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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掖庭疗伤

烟锁御宫 依秀那答儿 14298 2021-04-06 07:42

  第十章

  掖庭疗伤

  这是一场瓢泼大雨,“哗哗”的雨水冲掉皇城中所有的闷热。次日大雨停止,当清晨第一道曙光来临前,烟落终于睁开沉重的眼皮,昏暗光线中,琴书正伏在她床前。

  喉中干涩无比,烟落伸手想去取案几上的茶杯饮水,可全身似散架了般疼。眼看着她已碰到杯沿。“哐啷”一声,茶杯落地。烟落美眸睁圆,看向自己缠满白色纱布的手,恐惧瞬间将她吞没。她的手,竟颤抖得连杯子都拿不起来,天啊!

  琴书猛地惊醒,腾地跳起来,看见烟落一脸茫然地伏在床头。满地的青瓷碎片,片片锋利如刃,似能将人心都刺穿。琴书赶忙上前将烟落扶起,小声询问道:“楼婉仪,你怎么了?”

  “我的手……我的手……”烟落一脸慌乱,眸色恍惚,声音仿佛在云端飘浮,“为何抖得这么厉害?竟然动不了……连杯子都不能拿,今后要怎么穿针引线,怎么绣花呢?要怎么弹琴作画……”愈说愈慌张,她激动得几乎要从床上奔下地面。

  “会好的,才上的药啊。楼婉仪,你冷静点!”琴书拼尽全力,按住情绪几欲崩溃的烟落。此刻琴书心中如刀割般阵阵地疼,昨日为烟落上药时,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慎刑司竟如此残忍,与之相比,受罚宫女待的掖庭根本算不得什么。

  挣扎良久,烟落耗尽最后的体力,再也动不了,只能伏在床边喘息连连。此刻她才注意到,眼前的屋子并不是她平日里所住的云华宫。这里简陋破旧,仅有几件残缺的家具,头顶上一寸墙角还在一滴滴渗漏着水。烟落一时顾不上手伤,疑惑问道:“琴书,这是哪里?”

  “楼婉仪,这里是掖庭。”琴书敛眉,微微叹了一口气道。掖庭是用来处罚宫女的场所。

  仿佛有雷霆在头上炸开,烟落秀眉拧成死结,她才出慎刑司,又入掖庭,岂不是才出虎穴,又入狼窝?

  “楼婉仪,说来也怪。自从你去了慎刑司,当晚半夜皇上就病倒了。连司天监莫寻都束手无策。到了第二日下午,宫中谣言四起,说是皇上将入宫冲喜的楼婉仪打入慎刑司,触动天怒,这才病倒了。皇上只得下令将你从慎刑司放出来。天子岂能朝令夕改?碍于脸面,皇上暂时将你打入掖庭。”琴书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

  烟落心中了然,太多的巧合,往往皆是人为。

  尚未细想,房门陡然打开,屋外潮湿的清新空气蜂拥进来,带来一室金银花香。来人穿着藏蓝色朝服,两肩盘着明黄色腾龙,胸前有光芒耀眼的东珠正随着他不停的喘息上下起伏着,正是风离御。

  烟落望向他,嘴角有嘲笑浮起,讪讪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风晋皇朝尊贵无比的七皇子。陋质残柳,你就不怕连累了你的清誉?”

  尚未说完,她已被风离御牢牢拥在怀中。他搂得极紧,仿佛害怕一松手她便会灰飞烟灭。隔着春日薄薄的衣料,能清晰感受到他正在颤抖着。这是一种由心而生控制不住的颤抖,深深震撼了她。她彻底愣住,原本还有好多讥讽他的话,她却忘了说,脑中一片空白。

  琴书识趣地退下,将门关紧。

  周遭静得只能听见春风拂叶的沙沙声以及偶尔一两声虫鸣。

  良久,风离御放开她,俊颜难掩疲惫。

  “烟儿。”他低喃一声,突然他几近疯狂般在她身上不断摸索着,“我真担心你会自尽。父皇暴病,我殿前侍疾,昨晚实在脱不了身,你醒了就好。”他伸手解开她衣领的盘扣,将她的衣裳用力往下一拉,露出大片莹白如雪的肌肤来。

  烟落愕然望着他,抓紧领口,怒道:“你做什么!”

