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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红颜乱

烟锁御宫 依秀那答儿 11750 2021-04-06 07:42

  第十一章

  红颜乱

  风离清带着烟落辗转来到晋都繁华街市的一处后院。

  烟落心中疑惑,慕容成杰的人很快便会控制住晋都,风离清不带她出城,反倒在城中逗留,也不知作何打算。不过风离清受了伤,失血过多令他唇色泛白,若不休息,他们也走不远了。

  风离清上前叩门。少刻,有一名红衣小姑娘来开门,见是风离清,便要关门,冷脸道:“我家姑娘不会见你的。”

  风离清以一肘抵住门边,低声道:“麻烦跟婉柔说一声,我受了伤,想借住几日,她必会肯。”

  红衣小姑娘瞧一瞧风离清受伤的手臂,又打量了下烟落,拉开了门让他们先进来,关好门后,说了句:“你们等着。”转身便进了屋。

  烟落四处打量着,这里显然是后院。雕漆红梁,绿帘芙蓉帐四处飘飞,隐隐可见屋内回廊九转,有几名女子盈盈走动,皆穿得轻佻艳丽。烟落微愕,这里该不会是名动晋都的烟花之地飘香院吧。

  正想着,一名粉衣女子莲步出来,大约便是风离清口中的婉柔。

  第一眼瞧见这女子,烟落只觉连呼吸都凝滞了。虽是风尘中的女子,却不沾染世俗的污浊,顾盼神飞中流露出淡淡的轻愁,像是山风过处,晓雾初起。柔弱的感觉,瞧着让人极心疼。

  粉衣女子停下脚步,静静立在烟落面前,两鬓长发微垂,轻软如柳枝,随风飘动。

  风离清身躯微微震动,柔声唤道:“柔儿,我想在这里住几日。”

  玉婉柔也不看他,瞥了烟落一眼,又望了望烟落怀中的孩子。睫毛轻轻一颤,玉婉柔冷嘲道:“你的新欢?连孩子都有了。”

  风离清蹙眉:“柔儿,你在胡说什么。她是我嫂子,那是我侄儿。”

  玉婉柔微愣,目光停留在风离清左臂之上,那里的衣衫已被鲜血浸润得发黑,眉心一动,她轻轻道:“进来吧。”

  跟随玉婉柔与风离清进入屋中,烟落四处打量着。飘香院里装饰得并不金碧辉煌,而以精雅舒适见长。白玉砖堆砌的走廊,一丝砖缝也不见,光平如镜。名唤飘香院,自然是因走廊两旁放满叠瓣小花,才不过三月,已竞相盛放。随着他们的走动,衣摆带出阵阵清风,将那花香徐徐送来,闻着便令人心神宁静。

  名动天下的飘香院,烟落自然有所耳闻,这里的姑娘多是清倌人,只弹琴歌舞,并不卖身。其实烟落心底对歌姬一直是排斥的,她娘亲就是歌姬,从小到大,自己与娘亲没少受人冷眼。

  玉婉柔差一名丫鬟带烟落去沐浴更衣,又差另一名丫鬟带涵儿去喂牛乳。她则带着风离清去房中上药。

  烟落沐浴过后,换了身清爽的长裙,便赶着去找风离清。皇宫政变,风离御落崖,卫风与宸儿不知在哪,琴书用性命换来他们的平安。这一切来得突然,究竟该怎么办,眼下他们还得从长计议。

  走廊的尽头是一处朱红门槛,门虚掩着,烟落一脚跨进去,双足落地的感觉绵软轻柔,原是整间屋子铺满了蓝色的绒毯。

  烟落的推门进入,惊动了房中正在上药的两人。

  风离清褪去半臂衣衫坐着,玉婉柔正低头为他上药,两人的样子缱绻相依。烟落瞧见,脸微红,双眸不自然地望向别处,低声道:“对不起,打搅了。”

  屋中暖炉洋洋生了几许暖意,有檀香的味道四处萦绕着。

  玉婉柔将手中金疮药尽数倒在风离清伤处,又用纱布层层将他手臂紧紧裹住,下手格外用力,似在宣泄着心中不满。

  风离清因玉婉柔愤然用力痛得微微蹙眉,却不出声,只默默承受。

  上好药后,玉婉柔起身,自乳白色鲛绡帐幔后抱出涵儿,递至烟落手中,轻声道:“已经给他喂过牛乳了,小家伙是饿极了才一直哭闹,现下他睡着了。”说着,玉婉柔忍不住伸手蹭了蹭涵儿粉嫩的面颊,温柔注视着,一脸慈爱。若她的孩子还在,该有三岁了吧。想到这,她神情突然黯淡下来。

