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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头7:是红白,不是滚白!

震中在人心 李鸣生 10537 2021-04-06 07:53

  镜头7:是红白,不是滚白!

  什么叫地震?

  这个问题对已在地球存活了30亿年的人类来说,本该是一个常识,但对奔赴灾区的绝大多数军人来说,却是一个抽象的概念,空洞的名词!这是因为,和平年代的军人,早已远离了战争,远离了鲜血,远离了死人,更远离了地震!虽然,中国曾经发生过震撼世界的唐山大地震,但那已是32年前的事啦!32年前,在中国军队中,有的团级干部还没出生,营连排干部的父母,还没恋爱或者结婚,即是说,全军团级以下干部和所有战士都是唐山大地震后出生的人!

  更何况,四川汶川大地震百年不遇,前所未闻,绝大多数军人过去只听说过四川,却从来没去过四川,四川在他们的头脑中最多是一张军用地图,或者一册中学课本。因此,尽管不少部队在赴灾区之前就向战士们进行了抗震救灾的紧急动员,而实际上战士们并不清楚什么是地震,地震到底是怎么回事情,灾区究竟是个什么状况,“抗震救灾”具体又是一个什么概念;至于灾区的气象条件,道路情况,地理特征,人文风俗,就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但一切还来不及多想,也容不得让你多想,上级一声令下,不少战士连衣服裤子都还来不及穿好,就被送上飞机或汽车,昼夜兼程,马不停蹄,轰隆隆地开赴灾区四川了!

  黄继光生前所在团,即空降兵133团,是5月12号晚11点正式接到赴灾区命令的。团长文东只用了5分钟,就向全团官兵传达了命令。黄继光是当年大名鼎鼎的战斗英雄,在朝鲜战场曾用自己的胸膛堵住美国人的枪眼;但今天,为了灾区人民的生命安全,黄继光的战友们却要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顶住倒塌的房梁和水泥板。这不仅对黄继光团的战士是个考验,对团长文东也是一次挑战!

  文东,40岁,湖北人,1.8米的个,威风八面,虎气生生,走起路来,脚下能荡起一阵风。此人先在黄继光连当过排长、副连长,后在上甘岭8连当过指导员,再后来出任团副参谋长,又到俄罗斯受过军事指挥培训,可谓能文能武,智勇双全。我首次与文东见面,用不着说话,抬眼一看,就是一条汉子!黄继光生前所在团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团队,为叙述方便,以下我简称黄继光团。说黄继光团特殊,不在于它一直举着黄继光这杆英雄的大旗,把黄继光作为一种精神的象征,再注入士兵的血液,以此鼓舞全团官兵;而在于或者说更在于,凡国家重大战备及国防任务,一向都是由该团担当主角。换句话说,在中国960万平方公里的版图上,黄继光团可以在任何时候从空中降落任何地点。所以空降兵原来的计划,是由黄继光团挑选600官兵,直接伞降灾区。后情况有变,改成机降。然而,即便像这样一支具有很高军事素养、经过长期实战考验、见过大场面大世面的特殊部队,面对大地震这场不是战争的“战争”,在进入灾区最初的那一刻,也不知所措,乱了阵脚!

  13日凌晨6点,黄继光团1672人全副武装,准时开进武汉阳逻机场。同时开往机场的,还有空降兵的两个师。但到了阳逻机场,文东带领的黄继光团等了两个小时,才登上飞机,而且团队的编制在登机时就被打乱。原因是全团1000多人不能同坐一架飞机,只能拆开打散,分批登机。于是按照作战惯例,每架飞机上谁的官大,就听谁的指挥。10时40分,飞机降落成都国际双流机场,团长文东两眼一摸黑,部队去哪?不知道;怎么走?闹不清;至于灾区“敌情”,更是一概不知。作为军事指挥员,这是最忌讳也是最心虚的事情。好在文东身为黄继光团的团长,有着丰富的实战经验,所以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迅速将团队的编制重新收拢。

  但蜀道难,进灾区更难!想想吧,陆、海、空,13万大军,几乎同时扑向四川,天上、地上,飞机、轮船,火车、汽车,金戈铁马,滚滚人流,怎么飞?如何走?怎么指挥调度?如何分配协调?吃喝拉撒怎么解决?医疗卫生如何保证?此外,还有14.5万志愿者第一时间就赶到了灾区,紧接着又增至20万,而随后全国报名要去灾区的志愿者竟多达上100万!以致四川省委有关部门不得不一边对志愿者深表感谢,一边恳请志愿者先别来了!意思是说四川这个小小的盆地实在装不下了!何况,交通中断,通信不通,一切又来得是那样的迅猛那样的惨烈那样的突然!因此,当全国飞往灾区的飞机一起扑向成都双流机场时,机场混乱状况可想而知。黄继光团在机场又滞留了四个小时,才上了汽车。上车时,因载送部队去灾区的车是地方大巴车,军人无法按正规连队的编制乘坐,团队的编制被迫再次打乱。这一乱,让黄继光团更是乱中添乱!