  风离御却不理,径自褪下她的衣裳,拂过她每一寸肌肤,如同检视着最心爱的珍宝,藕臂、背脊、纤腰,再是双腿,他似重重松了一口气,喜不自胜,“还好,你没受什么伤。你不晓得我有多担心。我怕你会熬不住刑自尽。烟儿,那么多人都是自尽的,我是真怕!”忽然他身子僵住,眸光停在她手上,一瞬不动。

  烟落收拢衣服,冷哼一声,“你是担心我自尽等于默认,你有口难辩吧。”

  见他低头不语,她继续讽刺道:“七皇子只管放心,为了家人不受牵连,我不会自尽的。”

  风离御似完全没在听她说什么,只一味执着她的手,将那染血的纱布层层解开,直至露出血肉模糊的手指。道道狰狞的裂痕将他的视线凝冻,似冻成千年寒冰。他咬牙切齿道:“竟下这么重的手!杜进!他日我必叫你亲自受遍酷刑!”

  烟落亦望着自己一双手,沉默不语。昔日白若玉葱的指尖,如今臃肿不堪,数十道狰狞的血痕,似可见骨。她痛苦地别过脸,手摸索着想去腰间拿玉箫,却颤抖得不能自已。

  风离御瞧着她,心疼难当,替她找出玉箫,他问:“烟儿,你是不是要找这个?”

  烟落颤着手去接,只碰到玉箫冰凉的一角,便看着它自她面前滑落。她的手连握物都难,更遑论其他?眼角有晶莹的泪水滑落,一滴又一滴,渐渐如斛珠倾倒。她伏倒在床侧哀哀恸哭,全身剧烈地颤抖。突然她似猛地发狂,用手肘不断捶打他,一个劲大哭。

  “都怨你!都怨你!”

  “烟儿。”他神情沮丧,将她搂在怀中。

  耗尽力气,她无力地软倒在他怀中,眸中一片空洞,她徐徐道:“我三岁习字画,四岁穿针引线,五岁习乐器,十多年寒窗苦练。我天资平平,靠的是勤能补拙,当他人入睡时,我独自起身,借着月光钻研苦练。可如今,十指被伤,如流沙逝于掌心,什么都没了……”她贴在他胸前,静静说着往事,语气轻盈又忧伤,似一缕青烟,随时都会飘走。

  风离御心中一阵紧揪。良久,他柔声问:“烟儿,你怨我当日强要了你,将你卷入纷争吗?”

  “如何能不怨?”烟落凄苦一笑。点滴往昔忆起,千般感伤徘徊,最终只余沉默无声。

  “我却不后悔。烟儿,那玉佩是我自小的贴身之物,我私心里想你留着。慎刑司一事,终究是我晚了一步,他们来景仁宫搜宫,我知大势已去。父皇对我再无半分信任。原本属我管辖的军饷一事,也交给风离澈。审你之人是杜进,是风离澈的人,我无计可施,怕你自尽,唯有叫琴书带话激你。烟儿,我怕你会熬不住刑咬舌自尽,我……”他似惊魂未定,搂紧她继续道:“为了救你,我向父皇御膳中投下紫萝香。”

  她听着听着,木然的表情终于有所松动,问道:“何为紫萝香?”

  “一种异域奇香,令人浑身无力,无药可治,唯有解药。我用了此香,又去散布流言,迫使父皇放了你。烟儿!”

  他执起她的双手,手指一根一根放入她的指缝,轻轻地将十指交握在一起。靠近唇边,他将受伤的它们逐一吻过去,眸中是纠缠不尽的温柔与缠绵。

  她怔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认真道:“我会治好你的手。我比谁都期待你的画、你的琴音、还有你的绣品。诚然,我最期待的,是你。”他的话,最终淹没在醉人的吻中。那是他想念了很久的味道,终又清晰地感受到了。不愿再放开,此时他只想与她灵舌共舞。

