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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头9:挖尸体、找尸体、埋尸体,是黄继光团又一艰巨任务

震中在人心 李鸣生 8893 2021-04-06 07:53

  镜头9:挖尸体、找尸体、埋尸体,是黄继光团又一艰巨任务

  从某种意义上说,和死人打交道,比与活人打交道还要难,还要苦!难在哪里?难在心里;苦在哪里?也苦在心里。

  挖尸体,是个良心话。有的尸体亲人清楚,一挖就挖出来了;有的尸体外人知道,一刨就刨出来了;有的尸体有线索,一找也找到了。但有的尸体只知道在废墟里,却不知道具体的位置;有的尸体只听说在楼房下,却无法确定到底在不在;有的尸体明知在下面,上面却是五六层高的危房;而还有的尸体则埋在深山里,谁也看不见,谁也不知道。也就是说,灾区没有明文规定,所有的尸体军人都必须要去找,要去挖,要去刨。尤其是后来大型挖掘机、大型推土机以及大型搅拌机都轰隆隆地开进灾区后,如果用这些现代化机械去清理、挖掘尸体,比用铁锹挖,用手刨,更省事、更省力、还省心!因此,在对待尸体这个问题上,挖不挖?刨不刨?怎么挖?怎么刨?用黄继光团炮兵营营长叶恒星的话来说,全凭良心了!而正是凭着军人的职责和良心,黄继光团提出了“让死者安心,让生者放心”这一极富人性、人情的口号,不管什么时间,什么情况,无论多忙多累,多苦多脏,一旦发现尸体,就加班加点,争分夺秒,拼命去挖,拼命去刨!

  挖尸体,是个胆量活。地震中的遇难者,奇形怪状,千姿百态,尸首分离。残缺不齐,血迹斑斑,腥味浓烈,一般远远看上一眼,还能承受,一旦零距离接触,恐吓程度,不可想像!炮兵营营长叶恒星说,废墟上的尸体,场面太惨烈了!可以说,什么样的尸体我都见了,趴着的,躺着的,横着的,竖着的,吊着的,挂着的,缺胳膊断腿的,眼珠蹦出来的,没有谁比我见过的尸体多了!面对这些尸体,确实让人感到恐惧,但我把他们看成是自己的亲人,就无所谓了。要是我能早来一步的话,我一定能把他救出来。这一点我非常自信,因为我有这个能力。可惜我来晚了,来了又缺乏工具,所以非常惭愧!炮兵营二连班长王进说,来灾区之前,我连亲人死了,都没有见过。但到灾区后,在金河磷矿家属区和红白中学,我看到了各种各样、惨不忍睹的尸体。有的刚跑到过道上,就被预制板拦腰斩断;有的头已经伸在了阳台外面,身体却还压在阳台里面;特别是有的孩子,只差一步甚至半步就可以跑出教学楼了,但还是被预制板砸在了头上,或者让钢筋穿破了胸膛;有的孩子等我们挖出之后,全身已经压扁了,放在担架上,连亲生父母都认不出来了,只有靠孩子的书包、脚上的鞋子或者衣服上的一个小饰物,才能确认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孩子。看到这些惨象,心里确实害怕,泪水在眼里打转,都不敢哭出声来,因为我一哭,全班战士就会跟着哭。但一想到那些失去孩子的父母,就什么都忘了,硬着头皮往上冲!二营营长肖亮带着战士在洛水新星河水泥厂挖第一具尸体时,遇难者眼球都没有了,脸上只剩下了两个洞,十分恐怖!战士们见了,谁都害怕!当时,还没有装尸袋,搬尸体时只能一个人抱,或者两个人抬。这事看似简单,实则非常复杂,用力不够,抱不起来;用力过猛,或用力不当,又会伤了尸体。所以肖亮只有自己干,自己给自己壮胆。他走过去,先用手扒去尸体上的土,然后把尸体从下面慢慢拖上来,搁平,用床单裹好,再把尸体抱出去。他心里当然也怕,但现场他的官最大,死者的亲属就在身边,尸体不刨出来,没法向亲属交代。

