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东林先生在《三线建设:备战时期的西部开发》中分析道:“三线建设,是那个时代的人们思考和奋斗的特殊产物。我们应该肯定它在军事上的成就。但如果从经济上来衡量,这是一场不划算的建设,甚至中间存在着较大的资源浪费。”
经过关停并转迁的调整,很多三线企业进入新千年时成为了工业遗址,偏僻的山谷喧嚣过后重归寂寥。创造过光荣与梦想的厂矿变得破败不堪,如同建设者凋零的年华。
新天人也在转型中苦苦挣扎。
2002年3月,吴晏明被任命为新天光电科技有限公司党委书记、董事长。他提出“二次创业,重振新天”口号,宣布当年销售目标为3000万。
全厂哗然,人们都觉得这是信口开河。这个彪悍的愣头青是历任新光一把手中最年轻的,还是贵阳本地人,在新天什么人都不认识,别说感情,他对光学仪器行业又有多少了解,凭什么能创造新纪录呢?
有人说,如果他今年完成3000万,我把手掌心放在炉子上煎鸡蛋!
职工的反应不出吴晏明的预料。他当然知道,3000万销售额是新天历史上破纪录的数字。创造过辉煌的职工们,在哀鸿遍野的企业氛围下,已经丧失了心气。3000万销售额,是这名数学生通过计算得出的盈亏平衡点。他更明白唯有停止亏损下滑,让生产经营运转起来,才能使命悬一线的企业缓过这口气来。
吴晏明做的第一步是去库存。他从海信集团挖来销售经理,建起销售网络,将积攒在仓库的产品一箱箱、一车车地发往全国各地。这年底,公司销售额实现了3600万。手掌煎鸡蛋的赌咒成了笑谈,人们开始对这个年轻的贵阳“少帅”刮目相看。
进入到下一年的运筹帷幄时,吴晏明的销售目标是5000万。冰冷的数字,在他眼里是有逻辑和温度的。
吴晏明(新天光电科技有限公司董事长):
2002年春节,在签发劳模和先进生产者奖金时,我看到了50元和30元的数字,得知十年来一直是这个数字。我拿起笔,改成1000元和500元。我要传递一个信息:不合理的事情要去改变。这时还没有宣布企业重组,原先的党委会还在工作,有人把这事告了上去。市长找我谈话,我讲了理由,并坚持这么做。这并非是非对错,而是观念问题,我必须用这个方式来冲击一下。
后来又发生一件事,离休干部张文国去世了,他是新光厂建设初期从上海过来的抗战老革命。我得知消息后跑去他家探望,老张的遗体还躺在家里。工友们在宿舍外空地上,用油布搭棚子设灵堂,搞砖头砌炉子,要给守灵祭拜的人做饭。我当时就说,像这样的老革命,我们必须在殡仪馆租用最好的大厅来送行,企业再穷也不缺这点钱。我当下就叫副总经理去办。当晚,老张的遗体移送到殡仪馆,省长还送来了花圈。后来我就定了规矩,凡是老干部过世,班子都要去送行。我们要通过这些事传递一个信息:企业班子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不然谁愿意去做事?
我父母也是工人,我知道他们的艰辛,有点困难要找人都四处无门。所以我在这个平台上就要久久为功,把企业做好,让老老实实干活的工人得利。我还对大家说过,将来企业捋顺,能够良性发展了,我要让每个人都买上车。我做事的原则是,能造福苍生、造福百姓才是最好的,升不升官都随缘。我不会拍马屁,职务就是奉献的平台,需要我干,我就尽职尽力。不需要我了,我也不会放弃自己的原则。
企业效益上升,职工们普涨了工资,没有休过的年假能兑换现金,拖欠已久的医疗费也得到了报销。宿舍和厕所都被粉刷了一遍,感觉都亮堂起来。每期新天报上都刊出“当月员工生日榜”,经过彩版印刷,平凡的名字变得高级了。人们还爱看上面的“奖惩月报”:一位销售之星奖到800元;某会计当月清账,奖10元;销售公司王总未经批准擅自使用库存电脑,罚400元。这位销售干将是吴晏明从海信挖来的,父亲病逝时都在外地出差,吴晏明主持了追思会。但该罚的时候,毫不手软。
职工们从这些数字中读出了新意。当时参加产品销售和对外协作的阮迪生对此也留有深刻印象。
阮迪生(随迁子女):
破产重组后,我在销售部门跑外协。那时新天的产品在全国市场份额还是第一位。国内制造业使用的三大系列光学仪器,除了进入中国的几家外国大公司,当时只有新天能做出来。行业进入门槛高,对企业综合能力要求很强,有些台湾人的公司和民营企业,即使从新天挖人过去,也只能做些单品,投影仪、三座标等,而万能工具显微镜他们就做不了。破产重组时,我被派去上海跑市场,销售网络建好后又去了杭州。那时大家都在拼命完成指标,因为奖惩分明嘛。不久,厂里库存都卖出去了。新天人还是有潜力的。
