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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一箭双雕

烟锁御宫 依秀那答儿 15032 2021-04-06 07:42

  第十八章

  一箭双雕

  乌云密布,天边轰隆隆地响着雷声。云头从东边涌上来,整个皇宫都被雨雾笼罩着,就像从天空挂下一匹灰白的帐帏。

  景月宫中,琴书来回踱步,时而停,时而叹息。

  烟落缓步来到殿门前,瞧见琴书着急的神态,她莞尔一笑,随手抓起一把翠玉珠帘,轻轻摇一摇。

  碎玉相撞的清脆声响起,惊动了一脸烦躁的琴书。腾地转身,琴书瞧见烟落,双眸一亮,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她赶忙上前将烟落仔细瞧了个遍。

  烟落秀眉一扬,眸中溢出柔婉:“瞧什么,还能少一块肉不成。”

  “你没事就好,可急死我了。听说你一回来,皇上就宣你和太子问话。到底怎样了?”琴书急问道。

  烟落笑道,“我就知道你定是急坏了。瞧我,这不才从朝阳殿出来,就上你这避雨来了。”

  琴书见烟落一脸淡定,倒也镇定了些。她转身去给烟落泡了杯杭白菊,微黄的花朵一朵朵在滚水里绽放开来,鲜活灵动。

  将茶递给烟落,琴书长长舒了一口气,道:“我能不急吗?今早你与太子一起回宫,你们在山间独处一夜的事便在宫里传开了。烟落,到底是怎么回事?”

  烟落慢慢饮了一口茶,低头浅浅一笑,“昨日傍晚,我赶回宫时正巧遇上暴风雨,刮倒大树,压垮马车,驾车的太监不幸身亡。我好不容易找了个山洞避雨,后来又碰上前来寻找的太子,就这么简单。”

  琴书一愣,问道:“那宁王呢,他没找到你吗?他不是去了整整一夜,今早才回来的吗?”

  闻言,烟落眸色一黯,心中又是一阵揪紧。风离御果然寻了她一整夜。轻叹一声,她摇头道:“也许是错过了,我并没见着他。”

  琴书“哦”了一声,又问道:“皇上宣你和太子去朝阳殿,都说了些什么?”

  烟落转眸望一眼窗外池塘,葡萄粒般的大雨点,落在满池的荷叶上“吧吧”带响,风一阵阵地紧,看来暴风雨天气尚未过去。她复又低头饮一口菊花茶,秀眉一挑,眸中精光点点凝聚,冷哼道:“皇上是多精的人,他什么也没问,只问了我那把弯刀匕首从何而来。”

  “弯刀匕首?什么弯刀匕首?”琴书杏眸中充满疑惑,一手搁在藤几上撑着下巴,仔细听烟落说着。

  “那天幸亏你身子不爽,没去参加祭祖仪式,当时豹子向我扑来,我从腰间拔出弯刀匕首,半月形的。这是太子赠我防身用的,不巧被皇上瞧见。”烟落用手作势比了一个半月形状,娓娓叙述道。

  “天,太子将那把匕首送你了?难怪皇上要宣你们追问。”琴书难掩吃惊。

  “你知道?那匕首有何特殊意义?”烟落侧眸,好奇问道。

  “听说是叶玄筝父亲留下的,是代代相传的族内圣物。烟落,匕首上是不是有个像剑一般的图腾标记?”琴书问道。

  烟落点了点头,那匕首刀柄上刻满蔓藤,中间拥着一把藏青色的利剑,原来真的是游牧民族所尊崇的图腾。这么重要的东西,风离澈竟然给了她,难怪皇帝瞧见,当场就气晕了。

  “你跟皇上说是太子赠你的?”琴书追问道。

  烟落摇一摇头,道:“我说是在龙苑中捡到的,见其貌不扬,也没太在意。彼时太子也在场,见我这么说,他也没说什么,算是默认。”

  “那,你岂不是为太子开脱?”琴书皱眉。

  “开脱?粗陋的说辞,你以为皇上会信?只当我护着太子呢。”烟落一笑置之,顿一顿,她道:“况且早有人在皇上跟前说我与太子的不是,道是瞧见我们在景和宫前私会。”