  文东说,离开成都双流机场时,我接到的信息是去绵竹,于是我安排副团长带着一个营在前,跟在师部后面,我带着一个营居中,政治部主任田新带着一个营殿后。当时路上非常乱,到处是车,到处是人,我一路折腾,好不容易赶到绵竹,空降兵的人却一个见不着。我下车问老乡,刚才有没有看见空降兵路过?老乡说,没见空降兵,只有消防兵。我想,坏了,部队找不着了,忙打电话问前面的副团长,你在哪儿?副团长说,我也不知道我在哪儿,好像是在什邡。我说不是说好了去绵竹吗,你怎么跑到什邡去了?副团长说,我也不知道咋回事,跟着前面的队伍就到什邡了。

  文东后来才知道,绵竹和什邡,其实是一条路,走到半路上,前面的车拐了个弯,就拐到什邡去了。但文东当时什么也不知道,急忙给师长打电话,却怎么也打不通!他这下急了!当兵20多年了,还是黄继光英雄团的团长,走南闯北,上天入地,什么场面没见过,什么地方没去过,什么时候走丢过队伍?这次真要走丢了,岂不成了笑话!后来,师长的电话终于打通了,文东急忙问师长,师长你在哪儿?师长说我在什邡。文东说我在绵竹,我们去哪儿?师长说,你到红白!文东说什么红白啊?师长说就是红白镇,红色的红,白色的白,那儿灾情严重,你尽快赶到,立即展开抢救!文东问,师长,红白怎么走?师长说,到洛水,过蓥华,再往前……刚说到这儿,电话突然断了,文东再打,就怎么也打不通了,再也打不通了!

  文东说,我挂了电话,忙问老乡,到洛水怎么走?老乡说,路都震坏了,没路可走了。我找到一个交警,让他给我带路,他不干。我立即打开地图,一看,知道了红白的大致方位,决定走大路,主要是怕堵车。然后我打电话通知前面的副团长,让他带着队伍去红白;又打电话通知后面的田新,让他带着队伍也去红白。可我刚给田新说了一句话,电话又断了!我救人心切,急急忙忙跳到第一台车上,带着队伍就往红白赶!

  文东带着队伍走了,殿后的政治部主任田新却乱了方寸。田新聪明、能干,脑子反应快,平常说话办事,干净利落,非常认真,政治、文化素养也不错,而且近10年来还多次参加过全军各种军事大演习以及98年的抗洪救灾等。尤其是他参加1999年国庆大阅兵训练时,高温60多度,鸡蛋打开放在地上,立马都能熟了,他往武汉机场一站,裤腿下全是一片汗,即便一站就是一天,也给扛下来了。但这次,一进灾区,他的脑子就懵了!