制造业只要有新企业开工,就需要测量仪器,作为产品的计量标准。一般情况下,新建企业的第一台测量仪器还是用国产货,有了钱再升级,可能会买进口仪器。新天的很多仪器设备都达到了国内最高标准,万工显做到了国外同类产品的标准,就是软件开发还要及时更新。吴晏明主政时,新天产品的质量还真是不错的。
推行现场管理
“当我们没有按时交货,面对客户质询时,我心里虽然像针刺一样,但始终暗示自己,新天是诚信的公司,既然是自己的错,就要勇敢地面对。当我们质量出了问题,作为董事长,代表公司奔赴山西向客户道歉时,看着几十双眼睛,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百味杂陈。但我还是暗示自己,是条汉子就承认错误,承认还有机会,不承认你就永远失去客户……”
这是吴晏明写在企业报上的“告全体员工书”里的一段。他想告诉大家,企业的生产管理应当更上一层楼了。此时,伴随蜂拥而至的日本制造,风靡世界的生产现场“5S”管理也从东瀛进入中国。吴晏明以提升产品质量为抓手,开始在新天公司推行5S管理,对职工干部进行培训。
王炎铭(新天光电高级技师):
开始推行现代企业管理时,大家都觉得很新奇,也有所期待,愿意去努力。我们家从前住在上海虹口同心路上,父母1966年带着从上光厂内迁过来,为大三线奉献了一生。我和弟弟妹妹都是厂里职工,对企业有很深的感情。有天晚上大概9点多了,我还在车间里跪在地上画图纸,设想着能改进的地方。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喊:“王炎铭!你在干啥?”吓了我一跳,原来是吴晏明。我说在布局搞5S。他点点头。过些天,班组长以上干部拉到外面去开会,每个组长结合生产情况讲学习5S管理原则的体会,说不出来就在旁边站立5分钟,他们都认真写了稿子,上去读了一通。组长们发言后,主持会议的公司办公室张锦莉说:“下面请王炎铭讲话。”我一愣,我不是班组长,是被特邀列席的,毫无思想准备,可这时也只能豁出去了,我上去说了自己的想法,对厂里问题、车间之间的协调,像说自己家里事,不知不觉讲了一个多小时!
后来吴晏明还安排我参加搞5S管理。车间都做了标识,从产品、工具、茶杯、热水瓶,每样东西都做,摆放位置也规范化。在生产实践中,大家也逐渐理解了,即使不认识千分尺的新员工,打开工具箱也能拿到……吴晏明在用新观念,把企业带往现代化管理的道路。
奖勤罚懒中,希望在复苏。有位工人建议在机床上加根小管,将漏油接入盛器,建议推行后,车间地板不油腻了,这位工人得到了表彰。车间“禁烟令”和“干部禁麻令”推行第一天,吴晏明逮着一个叼香烟的车间主任,当晚又在麻将台上抓到另一个车间干部,都被罚了款。
后来成为装配车间主任的朱福良,当时还是一名青工,父亲朱康男参加过潜望镜研制,是金工大件车间的铣床高级技工。两代人的生计和命运都与企业捆绑在一道,新天是很多工人的命根子。
朱福良(装配工):
我是1979年10月进厂做工的,22年干下来,企业破产了。很多人下岗、离职,很无奈,也很痛苦。我觉得自己能保住饭碗,就算不错了。所以我做工作很尽心尽力,谁会希望自己工厂倒闭呢?
当时电器仓库已年久失修,加上山地潮湿,看上去破破烂烂的,电容电阻什么的,很多东西都坏了。有一天出了大太阳,我们去仓库整理,我叫大家把电机搬出去晒。刚好吴晏明经过,看一帮人忙来忙去,就问你们在干啥。我说,你去房间里兜一圈再说。吴晏明看到东西都发霉、生锈,也很心疼,问有什么地方可以做仓库。我马上告诉他说,三楼,那里以前是办公室,现在空着可以改电器仓库。吴晏明说:好!我马上解决!一周之内,仓库就搬了家。
公司重组后,装配车间工人要有活干、有工时,才能拿到钱。当时有中层干部把我们的工时割掉了60%,大家都说这不合理,应该向吴晏明反映。可那时没人敢去找吴老总,他看上去很严肃。有次大家在发牢骚,我情绪一激动,跳起来就说,我要去找吴晏明!我叫了几个工人,跑去董事长办公室敲门,吴晏明就叫我们进去,坐下来讲道理。我就把过去和现在情况作了比较,我说如果真想提高大家积极性,这样搞怎么行?他仔细听完后说,你给我两天时间。他果真做了协调,在统计上和工人双方各让一步。这么一沟通,大家也理解了,要按市场所需安排生产,不能有太多库存,问题就解决了。