  “是谁?”琴书问。

  “曹嫔,除了她还能有谁?一大早就在皇上跟前告状。”烟落轻嗤一声。那日她带着依兰草去寻风离澈,果然没看错,那一闪而过的女子正是曹嫔。曹嫔目的是什么,仅仅是嫉恨断腕之仇吗?她突然想起自己曾瞧见风离御与曹嫔私会,不知是看错,还是……下次见着风离御她一定要问清楚。曹嫔为人阴险歹毒,不能不防。

  “你怎知是她背后嚼舌根?”琴书诧异道。

  “皇上言语中无意透露的。”烟落冷道。

  “烟落。”琴书脸色突然凝重,目光停在烟落精致的脸上,良久才道:“这么一来,你岂不是将自己置身险境。你与宁王是撇清了,可眼下形势,对你来说更危险。”

  烟落眸中精光一轮,冷道:“我懂,经过这件事,皇上再容不得我。”之前在朝阳殿,她走时,皇帝瞧她的眼神,清楚透着杀意。红颜祸水,兄弟嫌隙,祸起萧墙,皇帝怎能留下她?

  “那该怎么办?”琴书忧心如焚。

  “时间紧迫。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必须主动出击。对了,宁王让我们先除去梅妃。”烟落向琴书招一招手,附在琴书耳边商量起来。

  屋外雷雨阵阵,“哗哗”声覆盖了天地间一切的声响,亦有景月宫中的低声密语。

  事不宜迟,烟落与琴书商量过后,她们择一轿撵,朝隐匿在游廊曲桥、梅花满园的玉央宫而去。

  近了玉央宫,远远就能听见宫内有悠扬之曲娓娓飘出。正待入内,绘春嬷嬷与明春嬷嬷上前阻拦,垂首恭敬道:“顺妃娘娘,秋妃娘娘,皇上刚来,正在听梅妃娘娘唱小曲呢。二位娘娘要见梅妃娘娘,要不在偏厅小坐一会儿?”

  “好。”烟落微微一笑,贵气盈盈。既然今日见不到梅澜影,稍作打探也是好的。

  绘春嬷嬷一怔,她本是推脱之辞,哪知她们真愿意等。无奈之下,绘春只得引烟落与琴书入偏厅等候。

  玉央宫的偏殿内暗沉沉的,有沉香的味道袅袅萦绕。烟落跨步殿中,忽觉眼前有一丝丝光芒闪辉。她瞧仔细了,才发现殿中铺天及地垂落着一幅半透明纱帷,上面绣满梅花。银丝泛着晶莹的光泽,耀得人睁不开眼。每一朵梅花皆是同一个形状,一朵挨着一朵,不断延伸着,似永无尽头。

  “听闻这是梅妃所绣,大约有上千朵吧。”琴书亦是感叹,“以前我在锦织局时,常听人说起,梅妃自入宫后,每一日便绣上一朵梅花。深宫里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才成就了如此巨幅的‘千梅图’。”

  烟落心口一震,是啊,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深宫里多么难熬,眼前这幅震撼人心的“千梅图”,何尝不是梅妃孤寂的写照呢?烟落轻轻走上前,近至偏厅与正厅相衔接的镂空雕花门,隔着湘妃帘子朝里望去。

  隐隐可见皇帝正斜躺着,手轻轻打着拍子,神情舒展。

  梅澜影的嗓子极清爽,她手中摇着一柄素绢团扇,口中清唱着。她的眉间有几许轻愁,目无焦距,似望着很远地方。清雅的歌曲自她喉间溢出,似轻烟似薄雾,弥漫整个宫殿,仿佛一切声音都成了多余,唯有歌声缭绕。

  “前些日子,梅妃没少吹枕边风。慕容成杰频频入宫,势头正旺。若我能取代她的位置,得益的将是我们。”琴书冷哼,瞧着梅妃淡雅之状,唇角掠过不屑。

  这话从前琴书就说过,烟落凝眸须臾。不知缘何,梅澜影这样的女子,她总觉着是脱俗的,怎会与慕容成杰这只老狐狸有牵连?不过慕容成杰是梅澜影的养父,养育之恩,会言听计从也不足为奇。

  烟落瞧着、想着,计上心来,挨近琴书耳边,她小声道:“我不便再出面,这件事只能你去办,你就这样……”

  密语片刻。琴书颔首:“这是自然,不过这人选……”

  “听闻梅妃总身子不爽,司天监莫寻常来为梅妃诊脉。”烟落撂下半句话,抬步离开玉央宫偏殿。

  “你的意思是?”琴书立即跟上。

  烟落回眸明媚一笑:“一箭双雕!”

