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夜浓情伤
这日,风离澈留烟落相商到近晚时分,并将他的计划详细说与她听。烟落劝风离澈放下此念,另寻它法。可风离澈是何等固执的人,一旦决定的事,千军万马也拉不回来。
兵贵神速,风离澈当即唤来宋祺。听风离澈与宋祺一番商议,烟落大致了解,如今朝中大半官员皆支持风离澈,风离御封宁王后,势力被风离澈吞噬不少。虽近来皇帝对风离澈心存芥蒂,可风离澈终究是根深蒂固。单说这御前侍卫,半数以上兵权皆掌握在风离澈手中。宋祺虽被降职为副领,却仍一呼百应。相比之下,凌云更像是空壳,没有实权。
眼下他们身处避暑行宫,远离兵权集结的皇城。皇城中有几名衷心皇帝的年老将军,他们手握重兵,颇有威望,然此刻他们皆不在避暑行宫,这是绝佳的机会,比在皇城中动手要容易得多。此时此刻,烟落不得不佩服风离澈的铁腕手段,当断则断,毫不犹豫。
烟落见他们商议差不多,寻了个理由离开。风离澈恋恋不舍,叮嘱她许多话。她心中慌极,根本就没听,只胡乱点点头,匆匆离去。一场宫变即将发生,她怎能镇定。
天还是那样的蓝天,澄碧万里,与平日里无甚区别。可这皇宫中的天,却真是要大变了。而她,竟然是诱发这一场宫变的导火线。
时至黄昏,更令人心烦。
烟落等不及凌云带给她风离御回复的暗码,直往风离御所在的水榭轩奔去。她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想告诉风离御一切,唯有他才是她想依仗的人,唯有他才能令她心安。她穿过重重绿荫花架,绕过一处小湖,又穿过两道朱门,来到他的住所。
烟落刚想入内,宫女香墨一步上前阻拦,躬身行礼道:“顺妃娘娘金安,不知娘娘前来,可是要寻月妃娘娘小叙。共用晚膳?”
烟落一怔,立即明白香墨话中之意,她差点忘了,映月与骆莹莹都在避暑行宫,她贸然来找风离御,只怕不妥。秀眉一扬,烟落作势问道:“舍妹现在何处?”
香墨笑道:“月妃娘娘正与玉妃娘娘品茗下棋,要不要奴婢前去通传?”
烟落摆摆手,道:“下棋乃是雅兴,不便打搅,本宫改日再来。”
香墨会意,遥指远处湖心中一叶小舟,道:“娘娘大驾光临,奴婢招待不周。前面湖心小舟有踩石连着岸边,是水榭轩独有的景致,娘娘若有雅兴,可在回去的路上瞧一瞧。”
香墨的暗示显而易见。烟落暗叹,好一个伶俐的宫女,不愧是风离御的心腹。烟落微笑着颔首,转身朝湖边走去。
晚风卷着水气,扑到面上有润泽的清凉。夕阳如醉,映得湖水半边酡红。一叶蓬船小舟掩映在浓绿花荫里,凉风吹动满湖粉荷碧叶,美得令人心醉。
烟落提起裙摆,踏着踩石,走上乌篷小船。船身突然吃力,晃了几晃,她还没站稳,突然一臂伸出将她拽入乌篷内,熟悉的龙涎香扑来,将她彻底笼罩。烟落知道是风离御在等她。
未待烟落说话,风离御霸道的吻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她吃了一惊,情不自禁“啊”了一声,他却趁机攻城掠地,加深了这个吻,灵巧的舌尖诱得她心猿意马。她的脸颊滚烫,全身都如同在燃烧,他总是这般狂热,将无力抵抗的她烧成灰烬。残存最后一点理智,她微微用力一挣,肩头衣衫松松地滑落半边,露出半截雪白的肩膀,他的唇滚烫,蜿蜒在她的锁骨上。她又窘又急,低斥道:“你疯了,快停下。”
风离御含糊地“嗯”一声,又在她颊边轻啄两下,这才怏怏放开。他将她滑落的衣衫整理好,瞧见她俏脸涨得通红,他忍不住捏了捏她娇俏的鼻尖,眼角挤出几许暧昧,道:“今日放过你。下次我可要双倍讨回。”
烟落的脸更红,如秋日里熟透了裂口的石榴般,推一推他,她板脸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玩笑。”
风离御懒懒地向后一靠,淡淡道:“下午宛琴来过,我都知道了。”
烟落不免咋舌,他既然知道,还有闲情逸致逗弄她,真是不将她的安危放在心中。想到这,她生气地别开脸。
他最喜看她独自生闷气的样子,唇角弯起柔美的弧度,笑道:“烟儿,你担心什么?大不了,我们就反了。”
她愣住,转眸望入他深邃的眸底。他眸中之前的狂放之态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冷静。
“反了。”烟落唇中反复嚼着这两字,似不能相信,问:“你是什么意思?”