  田新说,我们从成都机场上车后,一心想着救人,根本就不知道车往哪儿开,当时只知道个汶川,就以为肯定是去汶川,司机带我们去就行了。后来我打开车窗一看,怎么路牌上写的是德阳?我问司机,这儿离汶川还有多远?司机反而问我,你们去哪儿啊?我说不知道呀,你不知道吗?司机说,我哪儿知道啊,你们去哪,我就把你们拉到哪。我一听,坏了!赶紧报告团长,团长说可能情况有变。话还没说完,车队已进入德阳,五六十辆车的队伍马上就被切割开了。我跑到前面问营长,营长说我也不知道,一天一夜没睡觉了,累得实在不行,刚迷糊了一会儿,一睁眼,前面的车就没有了。我忙给团长打电话,不通,再打,还是不通。我又用对讲机呼团长,呼不着,对讲机的电却快完了。我这下傻了!队伍失去联系,怎么办?就在这时,我收到团长发来的短信,短信说,你现在在哪?一定要让部队跟上,不能掉队!我马上给团长回短信,可短信发不出去,发了好几次,还是发不出去!这时我的对讲机响了,我拿起来,听见里面哧哧地响,团长说,田主任,我不管你想什么办法,你必须无条件地把队伍给我带到滚白!我忙问团长,什么滚北?滚北在哪里?可话还没说完,信号突然断了,我急得又喊又叫,可除了哧哧的声响,再也听不见团长的声音。后来我才知道,团长说的是“红白”,不是“滚北”,但由于信号不清,刺刺啦啦,我听到的就是“滚北”。于是我马上下达命令,队伍向“滚北”开进!并让营长殿后,我到第一辆车上带路。这样,每到一个路口,我就问老乡,滚北怎么走?老乡就告诉我,滚北怎么走。说来也奇了,我用湖北话说的滚北,和四川老乡说的红白,谐音差不多,所以一路上我不断问“滚北”怎么走,老乡一路上告诉我“红白”怎么走,居然走到了洛水。这时候温家宝总理的车过来了,我们还让温总理的车先走。到了洛水,我看见一个警察,急忙跑过去,很严肃地对警察说,我们是从武汉赶来的空降兵部队,我们要去滚北救人,但不知道滚北怎么走,请你一定想法派一辆车把我们带到滚北!警察看着我,莫名其妙,问,什么滚北啊?我说就是……就是滚北啊,大概是个小镇什么的。警察说,这哪有什么滚北啊?我告诉你,是红白,不是滚北!我一听,我的妈呀,当时就吓出一身冷汗!为什么?到灾区,就是到前线,这是打仗啊!如果我没有按照团长的指示,在第一时间赶到目的地,错失或者延误战机,作为名指挥员,就是严重失职,那是要杀头的呀!后来一辆警车开过来,带着我们往红白赶。刚走到蓥华镇,我就看见团长了!一看见团长,我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我问团长,副团长他们呢?团长说,我也不知道他们跑到哪儿去了!

  其实,文东与田新中断联系后,一路过来,同样不易。队伍路过洛水时,文东并不知道里面的灾情严重,一看外面没人可救,就带着队伍继续往红白走,更不知道副团长带的队伍其时就在洛水。到了蓥华,文东才开始感到了灾情的严重。文东说,在武汉时,都说四川地震厉害,受灾严重,但说实话,一路上我并没有这种感觉,好像没有传说的那么严重。可一到蓥华,我看见镇上所有的房子几乎都倒了,街道上,马路边,躺着不少死人。灾民们跑的跑,逃的逃,个个失魂落魄,惊慌失措,什么人都有,到处乱七八糟,一片乌烟瘴气,还有汽车、拖拉机、摩托车等,把蓥华镇全给堵了!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真正知道了地震的厉害。而我的战士们,也个个瞪着眼睛,眼里尽是诧异与惊恐,有的甚至呆在哪儿一动不动。我问几个正往外逃的老乡,红白在哪里?老乡说不知道,眨眼就跑得没影了。我又问另外几个老乡,红白怎么走?老乡说,到红白路不通,桥也断了,过不去,里边很危险,千万别进去!我心想,我就是要去过不去的地方,就是要去最危险的地方,不让要我黄继光团干什么!这时候,我看见一个交警,就赶紧跑过去让他给我带路,交警不干,说现在很忙,离不开。我想,不带拉倒,我自己找,我就不信找不着红白!我带着队伍继续往前找,刚走不远,就碰见一个干部模样的人,一打听,是什邡市武装部的部长,姓姚,叫姚远。我把部队的情况简单给他讲了一下,他说红白灾情非常严重,水、电全部中断,灾民没吃没喝,没有医生药品,急需部队救援!我说那你赶紧带我去啊!他说通往红白只有一条公路,全部中断了,现在进去非常危险!我一听就来劲了,就像打仗时在前线突然发现了敌情!我说我就要去灾情最严重的地方,就要去最危险的地方,只要有人带路就行。我现在有几百人的队伍,后面还有!他说好,我这里有一车救援物资,车上有药品、食品和水,红白非常急需,但车进不去!我说车进不去,我就用人扛进去!就在这个时候,也就是我正需要人扛东西的时候,就看见满头大汗的田新带着队伍匆匆赶来了!我马上向田新和炮兵营营长下达了命令,立即搬运救援物资,向红白徒步开进!