  挖尸体,是个细心活。挖尸体,光有胆量不行,还必须心细。即是说,除了克服心理障碍,不怕尸毒感染,还要认真对待遗体,不能有丝毫的麻痹。因为在尸体没有挖出之前,你不知是死是活,万一这个人还活着呢?所以,在挖尸过程中,必须小心谨慎,稍有一点疏忽,就会损坏尸体。比如,5月16日这天,地方上有一个开大铲车的司机在清理废墟时,事前不清楚里面有没有尸体,一不留神,一铲下去,竟把一具尸体的脸铲去一小半!二营一个排长发现后,疯了样扑上去,一边冲着司机大喊停,一边用自己的身体奋不顾身挡住大铲车,然后跪在地上,双手捧起遇难者的头,放声大哭了一场。后来这位排长说,在废墟上挖尸体,我们一点不懂,每天只凭着对老百姓的感情在挖。尽管这件事不是出自我们当兵的手,但要是我们有点经验的话,是完全可以避免的。有的战士还说,早知道要地震的话,提前练练怎么挖尸体就好了!所以后来凡是发现可能有尸体的地方,战士们宁肯自己多干一点,多累一点,多苦一点,也要坚持用手刨,不让机械推。

  挖尸体,是个危险活。二营五连班长李清梨,四川广元人,5月13日来到什邡洛水后,便开始与死人打交道。每当发现尸体,他总是一马当先,冲在前面,在连续四天四夜挖掘尸体中,没吃过一顿热饭。5月18日这天,挖尸的地点两边都是危楼,一有余震,便摇摇欲坠,既不能机械施工,又不便锹镐作业。他仔细观察了地形后,主动爬到废墟上,用手一块块地捡砖头,一根一根地拔房梁,一点点地刨泥土。由于天气炎热,尸体已经腐烂,尸水开始流出,尸味非常刺鼻。但在防护器材有限的情况下,李清梨强忍着刺鼻的尸味,坚持作业。尸体挖出后,他的手套和手指全被磨破了,死者的亲属捧着他的手哭,他则陪着死者的亲属哭。

  挖尸体,还是个伤心活。挖尸体不只面对死人,还要面对活人——死者的亲人。官兵们既要让死者安心,还要让活人放心。而要做到这一点,不光要付出汗水,还要付出泪水。比如,战士们挖出尸体后,在有条件,有时间的情况下,一般都要将尸体一一摆放好,以便于死者亲属认领。但有的尸体,特别是孩子的尸体,刚一挖出来,未等放好,母亲们就要扑上去,抱着尸体嚎啕大哭。为了亲属们的安全和健康,防止瘟疫,战士们就胳膊挽着胳膊,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尸体,然后苦口婆心,劝导亲属们不要接近尸体。但有的孩子的母亲,拼死拼活,不顾一切地要扑向自己的孩子,怎么劝阻也不行。在这种情况下,有的战士就一边流泪,一边抱着孩子的母亲死死不撒手。