那时,周边几家内迁国企,肉联厂、电视机厂、永青厂,都卖得差不多了。轮胎厂后来也做成股份制企业,成了上市公司。记得工会也让大家投过票,搞职工持股,结果没有通过。很多人不相信把工厂卖给个人、变成股份制或民营企业,会出啥好结果。企业最终没能走出这一步,现在想想,还是蛮可惜的。
错失良机
股份制改革的意向调查中,半数以上职工投了反对票。新天职工为什么作出这样的选择?也许对企业改制后能否搞好还持有怀疑。而如果制定持股方案,可能还要他们掏钱入股,企业已深陷困境,维持生计都艰难,职工们哪里还拿得出余钱,去购买难以预测的未来呢?更可能的是,他们内心深处还存有一份执念,当年放弃上海的一切,来到偏僻山区安营扎寨,是为了国家而付出,他们不愿让这份崇高的感情被改变。
职工们还在改制与否的纠结中,企业领导人已看到了不改制的后果。
高级工程师张宝贵,在公司副经理任上亲历了破产重组和股份制改革的流产,对企业情况比普通职工掌握得多、想得也更多。
张宝贵生于河南许昌知名的革命之家,其祖父张钟端是同盟会初创期会员,河南起义军总司令,在组织开封起义时因奸细告密而牺牲,被葬于河南辛亥革命十一烈士墓。张钟端东洋留学时娶的日本妻子,在驶往中国的轮船上诞下一对双胞胎男婴,取名梦梅、兆梅。兆梅就是张宝贵的父亲,14岁投身救国,1927年蒋介石清党大屠杀时,他用煤烟抹脸后逃往武汉,加入了共产党,后任许昌县苏维埃主席。在和平建设年代,张宝贵无需像父辈那样血荐轩辕,他满怀理想和抱负,在大三线山区奉献了人生,还连带了自己的儿孙。当他退休之后,在新添寨宿舍里辅导孙子学习时,有时会走神。老张家祖辈为国捐躯,留下了可圈可点的历史,而我为大三线建设付出的一切,子孙后代能理解吗?
张宝贵(曾任新天光电总工程师、副经理):
我是哈尔滨工大毕业的,比邓美慈低一届,一直从事技术工作,担任过总工程师、新天公司副总经理。企业搞政策性破产时,已经持续亏损多年,新大学生不愿进来,科研难以为继,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那年大冬天,我跑到零下三四十度的东北,找长春光机所谈合作。当时中科院想走产业化道路,成立了光电集团公司。沿海地区的企业股份制改革也搞得轰轰烈烈,湖州新天改制时,我还代表公司去那里,亲历了王杰和徐伟承接企业的过程。如果当时新天也搞股份制企业,整个资产一个亿,职工持股可到8千多万,剩下的是债权。但贵阳市派人来调查职工意向时,反对票达到60%,所以到现在新天还是国企。
吴晏明来公司时,我已到退休年龄,他要我留下做副总经理,我就干到了68岁。几年后吴晏明被调离了。新天越变越小,最后剩下一点点了。所有走下坡路的国企,都有一个弊端:无论搞好还是搞坏,都不会追究原因,没人会对此负责。
作为大三线建设中从上海搬迁来的新天企业,对中国制造业发展是有贡献的。国家支援坦赞铁路建设,3米测长机是新天制造的。国防工业和飞机制造的发展中,也用到新天的测量仪器。激光技术1965年在国际上出现,第二年我们就有了。三峡工程需要18米的量具,那时国际上也只有12米的产品。我担任总工程师接下任务后,用7米长的底座造出了20米测量仪,到现在还是整机上的核心仪器。有了这台仪器,国外很多发电机厂都来要求检测。
一个国家,一个企业,只有尊重工人、保护技术,优秀传统才能代代相传。德国的莱卡照相机比其他同类产品贵10倍,他们的精密铲刮工60多岁了,还在专心致志地刮导轨,有些老工艺仍在旧车床上做。他们造的一个小东西就能卖30多万。我带队去德国引进项目,学到不少先进技术和管理方式,但我们就是做不起来、也留不下来。
早些年我曾有机会去北京工作,但一直想把新天搞好,就没舍得走。早知如此,还不如走了算!我退休后,被中科院请去搞强功率激光器研制。21世纪激光工业对测量仪器有极大需求,新天本可以有更多担当和作为,成为全国和世界都有知名度的光仪制造公司。可是包括老娘家上光厂,一路走来历尽艰辛和坎坷,真是非常非常遗憾、非常非常的可惜!