  烟落搂着涵儿,仔细瞧了瞧,涵儿睡得正香,吸吮手指的模样惹人怜爱。她心中淌过丝丝暖意,总算保住了映月的孩子,这可是映月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脉。

  玉婉柔细瞧涵儿,疑惑道:“这是你的孩子?怎么跟你一点也不像?”

  烟落一怔,缓缓低下头来:“这是我妹妹的孩子。”

  玉婉柔微愕:“你妹妹的孩子?”转眸看了看风离清,她突然一笑,那笑似春梅绽雪,大有凄冷之意。又望向烟落,她拧眉道:“你是他嫂子,你妹妹的孩子是他侄儿。难道你们姐妹共侍一夫?”

  烟落闻言,有些尴尬,难堪地点点头。

  玉婉柔脸上露出不屑之意,瞟向风离清,眸光若锋利的刀刃层层刮过,含沙射影道:“男人皆是薄情寡义,喜新厌旧,亏你如此护着他的孩子。真是不值!”

  风离清听玉婉柔这般冷语说话,心中负气,脸色发青,刚欲开口辩驳。“叩叩”的敲门声急促响起,进来的人是头先开门的红衣小姑娘。红衣小姑娘低眉顺目,道:“婉柔姑娘,官差来过了,通知城中盘查,晚上宵禁。”

  玉婉柔摆一摆手道:“知道了,萍儿。你去通知姐妹们,这几日飘香院闭门不见客。”顿一顿,她又道:“对了,给这位公子收拾一间房,这位夫人就宿在我隔壁。”

  宵禁!看来慕容成杰已经控制住整个晋都。烟落望向风离清拢眉凝思的神情,暗自佩服他的才思敏捷。平日里风离清看似闲散,不过问政事,原是卧虎藏龙。如果他们贸然出城,路途艰辛,她有涵儿拖累,他又受了伤,只怕很快就会被追上。大隐隐于市,慕容成杰绝对想不到他们竟会躲在烟花柳巷中。

  思忖片刻,风离清拧一拧疲惫的眉心,觑了烟落一眼,问道:“七哥呢?”

  烟落眉心剧烈一颤,紧咬下唇,“他在留华寺中遇刺,落……崖了。”

  风离清一惊:“七哥素来谨慎,怎会轻易遇刺?”

  他的话似瞬间击中烟落的心,令她再度剧痛起来。眼前一片模糊,她小声啜泣着:“都是我害的,我落入慕容傲的圈套,害得……都是我不好……”全都怨她,是她受慕容傲挑拨。慕容傲定是让人跟着她,趁着风离御分神,伺机刺杀风离御。她怎会这么笨?她突然回想起昔日在灵州岐山上,慕容傲落崖前也曾想要风离御的性命。而她竟然帮助了慕容傲,这样的愚蠢,是不可原谅的。

  风离清不忍苛责,只宽慰道:“别担心,七哥会没事的。”

  烟落哭了很久才止住泪,似想起什么,问道:“那你呢?缘何会来救我。”

  风离清缓缓叙述道:“前一阵我接到七哥暗传的消息,让我即刻回晋都。我匆忙赶回,才知大事不好。抓了一名侍卫盘问,才知晓七哥失踪,慕容成杰政变,小太子不见踪影。我寻思着如何将涵儿救出,南门、北门与西门,皆是宋祺手下的人,不容易得手。我想着上东门碰碰运气,哪知正巧听见婴孩哭声,遇上了你。”

  玉婉柔静静听着他们谈话,替他们泡上一壶菊花茶,白腾腾的热气,霎时暖了一屋子。

  烟落捧着茶杯,眼中被热气熏地发涩,抿唇道:“想不到慕容成杰父子狼子野心,欲夺江山。”

  略略想了想,宋祺的人把守南门、北门与西门,烟落双眸一亮,有如一道强光劈入脑中,瞬间照亮她迷惑的心,抬眸惊道:“难道宋祺一直是慕容成杰的人?”