  琴书了然,登时笑靥如花。行至门前,琴书朝一直守在门外的绘春嬷嬷摆摆手,道:“看来今日皇上会在此用膳,本宫不等了,改日再来。”言罢,琴书眸光瞟向站在另一边的明春嬷嬷,若有所思般。

  明春嬷嬷一愣,立即低下头去。

  琴书莞尔一笑,上前挽起烟落的胳膊一同登上轿撵。她在宫中二十多年可不是白待的,明春便是她昔日在锦织局一同挨过来的患难姐妹。后面的事还得靠明春帮忙。

  雨不停地下着,如垂下珠帘屏障,将玉央宫隔在身后,精心雕琢的飞檐翘角,也渐渐模糊在雨雾之中。

  烟落回眸凝望,暗沉的天,雨水似想将皇城中所有的罪孽冲刷干净,不停地倾倒着。十日九风雨,何时才能天晴,她不得而知。唯有一点,心中渐渐清晰:这天,一定会变!

  乾元二十八年,七月十五,日子悄无声息地过去大半个月。

  宫中变故频生。

  太子在祭祖仪式上大意疏忽,致使豹子惊扰圣驾,流言纷纷,众人皆言太子等不及坐上皇位,意欲行刺皇帝。御前侍卫总领宋祺难辞其咎,酌降为副职,由原副领凌云升任总领。

  祭祖仪式后,皇帝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经常咳血,朝政之事大多放手交与太子与宁王处理。

  大雨肆虐半个多月,河水泛滥成灾,民心浮动。

  乾元二十八年,七月十八,天终于放晴。大雨过后是暴热,热辣辣的阳光晒得花草都蔫了,无力地垂搭着。

  这日,烟落与琴书坐在东窗下品茶,茗香一脉,唇齿间皆是沁香,倒也不觉燥热。

  入画突然掀了帘子进来,慌张道:“二位娘娘,宫里出了大事!”

  烟落缓缓一笑:“哦,什么大事,说来听听?”

  入画拭了拭额头汗水,喘气道:“梅妃娘娘竟与司天监莫寻有染,皇上可是亲眼瞧见呢,据说当时两人衣衫不整,拥在一处。皇上大怒,当即将梅妃贬为庶人,逐梅妃出宫带发修行。司天监莫寻也被关入慎刑司。”

  琴书听罢,懒散地靠向藤椅背,淡淡道:“本宫当什么大事,不过尔尔。”

  烟落面无表情地听着,转眸看向窗外,烈日下,一朵晒蔫的石榴花从枝头坠落,似惋叹,无声无息。她勾唇一笑,再美的花,离了枝头,也只能零落成泥。谁能想到,她故伎重施。依兰草中掺了无色无味的媚香,粉末随着花香飘散在空气中。即便警觉如莫寻,也不曾注意到异常。勾唇轻笑,烟落心中腾地一松,这一切就快结束了。

  是夜,宫苑深深,暮霭沉沉。一抹黑影悄悄行走在宫墙飞檐之上,最终在飞燕宫的窗檐处停下。

  一灯如豆,里边烟落正伏在窗下梳妆台上小憩。

  莫寻一个倒挂金钩,利落钻入窗中,定定站在烟落身后。

  眼前的她,长发披散,双眸恬静合着,长长的睫毛蜷曲颤动,眉心微皱,有一点化不去的轻愁,直叫人想为她抚平。

  本是闷热的宫殿,因着莫寻破窗而入,送来徐徐凉风,驱散了一室闷躁。

  烟落突然察觉身后有异响,她坐直身,回眸,借着微弱跳动的烛火看清了身后之人。她微微一惊,竟是莫寻!看来,区区慎刑司关不住他这样的人。

  只是,她没想到他竟会来找自己。烟落声音极力维持平静,淡淡道:“是你,真意外。”

  莫寻只瞧着她,狭长的丹凤眼中意图不明,并不说话。

  殿中如豆般的烛火颤动,将他颀长的身影拖曳得更长,随着烛火一同轻舞。

  烟落秀眉微蹙,终耐不住殿中骇人的静寂,出声问道:“深夜来此,你意欲何为?”