风离御勾唇冷冷一笑,“这是唯一的法子。不想坐以待毙,就主动出击。风离澈当皇帝,也不会有我们的活路。”他伸出一手紧紧握住她,握得极紧,似传递着他的坚定。
她揪着自己的衣领,手不住地颤抖:“那你有什么打算?”
“烟儿。”他深情唤着,靠近她,额头轻轻抵上她的。
她只觉他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上,一浪接着一浪,且愈来愈烫。他这样靠着她,她慌乱的心,仿佛一下子就平静下来。仿佛生与死,只要与他一起,都不重要了。耳畔,他的声音沉沉传来:“烟儿,我手中并不握重兵,能调动的人马只有尉迟家族以及凌云手中的部分御前侍卫。此番起兵会有些危险,要你与我一同涉险,真是委屈你了。若成自是不用说。如若不成……”
他停一停,轻轻一笑:“若我侥幸有命,就带着你远走高飞,好吗?”
他的话,听起来竟有几分诀别之意,烟落的心仿佛被人用重锤狠狠击落。起兵谋反,风离御即便登上御座,都是名不正言不顺的。若失败,他只有死路一条。亡命天涯,而天下之大,却绝不会有他的容身之处。
烟落颤声问:“你有几成把握?”问完后,她突然紧张起来,心“咚咚”乱跳的声音愈来愈响,一阵高过一阵,几乎淹没了她急促的呼吸声。此时此刻,她只知道,她不愿失去他,腹中孩子也不愿失去父亲。
夜幕降临,晚风徐徐,吹得船中鲛纱轻拂。偶尔一两声蛙鸣,反而显得夜更静更深。
她望着他凝重的神情,只觉心也如天空一般,染上暗黑。
“四成!”风离御突然开口,说完轻轻一笑似宽慰她焦虑的心:“四成已经足够,有三成便值得冒险一试了。”
烟落沉默了,眸中登时涌上氤氲雾气。只有四成希望,风离御也愿意一试。风离澈待她情深,愿为她逼宫。风离御又何尝不是?可有一点是不同的,风离澈以为她有他的骨肉,此举亦为孩子。可不知情的风离御,此刻完全是为自己。
她脑中飞快地转动着,风离御手中握兵不多,起兵只有四成胜算。如果让风离澈起兵,风离御黄雀在后,怕能有八成胜算。最重要的是,太子逼宫,宁王起兵讨伐,名正言顺。只是这样对风离澈,过于残忍。何耐一山不容二虎,他们之间,总有人要落败。为了风离御,也为了孩子,她只能狠心。
“御!”烟落低唤一声,靠近风离御耳畔,将今日下午之事与他细说。
夜色更浓,无星无月。乌篷船内,伸手不见五指。
黑暗之中,她瞧不清他的表情,仅能伏在他胸前,数着他剧烈起伏的心跳声,以此来判断,他此刻定是心潮澎湃。的确,成败在此一举。
他们在船中相拥良久,亦是商议良久。
夜半时分,烟落欲返回园子,走之前她想告诉风离御自己怀孕的事,她想着这样的消息,定能令他更振奋。话到嘴边,风离御却突然捂住她的唇,小声道:“别出声,不对劲!”