  有风微凉,卷着淡薄花香缠绵送来,一浪又一浪打在她的身上。他的吻极轻柔,伴随着灼热的呼吸,密密匝匝落下来,她忘了反抗。

  也许,唯有此时,他们才能静静相处,没有阴谋,没有算计。

  当晚深夜,风离御再次来到掖庭,他带来一盒罕见的细小金针,将金针在烛火上反复烘烤,借着微颤的烛光,他将她指上受损的筋脉缝合起来。

  风离御的动作略显笨拙。手上疼痛难忍,烟落打趣道:“原来男子也能执绣花针,竟也绣得像模像样。”

  风离御觑她一眼,见她因忍住剧痛将双唇咬得发白,眼中尽是怜惜,道:“这是我从隐退的老御医那问来的法子,不知能不能奏效。”不便被人知晓,他只能自己动手。缝好经脉后,他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瓷瓶,将绿粉细细撒在她伤口上。

  “痛!”烟落惊呼。

  “忍一忍,这药效果极好,西番进贡的。只此一瓶,还得省着点用。”风离御凝眉说着,手中却未曾停下,只专心上药

  烟落望着此时极认真的他。偶有垂落的乌发遮住他俊逸的侧脸,添几许蒙眬的温柔。有异样的感觉滋蔓,她心中那铜墙铁壁的一角正缓缓塌陷。

  日复一日,烟落被囚掖庭中。日复一日,风离御夜夜来为她换药。终有一日,他没有再来。她忍不住问琴书,“七皇子今日有事吗?”语毕才惊觉自己竟对他有了期待与依恋。

  琴书轻叹道:“皇上宣旨,封七皇子为宁王。”想了一想,琴书皱眉又道,“也不知是好是坏。”

  “自然是坏。”烟落接过话,咬了咬唇,道:“若真心晋封,直接封为太子,岂不省事?封为宁王,他与太子无缘了。”

  此时夜已深,烟落转眸望向窗外疏淡月影,乳黄色洒在诡异交错的柳枝上,随风荡漾出阴冷的光影,和着屋中微弱的烛火一齐跳动。

  五月的天,添几许闷热。她明白,他已是山穷水尽。

  这一夜烟落辗转难眠,到了四更时,依旧毫无睡意,她起身走至院门口透透气。

  月色如流水轻泻,地上拖曳着她孤零零的影子。远处宫灯明明灭灭如遥远的星子,亦幻亦真。不远处树影下,似有银白色一角泛起光芒,烟落几乎以为看错。

  定睛再看,竟是风离御立在树下。软软的风扬起他金冠下逸出的一缕乌发,如在梦境。

  “还没睡?”风离御走过来,含笑望着她。

  “嗯,睡不着。”烟落轻声答。

  再无话。周遭太静,静得让他们突然不知该如何相处,静得只剩下彼此呼吸声交替响起。

  月华如水,落在他们身上,清风流连,掀起她的裙裾盈动若飞。他突然轻笑一声,打破沉默,打趣道:“你在等我吗?”

  “呵,怎会?”烟落敛唇一笑,暗想他也有这般无赖风趣之时。

  “夜凉风起,进屋吧。”他将她打横抱起,长长的裙摆垂落,几乎拖曳至地,随着他的走动拂过地面的落叶,沙沙作响。

  这几日似习惯了他的温柔对待,她没有反抗。入了房中,烟落问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来呢?还一身的酒味。”

  风离御在她身边坐下,觉得有些热,他松开领口一颗金丝扣子,透了口气道:“今日封我为宁王,晚上总要宴请,多喝了几杯。今晚要来替你将金线拆了,这么重要的事,我怎会忘记。”他自袖中摸出一把小巧的金剪子,只有寻常树叶般大小,剪尖极细,锋利无比。他一层层将纱布打开,她的伤口痊愈,新生的肌肤尚粉嫩。他用剪子将金线一一除去,动作格外轻柔。

  他剪得极慢、极小心。所有一切似静止了,唯有偶尔跳动的烛影有一丝晃动的感觉。一缕碎发自他金冠下滑落,她瞧见,伸手为他捞起。适逢他为她剪去最后一根金线。他腾地握住她伸来的手,吻了一下,眸中漾出如水柔情,轻轻道:“烟儿,试试看,能不能动。”

  她脸一红,抽回了手,有些心慌意乱。发现手指能伸展自如,她惊喜道:“好像真的能动了。”