  瞧着她一脸警觉,莫寻轻笑一声,择了一张交椅坐下,神情慵懒道:“闲来无事,想与你下盘棋。”

  烟落愕然,半晌才道:“既然你有此雅兴,我自当奉陪。”此时她心中不禁钦佩莫寻的从容,眼下还有心思下棋,确有几分坐镇千军万马之中笑看云卷云舒的豪气。

  她取来棋盘与棋子,又移来了一柄烛火,将四周照得更亮些。

  莫寻单手作出一个“请”字,循例问:“白子,黑子?”

  “白子。”烟落答。

  莫寻笑容璀璨,执起一枚黑子,落至棋盘左下角。烟落执起一枚白子跟上。

  他们并非第一次对弈,少了初次交锋时你来我往的试探,彼此皆是单刀直入。

  莫寻手指卷了脸边垂落的一缕长发,绕在指尖把玩,落下一枚黑子,道:“你下棋招招狠厉。瞧你这端庄娴淑样子,真令人难以想象。”

  烟落跟上一枚白子,不置可否。

  莫寻又落下一枚黑子,嘴角衔了一缕玩笑之意:“为何陷害我与梅妃有染?她可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好在后来我控制住了,没真的碰她,不然可要郁闷一辈子。”

  烟落一愣,“嗤”的笑出声来:“这种事你还要挑三拣四?让你饱了艳福,不好吗?平白无故送上美人,你能有什么损失?”她手中也不停,跟上一枚白子。

  莫寻摇一摇头,一脸遗憾地瞧着她,朝她挤弄了下丹凤眼,突然认真道:“我一点也不喜欢梅澜影。如果对象换成你,我就不会郁闷了。”

  他竟然戏弄她,烟落心中气恼,下了一招狠棋,收去他一大片黑子,道:“承让!”

  莫寻丝毫不以为意,从容落下黑子,问:“你对我很有敌意?”

  “不敢。只想让你也尝尝昔年我入慎刑司的滋味。”烟落一指轻按着太阳穴,驱赶倦意,又道:“可惜我没你那通天的本事,少不了受些苦。记得吗,在掖庭中我对你说过,路走多了,总有一日会摔着,小心点。”

  她又落一枚白子,收去他一些黑子,眸中有得胜的光芒。看来,今日这棋不用下太久。

  莫寻轻轻吁一口气,瞧一眼燃了过半的红烛,点点烛泪淌落,凝成朵朵凄美的花。他摇一摇头,手中落下一枚黑子,形成了包围之势,道:“我只问你一件事,我的确拿了你的贴身之物,不过是想留作纪念。敢问我又怎知是宁王送给你的定情信物?这么简单的问题,难道你没想过吗?”

  烟落听罢一愣,眉心剧烈一颤,像是将熄的火苗。心内一阵慌乱,未待思考,她手中已落下一枚白子。

  莫寻神色从容,眸光闪动若月下粼波,手中落定一枚黑子。“啪”的一声,他悠然盖上棋盒,声线清润:“你输了!”

  烟落讶然,似曾相识的场景,不过这次换她输了。无可回转的残局,兵败如山倒,她真是小觑了他。

  莫寻缓缓起身,徐徐道:“你在媚香中掺了什么?连我都被迷惑好一会儿。天底下能陷害我的,你还是第一个。你说,我该怎么谢你?”他突然握紧她的手腕,刚想说话,却有一缕惊异自他美眸间迅疾闪过。她竟然怀孕了。

  他笑了起来,饶有兴味道:“我还会回来的,你这般陷害我,届时我会向你索取一件心爱之物,作为补偿。”

  烟落想抽回手,莫寻却握得极紧。拉着她的手凑至唇边,莫寻轻轻落下一吻。

  烟落大惊,莫寻却迅雷不及掩耳地将四枚银针齐齐插入她的手腕中,复又收去。有瞬间的麻痛,快到她来不及反应,只觉眼前银光一闪,也不知他对自己做了什么。待烟落回神时,莫寻矫健的身影已飞出窗外。

  暗夜渺渺,风声、虫鸣,夹杂着莫寻远远传来一缕缥缈若烟的话音。

  “后会有期!”

  一阵阵凉爽的风自窗间吹入,明明带来了舒适,可烟落却觉着殿中愈加闷热,淋漓汗水浸湿了衣衫。莫寻,一个让人难以琢磨的男子。他的话,究竟是何意?他知道了什么?又对自己做了什么?