三线建设是国家战略,几十年中大批职工和后代都在艰苦的山区工作、生活,早些年因为保密一直不为人所知,而现在是被遗忘了。我爱人郭云霞是我高中同学,我上哈工大时,她考到兰州铁道学院,学内燃机专业设计和制造,毕业后被分在天津,就是现在的“南车北车”。她那时动过大手术,厂里都给分了房子,但她还是随迁来到贵阳,改行做工艺技术管理,如今她同学退休后都有五六千元养老金,而我43年工龄、正高职称,退休金才三千多元。郭云霞总算把两个儿子培养得还不错,老大师大毕业后自己搞企业,老二也有自己的事业。他们都在贵阳,靠自己去奋斗。
军事工业和民用制造业都离不开光学仪器,尤其是沿海地区的工业发展,需要越来越多的精密仪器,还有些非常特殊的测量用的量杆,必须用光学测量仪器来做量标,要贯穿于整个制造过程,今天要再建一个行业龙头,国家再拿多少钱恐怕都很难了,人才和技术都已经流失了。
娘家行
新天公司破产重组、艰难转型之际,退休返沪老职工日子也不好过。2006年,上海退休职工平均养老金750元,新天老人仅为533元,甚至低于同期贵阳市580元的平均养老金水平。高级技师包龙章1966年内迁时月薪100多元,妻子在里弄生产组有十几元收入,两人养大了六个孩子。2006年,从新天退休的包龙章月退休金628元,在沪退休的妻子倒有800元。老伴说从前你养家,现在是我养你。这一年,返沪定居的新天老职工已有400余人,看病报销单据通过邮路往返,有几位老人过世后医药费都没回来。两地医保药目也有差异,一些在沪就诊配的药在贵阳不能报销。每年续保时,老人须手持当日报纸拍照后寄回,以证明自己存活。除了在贵阳买房,职工名下的房改存量基金退休后也不能取出。艰难的生活,让人难以感到尊严。
2006年春节前,新任董事长吴晏明来到上海,组织退休返沪职工代表座谈。他知道老人们心里有气、有委屈。多数老人在他进入新天前已退休,医保报销、存量基金等问题也超出了他的职权范畴,他可以不接这个茬。但这位年轻的董事长,很推崇日本企业家稻田和夫的奉献与热诚,想给新天人送上一点安慰。他介绍新天破产重组的情况,耐心听老人们诉苦,给每位返沪老职工带来100元慰问金,还发出邀请,“请大家选派一些代表,老干部、各车间的技术工人和各层面代表,回娘家来走一走,看看老朋友,也为我们重建企业文化出一把力。上海内迁职工为新天奠定了良好的基础,很多第二代都成了业务骨干,也请你们把公司重组后的发展信心带回上海,让新天人相信以后会越来越好。新天公司不只是有机器和产品,更是一个有血有肉的集体……”
吴晏明欢迎返沪老职工娘家行(2006年)
左起:鲍秀华和徐红师徒相见泪涟涟,右为费蓓芬(2006年)
显然,吴晏明对企业的转型发展有良好的预期和信念。
2006年阳春3月,86岁的包龙章和14名老同事一起,登上开往贵阳的火车。他手里还拿着建厂20周年的纪念茶缸,这茶缸他已经用了20年,搪瓷脱落了不少,还被珍爱着。包师傅将塑料袋装起的冷饭放进茶缸,开水泡暖后就对付了一顿。离休干部鲁良权、颜其谋,人称“谢老”的热心人谢永泉,都在省亲团的队列里。队员们每人拿出100元购买豆酥糖等上海特产,要上门慰问患病的老工友。
上海到贵阳距离还是2240公里,这段行程已缩短到33小时。贵州的山居还是亘古不变的石头瓦片,刀切似的平整。金灿灿的油菜花田扑面而来时,大家感觉毛细血管都被打通似的酣畅舒爽。
工友、师徒、闺蜜、兄弟,亲家、妯娌、叔伯、邻居,大家紧紧相拥,来不及地问着:阿爸好伐?老爱人好?
高级技师包龙章(2006年)
“鲍师傅,我好想你呵!”鲍秀华被一名扑到眼前的女工紧紧抱住,是她的关门徒弟徐红,两人泪目涟涟。“小囡几岁了?”“19岁啦。”“侬来的辰光又瘦又小,像个童工呀!”鲍师傅上海话,徐红贵阳话,交流毫无障碍。
省亲团员住在新天招待所的早早夜夜,老工友川流不息来叙旧。而他们也爬高坡走低坎,去看望行动不便的老同事。带着摄像机记录着新添寨,记录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和声音,要带回去在上海新天老朋友聚会上放映。这些年大家都过得紧巴巴,见一面真不容易。那时谁都没想到,十年后贵阳到上海的车程将缩短到9个小时,人来人往会成为新常态。
他们也没料到,小吴总会在一年后被调离新天。
吴晏明主政后,新天业绩拉起了阳线。第一年扭亏为盈,第二年销售回款5000万元,第三年7000万,2006年销售目标是1.4亿。但是突然间,在毫无思想准备中,吴晏明被调离新天,前往安顺开发区管委会工作。
2007年12月24日,他在凛冽的寒风中走出了新天。
吴晏明:
