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七娘从高台之上下来,出了阁楼,一会儿的功夫便把萧道衡甩在身后。萧道衡自也不会在意姚七娘这般,他见姚七娘走远,便也往另一处方向的小道走去。
说起,七十多年前,他倒是在这里遇见过那个荀家的姑子。
也不知那个小姑子现在是否安好。
想到这里,萧道衡的脚步渐渐加快,随后身影也渐渐远去。
姚七娘心中一腔怒火,走在路上,如今恰好是暖春,眼前桃花灼灼夭夭,簌簌经过眼前,原本是极为动人的画面,姚七娘瞧着却有几分打眼。
虽是不清楚柳十一到底惹了多少桃花,但谢荷华这株整日立在他跟前,他当真不曾动心过?别人都说,他对荷衣夫人用情至深,那么对身为她妹妹的谢荷华,也应当是有几分怜惜吧。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姚七娘便觉得自己有些小气狭隘了。可是,可是她没法不在意,谢荷华身份摆在那里,又对柳十一芳心暗许,虽不是谢家嫡出,但做柳十一的续弦也已尚可。柳家也已催促柳十一续弦了,只要柳十一首肯,那谢荷华自有办法进门来……
她当初说不予谢荷华半分阻挠,如今却私心她不要进门。
这人心还是说变就变。
姚七娘自嘲一笑,随后却发现自己已经走在了不知一处宫殿前的长道上。
想到自己方才一怒之下弃萧道衡于不顾,不由得抿唇笑了出来。又往前走了几步,便见着不远处有三三两两的学生往这处走来,想来是巫舞结束,学子们都要回到自己的居所休息了。
有人走来,姚七娘下意识便想避开,但视线一扫,脚下是一条极为开阔的甬道,而宫殿门口有侍卫把守,她不便进入。
眼下无法,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路过的学子见了姚七娘,有略略瞥了她一眼的,有窃窃私语的,也有冷眼相看的。
柳十一纳了小他十二岁的女子为妾,此事早就在建康城传开,这太学中的学子已有所闻,而有些人已在第一天祭天时在钟山之下瞥见过姚七娘的样子,这一传十十传百的,众人自是能认出来,更何况前几日姚七娘当着那些学子的面,便往柳十一身上扑。
柳十一是太学生们敬仰的对象,名声在外,为人处世皆是沉稳有道,六年前上书陛下改革一事更是令无数学子视为榜样,更是若要说他做过什么荒唐之事,唯一一桩,大概便是纳了这门不当户不对,甚至在年纪是差了他一轮的姚七娘为妾。
姚七娘往前走着,忽然不知从何处走来一个学子,挡在了她面前。姚七娘抬眼一看,正是前几日被柳十一调侃的那个夏小郎。
那夏小郎站在姚七娘面前,神情趾高气扬,姚七娘一愣,但却也没有慌张,姚七娘先前想象的所谓世家子弟,便是这夏小郎这般模样。
“柳先生的妇人果真有几分美色。”他含笑开口,语气有几分轻浮。
姚七娘微微一挑眉头,这夏小郎前些日子在柳十一面前丢了面子,这是顺道来寻她的晦气?
姚七娘嗤笑一声,冷声回道:“夏小郎既是一口一个先生的唤着,也知道我是谁,这般态度,你是在和谁说话?”
她眉头微蹙,这般一看还颇有几分世家贵女的架势。
夏柏舟被姚七娘这般架势唬的一愣,随后出声道:“不过一个庶民,怎敢这么对我说话!我便是这么对你说话又如何,你不过区区一个妾室,在这建康城,只要不是妻,你便可以和货物一般被人拱手相易,若是柳先生哪日将你拱手送给旁人,世人不仅不会指责先生,还会夸他谦和大度。”
此话乍一听的确荒谬,但姚七娘却知道在这些世家中便是如此,妾也好,通房也好,皆是玩物,若是哪天厌弃了,即便是拱手相让却不能有半句怨言。
她愿意做他的妾,是因为他许给了她唯一,而她相信她不会做出这般易妻送妾之事。
只是,对上夏柏舟这番话,她没有办法辩驳,只能笃定回声道:“那又如何?”
“如何?”夏柏舟轻蔑一笑,眼神中有着只属于少年人的桀骜,他虽是生在富贵人家的郎君,棱角却有几分将门凌厉,生得很是英气。他轻蔑一笑之后,便忽的伸手去捏住了姚七娘的下颌,当着诸多学生的面,他俯身下来,口中道:“你说,我若是要柳先生将你送我,会如何?”