  “去试试能不能穿针?”他眸中尽是怜惜,柔声建议。

  “嗯!”她用力点点头,神色难掩激动。忙下了床,她取出针线。可以一试,她反倒有些紧张,似犹豫不决。

  “试试吧。”风离御微笑着鼓励。

  烟落点头,一手执针,另一手执线头,小心翼翼地穿过去,第一次没有成功,第二次还是失败,第三次她竟是一穿而过。失而复得的喜悦如潮水般淹没了她。她以为她的手废了,不想还有今日。

  “你看,真的好了!”克制不住的激动,令烟落眉飞色舞,竟忘形地拥住他的衣领,她将手在他眼前晃了又晃,那笑声宛若银铃般清脆。

  风离御眉目含笑望着她,暗自庆幸。若她的纤手废了,他会内疚一辈子的。

  待一阵高兴劲过了,烟落方发现自己正暧昧地挨着他,一臂还挂在他肩上。她羞红了脸,急欲离开。可他哪里肯放,牢牢拥着她,将她拉至腿上。她紧张地瞧着他喉结上下滚动着,脑中一片空白。似明白他想要什么,她脑中乱得很,嗡嗡直响。

  “烟儿……”他的吻伴着灼热的呼吸密密落下,带着不容置疑的掠夺。

  “不……我们不行……”她像是垂死之人,无力地挣扎着,她将双手抵住他的衣襟,他却捉了去,反扣在身后。他的唇间残留着浓烈的酒香,熏得她亦是醉了,只软软腻在他怀中。

  “七皇子……”她脑中一团乱,无法思考。

  “叫我御,烟儿。”他的声音消失在一路向下延伸的热吻中。他什么都不顾了,唯有她是最真切的,是他想要的。

  她无力地揪住他的衣领,承受着他的灼热,他的掠夺。她无法抗拒他,她的心寂寞了太久,久到哪怕只是零星一点温暖都会令她情不自禁想要去靠近。她亦是伪装冷静太久,久到再也装不下去。这一刻,她忘了一切,只一味沉沦。

  夜那样静,零星一点烛光跳动,愈来愈弱,似羞于照耀那无边春色,终于灭去。

  过后,她伏在他胸前,数着他强劲的心跳,默默不语。

  他搂着她,瞧着她沉默不出声,心中渐渐凝滞,怅然失落。

  良久,风离御轻声问:“你后悔了?还惦着慕容傲?”

  傲哥哥。烟落一怔,放纵自己的一刻,她竟没想起一直深埋在心底的傲哥哥。风离御带给她的是一种狂热的感觉,几乎毁灭般将她尽数吞噬,这种感觉她从未在慕容傲身上体会过。.她究竟是怎么了?

  见她怔愣,风离御似醋意更甚,“你是我的人,你们是绝对不可能的。”

  烟落惶惶摇头,“没有,我只是觉得对不起映月。”

  “映月?”风离御颇为惊讶,“你怎会提起她?”

  “她是你的妃子,你夜夜都上我这来。这般冷落她,叫我心中过意不去。”烟落别过脸去,掩住面上难堪。

  “烟儿。”他将她的小脸转过来,神情认真道:“我无意纳你妹妹为妃,都是母妃自作主张。我一直待她有礼。日后待风波平定,我一定想办法,完璧归赵。”

  完璧归赵?烟落美眸圆睁,不可置信。

  “烟儿,你别总想着别人。”他略为不满,再度将她压在身下……

  次日午后,烟落小睡片刻才起身,风离御一早已离开。屋外阳光异常眩目,金灿灿的,似将老旧的窗框都晒出一股子焦味。烟落刚出来透气,就见刘公公带着几人寻来。

  烟落笑问道:“呦,是什么风,把刘公公吹到掖庭来了。”

  刘公公一见,赶忙迎上来,换上一脸奉承,尖声道:“楼婉仪,哦,该叫娘娘了。皇上要晋封娘娘,封号都让内务府拟好了,‘顺’字,赐住飞燕宫,真是大喜啊!”