从三十五六岁到不惑之年,是我付出最多精力和心血的一段,新天公司的经历也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旅程。干到第二年,就把企业之前八年的欠薪都补齐了,职工工资也翻了一番。虽然只是阶段性的工作,也让大家开心了几年吧。
当我们做到销售1.3亿元,企业有了些起色时,大家都信心满满,我却看到了企业的危机,开始思考:新天的核心竞争力到底在哪里?搞科研,我们已经拼不上国际先进水平,那时也开发不出新产品,在制造方面还略有优势,所以就扬长避短,主抓一线生产。我们搞薪酬制度改革,在西南地区都是第一家。原先的工资体系是跟着干部职务走的,所以大家都想提干,当处长。我觉得应当倡导钻研工艺技术、当好工人的氛围,就搞了职务、技术和工人三个薪酬体系。把首席设计师工资定得比董事长高,工人这块的高级技工、首席技工和董事长工资一样,与职务系列形成竞争,这种理念到现在还是对的。我们还想出让一部分净资产,引进社会资本,但这又不被很多人理解。深层原因是,我想将部分资产变现后,把拖欠的退休人员公积金等做个了断,再把他们交给贵阳市,在他们和企业之间做个隔断。因为做企业是有风险的,不能转嫁到退休人员头上。三线建设者为国家作了很大奉献,如果后来人都不管他们,以后人们又怎么对我们?可是我还来不及做出更多的实践,就离开了新天。
我是2001年过来的,2002年3月被任命,到2007年调走。离开时我身心疲惫,有时站起来都眼冒金星。比较欣慰的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新天还有一些职工记得我。
佛家有个故事说,有人转世投胎前问来世做什么好,佛说,如果要接受别人帮助,就投胎去当乞丐;如果想帮助别人,就去当企业家。这个故事寓意很深,做个企业家,一定要有使命感和责任感。在企业经营过程中,要放下利己主义的盘算,珍视员工,要有利他精神,企业才会有凝聚力。
吴晏明被调往安顺市开发区任常务副主任,后任黄果树集团董事长,2014年出任贵州科技风险投资公司监事会主席。老母亲还住在新添寨,每次他回老娘家吃饭,邻居和职工见到他时还很热情,让他感觉很温暖。
抱团取暖
返沪生活的退休老人们,在水泥森林中织起了一个老友网。自2002年起,返沪职工先后拿到过四本通讯名录,每一本上名字都有所增加,也有消失。通讯录上留下了赞助者的名字,也都是曾经的新天人。
2002年10月,上海的新天老朋友第一次团聚在偏僻的西渡镇上,有147人出席。
陆际衡(前新天子弟学校教师):
第一批新天内迁职工在1998、1999年间开始退休,一些人虽然回到上海,退休金只有几百元,生活捉襟见肘,大家感觉也很迷惘。比我早退休的辛金妹要我想想办法,提议搞一次聚会,让大家抱团取暖,我们还找了热心人莫丽玲一起商量,她说认识西渡的一个活动场所,虽然地方偏远,但大家都没钱嘛,每人就出5元10元,再冷僻的地方都去了。
第一次聚会那天,贾春开车送母亲去西渡,得知情况后,贾春赞助了500元,这笔钱在当时也不是个小数,那时他在房产公司上班。活动场所的老板弄了一只喇叭,辛金妹拿着喇叭发言说,希望大家能组织起来,互相关心,抱团取暖。那天大家都很激动,说每年春天要团聚一次。当时我在外企打工,学会了电脑,我就开始做通讯录,打完字后装订好,发给每人一本。通讯录上还写了一句:此活动得到贾春先生的赞助,谨表示感谢。第二年聚会,诸镜清的女儿诸黎华推荐了虹桥镇的一个地方,她和老爸诸镜清也给了赞助。起先打算办15桌的,没想到来了近200个人,老板措手不及,场面几乎失控。就此也定下每年4月春暖花开时办一次聚会,以后我们多次在外滩金坨岛聚会,出席人数达到400多人。2007年,葛民治夫人夏维也从深圳来到上海参加了聚会。每一年都有不少老朋友从杭州、湖州、嘉兴、无锡、厦门、北京、南京、宁波、苏州、安徽、贵阳等地过来参加。2014年,崔永元口述历史摄制组还到我们聚会现场进行采访。每次活动都有大量组织工作,义务劳动的志愿者也陆续出来了,辛金妹、黄云娣、鲍秀华啊,后来又有贾冬、颜莹、洪峰、龚正明、邹平洋、吴文南、顾韵、何玉菁等子弟兵加入,被大家称做“会务组”,就像不是组织的组织。养老和医保的新政策、贵阳的消息等等,都来向“会务组”打听。可惜发起提议的辛金妹,在2011年因病逝世了。我们坚持到2017年,在15年中办了17次大型聚会。
新天上海“会务组”志愿者,前排右二为陆际衡
改善待遇
退休返沪职工代表借着被吴晏明请回娘家的时机,与贵阳市有关部门做过一次沟通。贵州省信访局、劳动保障厅、劳动局、房改办及医保局等部门领导,与返沪老人代表举行座谈,各自摊开了一本难念的经。
2005年,贵阳市养老金年缺口达2亿元,全靠财政补贴。这种情况下,主管部门无权上调个人养老金。由于地区政策差别,贵阳市医保在用药范围、费用报销等方面和上海有差距,将返沪支内职工医保转回上海的请求也未被接受。而让退休职工们无法取回的购房存量补贴,是福利分房制度取消时匆忙推出的地方政策,缺乏足够的财力支撑,所以提现有很大难度。这次沟通没有当场解决问题,但增进互相了解,对后来的政策改善和推进是有益的。