  风离清颔首:“此刻看来,肯定是的。宋祺藏得真是深,二哥都被他骗了。”

  烟落深深叹一口气,道:“当初风离澈在避暑行宫带兵逼宫,宋祺临阵倒戈,助风离御夺得皇位。回头再看,宋祺那时便受命于慕容成杰。”

  她一直觉得奇怪,宋祺明明是风离澈的心腹,怎会轻易倒戈。当日风离澈与宋祺共谋大事,原是与狼共谋。转念一想,烟落还有疑惑,问道:“我不明白,慕容成杰一直支持风离澈。既如此,为何慕容成杰要宋祺临阵倒戈,让风离御坐上皇位呢?岂不是自相矛盾?”

  突然,烟落心跳加速,“砰砰”直响。难道,从一开始这就是个局!她突然想起龙苑中,那关着豹子的铁笼,门缘何会打开?难道也是宋祺?毕竟唯有宋祺能接近铁笼。事后宋祺被降职,一桩于己无益的事,谁会怀疑是宋祺做的?或许他们的计谋偏就是反其道行之。

  风离清饮一口茶,冷声道:“这就是慕容成杰的高明之处。慕容成杰假意支持二哥,深得二哥信任,二哥很多手下皆听命于慕容成杰。后来七哥因你在朝中失势。二哥将七哥的势力削去大半。烟落你想,二哥如日中天的势力,在二哥骤然倒台后,会落入谁的手中?自然是慕容成杰。”

  风离清顿一顿,又道:“我想,七哥虽当上皇帝,却是个空壳。七成官员,上至朝廷,下至州县,恐怕都听命于慕容成杰。慕容成杰心知一旦二哥坐上皇位,他永远都出不了头,还不如让七哥先当个空壳皇帝,他才好下手。”

  烟落仔细听着,手将衣角揉得极皱。好一招先予之再夺之!连风离澈都被慕容父子蒙在鼓中。

  慕容傲不但骗了自己,也骗了风离澈。慕容傲卧底日月盟,怕也是阴谋的一部分,他将日月盟整饬收编,定是为了增强军事实力,为政变打基础。

  想到这,烟落心中骤冷。看来一切皆是一个滔天的阴谋,她不过是巨大阴谋中一颗小小棋子。再见慕容傲,她定要问问他,究竟他何时开始利用自己。毕竟她认识风离御前,曾与慕容傲相处一年,总不会那时起慕容傲就在利用她吧。还是说,慕容傲也因自己有三分像梅澜影,将自己当做替身?千丝万缕纠缠在脑中,没有头绪,这一切只有慕容傲能给她答案。

  正当烟落思绪纷乱时,风离清却突然叹了口气,感慨道:“七哥与慕容傲反目成仇,竟到这般地步。”

  烟落不解:“反目成仇?难道他们曾经是……”

  风离清眸光渐渐迷蒙,沉浸在往事中,缓缓道来:“七哥与慕容傲曾是好友,两人一同打猎射箭,一同畅谈古今,兴趣相投。彼时尉迟凌总反对他们往来。七哥并未顾忌,那段时间甚至疏远了与他自小亲厚的尉迟凌。”沉吟片刻,风离清又道:“你不知,彼时慕容傲是支持七哥继承皇位的。”

  烟落听罢,全身一颤,耳边流苏坠子“沙沙”打在脸侧,好似凉凉小雨,在空旷的屋中有着轻浅的回音。她的心剧烈跳动起来,仿佛要跳出喉咙般。隐隐知道什么,烟落却突然害怕知晓真相,他们该不会是因梅澜影反目成仇?

  烟落迅速起身,几步奔至窗边,寒风随着长窗的推开扑上她略白的脸颊,涌进她眩晕的头脑。

  身后,风离清的声音若有若无地传来。

  “我记得,那一日我与七哥同去安邑郡王府寻慕容傲。梅澜影正在树下翩然起舞,桃花纷坠,落红如雨,她身姿轻盈,宛若天边仙子,令人难以忘怀。”

  烟落苦笑:“所以,风离御对她一见倾心,是吗?”