  封她为顺妃?这又是唱的哪出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烟落如今见怪不怪,心中静若止水。她眼尖,瞧见刘公公身后的人竟是莫寻。

  烟落满面春风,莲步轻移,缓缓来到莫寻的身边,微嘲道:“大人果然是皇上跟前的红人,跟着刘公公真是前途无量。”

  “皇上着微臣来给娘娘瞧瞧身子有何不妥之处?”莫寻微笑着拱手道。

  “大人费心了。”烟落唇边勾起诡异的弧度,附在莫寻耳边,轻轻道:“与其担心我,不如仔细你自己。路走多了总会摔着。小心点!”

  “呀”的一声,树丛中有一只灰黑雀鸟,受了惊吓般一跃而起,直飞冲天,在浩瀚的蓝天中凝成一个黑点。

  烟落翩然转身,神清气爽,回眸望了望一脸凝重的莫寻。两人相视一笑,彼此间有火石电光迸射。

  飞燕宫,地处偏僻,景致却极好。背后是深宫的尽头,一脉长长的赤色宫墙延伸至远方。

  烟落手执画笔,案几上铺一层雪白的宣纸。柔软湿润的笔尖敷了墨汁,落在纸上,先是勾勒出春水池畔的轮廓,再点上几许翠柳海棠,又画了一双闲鸭交颈相伴。她的手虽不及以前灵活,可只需练习,假以时日就能复原如初。

  珠帘响动,是琴书推门进来。

  烟落拌了些绿色水墨,低首问:“我让你打听的事,可有结果?”

  “娘娘果真聪慧,猜得七七八八。”琴书钦佩道。

  “说来听听。”烟落复执起画笔,蘸满绿色,往那婀娜多姿的柳枝上洒去,画中萌生点点春日翠意,叫人耳目一亮。

  琴书仔细道来,“先皇驾崩,封妃的循例晋为太妃。其余有子女的,可留在宫中颐养天年。没有子女的,一律落发出家。娘娘,此番皇上晋封娘娘为顺妃,当是好事,至少日后不用落发出家。不知娘娘如何看待?”

  “好事?”烟落自嘲一笑。她满蘸红墨,点上海棠,那点点殷红如饱满的珊瑚珠。搁下笔,一幅“海棠春睡图”完成。

  “封七皇子为宁王,封我为顺妃。两者一起,怎会这么巧?落发出家又何妨?若他真的有意。”想起邪魅的风离御,烟落脸上微红,接着道:“若他真有意,只消等上些时日,称我在寺中暴毙,改名换姓,一样可以厮守。”

  说到这,烟落眸中溢出几许悲凉,“若日后晋了太妃,怕只能银河两隔了。”

  “原来如此。”琴书恍然道,“原来皇上害怕百年之后,娘娘与宁王情不自禁。竟是这样的。”

  烟落清丽的容颜一阵恍惚,失落道:“我虽知道,却不能改变,又有何用?”

  “也许,天无绝人之路。”琴书心中不忍,柔声劝道。

  烟落不语,只望向窗边袅袅轻纱,云雾白的蝉翼纱外是桃红柳绿,烟雨蒙眬般的景致,教她越发怅然。近来连连变故,不出意外的话,风离澈不日就要坐上太子宝座了。

  二日后,风离澈护送南漠使臣归来。他穿一袭黑底绣金龙锦服,头戴金玉冠,乘坐着明黄色的金帐御辇缓缓驶进皇城,这等迎接阵仗,是无上的殊荣。

  风晋皇朝乾元二十八年五月初,皇帝风离天晋龙体怏怏,着人起草诏书,封二皇子风离澈为太子。至此,数年刀光剑影的太子之争,终于落下帷幕。

  两日后,清晨时分。

  宫廷仪仗威风凛凛地站在皇城南门的东西两侧。鼓乐队与司礼队似将太子迎至南门等候,满朝文武百官身穿官服,分不同品级,齐聚正泰殿下,为首便是宁王风离御。

  一时间,鼓乐齐鸣。南边隐隐可见司礼队正迎着风离澈朝这边走来。

  烟落站在一处隐蔽之地,静静地望着这一切。

  风离澈身穿正黄礼服,拾级而上,最终站在高高的正泰殿前,金篷玉扇,绣幡长戈,气势不凡。他单膝跪地,有司礼为他戴上纯金冕冠,将一柄九龙夺珠权杖交至他手中。

  正泰殿下一众官员齐齐跪地。如海潮般的呼声一浪接一浪响起,“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震耳欲聋的呼喊声此刻听来恍惚不真实,烟落茫然看向风离御,只见他眸光一点一点冷下来,像是燃尽的余灰。是啊,风离御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终如昙花一现,什么都没了。胜利者都是踩着无数人的鲜血而上,历史就是这般无情,以骨为笔,以血为墨。