他凝神听了一会儿,突然搂起她猫身钻出乌篷小船。他携着她,足下几纵一跃,来到岸边,追着一抹黑影,再跃上大树,纵身跃上宫墙,身姿轻巧如燕,风离御牵着烟落最终落定在一棵大树上。
烟落刚想问,风离御一指靠向薄唇,示意她噤声。烟落点点头,风离御则指向眼前一处灯火通明的屋子。这处园子极偏僻,夜色下有着莫名的沉寂。她眯眸,认出这里是曹嫔的住处。
屋中极敞亮,蝉翼窗纱轻薄得近乎透明,屋内两人的身形格外清晰。
风离御附在烟落耳边小声道:“方才我与你商量时,有人以屏息之术蛰伏偷听。我不能确定这人究竟探知多少。”
烟落闻言一惊,脸色越发沉重。
风离御凝眉,搂着烟落跃至更靠近屋前的大树上,侧耳细听。
离得近,烟落瞧清楚屋中有一名紫衣华服女子,梳着齐月髻,满头的珠钗宝翠,极是艳俗,这等姿容装扮,无疑是曹嫔。
曹嫔面前似站了一人,着宽松的黑色夜行衣,背身负手而立,瞧不清容颜。曹嫔见了那人,双膝缓缓下跪,恭敬道:“宫主大驾光临,不知有何吩咐。”
宫主?烟落极是疑惑,是什么人竟能让曹嫔这等眼高于顶、趋炎附势的女子屈膝相跪,还如此恭敬?
屋中烛火幽幽晃动,将那黑衣人的影子映得无比诡异。
只听那黑衣人语气森冷如冰雪:“你好大的胆子,眼中还有我这个宫主吗?”
声音扭曲,显然刻意变了声调,不过难掩一分尖细,竟是一名女子。烟落美眸一转,瞧向身侧的风离御,只见他神色如常。烟落又细瞧那名女子,即便是穿着宽松的黑衣,也难掩水蛇般纤细的腰身,这身段,竟有些眼熟。
“属下不敢。”曹嫔连声音都在颤抖。
“不敢?”黑衣女子冷哼一声,道:“本座问你,你的任务是什么?”
曹嫔俯首及地,低声道:“接近皇上,扶持太子即位。”
“呵呵!亏你还记得自己的使命!”黑衣女子声音里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暴戾,一手已是按上腰间佩剑。
曹嫔不敢言语,可暗藏在宽松水袖之下的手已是有所动作。银光一闪,曹嫔拔出一把匕首,陡然一跃而起,眸中杀意毕露,朝黑衣女子凶猛扑去。
虽隔着窗纱,外边亦能瞧清楚。烟落倒吸一口冷气,硬生生地将惊呼声咽回喉中,手紧紧捂住唇。曹嫔竟想刺杀自己的主人。
黑衣女子不是等闲之辈,只听得“哐当”一声,黑衣女子一记扫腿,飞旋踢落曹嫔手中的匕首。曹嫔犹不甘心,凌厉出掌,直朝黑衣女子面门劈去。黑衣女子轻巧躲过,只过了几招,黑衣女子腾地抽出腰间软剑,一剑刺入曹嫔胸口。
鲜血喷薄而出,“扑哧”一声在窗纱上盛开了一丛丛鲜红耀眼的花。
曹嫔软软倒在地上,眸中写满愤恨与不甘,伸出染满鲜血蜷曲着的一手,指着黑衣女子,凄厉道:“你好狠毒!”
黑衣女子不紧不慢地自袖中取出一方绢帕,细细将自个儿的剑擦拭了,仿佛剑上沾染了污秽一般,擦拭完后甩手丢弃。她寒着声,一字字道:“背叛组织的人,都得死!”说罢,她突然提高声音,大声喊道:“屋外的人,热闹也该瞧够了,还不快快现身。”
烟落一怔,原来黑衣女子早就发现他们了。
风离御只一笑,携了烟落,自树上轻巧落地,缓缓步入屋中。他长衣飘扬,玉树临风,美如冠玉的俊颜是多少怀春少女绮丽的幻想,曹嫔一见他,原本了无生气的双眸陡然一亮,似瞧见救星般,染满鲜血的手向他拼命抓去,语调满含真切的期望,大喊道:“宁王救我!”
风离御皱眉,只厌恶地瞧了曹嫔一眼,旋即他冷然望向黑衣女子纤直的背影,缓缓道:“日月盟月宫宫主,何不让本王瞧一瞧你的真面目。”
黑衣女子翩然转身,慢条斯理地拨弄着手腕上一串夺目的东海珍珠,笑吟吟抬头道:“怎样,本宫主的容貌,没有让宁王殿下您失望吧。”
一双勾魂大眼,秋波流转,眉若青黛,妖娆妩媚之至,烟落此刻已不知该用何词来形容心中的震惊了。原来,有人可以藏得这般深,甚至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之前常常相见之人,竟然会是日月盟月宫宫主。
骆莹莹!