  班长王进说,在废墟上挖尸体,开始,是孩子的母亲哭着求我们,求我们快点把孩子挖出来;后来,是我们哭着求孩子的母亲,求她们千万不要靠近孩子的尸体。有一天,我们从红白中学的废墟上刚挖出一个孩子,孩子的母亲一下就扑了上去,抱着孩子不撒手,哭得死去活来,怎么劝也不行。后来,班里一个刚入伍才20天的新兵一下就跪在了地上,抱着这位母亲,一边哭,一边喊着说:“妈妈,求求您了,快起来吧!妈妈,求求您了,快起来吧!”这位母亲一听有人叫“妈妈”,猛地转过身来。一看是个战士,却还是个孩子,慌忙放下自己的孩子,扶起身后的战士,说:“孩子,快起来,妈妈听你的,妈妈听你的!”叶恒星营长对此也感受很深,他说,每次我看见废墟边上那一排一排望着、等着、渴望见到孩子的母亲,我心里就受不了!大概是5月17日这天,红白中心小学一个学生的母亲找到我,说她的儿子还埋在废墟下,怎么也挖不出来。我立即带着队伍赶了过去,可这位母亲只知道孩子埋在下面,却不知道孩子埋在什么地点。我问老师,老师说不清楚;又问老乡,老乡也说不知道。我只好领着战士自己找,自己挖。头天挖了整整一天,没挖着。第二天,我让这位母亲领着我们找,她说在哪儿,我们就挖哪儿。第一遍挖了个底朝天,没有;第二遍又挖了底朝天,还是没有。战士们累得满头大汗,有点泄气了。可这位母亲却一直守在废墟边上,一天一夜,不弃不离,而且还拿出儿子的照片给我看,并向我哭诉着说,她儿子怎么听话,成绩如何好。看见照片上那位天真可爱的孩子,我就想起我7岁的儿子,恨不得打个洞钻进去,也要为她找到儿子!我对战士们说,不管有多苦,我们必须找出这个孩子!不然对不起孩子的父母,也对不起死去的孩子。这些孩子本来就死得不明不白,父母要是最后一面都见不着,那就太残酷了!虽然我们不能把死人变活人,但我们可以让活人见到死人!可以让死人死得体面一些,死得尊严一些,死得让亲人放心一些!于是,我们又挖了第三遍,终于在楼房的最下层找到了这个孩子!当我们慢慢刨开最后一层泥土时,看见孩子的手上,居然还紧紧抓住一支铅笔!在场的战士们都惊呆了,并流下了感动的泪水。

  还有一次,即5月18日晚,叶恒星带着队伍路过红白镇松林村时,发现路边有一个瘦瘦的小女孩抱着一个布娃娃站在一片垮塌的房屋前发呆。叶恒星一打听,小女孩叫李琳媛,12岁,父母都是湖南道县人,来红白镇打工多年,以弹棉花为生。地震那天,李琳嫒的哥哥、弟弟在学校遇难,爸爸、妈妈在家遇难,原本一个圆满的五口之家,顷刻间便只剩下她一个了。小女孩天天守在这里,希望有人帮她找出爸爸妈妈,哪怕见上一面。了解情况后,叶恒星抚摸着小女孩的头说,孩子,放心,只要解放军叔叔在,就一定把你爸爸妈妈找出来!说完下令队伍立即行动。从傍晚8点,到翌日凌晨1点,叶恒星领着官兵们连续苦战了5个小时,终于把小女孩的父母从废墟下刨了出来,可倒塌的房梁和预制板已将两人砸成了肉饼!为了不让小小年纪的小女孩看到人间血淋淋的一幕,叶恒星让战士先把小女孩带到一边,等整理好她父母的遗体并用棉被包裹好之后,才让小女孩与她父母见面。之后,为了能让小女孩从悲痛中缓解过来,叶恒星一直把小女孩带在身边,不断地安慰她,鼓励她,然后又连夜把她送到政府指挥所,协调安排好她的吃住问题,并把自己身上仅有的100元钱也留给了她。5月24日,是小女孩的生日,地方某孤儿救助站为小女孩举行生日活动,邀请叶恒星参加。可在这个集会上,一个电视台的新闻主持人为了煽情,制造所谓的“现场气氛”,不断提起小女孩的爸爸和妈妈,致使刚刚平静下来的小女孩的情绪再次受到刺激,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流。叶恒星再也看不下去了,甚至是愤怒了,他冲上台去,几乎是从人群中一把抢走了小女孩,然后将她带到后台,用自己的身体护着,不让任何人采访,像一位父亲,保护着自己的女儿。两个多月后,叶恒星在帐篷接受我的采访时,他含着眼泪对我说,地震太残酷了,它撕碎了遮挡人世间的一切,把血淋淋的东西展现在了我们面前,也展现在了孩子们的面前。本来,地震已经伤害了小女孩的全家,伤害了她的心灵,我不愿让这小女孩再受到人为的伤害了!