  红白,是什邡市最偏远、最孤独的一个小镇。红白地处龙门山脉中心地段——蓥华山麓,东与绵竹隔河相望,西南与彭州相连,西北与茂县接壤,距汶川最近的地方仅18公里。红白常住总人口3万余人,总面积332.93平方公里,除有蓥华山、八卦顶、青牛沱、黑龙池、南天门、太子城、佛光寺等风景名胜和前朝遗迹外,还有煤炭、磷矿、水泥矿、花岗岩主要矿产,以及金河、通溪河、连山湾等水系资源。地震前,红白有36个村民小组的公路已经连通,镇内还设有三个火车站,照明、电话、光纤电视、移动通讯等,也实现了无缝覆盖。但汶川大地震,红白死亡1000多人,伤2397人,失踪358人,房屋倒塌1.5万多间,直接经济损失高达近100亿!

  当团长文东带着部队向红白挺进时,天空下起了小雨。自12日下午起,灾区就开始下雨,红白地区更是雷电交加,雨水不停。官兵们提的提方便面,抱的抱矿泉水,背的背药物,扛的扛食品,上至营长、团长,下至班长、士兵,每人至少背负三十斤,不算自己的行囊。为防止包装药品和食品的纸箱被雨水淋湿,官兵们用随身携带的雨衣把纸箱包起来扛着走,而自己则全身湿透。刚走不远,一阵刺鼻的异味扑鼻而来!官兵们抬头一看,前方半个天空,一片乌气沉沉。后来得知,这是地震时蓥峰实业公司的管道发生爆炸,引起液氧和氨气泄漏,在方圆形成一平方公里的死亡区。于是战士们立即掏出毛巾,将矿泉水浇一点点在上面,然后再用毛巾捂住鼻子,弯腰低头,快速跑过“死亡区”!

  后来,雨越下越大,路越走越难,一路是残崖断壁,一路是裂缝深坑。而且,余震不断,山石不时滚落下来,发出轰隆隆的声响,像放鞭炮一样,一边走,一边还得随时躲避。其间经历了一处断桥,两处危桥,以及十几处山体滑坡和山石坍塌。田新说,他们开始扛着矿泉水,还觉得没什么,可走到后来,越走越沉,肩上的矿泉水简直就像石头一样!特别是有的小战士,才十七八岁,两条腿几乎就是拖在地上走。由于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又饥又渴,又困又累,有的战士实在走不动了,很想把矿泉水扔掉几瓶,哪怕扔掉一瓶,也会轻松一些,但一想到里面的老百姓缺水,一瓶也没舍得扔——有的战士刚一扔掉,又急忙捡起来,而且自己渴得嘴上冒泡,也没舍得喝上一口!

  队伍走到一个叫烂柴湾的地方,由于山体滑坡,无路可走。一打听,山民说附近有一条铁路桥。估计能过。文东带着部队来到铁路桥,却大失所望。铁路桥长约600米,宽约4米,桥下是四五十米深的河流和悬崖,12根桥墩已经整体向下沉了约60公分,整个铁轨也被悬置起来,官兵们双脚刚一踩在上面,桥梁就直摇晃。而且余震随时在震,一旦坍塌,任何人绝无生还的可能!

  怎么办?是进还是退?

  田新找到当地几个灾民,问,这桥能不能过?

  灾民说,一次过200多人,这桥从来没有过。还说,红白非常危险,已经死了不少人,里面的人都在往外逃命,你们千万不要进去,进去等于送死!

  田新听了,又是一头冷汗。他和战士们找来木板,盖住桥上的空隙和漏洞,以免战士们看见桥下陡峭的悬崖和湍急的河流,引起心理恐惧。

  文东仔细查看了地形,询问了情况,经简短分析,果断决定:250人的队伍,变成一路纵队,每人间隔七步,每五人中间,再插入一名干部,小步快速通过铁路桥!

  接着,文东对身后的官兵说,你们别动,我先过去,等听到我的口令后再前进!说着自己扛起两箱矿泉水,第一个向大桥走去。

  就在这时,炮营营长叶恒星一步冲了上去,横在文东的前面,说,团长,你不能先走,让我先过去!

  紧接着,十几个连长、排长也站了出来,说,团长,你是团长,不能先走,让我们先过去!

  文东望着身边的弟兄,眼睛一下便潮湿了,但他很快大声说道,不行,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动!说罢,一把拨开营长叶恒星,疾步向大桥走去。

  大雨中,250名官兵的眼圈顿时全红了,他们望着团长的背影,迎着随风飘来的毒气与雨水,一起大声喊道:团长,小心!

