意义?”
太子的陵寝旁有一座小村落,这里的人原是为了给太子护陵才迁徙到这里的,故而名叫王陵村,如今也有了茶楼酒肆,小贩货郎在这里走街串巷,买些脂粉绒线之类的。阡陌交通,如世外桃源一般,茹兰便住在村头。
这家院子原是一个破旧房设,年久失修,蛛丝满梁。因这里能望见太子的坟茔,茹兰来时,便将这里打扫干净,住了下来。
远处一位玉带金冠的男子正站在一家酒肆的阁楼之上,三四十岁的年龄,身穿墨色回纹边长袍,头戴包金紫金冠,他正默默的注视着茹兰院中的一切。他抬起头来,一招手,身后的侍从便凑过来道:“大都督,要不要现在就把这些礼物送去?”
“我豫游办事,是这么唐突的吗,你跟了我这么久,这点规矩都不懂?”
侍从挠挠头,不好意思的憨笑着,这位侍从名叫贺六,是豫游府中的一名看家护院的家丁。
关上阁楼的木头窗子,月光从装着礼物的箱子上略过,屋内一片黑暗。贺六点燃一盏掉了茬的破鱼油灯,用火折子点了半天才着,抱怨道:“大都督,我们又不差这几个房钱,您何苦要屈尊降贵,住这种破阁楼呢?”
豫游转过身坐在一张破旧的月洞床上,道:“这个村子里,只有这家酒肆的阁楼,能直接看见她的院子。”说着,伸开双臂,向后一仰,月洞床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仰的太使劲儿,引得木床周身一晃。
“这什么破床?一股霉味儿就罢了。怎么还硬邦邦的,着铺盖跟铁似的。”豫游伸手在床板上敲了敲,发出咚咚的声响,豫游翻了个身,抬起两条腿扔在床上。
这一抬腿不要紧,只听咔嚓一声,床板似塌陷了一块,豫游吓了一跳,忙起身查看,起得急了些,只觉得身下一空,整个身体便摔在地上,床板脱落,断成三截儿,扬起一阵灰尘。
“噗!”那贺六猴挠人似的扇着手臂:“什么味儿啊!”
豫游坐在地上,伸手去扯侍从的裤腿,怒道:“噗!别扇了!混小子!咳咳。”
“大人,还住吗?贺六强忍着笑,将手所在背后拼命的掐自己的大腿,不让自己笑出声。
豫游从地上爬起来,掸掸身上的土,呛得直咳嗽。见贺六咬着嘴唇,弯着眼睛,分明是要放声大笑,便愤愤地白了一眼道:“这种破地方,是给人住的吗,给我换天字一号房,”
见贺六不敢说话,只是抿着嘴,拼命地点头,豫游不由的自己也笑了出来:“想笑就笑,看你那张脸,憋得像番薯似的。”
一夜无话,晨起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听见一声鸡叫,豫游便换好衣裳,坐在窗边,远远望着那院子。天字一号房在二楼,只能看见院中的一隅之地,不见茹兰的身影,豫游暗暗的着急。
叫了早膳来,也都是些清汤面条,糜子面馍馍之类的粗粮,干噎了几口,满口渣滓,拉的嗓子生疼,实在是吃不下,便倒碗茶来喝,也是酸涩苦楚,难以入口。
两人在客房中闲的难受,只得在村落中先逛逛,只待日中,方才去敲茹兰的门。
茹兰消瘦了许多,只一年没见,便如风中羸草,形销骨瘦,如云乌发上缠着雪白发带,再没有别的首饰,竟有几分多病西施的美感。
“豫游先生,你怎么在卫国,是不是主子也来了?”茹兰说着欠身向外张望,乡村小路空无一人,只听见远处有牛马叫声,近处古藤老树,静如书画。
“怎么,不请我进去喝杯茶吗?”豫游微笑,一身谦谦君子的风骨。朔风吹得腰间荷包流苏坠子摇摇摆摆。
茹兰笑道:“见到先生实在突然,可不是忘了,快请进。”说着侧身将豫游和贺六让进院子。