相较于烟落的震惊,风离御则是一派悠然自得,耳边一缕碎发自玉冠上缓缓滑落,他优雅挽起。眸中折射出点点精光,他径自摇了摇头,喟叹道:“骆莹莹,沿海总督之女。你的母亲原是凉州富贾之女,才貌双全,夏北人,与当时的凉州总督之子乃是青梅竹马,后结为连理夫妻,恩爱无比,惹人妒羡。乾元十一年,风晋皇朝大军攻破凉州城门,凉州都督与其子自焚于城前,以示忠孝。当时便是你的父亲骆震天带兵攻入,他见你的母亲貌美,极是喜爱,强行掳做妻子,后来生下了你。哦,不,也许你的母亲是怀着你委身骆震天的。怎样,不知本王说的对不对?”
骆莹莹面色稍霁,一拳紧握,眸中寒意迸射,道:“看来,宁王早就将我的底细打探得一清二楚呵。”
“那是自然!”风离御复又搂紧身侧的烟落,似将烟落纳入自己羽翼之下,冷嘲道:“你第一日接近本王时,本王就怀疑你了。怎样,堂堂日月盟月宫宫主,这般轻易被人识破,很难堪吧。”风离御将大掌覆上烟落纤细的腰肢,一脸宠溺地瞧着烟落,低声道:“靠紧了我。”
那爱护之状,极是刺眼,骆莹莹不怒,只一笑道:“我总以为宁王只是防我,不想竟早已参透。看来宁王擅长演戏,温柔亦能骗人,不知眼下如此呵护佳人,又有几分真心?”
烟落闻言轻轻一颤,脸色微变,却没有做声。风离御一早就知晓骆莹莹的身份,竟还能与骆莹莹逢场作戏,可见风离御的心思藏得有多深。此时此刻,烟落突然发现自己竟是一点都不了解他。
“我不与你演戏,又怎能诱得你窃取错误的情报,进而导致日月盟日宫损失惨重呢?”风离御爽朗笑着。岐山一战,日月盟损失惨重。
骆莹莹闻言,一愣,旋即笑了起来,那笑如同七月里炽烈的阳光,张扬热烈,刺伤了在场每一个人的眼。
“哈哈,你以为岐山路线是我透露出去的?”骆莹莹笑得不可遏制,“哈哈,你还不如问问你身边的美人儿,那件事究竟是谁做的。想你堂堂宁王,不照样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哈哈——”
发出一阵怪异的笑后,骆莹莹伸手一扬,风鼓起她的衣袖,如同一只黑色蝴蝶陡然张开了硕大双翼,她的袖中飞出无数黑色粉末,飘飘扬扬如同香雾,直朝他们扑来。
风离御连忙屏住呼吸,一手快速捂住烟落的口鼻。
待到那阵诡异的烟雾散去,再定睛一瞧,眼前哪里还有骆莹莹的影子,早已无影无踪。
彼此对视一眼,烟落被风离御眸中暗沉的冷色望得心惊直跳。的确,那次她是背叛了他,窃取了他的机密,后又传递给了慕容傲。可就那么一次。她原以为此事早已过去,风离御不可能再知晓,也无从知晓。想不到,终究还是有曝光的一天。
风离御不语,只定定瞧着烟落,眸色一点一点黯淡下来。脑中忆起,那日离园书房中,她静静坐在地上,手中翻看着卷本古籍,浅金色的阳光透过窗纱沐浴着她,似将她凝滞在了一段古老的时光中。那样的她,沉静淡雅,身姿柔美如同一朵盛开的荷花,叫他一直难以忘怀。那日他选择相信她,然而,她却让他如此失望。
沉寂,在彼此之间迅速蔓延,冷意,在这硕大的殿中不断攀升。
突然,谁都忽略了的曹嫔,凄厉地喊叫起来,打碎了一室的死寂。曹嫔艰难地爬上前来,拽住风离御衣摆一角,声音愈来愈微弱:“宁王,救救我。看在我曾为了你,在背后构陷太子,背叛日月盟的份上……你救救我……”
风离御后退一步,将衣摆自曹嫔手中扯离,冷声道:“你既能背叛组织,他日便能背叛我。这等墙头草,本王才不屑留用!”