  日影西斜,晚霞满天,半边的天被层层霞光染得璀璨眩目。

  今晚是封太子的正式晚宴。红色绒毯铺向远方,瞧不到尽头。一丛丛金黄色的花盛开着,摆满了红毯两侧。

  烟落往宴席中走去,暮色中有一道颀长的身影向她走来,几缕长发随风飘扬,如洒向春日的黑缎。风离御在离她几丈远处突然停下,深深望她一眼,薄唇紧抿,转身先她一步前去赴宴,寂寞的身影渐渐陷没于暮霞之中。

  烟落缓缓入席,环顾四周,席间不见司凝霜的身影,许是不满风离澈被册封为太子,自称抱病卧床。

  少刻,两名衣着华丽的嬷嬷引一名身着茜红色剪袖绣金线牡丹宫装的女子自远处缓步前来,那女子怕是一直在病中的梅妃。

  对于梅妃,烟落心中有几分好奇。听闻梅澜影原先不过是舞姬,凭借一曲霓裳舞获宠封妃。皇帝平素一月有大半日子皆在玉央宫中,更是着人在梅澜影宫里宫外种满各色红梅、白梅、腊梅,其隆宠可见一斑。

  梅澜影穿花踱柳而来,莲步姗姗,入座在烟落的身侧。

  待瞧清楚时,烟落只觉呼吸都微微凝滞。这梅澜影仿若不染纤尘,柳眉如黛,星眸欲坠,眉间一点朱砂,如凝了的红胭脂,衬得她宛若下凡仙女。

  美人总有相似,烟落忽觉自己与梅澜影眉眼间有几分像,一样是细长柳眉下弯着含水秋眸。只是梅澜影有种淡淡忧郁的神情,仿佛不经意间流露出心事,脆弱得令人情不自禁想去保护。

  烟落目光四处游移,意外地瞧见曹采女。这曹采女近日颇得圣宠获封曹嫔,正在势头上。

  曹嫔亦是捕捉到烟落的目光,嘴角轻轻一扬,神情露出不屑。

  烟落别过脸去,却见慕容成杰正朝自己这边走来。慕容成杰上了年岁,一看便是成日浸淫于酒色的人,脸上皱纹纵横,只余一双精锐的黑眸,似深不见底的黑潭,依稀透出年轻时纵横沙场的锐气。烟落只是望一眼,心底竟萌生出莫名的寒意。

  慕容成杰走近,梅妃起身行礼,那声音婉转若翠鸟歌唱,“义父,近来身子可好?”

  慕容成杰满脸堆笑,奉承道:“老臣岂敢劳烦娘娘惦记,身子健朗得很,无碍,呵呵。”