豫游踏进昨夜窥视许久的院落,空旷无比,没什么像样的摆设,没有花草树木的点缀,墙角一座破旧的石磨因为年久失修,结满了蜘蛛网。墙角堆放着一把破旧凭几,和几块青石。
“请坐请坐,我这就给两位烹茶去。”茹兰走了几步,忽然停下,转身讪讪的笑道:“只是,山野村落,没有好茶,二位恕罪。”
贺六瞥见豫游脸上如痴如醉的神情,再望望茹兰清丽的容貌,便心中有数,知道豫游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便大大咧咧地笑道:“姑娘请便,我们什么茶都吃得。只怕离了这里,往后没得吃。”
豫游见茹兰面上浮现一抹羞怯的红晕,便故作严肃的训斥道:“别瞎说。”
茹兰奉了茶,也在花厅坐下,方看见花厅墙边摆着的箱子,上面系着红布。茹兰笑道:“先生真是客气了,都是故人,何必带这么多礼品,只管来就好了。”
豫游接过茶碗,饮了一口,只觉得满口又苦又涩,便道:“你之前跟着主子,在宫里习惯了锦衣玉食,如今日日在这穷苦之地,吃穿用度都比不上从前。如今,我在卫国做官,必不会让你在吃这种苦。这是些许绸缎,你就这裁衣裳就是了。”
茹兰抿一抿鬓边松散的碎发,低下头轻声道:“多谢先生的好意,只是奴婢这辈子,都不愿再穿绫罗绸缎,如今粗布麻衣,守在这里,就好像,太子还在世一样,每天瞧着那封土,也好陪伴太子说说心里话。”
豫游听得这样的话,心中有几分闷闷不乐,知她旧情难舍,也不好强求,原为了试探她的心迹而来。见她如此说,再坐下去也是无趣,便寒暄了几步,匆匆告辞了。
豫游大步流星,似分秒都不想在此处久留。贺六跟在身后,一路小跑,口中嚷着:“大人,您慢点,天寒路滑。”
“大人,我的大人啊,行军打仗您最在行,怎么到了女子这儿,就这么沉不住气啊?”贺六快跑了几步,拉着豫游的袖子,笑吟吟的问道。
“我沉不住气?”豫游听得这话,心中又是诧异,又是气恼,斥责道:“放肆!”
贺六不住的点头,笑道:“臣有错,臣的错,大人,只不过臣的话是,话粗理不粗的。”
见豫游若有所思,贺六笑道:“我的好大人,您想想,就算是提亲,也得有个三媒六聘,三书六礼的,费尽周折才能抱得美人归。绝色佳人都是在那月宫住的,哪有那么轻易就能得到呢?”
豫游点点头,侧目笑着拍拍贺六的肩头:“看不出啊,你这十七八岁的小子,男女之情,怎么比我还懂?”
贺六缩着脖子,伸手摸摸头,憨笑道:“大人,小的这不是为大人着急吗。”
豫游哼的一声,笑道:“不对吧,你该不是看上本官府上那位娇娥了吧?老实交代。”
贺六一听,便满脸正经,身子也站得直挺挺的,拼命地摆着手道:“大人冤枉小人了,那是绝没有的事儿啊。”
“哦?”豫游背过手,笑道:“原想着你开口告诉我是谁,本官就把她赏给你做妻子,看来是我多想了,那便算了吧,往后谁也不许提这事儿!”说着便大笑着,踏雪而行,洁白的雪地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
“大人,这可不行啊,咱们打个商量行不,就是府里那位专管酒具的杏花红,杏花红啊!”贺六急吼吼的叫嚷着,跟了上去。
白雪皑皑,孤广的村落,漫天漫地一片白茫茫。轻烟薄雾,冲淡了不远处的孤冢荒丘。
主仆二人迈着轻快的步子,有说有笑的离了村子,村头院子的破木板门吱呀一声打来,一个披着素色斗篷的女子站在雪地中,远远地望着渐渐离去的两个身影,女子轻倚着冰冷的墙壁,望望远处不甚清楚的坟茔,叹了口气。 乱世之美人权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