  其实,挖尸体最大的“敌人”,是尸味——尸体的气味!谁都知道,尸味是世界上最难闻的一种气味。地震后的灾区,开始是下雨,接着是太阳,于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气温的升高,尸体渐渐腐烂,尸味开始弥漫。特别是后期,废墟中尸味之臭,刺激之大,古今汉语,难以表述。在灾区采访的日子里,我曾无数次闻到过尸体的气味,其中最强烈的,有三次:第一次是5月20日,在都江堰聚源中学,由于废墟上洒满了石灰和消毒药水,尸体味、石灰味和药水味三者搅混一起,相当浓烈,相当刺鼻!第二次是5月22日,在什邡蓥华镇蓥峰实业有限公司的废墟上——据说日本、韩国、新加坡等国的救援队,均先后来过此地。当时五六台挖掘机、推土机正在挖掘清理一塌糊涂的废墟,我冒着危险,冲进废墟,辗转穿行在几台挖掘机之间,不断抢拍照片。忽然,一辆大铲车掀起大铲,一堆水泥、钢筋、砖块和衣物中,我竟看见有残尸遗骸搅混一起!我顿时惊骇不已,迅速按下快门!就在这时,一股强烈的尸臭味钻进了我的鼻孔,我一阵恶心。后来当有记者问我为什么要冒险冲进废墟呼吸尸味时,我回答说,废墟是历史的见证,转瞬即逝,今天血迹斑斑,明天便干干净净,若不及时抓拍下来,不久的一天我们便会失去记忆;而废墟上的尸体气息,对和平年代的军人来说,也许是一剂最清醒的清醒剂!第三次是5月23日,在北川中学的废墟上。那天时值中午,太阳很大,天气很热,一走进废墟,浓浓的药水味加上自身的汗水和泪水,一下便熏得我睁不开眼睛。当时我不知什么原因,以为眼睛会瞎,心里一阵害怕。后来用纸巾不断擦洗,才慢慢睁开。而就在我睁开双眼继续走进曾经埋葬过1300多名学生的废墟时,一股强烈的尸体味扑鼻而来,熏得我头昏脑涨,差点呕吐。我慌忙捂住嘴脸,逃出废墟。

  但黄继光团的官兵们面对尸体,面对尸味,却不能逃避,只能接受,只能呼吸!而且,不光被动接受被动呼吸,还要主动接受主动呼吸。即是说,随着时间的推移,废墟中剩下的尸体越来越少,那些表面的、容易发现的尸体基本都找到了,但还有一些埋在废墟深层的、楼房底下的、很不容易发现或者根本不为世人所知的尸体,依然存在。那么对这部分尸体如何处理呢?是继续寻找?还是干脆放弃?黄继光团决定,为了让死者真正做到入土为安,让生者不留最后遗憾,不管是在野地,还是在深山,无论是在废墟深处,还是在楼底下面,必须想方设法绞尽脑汁竭尽全力,找出最后一具尸体,给亲人一个交代,还生者一个心愿。

  但军队毕竟不是挖尸队,既没专业的工具,也无专业的仪器;加之时间非常紧迫——再不及时找到尸体,就会完全腐烂,因此当“生命探测仪”、“尸体探测仪”之类的玩意儿只能成为挂在军人嘴边的名词时,寻找尸体的最现代、最实用、最有效的工具,便只有军人身上的器官——鼻子!也就是说,军人们只能用自己的鼻子到废墟上去闻,才能判断尸体是否存在,确定尸体具体位置——如同应对一场非常规的战争,只能按非常规出牌,按非常规出兵。

  黄继光团三营机炮连三排长汪继敏,曾亲自参加了用鼻子在废墟上寻找尸体的全过程。汪继敏告诉我说,5月19日上午,我们奉命到红白镇松林村6组去搜寻尸体。松林村6组离红白镇有5公里左右,里边的山路很难走,建在这里的一级电站全被泥石流埋了,上面还出现了一个小的堰塞湖。我们找来一些木板,搭了一个独木桥,才进了山。一到松林村,有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就跑来找到我们,说他爸爸还埋在下面,怎么也找不着,让我们去帮他挖出来。我二话没说,带着九个人就去了。到那儿一看,只有两个小木房还在,其他都垮了。我们没有探测仪器,只有在废墟上到处挖,到处刨。挖了好长时间,就是挖不着。小男孩说可能是在下面,我们又到下面去找,还是没找着。后来有个战士叫牟方富,重庆人,他对我说,排长,尸体可能在这儿!我跑过去看了看,并没有发现尸体,就问他,你怎么知道尸体在这儿?他说,我趴在地上用鼻子闻出来的。我大吃一惊,半信半疑,但想了想,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叫另一个战士也去闻一闻。这个战士蹲在地上,用鼻子闻了几下,起来说,对,是有味!我也蹲下去,尽量贴近废墟,闻了闻,果然有味!于是我马上集中兵力,锁定这个地方挖。