  因接连暴雨,暑热比往年更长了一个月。今年热得古怪,即便殿内摆满冰块亦不能降温。皇帝病中受不得热,只得驱车前往西城避暑行宫,暂住两月。虽是避暑,朝政却不能免,太子、宁王及要臣一同前往。

  避暑行宫依山傍水,景致极佳。行宫内湖泊纵横,亭台楼榭、九曲回廊,每一处园子风韵皆不同。烟落择了处偏僻的园子住下,这里有碧绿竹林、凤尾森森,十分清静。

  自皇帝来了避暑行宫后,御医温延每日悉心照料,烟落身子稍好了一些。梅妃被废黜,皇帝身边如今是琴书日夜相伴。如此一来,烟落的消息是畅通无阻。后宫俨然是她与琴书的天下,太监宫女无一不听从她们调遣。御前侍卫总领换成凌云,与风离御传递消息更为方便。

  这日午后,烟落正对着窗外蜿蜒曲折、穿花透树的雕绘长廊发愣。她穿一袭广幅衫,长长的裙摆拖曳至地。腹中孩子已有二月余,虽未显露山水,保险起见,她平素都挑宽松的衣裳穿。

  她已差凌云传递暗码给风离御,怎样进行下一步,她正等着他的回复。她约风离御晚上见一面,这次见面,她准备将有身孕的事告诉他。连日来,她只能远远望他,瞧着他总是一脸郁郁,她心中不放心。

  正兀自出神,却见琴书一脸慌张自长廊尽头奔向这边,疾步冲进烟落房中。环顾四周,见无人,琴书忙将烟落拉至里间。

  从未见过琴书如此慌张,当下烟落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嗓音里有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怎么了?”

  “大事不好了!”琴书大口喘着气,急急道:“皇上午睡过后,秘密召见右相易兆。我躲在屏风后偷听,皇上让右相拟诏,他百年之后,要你殉葬,具体的由头细节,皇上正和易兆商量。”

  事出重要,琴书几乎没停顿,深吸一口气接着又道:“我当时就懵了。这不,我赶忙上你这来。烟落,怎么办?”

  此等噩耗,烟落愈听愈心惊。祭祖台一事后,皇帝早存杀她之心。她心理有准备,想不到皇帝竟用这种方式。她一直以为皇帝会明着降罪,竟然不是!难怪她等了这么久,也没动静。这一刻,她亦是乱了。她一直以为,死亡对她来说是极遥远的事。可真近时,她亦会六神无主。她不能死,她和她腹中的孩子,总共三条人命,怎能轻易死呢?

  “烟落,要怎么办?”琴书见烟落一脸无措,心中更急,上前拖住烟落拼命往外拽去:“事到如今,我们赶紧找宁王商量。什么也别管了,先把你弄出宫,总比丢了性命好。”琴书心急用力,拉得烟落踉跄几步,差点跌倒,剧烈晃动令烟落头上的赤金如意簪松落,簪子“当”的一声掉在青砖地上,在日光下闪烁着清冷的光芒。

  烟落怔怔瞧着地上的发簪,只觉那光芒刺痛双目。赶忙拾起来,烟落极力平复着自己的心跳。即便心中没主张,她也必须镇定,她不能让自己的慌乱情绪影响到琴书。她反手将散落的长发挽成髻,赤金如意簪横插而过。眸光清冷,她平静道:“琴书,你先回皇上身边,看看还有什么动静。我现在去太子那边一趟。”

  “烟落……”琴书还想说什么,可烟落早已走远。琴书急得不行,都这时候了,找太子能做什么,真不知烟落是怎么想的。

  屋外烈日当顶,晒得金黄色琉璃瓦上似要淌下熔浆来。即便有再多树荫,亦无法抵御烟落心中的灼热。

  烟落愈走愈快,最后几乎是飞奔起来。这也许会是场豪赌,拿三条人命做赌注,却没有庄家。

  风离澈住的园子临岸而建,大半在水中,四面空廊迂回,青竹密密环绕。殿门大敞,远远便能瞧见一抹湖蓝背影正坐在郁郁葱葱的青竹之下,那背影若山林间青松般孤冷。那样的姿态,除了风离澈,还会有谁。

  烟落疾步奔跑上前。她心急如焚,怎会有风离澈那般闲情逸致。可跑到跟前,她才发现他身前还有人,着一袭官员朝服,恭敬立着。

  没想到风离澈正与朝廷官员商议,她以顺妃的身份贸然赶来,颇为尴尬。烟落一时愣住,停在了那里,扑闪着美眸,双手绞动着衣摆,不知该走还是该留。

  风离澈见烟落来,十分惊喜,见她不知所措,忙向她招手:“烟落,你怎么上我这来了?”天知道他有多想她。那夜后,他无时无刻不想着她、惦着她。漫漫长夜,他总忍不住去回忆那一夜的美好。