拿着贵阳的退休金,在一线城市上海生活,确实举步维艰。返沪定居的老职工们通过信访等渠道反映困难,最终引起了上海市政府和主管部门的重视,返沪定居的支援内地建设者被列为帮困对象,逐步出台了医疗救助等地方性政策。进入上海2010年世博会倒计时阶段,他们拿到了上海市政府派发的红包:《上海市居民社区医疗互助帮困计划》。热心的陆际衡老师将之前《上海居民医保》与新推出的《上海市民互助帮困计划》进行比较和归纳,给新天老朋友们写了一封信。
从1月18日开始,《2010年上海市市民社区医疗互助帮困计划》开始实施。我感觉是在前两年的基础上,“帮困”待遇又有了提高,主要是:用完门急诊补贴后的自负额度下降到全年500元。自付500元以后,门急诊补助比例上升到75%(自己负担25%)。参加“帮困”有三大好处:一、门急诊自负费用低于居保。二、全市社保定点医院通用,免掉了居保繁琐的转诊手续。三、这个帮困计划是专门针对当年“支援外省市建设,在外省市办理了退休(职)手续,享受外省市社会保险”人员的帮困救援体系,也是上海市政府体恤民情的细心之处。
陆际衡写于2010.1.20
这期间,贵州省和贵阳市调研组也专程来沪,与上海市相关部门积极沟通,并与返沪老人座谈听取意见。这次沟通结果很快得到落实,贵阳市政府委托普陀区社保局,在大渡河路设立办事窗口,专供贵阳市退休的返沪支内职工核销医疗费用。在相当长时间内,这是大三线援建地中唯一为退休返沪人员提供这项服务的城市。这一年,上海世博会取得了圆满成功,返沪的三线老人也被列为市政府逢年过节专项补贴的对象,这个城市终究让他们感到了暖意。2013年春天的全国两会上政府工作报告中提出,要解决人民群众异地医保结算问题。贵阳市率先落实,给返沪定居的老人颁发新版社保卡,让老人们获得了网上结算的便利。
每年夏天,新天退管会主任陈志农都邀请师傅张增辉,来贵阳家里住上一段时间。张师傅家在上海老城厢旧房里,老夫妻盼动迁已经盼了很多年,到师母去世还没等着。陈志农是贵阳人,1980年考入新光技校,就跟张师傅搞光学。有些老师傅担心教会了徒弟自己没饭吃,张师傅待陈志农却像亲儿子,毫无保留样样教。后来陈志农电大毕业做车间主任,成了师傅的领导,但他说,张师傅是我一辈子的师傅。
陈志农(新天退管会主任):
我当车间主任时,每次精度要求高的镜头,我还请师傅帮忙,他是跟着龚正宗学的,那是光学界公认的太师爷。我师傅从不隐瞒技术,我们两个感情很深,喝酒是经常的。后来师傅去了湖州,退休又回了上海。师母去世后,我还去上海看他。现在每年夏天都请他来我家住,也喝酒,不过是枸杞子泡的养生酒。
到2018年12月,新天光电内迁退休职工有1468人,其中像我师傅这辈分的第一代内迁职工是935个,其余是内迁第二代。一部分人返回上海定居,还有些去了其他城市,目前在贵阳还有几百个。平均每年走掉30人,已经走了300多个了。在贵阳走的,退管会都去送一下子。在上海离世的,就委托上海办事处的人去。公司经营上还有不少困难,在贵阳的老职工生了重病,我们去探望慰问金只有100块钱。内迁职工为三线建设付出了很多,企业没有能力给予更多帮助,也很无奈。公司对退休职工每年还支付一块副食品补贴费,虽然每人每月只有几十块钱,加起来也超过了160万,只能靠出租房产增加收入。内迁企业过来的三线企业,很多都关门倒闭了,还在勉强维持的,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吧。到2018年底,新天光电公司在职员工中还有200余个“迁二代”,多数是60后的新天子弟,也进入了退休倒计时。
迟到的欢聚
2017年中秋节前,居住在新光居委的近百位新天老人,走进了大礼堂改建的鸿利来餐厅,参加“关爱三线建设老人”活动。屏幕上滚动播放的老照片,将从前的岁月推到他们眼前。他们亲手建造的河上大礼堂自从改成餐厅,有些老人再也没进来过。
罗大芬(左一)和新天老人
居委会主任罗大芬是个布依族女子,细眉秀眼,热情爽朗。新光居委共有6700多个居民,60岁以上长者中有167位新天老人,虽然占比不高,但罗大芬发现这个群体很少与本地人交往,生活圈子比较封闭。刚进居委会工作那阵,她走访了几家新天老人,留下深刻印象。有位孤老罗师傅年迈体弱,双腿严重溃烂,行动困难,在家用两个脸盆做便器,室内气味难闻。罗大芬进屋后深觉震撼,二话不说,端起便盆就去清洗。新天人满家的闺女来为辞世的老母亲注销户口,父亲满贵章是解放前参加部队的老革命,后来成为一名军医再转业到新光厂。如今两个女儿不知如何为母亲张罗后事,经济也不宽裕。罗大芬热情地伸出了援手,向民政部申请特批,将满母落葬于新场镇乡村公墓,动员自家父母兄长和村民们一起操办。满家姐妹听不懂布依族语言,但体会到罗大芬和村民们雪中送炭的热诚。