  义父?烟落一阵恍惚,好似听人说起过,梅妃是慕容成杰进献给皇帝的,原来竟是称慕容成杰作义父,那岂不是慕容傲的义妹?也不知慕容傲与梅澜影是否认识。

  一众人等陆续入座,少刻皇帝与太子一同出席,皇帝高坐于主位之上,示意开宴。丝弦管乐徐徐奏起。几巡酒过后,人人脸上皆有了几分醉意。

  烟落不胜酒力,她不敢多饮,抿了几口已是觉着头胀,蒙眬恍惚中,总觉着风离御灼热的目光一直凝望着她。她向风离御瞧去,却发现他双眸无焦距,虽是望着她这边,却神游太虚。

  宴席接近尾声时,皇帝携梅妃先行回宫休息。

  梅澜影起身离开时,瞥见烟落,她微微一笑,那笑似春梅绽雪,却总有些凄冷之意。

  烟落回以大方的笑容。

  几番敬酒下来,席上众人皆有几分醉意,唯有风离澈仍是精神朗朗。

  待皇帝与梅澜影走远,烟落执起手中酒盏,微微一抬,向风离御致意,又朝西边方向的醉兰池望了望。时局演变成如此,有些事她想问问他。

  风离御会意,亦是举起手中酒盏微微一笑,抬袖一饮而尽。旁人只以为他们是彼此敬酒。

  少刻,烟落借故离席。

  月凉如水,烟落独自走在细长的鹅卵石甬道上,裙摆拂过地上落花,轻微摩擦声是宁静夜晚唯一的曲调。

  她拐过一弯又一弯,寻了一处僻静之地,才止住脚步。这里离宴席较远,没有宫灯照耀,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她拢了拢衣领,心生些许惧意。突然,树丛中跳出一个物什,三两下一跃,跳入不远处的醉兰池中。她惊得后退一步,不想身后撞上一堵温热的墙,转身瞧见是一人,她几乎要惊喊出声,然她所有的呼喊都被来人以唇舌相堵。急促的气息,夹杂着淡淡的酒味及熟悉的龙涎香。

  烟落瞧清了来人是风离御,用力挣脱他,低声斥道,“你做什么。”

  风离御突然脱去外衫往地上一扔,不由分说将她抱起,抵在一颗粗壮的大树上,紧接着就是令人窒息的强取豪夺。她气急,双手如雨点般落下,不断地捶打着他,软绵绵的拍击,一下比一下缓慢,最终无力地攀着他的肩。

  有轻微的风声掠过,她如同一片飘旋的雪花,不停地下坠着,终在他手中化作一汪春水。她的身上,烙下他的印记,永无法磨灭。

  待一切结束后。烟落坐在草地上,将衣裳一件件穿回去,之后就一动不动。风离御瞧着她因生气而不停起伏的背影,笑道:“还生气啊?别气了。”他好笑地伸手去拉她。

  烟落侧身躲开,依旧坐在那里不动,小脸气鼓鼓的。

  风离御厚脸皮地挨近些,推一推她,软言软语道:“好啦,都是我不好。你生了这么久的气,小心身子气坏了。”

  她终于开口,“你疯了吗?这里是什么地方?你竟然……竟然……”她气得说不下去。

  他缓缓靠上身后树干,轻轻叹了口气,怅然道:“烟儿,我不能不疯这么一次。我要出宫了。”

  “出宫?”烟落心中一紧,忙转头望向他。

  风离御抬头,望了望疏密树影中透出的寂寞月光,一脸落寞道:“封宁王后要去宫外另立王府。父皇给我寻了处地,令我择日搬出皇宫。我推说要改建,这才能在宫中多留些时日。只是,最快三个月,最长半年,我就要搬出景仁宫。”顿一顿,他深吸一口气,“日后,我们也不知多久才能见一回。烟儿,刚才我真是情不自禁。”

  她怔住了,心中如被狠狠地剜了一刀,鼻间酸酸地想哭。他若是离开皇宫,往后剩她一人在深宫苦苦煎熬,她已经习惯了他的温柔与关心,该怎么办。她突然扑入他的怀中,泪毫无征兆地流下来,没入他衣间,顷刻就不见了踪影。

  他吻一吻她的额发,心中亦是感伤。如今他们什么都没了,连相依都变得困难。

  她小声地啜泣着,声音根本不像是自己的,“御,我们该怎么办?”她茫然了,她不想留在深宫,也不想日后成为太妃,守寡一辈子。可他已无缘皇位,山穷水尽,他自身都难保。难道他们只能从此分别?命运将他们拉在一起,却又一次次拆离。她该怎么办?

  他没有回答,神情突然警觉起来。

  他将她压倒在柔软的草地上,贴在她耳边小声道:“别动,有人来了!”

  “扑簌——”似有人踏着落叶自不远处经过,交错的脚步声,沉重稳健,是男子且不止一人。

  隐约能听见低沉的嗓音在说着话,声音十分熟悉,是风离澈。

  “莫寻,本殿下让你办的那些事,全都办妥了?”

  “太子殿下请放心,万无一失。”

  烟落不由惊愕,她僵在那里,只觉全身不停地颤抖着,无法克制。

  风离澈,莫寻,他们是一起的! 烟锁御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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