  风离清目光有着惘然的飘忽,缓缓摇头道:“七哥是否对她一见倾心,我不清楚,七哥一向对女人不上心,大多逢场作戏。我只知道,原本慕容成杰提议将府中歌姬梅澜影赠七哥为侍妾,七哥没反对,欣然应允。烟落,男人在没明白真爱前,总有些游戏人间,你别太放在心上。”说到这,他望向身旁的玉婉柔,见玉婉柔依旧一脸冷然,神情有些失落。

  烟落不由自主地问道:“后来呢?”她突然很想知道关于风离御的一切。即便他真爱过梅澜影,她也不会再计较。

  “后来,我记得那是一个炎热的夏日,天际不断地响着雷声,暴雨哗哗掉落,那雨来得十分突然,我与七哥躲至树下避雨,不想却看见梅澜影与慕容傲在敛翠湖边亭中相拥相吻的一幕。七哥很生气,当场甩袖离去。”风离清缓缓合上双眸,似是疲惫,柔声宽慰着:“烟落,你别在意。我觉得七哥是面子上过不去。毕竟他未入门的侍妾与他的兄弟一道背叛他,又叫他亲眼瞧见,更何况他纳侍妾的事朝中大臣都知道,礼都送来了,这令他觉得难堪。”

  “再后来呢?”烟落隐隐觉得后来一定还发生了什么,而且是至关重要的。

  风离清睁开双眸,饮一口茶,语调有着清冷萧疏的意味,“我以为,一个侍妾而已,掀不起多大风浪,要不了一个月这件事便会过去。可却有这样一日,父皇在宫中宴请百官。也就是那一日后,一切都变了。”

  他停一停,深深吸一口气,继续道:“那一日,宫中舞姬献舞。父皇龙颜大悦,大为赞赏。也许七哥那日喝多了酒,竟嘲笑起宫中舞姬毫无神韵,远不如安邑郡王府中的舞姬。我真的不知道,七哥这样说,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可偏偏就是这样一句话,父皇当下好奇,非要见识一番。慕容成杰令梅澜影献舞,父皇一见惊为天人,当即封作梅妃,宠冠六宫。”

  “不论七哥有心还是无意,终归导致梅澜影入宫为妃,慕容傲对他恨之入骨,昔日友情若江水东逝,化作虚无。此后慕容傲更是转投二哥,他与七哥之间隔阂愈来愈深,最终走至今日。哎,真是造化弄人。”

  烟落彻底呆住,她不知道现在自己心中的感受,究竟是震惊,还是过于震惊后的平静。她曾想过一百种,一千种,风离御与梅澜影的过往。可她就是没想到,竟是风离御亲手将梅澜影送进了皇宫,成了他父皇的妃妾。

  窗外,夜幕如轻纱覆下。

  屋内,风离清再度闭眸,似陷入无限幽远的回忆。玉婉柔一盏一盏地点着蜡烛,幽幽火光如豆般跳动,亮了整间屋子,却无法拨亮人们的心。

  月色自窗格碎碎漏进,温柔抚上烟落的脸颊,却愈发照得她面孔苍白单薄。

  往事如云烟。

  三个人的沉默,却是为了不同的心事。

  夜空下静谧如水,只隐约闻得沙漏中点点沙子落下的细碎声音。

  烛台上的蜡烛燃了半夜,烛泪凝成一捧泪,滑下烛台,光芒已黯淡。

  烟落和衣而睡,她睡得并不安稳,辗转反复,蒙眬中似听到“哐啷”一声,与静谧的黑夜格格不入。倏然受惊,心下疑惑,烟落起身,揉了揉困倦的双目,蒙眬望向四周,未见丝毫异样。烟落直以为是自己听错,刚欲躺下,又是一阵“劈里啪啦”,这次她听得真切。

  听着声音的方向应当来自隔壁玉婉柔的闺房。烟落一阵警觉,赤足套入鞋中,匆匆奔向门口。近至房门前,隐隐听见玉婉柔屋中传来哭泣声,似伴随着痛苦的低吟。她一惊,豁地用力推开门。

  夜凉的风吹满一室,掀起层层鲛纱浮动,一点红烛幽幽燃烧,将沉香檀木大床上两人的狼狈与尴尬照耀得无处可逃。

  烟落愣在原地,脸颊瞬间滚烫起来,她还从未遇到过如此尴尬的事。玉婉柔青丝散乱,整个人都随着嘤嘤抽泣而颤动,隐约可见衣衫尽褪。压住玉婉柔的男子,棕红色发丝亦是披散,在烛火映照下散出阵阵妖邪之气,自然是风离清。