在为新光居委的老职工服务过程中,罗大芬生出一份慈悲,她要为新光老人搞一次充满关爱的大聚会。
罗大芬(新光居委会主任、布依族):
我娘家在贵阳乌当区新场镇,老娘老爸现在还住在那里。从前新光厂是乌当区最让人向往的地方,职工都住砖房宿舍楼。我年轻时去新天人家里玩耍,看到屋里有厕所,还说厕所放在家里头,怎么解得出手呢?那时我们山区生活条件极差,都在野地里蹲坑。改革开放几十年了,贵阳市变化好大,但这个小区有些老人家好像还活在几十年前。居委会人员入户办事,他们都不敢开门。我非常惊讶,听着就心酸。居委会里天天有人跑来要补助,好手好脚的年轻人也想吃低保,要不到还闹。可从来没有一个新天老人来要这个待遇,一个都没有!三线建设50年过去了,每年都有新天老人去世,越来越少了,再不为他们做点事就真的来不及了。居委会经费实在太少,我们申请注册了公益组织“温馨银发服务社”,到处化缘。有些老人每天带个小板凳,去杨梅山宿舍后面空地上聊天。我们求爷爷告奶奶,把坡地给平整好,装上围栏和健身器材,再装上14把靠背椅子,让老人们舒舒服服在那里锻炼、聊天。
2017年返沪新天老人重回厂区
我从建华姐的微信上看到上海老朋友的生活,他们过得很快乐。我也想给身边的新天老人打打气,就开始策划“托起幸福夕阳红,关爱三线老人”活动。我上网查资料,了解到他们当年听党和政府一声召唤,就把户口迁走,房子交掉,带上孩子全家人都过来了。我想如果现在再来一次备战,多少人会这么做呢?项目送审时还有领导问:“什么叫三线建设?”历史这么快就被淡忘了!我们的项目全票通过后上面给了4万块经费,还分期付款,要我们先拿出钱垫付。消息传开后,老人们以为这是针对所有三线建设者的活动,已经搬走的人家也要参加。可是我们能力财力和活动范围都有限,对本居委的新天老人,还得限定老夫妻只能派一位代表来出席。可任凭怎么解释还是不行,让我好为难好为难,都偷偷哭过几回了……
留在贵阳的新天老人从未有过这样的聚会,想参加的心情可以理解,但罗大芬的难处也很现实。几经协调,活动还是如期举办了。老人们走进自己亲手浇筑房梁建造的大礼堂,当年在这里看盛中国和鲍蕙乔演出的情景已恍若隔世。如今不少人被病痛折磨,行动迟缓,孩子又各奔东西,还得自己爬坡来应对生活。有人看过王小帅导演的《闯入者》,影片中有个镜头:一群老人在发呆,像山里的一块块石头,有人对重访旧地的老工友说:“你在北京跟领导离得近,帮我们去说说。”王小帅用影像表达了他对叔伯阿姨的深情。
85岁的顾元昌站在台上,用上海话感慨:“参加三线建设51年了哦,辰光过得真是快。我从搞生产计划到做销售,不知不觉这一生就过去了,陌生的土地成了第二个故乡。现在,我们要调整好心态,搞好身体健康,让子女们安心为社会作贡献!”
一位三连老兵走上台,语调铿锵地朗诵自己的诗:“党叫干啥就干啥,一干就是一辈子……”岁月苍老了他的面容,没有摇撼他的信念。
台下坐着百多位新天第一代建设者。80岁的高级工程师何兆麟先生,与著名光学家蒋筑英是北大同窗,1962年他到上海光学仪器厂开始钻研特种工艺,内迁贵阳后研究出各种感受滤光片、阶梯减光板、宽带减光膜、冷光膜等产品及其镀膜工艺,解决了不少特殊光学镀膜难题,在业界享有“西南镀膜王”之称。他担任过光研所所长、新天公司总工程师,第七、第八届全国人大代表,被评为贵州省劳模,还获得国务院特殊贡献津贴奖。何老退休后仍住在新天宿舍,读书看报,侍弄花草,悠然自得。
钱忠林和董康福,两位曾经的803小伙子在狂风大作中爬上芦苇棚,保护了被他们视为性命的潜望镜样机。同一节车厢过来的同事先后都离开了贵阳,而他俩还在新天宿舍里。让董康福略感欣慰的是,孙子大学毕业留在上海发展,让他的心愿也有了归途。
在活动现场忙乎着招呼长辈的志愿者朱建华、张玲玲、吴美珍、崔凌云、马幼莺、胡金莲、高惠琴等都是新天子弟,此时也都退休,她们用热情和善意为老人服务,向父辈致敬。
那天有九对平均年龄80岁的老夫老妻,从上海专程赶来与老工友们热情相拥。他们心中最柔软的记忆,都与这片山谷有关。
陈赛珠(退休返沪的新天人):
阿拉虽然回到上海,心里牵记的还是这片土地、这条熟悉的新添寨小路。反正阿拉在哪里都是外地人,身份证是520,上海人称阿拉是“回沪人员”。在贵阳时蹲介多辰光,阿拉还是外地人。个么阿拉到底是啥地方人呢?我自己也不晓得了。我刚回上海时去公安局报户口,一个小青年对我讲,倷哪能介戆啦,好好交上海不要蹲,跑到贵阳去做啥。我朝伊白眼睛,阿拉戆?阿拉是响应党和国家需要,也是形势需要呀。阿拉国家如果没有一批一批的戆大,哪能会有今朝的进步啦?