  很快,汪继敏他们就把尸体挖出来了。但小男孩一看,挖出的不是他爸,而是村里另一个孩子的妈。大妈约50年纪,被压在一块大石头下面,两只眼珠都挤没了。那天天气非常热,汪继敏他们只带了两双胶手套,和一层纱布的口罩,所以气味非常大!有个战士后来说,他都熏得快吐了。但那个小男孩的爸还没找到。小男孩哭着对汪继敏说,他在很小的时候,妈和爸就离婚了。他从小跟着爸长大,和爸的感情很深,求他们一定要想法帮他找到爸!

  汪继敏说,看着小男孩可怜兮兮的样子,我们只好又用刚才的经验,用鼻子继续闻。很快,我从一个石头缝里闻到了一股异味。但我不敢确认,就叫有经验的牟方富来闻,他闻了后也不敢确认,我又叫另外八个战士过来,排成队,一个个趴在石头缝的边上,依次闻了一遍。结果,四个战士说有,两个战士说没有,三个战士说闻不出来。就在这时,我突然发现有不少苍蝇,围着我们刚才闻的地方飞来飞去,赶都赶不走。我一下有了根据,于是决定挖。挖了两个多小时,累得汗流浃背,最后终于在一块大石头下面找到了小男孩的爸。但由于石头太大,我们用铁镐挖,挖不开,用木棍撬,撬不动,最后九个人全累趴下了,石头还是掀不开,尸体还是弄不出来。天眼看就要黑了,村里人和孩子只好让我们就地掩埋。但我们不能草率行事,必须认真对待,尽管这是一具在山里谁也看不见谁也不知道的尸体。于是我们到村里抬来一筐石灰,撒在上面,盖上一层土,再盖上一层土。孩子眼看着自己的父亲一点点完全消失,趴在地上哭了,我和战士们也跟着哭了。

  王进也告诉我说,为了给亲人一个交代,我们到处找尸体,到处问哪儿有尸体,只要老多说哪儿有,我们就去哪儿挖。有一天在松林村的废墟上,一个战士无意间在他的脚下闻到一股很大的味,说这儿可能有尸体。我们一挖,果然挖出一个老大爷,一根大梁压在他的背上,尸体已经开始腐烂,我们用手抓住他的两个肩膀,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拖出来。有了这次经验,每当找不着尸体的时候,战士们就趴在废墟上用鼻子到处闻,像一条警犬一样。这个办法很管用,后来不少尸体,我们都是用鼻子闻出来的。但也有失误的时候。有一次我趴在一堆废墟的缝隙里,闻到下面有一股强烈的异味,就说下面有尸体。为了打有把握之仗,我又把一个战士叫过来,让他也闻一闻,那个战士闻了闻也说,对,有好大一股味,肯定有尸体!于是我们就开挖,挖了一个多小时,个个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最后扒开一看,下面不是人,而是一条狗,一条已经腐烂的狗!

  尸体挖出后,官兵们还要对尸体进行消毒。对尸体消毒,同样要近距离地接触尸体,呼吸尸体的气息。三营八连指导员崔新武告诉我说,为防止瘟疫,防止传染,对尸体必须进行消毒处理。他们连在5月15号早上就接到了团长文东的命令,负责整个红白镇的防疫消毒特别是尸体消毒工作!于是他将30人的队伍分成12个组,2排长谢展和4排长余飘带领两个组主要负责尸体和坟场,其余10个组分头行动。没有专业的消毒服,战士们就穿上部队的制式雨衣、跳伞鞋,戴上头盔和口罩,然后每个人的背上再背一个药水壶!药水壶重约50斤,跳伞鞋本来五六斤,沾上泥土,就变成了十几斤,再加上雨衣、头盔等,一个战士身上负重近100斤。如此武装,别说干活,只在太阳下站一刻钟,一动不动,也会全身湿透!何况5月的灾区,天气异常闷热,红白镇方圆十几公里,山高路远,坡陡路滑,遇上雨天,尽是泥泞。一壶药水还未喷完,一身汗水已经流出来了。一天下来,不少战士都肿了脚腕,起了水泡,伞鞋里尽是汗水和雨水。