  烟落没想到会撞见这种香艳的场面。她窘迫极了,结结巴巴道:“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玉婉柔羞红了脸,美眸中流露出混合着不安、羞怯、凄怨的眼波。她猛地推开风离清,随手扯过素白的寝衣穿上,赤着足夺门而出。

  烟落正立在门边,冷不防被玉婉柔撞到,踉跄几步。站稳后,她瞧向一脸抑郁的风离清,又瞧了瞧碎了满地的青瓷花瓶,歉疚道:“不好意思,我在隔壁听见动静,害怕玉姑娘有事,我不是有意打搅的。”

  风离清眸光定定望着玉婉柔奔离的方向,眸光有些深沉,又有些惘然,最终如死灰般沉寂下去。他缓缓开口,声音却支离破碎,“烟落,谢谢你。若不是你及时……我只怕会伤她更深。”

  他一手撑上额头,神情极为疲惫,痛声道:“都怨我太心急。国难当前,我想着此次离开晋都后,隔着烽火连天,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只希望她能早日原谅我,没想到……”

  烟落瞧见风离清双手沉痛地捂住凤眸,似有一线清润的水珠自他修长的指缝间缓缓溢出。或许那不是泪,只是即将来临的清晨偶然间落下的露水,濡湿了她平静的心。情至深处,都是这般不能自持。

  她突然想起,曾听琴书言风离清总不在宫中,常年在外只为寻一名女子。如今看来,传闻并不假,那名女子便是玉婉柔。虽然她不知道风离清和玉婉柔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可连她这个旁观者都能瞧出他们之间的深情。玉婉柔只是当局者迷。

  不忍见他如此痛苦,烟落劝慰着:“要不,我去劝劝她?”

  风离清缓缓起身,与烟落擦肩而过,只黯然道:“谢谢,不用了。我不该逼她太紧。”

  颓然离去,他清俊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朱梁雕漆的九转回廊中,只余一抹淡淡的哀伤萦绕在房中,久久不散去。

  那一夜的事,虽是无人提起,可气氛终究免不了尴尬。玉婉柔见到风离清总是低眉侧身避开,一句话也不曾说过。

  飘香院外连着宵禁三日。据闻各个城门严加防守,别说是人,即便是只苍蝇都难逃升天。慕容成杰手下的人挨家挨户反复排查,令整个晋都笼罩在诡异恐怖的气氛之中,人心惶惶。

  飘香院是烟花之地,虽也接受排查,终究只是过过场,官差来过好几次,每次皆小坐片刻,听听小曲,几锭金子便打发走了,倒也安全无事。大隐隐于市,这里果然是最好的藏身之所。

  涵儿亦是很好,每日用新鲜的牛乳喂养得面色红润。

  在飘香院待了几日,烟落渐渐了解到,玉婉柔竟是飘香院的幕后老板。一年前自云州而来的玉婉柔将濒临关门的春红馆买下,更名为飘香院,经营短短时间就名动晋都。玉婉柔亦是这里的头牌歌伶,她一月不过唱一曲,每次皆用白纱蒙面。即便这样,仍是场场爆满,日进斗金。

  连续的宵禁,终于在五日后解除。飘香院照常经营。

  这晚是玉婉柔登台献曲之日。天尚未黑,飘香院中已坐满来自天南海北的人,鼎沸的人声,嘈杂的氛围,在这里丝毫感受不到国难笼罩下的阴郁,唯有歌舞升平。

  歌台上垂着通天的乳白色鲛纱,仿佛隔着另一个世界。玉婉柔轻纱覆面,缓缓登台。翘首期待的众人,只能隐约瞧见一抹淡粉色的婀娜身影。她的出现,令满场等待之人立即安静下来,霎时鸦雀无声。

  烟落自二楼雅间处撩帘,自上而下望去。风离清则坐在她身边,一言不发。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也能令人们激动至此,烟落不禁期待起玉婉柔的歌声来,不知会是何等动人心魄。