  “我……”烟落语滞了,瞧了瞧风离澈身前的男子,欲言又止。

  风离澈神情了然,微笑道:“没关系,是自己人。这位是御医温延大人。”

  烟落眸中一转,记得卫风提起过,温延是风离澈的亲信。她当下思索着,御医在此,恐怕不妥,她是有身孕的人,万一被温延瞧出端倪……想到这,她摆摆手,“罢了,我改日再来。”

  风离澈注意到烟落面色有异,双唇苍白,两颊却绯红,眸中有掩不住的焦灼。心中一软,他起身,上前握住她的手,关切道:“你怎么了,看起来脸色不好。”

  烟落抽回手,勉强笑道:“没事,既然你在忙,我改日再来。”

  “不忙的。你来找我一定有重要的事。来,我们进去说。温延,你在这等一会儿。”见她要走,风离澈执意将她带入殿中。

  内殿清凉宁静,似处处萦绕着清冽的湖水气息,令人心旷神怡。

  风离澈挨着烟落身侧坐下,眼波流转中盈满无限温柔。轻轻掬起她的脸,他柔声问:“怎么了?你看起来不对劲。我已经支开了温延,你说吧,不要害怕。”

  她垂下双手,语中含了一缕绝望:“方才秋妃言,皇上百年之后想让我殉葬,现下正召了右相易兆商量拟诏。”

  “什么!父皇竟如此狠毒!”他一惊,曲眉成川,冷眸中深邃的光芒如同暗夜星辰。他赫然一掌重重拍在案上,惊得茶盏“砰”的一震,洒出明绿色的茶水来。

  烟落不语,只轻轻叹了口气,双手不停地搅动着衣摆,茫然无措。

  他握住她的肩,柔声宽慰道:“烟落,不怕的。只待我当了皇帝,不尊遗诏便是。你放心,我决计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他极认真地瞧着她,眸中写满坚定的承诺。

  “不遵遗诏?那可是大不敬,这不妥,朝臣定会联合谴责你。你若这么做,怎能对得起列祖列宗?”烟落直摇头,身子止不住轻颤起来。

  风离澈轻嗤一声,不以为然:“何为大不敬?等我当上皇帝,天下都是我的,谁敢多言?朝臣谴责?谁谴责我便要了他的命!”他攥紧她的双臂,气息变得急促而激烈,目光沉醉迷离,字字情真意切:“烟落,若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这皇帝做得还有什么意思?”

  她不防他说出这样一番告白来。他认真的眼神如芒刺般扎入她心底,一阵痛,一阵麻木。她说不出话来,亦不知该说些什么。不论从前如何,至少现在他是真心想保护她。为了她抗旨不遵,这样他都愿意去做。可她呢?却对他步步算计。

  烟落突然站起身来。她不能再利用他了。从前的恩仇,就让它都过去。他害了她,她也骗过他,就一笔勾销。至于今后谁当皇帝,大家各凭本事。她这就去找风离御商量,脑中想着,口中已是说出:“太子殿下,告辞。”

  她心慌意乱,急着离开。也许是刚才她在烈日中急奔,也许是她身子本就疲惫,走了几步,她竟觉得一阵头晕目眩,眼前一黑,直直往地上栽去。

  风离澈一步跨上前,牢牢抱住烟落,阻止了她的下坠。见她脸色不佳,他朝殿外高喊道:“温延!”

  烟落只是头晕,并没有昏厥,她连忙扶着额头,摆手道:“我没事,只是突然头晕,现在已经好些了,不必麻烦温大人。”

  温延闻声已是疾步进来,躬身问道:“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风离澈搂着烟落,毫不避讳,道:“她身子弱,你医术好,替她仔细瞧瞧。”

  温延颔首,上前欲替烟落把脉。

  烟落大惊,心一下子就跃至喉咙口,“蹦咚蹦咚”猛跳着。若是让温延瞧出她已有两个多月身孕,那就完了。她将双手缩在身后,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急道:“真的不用了,天色不早,我要回去了,晚了叫人担心。”