  随后,250名官兵扛着一箱一箱的物资药品,踏上了晃晃悠悠的铁路桥……

  如果说,在此之前,地震对黄继光团的官兵们只是一个神秘的传说,那么此时此刻,当他们的命运与脚下晃晃悠悠的铁路桥紧紧连在一起时,才开始知道了地震的确切内容。后来不少战士告诉我说,刚踏上铁路桥时,双腿都在发抖,看都不敢往桥下看一眼。但一看见走在前面的团长,还有营长和连长,一想到要赶着进去救人,也就豁出去了,什么都不顾了!

  下午6时许,黄继光团250名官兵经过近两个小时的艰难跋涉,终于抵达红白镇!这是第一支成建制到达红白的部队,从武汉接到命令那一刻算起,只用了20个小时!

  然而,见多识广的250名官兵刚一踏进红白,全都惊呆了!

  此时的红白,几乎成了一座空城。到处是尸体,到处是伤员,到处是血迹,到处是泪水,到处是哭的叫的,到处是喊的跑的。从下午起,数以千计的灾民纷纷背井离乡,冒死踏上了逃亡之路。伤员能抬的抬出去了,能背的背出去了,剩下的,不是死的,就是残的;不是老的,就是少的;不是忙着救人的,就是哭着找人的;不是趴着求救的,就是躺着等死的……

  红白镇办公室副主任文孝桂告诉我说,地震发生后,红白的交通、通信全部中断,与外界彻底隔绝,成了一个孤镇!大约10分钟后,我们就派出第一拨到什邡报信、求救的人,但一出去,就没有回音;半小时后,我们又派出第二拨人,还是有去无回;后来每隔半小时我们就派出一拨人,一连派了五拨人,都没有一个返回的!后来才知道,通往红白唯一的一条公路,因山体滑坡,全被堵塞;加上蓥峰实业公司的液氧和氨气泄漏后形成了“死亡区”,所以我们五拨人冒死冲出去后,再也无法返回。而外面要来红白救援的队伍,又必经洛水,一到洛水,就被洛水拦腰截住,所以导致红白的救援出现空白!我们只好组织自救。当时,红白镇惨不忍睹,一片惊恐!镇政府机关垮了一栋半楼,镇上的干部死了4个。还有9个干部的亲人也死了。光是一个木瓜坪村,受困群众就是1800多人。镇上全是伤员,全是尸体!过一会就抬出一批尸体,过一会就抬出一批尸体。有的人刚抢救出来是活的,过一会就死了!两个小时大概救了300人出来,不一会就死了30多个!直到12号晚上10点钟,什邡市的副市长蒋明忠和武装部部长姚远,才冒着危险带着人员赶到了红白。

  文东告诉我说,说实话,到了红白,我才看见了真正的灾情,也才真正知道了什么叫地震!我经历过很多残酷的大场面,但像这样惨烈的场面,第一次!

  田新告诉我说,尽管空降兵参加过国内许多重大的抢险活动,但参加抗震救灾的活动,却是第一次,战士们亲眼见到那么多的死人,更是第一次!虽然在嘴上谁都不说什么,但每个人的心里,都是胆颤心寒的!

  炮兵营营长叶恒星告诉我说,走进红白镇时,我才知道,真正震撼我们的,不是一路上看到的倒塌的房屋,垮掉的大山,沉陷的路基,震断的桥梁,而是人——那些乱七八糟躺在路边上的死人,以及一群群从山里拼命往外逃命的活人!他们两眼空空,目无表情,眼睛里除了绝望,就是绝望,除了恐惧,还是恐惧!尤其是那些一排排躺在学校操场的孩子,我一看见,就想哭!如果不亲眼看见这些,我永远无法知道地震的确切含义。

  文东很快找到红白镇指挥部,报告了部队前来救灾的情况,请求分配抢险任务!在文东报告的时候,250名官兵就整整齐齐地站在指挥部的帐篷前,个个摩拳擦掌,心情激荡,恨不得马上奔赴救人现场!