贵阳市群工委将新天居委的关爱三线老人活动推向腾讯网,参加“久久公益日”,希望获得更多的社会关注。有许许多多公益项目在这天同时上线,召唤众人拾柴。募捐活动即将结束时,屏幕上突然跳出一个数字:6666元。罗大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捐款人“叶子”在留言中写道:“我崇敬三线建设老人,虽然父母都不在了,也希望叔叔阿姨们快乐!”头像为一片银杏叶的微信主人是谁呢?朱建华找了几天,终于发现她就是新天前辈王鸿生之女、王海虎的妹妹王海蓉。她20多年前已搬去市里,个人事业和生活都发展得不错。
王海蓉(迁二代):
我父亲王鸿生16岁参军去抗美援朝,复员后进了上光厂,我妈妈师范毕业后在上海做小学老师。全家去贵阳时,哥哥海虎不到4岁,我才2岁。我们的父辈是有信仰、有精神支撑的,为此也奉献了一切,他们是值得尊敬的人。不像现在很多人做事只是为了个人利益和金钱。我父母在新天工作努力勤奋,他俩感情很好,妈妈后来得癌症,53岁就走了。临走前她怕我爸以后孤独,就托付同厂的一位单身姐妹,希望她能照顾我父亲,相伴走过今后的日子。这位阿姨经历过不少坎坷,很珍惜和我爸相伴互助的生活,他们一起过了十多年。我爸爸在部队和工厂坚持写日记,他是共产党员,对自己要求很严格,日记中留下很多思想和生活足迹,这是我今生最大的财富。我给父母做的墓志铭,上面写着:“来生再续缘”。
我在新天子弟学校读书时,成绩是矮子里的长脚。我比较调皮,感觉读书不是自己的出路,就走了另一条路。我和哥哥都进过新光厂,我先做金工,后来搞光学。为了能生存得好一点,1990年我就辞职离开了。很多比较听话的新天子女,像父母那样把所有希望寄托在厂里,企业效益不好了,对他们的打击就很大。
我先生李小平是贵阳本地人,擅长摄影艺术,经营过影楼。我们从小照相店做起,先给小囡拍写真,后来再拍婚纱照。当时贵阳市有不少影楼,慢慢地许多店都倒闭了,但我们坚持下来了。我们不把客户当上帝,就是当作朋友,很用心地在做。我哥哥也在影楼工作过一段时间,到我儿子19岁接班后,要打破家族经营模式,实行现代化管理,我和爱人在内的全部长辈都带薪回家休息,由公司缴纳三金直到退休。我儿子1987年出生,他也没进大学,喜欢以自己的方式去做事,现在他自己找各种各样书看,也很有社会担当和家庭责任,在十多年中把影楼发展为股份制企业,有几百个员工,还开了不少分店。2018年他去外公外婆生活过的上海,收购了黄浦区商业地段的一家影楼,谋求更高水平的发展。我们努力得比较早,也是碰上了改革开放好时机,在天河潭买了几亩地,建了摄影基地。我40多岁退休后,就去老年大学学画画,还到地处杭州的中国美院专门学了一年。不但是学技法,还补习中国传统文化,算是修身养性吧。
我离开新天很久了,和从前子校同学还有联系,前不久,我们从上海开车去盐城看望老师。我在朋友圈微信里看到“关爱三线老人”捐款活动,就想表达一下对父辈们的敬意。如果现在人也有精神信仰,懂得感恩,这个世界会好很多。
新天居委活动刚结束,鸿利来门前就拉起了小谷垅“龙人”聚会的横幅,上百位农场家属也来了一次大团圆。陈红霞在主持活动时,看着熟悉的叔伯阿姨,想起了在天堂的母亲,不禁哽咽。农场人家除了少数孩子考学出黔,多数人随遇而安,和父母一起留在贵阳。他们编制了信息表,记录下从13个省份过来的48户农场人家,列出两代人的姓名和年属生肖。
新天农场“龙人”聚会上的“农二代”
2018年夏天,104岁的著名书法家顾振乐先生,在两对女儿女婿的陪同下,从上海乘高铁前往贵阳,走进了新天社区。年届八旬的大女儿顾尔玉和女婿李俊德,还有小女儿顾小玉、女婿胡志富,都在这里奉献了青春年华。顾振乐老先生精神矍铄,兴致勃勃地在“关爱三线老人”活动会场上坐了四个小时,还书写赠送横幅:“大爱无垠”、“厚德载物”。
在欢乐的大聚会中,人们抚今追昔,为更好的当下和未来举杯。
何兆麟(右)、顾元昌在新天社区聚会上,前坐者为时年104岁的书法家顾振乐(2018年) 归去来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