  “你说什么胡话!还没到黄昏,怎会天色已晚?”风离澈神情大为不悦,按住她的腰,霸道地将她藏在身后的小手捉出,强行拉至温延跟前。

  温延瞧了一眼脸色惨白的烟落,又瞧了一眼神情郁结的风离澈。他低下头,并没说什么,只将三指搭上烟落皓腕。

  烟落眸中浮起绝望之色,后背冷汗涔涔,浸湿了衣衫。她从未这样紧张过,垂下头,才发觉自己的身子原来和手一样剧烈颤抖着。完了,看来今日她要彻底暴露了。

  殿中寂静无声,空气亦如化不开的凝胶。温延屏息凝神搭了半晌脉息,嘴唇越抿越紧,眉心微微一抖,额上已渗出汗珠。

  “有何不妥?”风离澈急问,声音含了几许紧张。

  烟落亦是闭住呼吸,以为大势已去。

  不曾想,温延只是摇头道:“奇怪,她的脉被人封住。封脉手法极怪异,我竟不能参透半分。”顿一顿,他朝风离澈敛衣跪下,道:“太子殿下,恕臣无能,无法探得娘娘脉息。”

  脉象被封?烟落一惊,心中大石却陡然落下。脑中依稀忆起莫寻似将几枚银针插入她的手腕,难道是莫寻?可莫寻为何要封住她的脉象?她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封住她脉象,莫寻竟是阴差阳错地保护了她。

  风离澈大为诧异:“你的脉象怎会被封呢?烟落,你接触过何人?”

  烟落懵懂摇摇头,一脸茫然。

  风离澈皱眉,“难道一点办法都没?”

  温延也不多言,上前在烟落手心里轻轻按着穴位,时不时抬眼瞧烟落的脸色,最后他突然按住烟落指尖的某处穴位,用力按下去。

  强烈的恶心感席卷而来,烟落连忙捂住唇,止不住干呕起来。

  “怎么了?”风离澈神情更显担忧,也不顾温延在旁,将烟落搂在怀中,轻抚着她的背脊。

  温延淡然一笑道:“虽然脉象被封,但微臣仍可按穴诊病,瞧娘娘面色,还有这反应,怕是有了身孕。”

  有了身孕!风离澈一震,就像是一个晴天霹雳,近在耳畔,轰然击下。他几乎不敢相信,她竟有了孩子。那一刻,狂喜不断喷涌着,将他覆没。他的声音难掩兴奋:“温延,你先出去。把门关上。”

  烟落彻底呆愣,整个人失去重心倒在风离澈身上。看他的神情,他竟以为孩子是他的。其实,她对风离澈用“醉春欢”,只想令他深陷情感,无法自拔,进而令皇帝对他心生芥蒂。她从没想过要用孩子来欺骗他。可事到如今,她已是离弦之箭,不能回头。她能告诉他真相吗?她不能。她只能欺骗他到底。全乱了!一切都乱了!

  风离澈眼中一片灼热:“烟落!我真不敢相信。”突然他大力捧住她的小脸,激动得口中反复重复着:“太好了,我真不敢相信。”

  烟落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面上不安而惶恐。她忽然觉得很害怕,且这种害怕的感觉令她全身战栗。

  他眼里透出明亮的光来,唤她一声:“烟落。”

  她微张着唇,哆嗦着。

  风离澈似看出她的心思,沉默一会儿,眸中透出坚定的决绝,他冷声道:“如今,即便我愿等,你腹中孩子也不能等。”

  烟落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懵懂望着他。

  他吻一吻她鬓边,字字道:“事不宜迟,我带兵逼父皇退位!”

  她美眸圆睁,骇然望向他,不敢置信。

  他说得云淡风轻,字字却如金戈铁马朝她一齐踏来,她无法相信自己听到的,他想做什么?逼皇帝退位?他竟能为她,做到如斯地步。她一动不动,只觉一颗心直往深渊里坠去,无法着落,眼角缓缓溢出一滴湿润的水珠。

  “天下本就是母后与父皇一同打拼,若没母后族人倾巢相助,父皇焉能有今日?父皇居安逸图美色,忘却结发相助之情。我心中早就不满,左不过是替母后夺回这一切。这是叶氏一族拼尽血泪打下的江山!父皇这皇位已经坐得太久。”

  风离澈似一直在说着,多年的怨恨在一夕间喷薄而出。

  烟落却渐渐听不清,脑中“轰轰”直响。她完全乱了…… 烟锁御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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