姚七娘觉得这委实荒谬,索性闭了唇,没有回答,只伸出手去想要拿开夏柏舟捏着她下巴的那只手来,而夏柏舟却快她一步,箍住了她的手腕,又出声道:“嗯?怎么不敢说话?”
“烦请夏小郎将手放开。”姚七娘怒道。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会做这种事?还是说觉得先生不会将你送出来?”夏柏舟轻笑一声,又续道,“你看这么多的人都看着,我若说你先勾引于我,先生会不会就此厌弃你,将你转手相送?”
姚七娘被他这般无礼之举实在气的不行,下意识张口便回道:“你以为谁都和你这般蠢么,夏小郎!”
这小夏郎应该便是这世家里头教出来的纨绔,如此张横跋扈,做事全然不计后果,与文昭程宜谢重景这些人相比同为世家子弟,档次却相差的太多。
该说他是蠢、还是蠢、还是蠢?
姚七娘这硬生生一个蠢字蹦出来,一些经过的太学生也听到了,不由得笑声出来。夏柏舟没有想到姚七娘会这般说他,一时间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作势便要扯姚七娘的衣襟。
而恰好在此时,他身后忽然有个声音幽幽飘来。
“柏舟,你在做什么。”
夏柏舟回过脸去,见柳十一正站在不远处,如今正往这走来,在看清他跟前的人之后,脸色忽的一沉。
夏柏舟忙忙将手松开,心中慌张,面上却不肯示弱半分,站在原地不肯走开。
姚七娘见是柳十一,原是心中欣喜。只是视线一转,便见着他身后跟了个谢荷衣,脸上的笑容便也随即收了起来。
“你在做什么?”柳十一上前来,盯着夏柏舟出声道。神色微愠,已将情绪写在脸上。
夏柏舟却还是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对柳十一道:“不过是个妾而已,先生能否将她送给我,先生若有什么条件,我夏家可以满足的,尽管提便是。”
柳十一面色愈沉,只回道:“《明经律典》三百遍。”
夏柏舟一愣,没有立即明白柳十一的意思,讷讷回道:“柳先生,你说什么?”
柳十一平心静气,朗声道:“祭天结束之前,将《明经律典》抄五百遍,送到我这来。”
五百遍?他怎么抄的完?夏柏舟心中不忿,刚想出声辩驳,再抬眼时对上柳十一那般阴沉的脸色,便顿时将话都憋了回去。
先生这般将愠恼二字写在脸上……是往日根本不曾有的事。先生这般脸色,委实恐怖。
而站在柳十一的身后的谢荷华看着那二人,便也出声道:“这五百遍有些多了,不如还是三百遍吧?虽是这夏小郎有错,但是他到底是孩子心性,姐夫你姑且饶过她吧……更何况,这种事,双方应当都有责任。”
谢荷华出声为夏柏舟说话,柳十一却只是淡淡的瞥了她一眼,又看向夏柏舟道:“五百遍,不许多一字,也不许少一字,祭天结束之前,我要看到。”
柳十一将话抛下,便伸手去牵姚七娘的手腕。姚七娘虽是见着谢荷衣心中不喜,但见柳十一为她这般动怒,心中气也消了几分,任由他拉着。
柳十一拉着姚七娘,步伐有些急,不一会二人便走远了,待四下无人时,柳十一才止住步子。
“小混蛋。”柳十一出声骂道。
姚七娘一愣,她方才好像是听到柳十一骂人了?姚七娘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听柳十一又道:“夏家真应该好好管管他那个荒唐的性子!”
姚七娘噗嗤笑出声来。
柳十一听到姚七娘笑声便回过身,见姚七娘这般笑声,一腔怒火也顿时烟消云散,对姚七娘柔声道:“有什么好笑的。”
姚七娘抿唇,朝柳十一眨了眨眼道:“我往日好像从未曾听过你这般骂人。”
柳十一揉了揉眉心,回道:“眼下是被那小混蛋气糊涂了,改日我要修书一封给夏家家主,让他好好管教这个小辈。”
“别气啦。”姚七娘低低出声,随后走到柳十一的跟前,抱住了柳十一的腰道,“我都不气,你气什么?”
“你不气?”柳十一微微蹙眉。
“原来是气的,但是见着你这般气,我便不气了。”
“坏丫头。”柳十一俯身抵着姚七娘的额头又出声道:“非要见我这般生气你才开心?还是说你喜欢看我吃醋的模样?”
“哦?”姚七娘轻应一声,微微抬首,鼻尖和柳十一的鼻尖也贴的极近,“夫主方才原是醋了?”虽是心中清楚分明是这么个答案,可是她就是喜欢他这幅为她吃醋的模样。
这样她能够清晰的感受到,他是在意她的,她是在他心上的。 妾闻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