森冷的话语,如同无数冰雹砸向曹嫔时,也同时砸向烟落,烟落几乎要以为,风离御那样冷冽的话,是说给她听的。毕竟,自己曾经也背叛过他。
曹嫔一脸绝望地瞪着烟落,眸中衔了无比冷毒的恨意,她挣扎着,口中不断咒骂道:“贱妇,勾引宁王,我要杀了你!”突然,曹嫔拼尽仅存的力气捡起身侧的匕首,朝烟落猛扑去。
未待碰及烟落一跟汗毛,曹嫔已被风离御一脚踹开。
曹嫔痛苦地蜷缩着身子,满脸皆是不甘。她口中大口大口地呕着鲜血,染血的手指指向风离御,似在申诉着自己所有的愤恨。
突然,曹嫔竖目瞪向烟落,大笑起来,那笑仿佛来自地狱的诅咒。听得烟落阵阵心惊。曹嫔朝着烟落凄厉大喊道:“你以他会爱你吗?他没有心的!哈哈,你也和我一样,不过是他手中的棋子!哈哈……”她吐出极大一口鲜血,蔓延至地上,如同砸开了一朵巨大的鲜红的花。带着接近死亡的恐惧,曹嫔最后嘶喊着,“我亲眼瞧见,祭祖台上,他将你推向豹子!哈哈……”她挣扎着,挣扎着,渐渐,再无动弹。
曹嫔的话,久久回荡在耳边。烟落只觉心底似下起无休无止的苍茫的大雪,浑身都冷了下来。屋中烛泪蜿蜒落下,如同地上正蜿蜒淌着的鲜血。“嗤”的一声,烛火终于燃尽,屋中陡然一片黑暗。也好,这样她就不用去瞧风离御的神情,究竟是惊诧,是后悔,还是无所谓。
她想起了自己曾经瞧见曹嫔与风离御私会,她一直没机会问他。原来曹嫔构陷太子,不仅仅是记恨断腕之仇,是为了情,为了对风离御的情。是风离御利用了曹嫔。
她想起了祭祖台上,她似被人从背后一推,推至豹子跟前。此时再回忆,当时站在她身后的,似乎只有曹嫔与风离御。她一直以为推她的人是曹嫔,原来推她的人,是风离御。
月破云层,柔光徐徐照入。风吹过,将地上树枝的影子摇晃得支离破碎,一如烟落此刻残破不堪的心。黑暗之中,似传来风离御清淡的语调:“烟儿,那件事我有十成的把握,绝不会误伤你。”
烟落唇边溢出苦涩的笑,伸手想要去触脸颊,才发现自己的手指已是凉如冰。有十成的把握就可以置她于危险之中了吗?她依稀记起,岐山那一次,黑衣人劫持了她,风离御向她掷出暗器,即便他拧弯了飞镖,又能如何?终究是深深伤了她的心。
突然,她笑了起来。屋中黑暗,无人能瞧清楚她唇边的妩媚风情。烟落轻轻拂落他依旧缠在自己腰间的手,她缓缓步出殿外,每一步都透着憔悴。茫茫月色倾泻在她身上,仿佛替她蒙上一层薄薄白纱,蒙胧如雾。
身后,风离御的声音犹有不甘:“烟儿,我承认,我见到风离澈拥着你,那几日我气疯了,急疯了。你不了解,他做事不择手段,他想要的东西,绝不会轻易罢手。祭祖台上我急于求成,我知道他会不顾一切地去保护你,而我可借机隔阂他与父皇。区区一只豹子,我不是用三枚飞镖杀死它了吗。烟儿,眼下到了这么重要的时候,我们互相不计较过去,好吗?”
互相不计较?是啊,烟落轻笑,她也曾背叛过他的,不是吗?他话中的意思是,两相抵,一笔勾销?可有些东西,是无法勾销的,譬如她的倾心付出。
她停下步子,失魂落魄,回眸静静瞧着他:“十成把握,拿我和腹中的双生子作赌注。三条人命,敢问宁王殿下,现在你还有十成把握吗?”
她冷冷瞧着惊愕吞没了他英俊的脸庞,转身离去。
那一刻,她突然后悔了,她长久以来的执念,她做了那么多的事,对的,错的,究竟是为了什么?可是她还能后悔吗?已经不能了。风离澈已去部署,很快就会行动,风离澈不会停下!而风离御也不会停下!那她,又如何能停下?
月光照在烟落面上,苍白冰冷。她神情木然,眼角缓缓滑落一滴晶莹的泪,如同在暗夜中添了一颗璀璨的星。
冰冷的手抚上自个儿苍白的唇。第一次,她如此疲倦。 烟锁御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