  但消毒工作的最大特点,就是哪儿苦,就去哪儿;哪儿脏,就去哪儿;哪儿臭,就去哪儿。哪儿有垃圾,就去哪儿;哪儿有苍蝇,就去哪儿;哪儿有尸体,就去哪儿!尤其是尸体,一旦发现或者有人报告,第一时间必须得赶到,及时进行处理。比如,刚从废墟上挖出的尸体,马上就得喷药、消毒。如果尸体是趴着的,喷了后面,还得把尸体翻过来,再喷前面;如果尸体是躺着的,喷了前面,还得把尸体翻过去,再喷后面。战士们把这叫做“为尸体翻身”。总之为了对生者负责,防止疫情,战士们不放过一个角落、一处废墟,更不放过任何一具尸体!每天行程约80公里,喷洒敌敌畏600瓶,消毒液1200桶!一周下来,处理废墟上百处,消毒杀虫面积近万平方米,消耗药水上万壶!

  战士们的工作环境如此恶劣,加上天热,还喝不上水,更不可能洗澡,一天下来,汗水、泪水、药味、尸味,混合一起,让人浑身不是滋味。比如杀虫药水,毒性甚大,滞留身上,不仅难受,还易中毒。于是不少战士开始头晕,手上发痒,身上起疙瘩,常常一放下药水壶,就不停地搓手,挠大腿,或者抓屁股。排长刘彦龙、战士王晓仲以及刚下连队20天的新兵谭超,都明显有头晕、恶心、湿疹等过敏反应。甚至有的战士还出现烧裆——即裆部溃烂!一走路,一出汗,裆部受到裤子的摩擦,又疼又痒,难受至极,还羞于启齿。实在受不了时,只有搞点痱子粉,偷偷擦一擦,抹一抹,第二天又背上药水壶,咬着牙继续坚持消毒!

  崔新武指导员说,八连先后对300具尸体进行了消毒处理,其中有三具已经严重腐烂,每处理一具,战士们就会恶心一天,既严重影响食欲,又严重影响睡眠!特别是处理一些腐烂尸体时,非常棘手,对战士们的心灵和精神都有很大影响。比较典型的一个例子,是5月17日这天下午,天下着小雨,但天气非常沉闷,红白镇一家水泥厂来人说,在家属楼的废墟下发现一具尸体,他急忙带着4排战士赶到现场。大概还有30米远的样子,他们就闻到臭味了!原来,地方人员在用铲车清理废墟时,发现了这具尸体,吓得全跑了,然后让部队来处理。遇难者是个中年男人,身体大部分埋在废墟里,仅露出一个背部,头已经断裂,嘴里却还咬着一块小石头!而尸体的四周,则是一群乱飞乱转的绿苍蝇!战士们哪见过这么残酷的场面,一个个愣在那里,全吓傻了!他立即分工,组成四个小组,一是观察组,负责观察余震时房子会不会垮塌,山上石头会不会滚下来;二是挖掘组,负责把尸体挖出来;三是抬运组,负责对尸体进行消毒,然后装进尸袋,再负责送到山上;四是掩埋组,负责挖坑、掩埋。由于这具尸体的腐烂程度相当严重,而战士们又要尽量保证尸体的完整和干净,所以这个活干了两个多小时,干得非常累,心里也特别的苦。等处理结束后,脱下防护服,战士们的脸上、身上尽是雨水、汗水和泪水,一屁股坐在地上,几乎都快脱水晕倒了!等回到帐篷,战士们一头栽倒在床铺上,炊事班长吆喝几次开饭了,却没有一个战士走进食堂! 震中在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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