  遗憾的是,此时天色已晚,加之红白停水停电,通信中断,到处黑灯瞎火,混乱不堪,救援工作当晚很难展开。指挥部希望部队先把急需抢救的伤员连夜送出,明日一早再展开救援。这让黄继光团的官兵们大感意外!因为从武汉出发,千里迢迢,一路紧赶快赶,就是为了尽快赶到红白,扑向废墟,抢救亲人!没想到好不容易赶到现场,拳脚尚未施展,却要无功而返!就像打仗,刚刚冲到前线,敌人的影子还没见着,一枪未放,又让立即撤退!于是不少官兵们感到非常憋气,甚至有点窝火!

  但是,当官兵们看见马路边上、灾棚跟前、卫生院门口那些濒临生命危险、极度恐慌的伤员,尤其是看见学校门口那些躺在地上不停地呻吟的孩子和守在孩子身边孤立无助、哭哭啼啼的母亲时,心中的那点憋气顿时烟消云散,代之而起的是一种悲悯,一种责任。于是文东一边安排部分人员就地展开最急需的抢救,一边带着几个干部查看镇上重点灾情,同时安排部分人员准备转送伤员的工具。准备工具的官兵接到命令后,立即行动,就地取材,用木棒、门板、家具或衣服、床单、编织袋等,迅速绑扎起一个个简单的担架,然后把一个个的伤员抬在上面。担架不够用,就安排部分战士把有的孩子抱在怀里,或者把老人背在身上。

  一切准备就绪,文东一声令下,带着运送伤员的队伍,又匆匆离开了红白!

  此时,已是晚上10点,长长的山谷,死一般的漆黑,死一般的沉寂。队伍刚走出多几百米,老天就下起了大雨。官兵们一天没进一粒粮,没喝一口水,体力早已严重透支;加上天黑路滑,道路不熟,余震不断,不时还得躲避山上滚落的石头——有一块石头从山上滚下来,砸在一个地方干部的腿上,粉碎性骨折,当时就卧地不起。来到金花镇大桥时,桥断了,过不去,而余震却还在不断继续。战士们就背着伤员走,抬着伤员走,扛着伤员走。伤员在战士的背上喊,在担架上叫,战士们则默默地哭。汗水、泪水、血水纷纷滴落下来,流在战士们的脸上、身上以及身后长长的路上。为防止伤员感染,战士们取出雨衣,或者脱下衣服,盖在伤员的身上,然后咬着牙,一步步地往前挪。特别是路经铁路桥时,为防止伤员下滑,有的战士竟用单腿跪着抬担架!等队伍返回蓥华镇,已近深夜12点了。当官兵们把伤员交给地方负责人时,有几位伤员竟从担架上挣扎着爬起来,扑通跪在了官兵们的面前……

  这个夜晚,黄继光团的官兵们草草吃了点干粮,连衣服也没脱,就睡在了车上。谁都累得半死,又谁都睡不着。一个战士告诉我说,这个晚上他感到非常恐怖,非常害怕,但又很兴奋。刚刚经历的这一天,像一场噩梦,一闭上眼睛,那些路边上死去的灾民和躺在担架上的伤员,以及孩子们的遗体和抱着孩子遗体哭诉的母亲,就像电影镜头一样,不停地在脑海里闪来闪去,根本无法入睡。结果第二天起来,眼睛全是红肿的。田新告诉我说,战士们除了心理上的恐慌,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余震不断,一有余震,就能感觉到车轱辘又蹦又跳,像跳迪斯科似的。我怕汽车的刹车刹不住,溜车,就叫战士们搬来石头,把所有汽车的轮胎,全给垫上了!

  文东这个晚上也没睡觉,不是睡不着,而是压根儿就没睡。由于通信不通,已经深夜12点过了,他还没有和师长、副团长联系上。也就是说,他仍不知道师长带的队伍在哪儿,副团长带的队伍又在何处。作为一个指挥员,失去上级的联系,缺了团队的兵力,是绝对不可以的!文东连一口饭也没吃,便带上通信股长,又拉着什邡武装部的政委姚远,先洛水,后蓥华,到处找师长,找副团长!因为他必须要把红白镇的灾情向师长及时汇报。而他并不知道,师长和副团长也在到处找他。等他终于找到师长和副团长时,已是凌晨2点多了!

  直到凌晨5点,文东才带着黄继光团的750名官兵,以急行军的速度,浩浩荡荡,再次挺进红白!而黄继光团的另两支队伍,一支由政委孙传海带领645名官兵去洛水;一支由翁副团长带领300名官兵奔湔氐。只是谁也没想到,抗震救灾这一仗,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像! 震中在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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