  玉婉柔清了清嗓子,唱了起来。歌喉宛若七月碧莲,郁郁青青,又似三月微风,清新醉人。每一个高低音跌宕不已,有击晶裂玉之美。时而似桃花纷纷飘坠,时而似江水静流,时而似秋雨缠绵,曲折绮丽,纠缠千里。

  烟落震惊了,世间竟有这样好的歌声,夜莺般娇嫩、丝缎般柔美、泉水般清亮、情人般迤逦,直叫人销魂蚀骨,沉溺在歌中无法自拔。

  一曲三回,渐渐而止。美妙的旋律在屋中回旋缠绕着,久久不散。

  歌曲毕罢,众人哑声一片,待到回神时,鲛纱帐内,哪里还有玉婉柔的身影,只余一张空落落的座椅摆在缥缈的鲛纱帐后。众人恍然回神,如雷掌声却不知要为谁响起,佳人早已离去多时。

  烟落侧眸,只见身侧风离清听得如痴如醉。她轻轻吁出一口气。忽然,对面雅间中有银光闪动,她神情警觉,立即放下手中帘子,只掀起一条细缝,偷偷朝对面望去。

  看清后,烟落凝眉,几乎以为是自己眼错,那人侧面的轮廓,怎么看都像是——莫寻!

  南漠国。

  广凉州是南漠国的都城,这里依山傍水,风景秀美。绵延的宫殿依山而建,环湖而围。低墙叠式的殿宇,廊转千回,虽不似晋都皇宫高墙红瓦的大气凛然,却也别有一番风韵。

  风离澈长眉紧蹙,负手立在连绵的宫殿前。春风拂过他刚毅的脸庞,吹起他青蓝色的衣袍翩翩直飞,似扬起三尺碧水。远方有一脉黄线渐渐近了,马蹄声不绝于耳。他眯起冷眸,神情似笑非笑。他差人潜回晋都皇宫取件东西,等了这样久,终于等到了。

  马上一人飞奔至风离澈面前,解下腰间包裹,递上。

  风离澈将包裹打开,里边露出一个黑檀木盒子,这是他母后的遗物,他曾用尽办法也不能将其打开,盒子底部赫然有一玉阙形状的凹陷。

  南宫烈缓步走上来,自腰间解下一枚玉阙,形状竟与那凹陷处完全吻合。他将玉阙递给风离澈,道:“你试试看,能不能打开。”

  风离澈将玉阙嵌入盒子凹陷中,耳畔听得“咔哒”一声响起,机簧启动,盒盖自动弹开。他静默立着,手中紧紧握住盒子,神情逐渐恍惚。

  里面是厚厚一叠书信,娟秀的字迹,是母后亲笔所书,皆是慰问南宫烈身体可好,叮嘱南宫烈南地湿热,昔日征战腿上落下的旧伤容易复发,一定要悉心料理,不要过于操劳政事,一字一语,平淡而温和,都是家常的寒暄,更像是情人间的蜜语。

  厚厚一叠书信,可惜从未寄出过。

  厚厚一叠书信,一张又一张,散发出经年沉香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闻之令人心神宁静。年久泛黄的颜色,瞧着更是令人眼底蒙上一层舒心。

  娟秀的落款,是漫漫二十多年的春,夏,秋,冬。

  二十多年的想念,二十多年的深情,都清晰地写在这样厚厚一叠家书之中。

  风离澈呆滞站立着,一层层悲戚翻涌上心头,眼中不知缘何竟蒙上淡淡雾气,蒙眬中再也瞧不清手中的字迹。

  终于,一滴泪珠滑落在他青蓝色华服之上,转瞬湮没于蓝丝绣纹之间。

  南宫烈立在他身后,轻声叹道:“澈儿,如今你总该相信了?”

  握住拳,风离澈抿紧薄唇:“知道了。”

  南宫烈退开一步,英俊的五官在朝阳明光下格外分明,可细看之下,两鬓已多了岁月的痕迹。他早就不再年轻,亦是累了。他口吻极柔和,拍一拍风离澈宽阔的肩头,“澈儿,我准备宣布退位。明日起,你便是南漠国至高无上的国主。”

  风离澈一言不发,抬头凝视着天空,风和日丽,百花初绽,一行归来的白鹭啾鸣着飞上浩瀚的蓝天。

  他竟从不知晓,自己的名字,其实应该叫做——南宫澈! 烟锁御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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