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婶婶?
祝江云这话一问出来,祝东风手里的动作就停了,他合上明细本扭头看祝江云,见他一脸隐晦又贼兮兮地笑,微微皱了皱眉,又面无表情地问:“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说我是不是该改口了?”祝江云以为祝东风刚才那样不由自主地露出的笑脸就是喜欢的表现,更何况他和白荷也的确被证实了是在交往中。
虽然祝江云对两人的关系一直有着高度的怀疑,但是真的被验证了后他还是免不了大吃了一惊。
不是别人啊,是他的小叔祝东风,是那个一直被家里人说生性冷情极有可能会孤独终老的祝东风。
结果现在他被曝光了有了恋人,而且对方还是漂亮到惹眼的白荷。
尤其是祝江云这段时间以来看到的祝东风的一言一行,他对白荷的纵容和宠爱,两人结婚不是迟早的事吗?
祝江云越想越觉得自己就快有个小婶婶了,尽管未来小婶婶的年纪似乎和他一般大……
但是祝东风显然不这么想,他淡淡又问:“改什么口?”
“小叔不打算和白小姐结婚?”祝江云疑惑了。
“你这么喜欢操心不如以后我每个月的帐收都由你来管理怎么样?”祝东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底有着警告。
祝江云这才感触到危险的前奏,他点了下头,说:“小叔,我刚才是不是说什么胡话了?我怎么突然想不起来我说了什么了?”他奇怪地甩了甩头,说我真的不记得了,怎么回事?
祝东风无暇理会他的独角戏,把明细本往他怀里一扔:“看好这家店铺,以后你就是丝绸店的老板。”
“啊?”祝江云捧着明细本懵了,“小叔,我只是想在你手下帮帮忙学点儿东西,你让我当老板?我还什么都不会呢?”
“前三个月我允许你亏损投入本金的百分之五十,但如果第四个月开始还不能盈利,你就给我乖乖地滚出国去。我手下不留没用的人。”
祝江云是打死也不会出国的,自从祝森山把白月薇接到了家里以后,他也回了家住,就怕他体弱多病的母亲哪天受不了刺激。
“我一定要留在家里,小叔,谁也挡不住。”祝江云脸上没有了玩笑的意思。
祝东风看了他一眼,略一挑眉:“那就好好做给我看。”
说完祝东风走出了丝绸店,祝江云低头看手里的明细本,丝绸店自重装以后所有的花销都在上面了,事无巨细,小到一分钱的螺丝钉子都写的明明白白。他把页数翻到结算总和的那一面,看到总共在丝绸店上花了多少钱后他咽了口唾液,然后又想,投入本金的百分之五十,他应该不至于亏那么多钱吧?
“阿南,小叔是不是生气我说改口叫小婶婶才这么刁难我的?”祝江云问道。
阿南是个忠诚的副手,绝不会在自家先生的背后说他的不是。
“江云少爷,我也不清楚。”
祝江云撇撇嘴,见十三还抱着个茶盘跟个小呆瓜似的看着他,他就无奈地摇了摇头,心说还得再招个机灵点儿的伙计,就靠他们俩,那这店算是完了。
祝东风并不知道自己的丝绸店无形之中被祝江云诅咒了,他来到了旁边的空店,白荷和杨柳还在说话,两个人脸上都是忍不住的笑意,看着的确是非常开心。
他慢步走了进去,杨柳收了声站起身,“祝先生。”
“九爷。”白荷说道。
“看来你们谈的不错?”祝东风笑着说道。
杨柳和白荷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点头:“是谈的不错。”
看这两人的反应祝东风也知道自己就不用再多问了,于是他也就只问了一句:“什么时候开始改装?”
“才刚和白荷说完,我现在手里只是草图,待会儿回去再把细节修改一下,具体化出来。等白荷看了同意了,就可以开始改装了。”
白荷?
已经开始叫名字了。
女人的情谊发展地真是迅速。
祝东风点头说好,尽快吧。
杨柳笑着应了下来,她把草图折叠好放进包里,接着对白荷说:“事情谈完了,我就先回去了。改天我们再见。”
“好,再见。”
“祝先生再见。”
祝东风略一点头,杨柳朝两人挥了挥手后走了。
“十三说你们约好了去风筝节?”祝东风随口问道。
白荷说是,“知了一直缠着我想让我带她去风筝节看他们放风筝,杨小姐,杨柳也没有看过风筝比赛,我们就约好到那天一起去看看。怎么了?”
祝东风说:“没事。只是不懂你们女生的友谊。”就像是女生的情绪,说来就来。
白荷就轻轻地笑了,她慢慢走到祝东风的跟前,举起一只手给他整理他歪了的领带,“这世上还有九爷不懂的事?您可别骗我。”
“世人都说女人心海底针。我不懂,不奇怪。”祝东风微微抬了抬下巴,任由白荷给他弄着,他说你若是真的喜欢杨柳,倒也是可以交个朋友,杨柳身家简单清白,和她做朋友不会有麻烦。
白荷认真地听着没有吭声,给他把领带和衬衣都整理好后才说:“九爷交朋友时都会这样思考一番?”
“不会。”祝东风没有犹豫地说道,“我从不交朋友。”
白荷抬眼看他,问:“廖绍川不是九爷的朋友吗?”
祝东风扭了扭脖子,闻言一顿,突然就笑了:“我想我应该修正一下我的这句话,我从不主动交朋友。”
“哦。”白荷应了一声,却不准备就此罢休,她单手抓住祝东风手臂凑上去,小声问:“可九爷在巡捕房不是说九爷和我是朋友吗?这算不算是九爷主动呢?”
这一张涂抹得过白的脸凑在眼前,漂亮倒依旧漂亮,就是白的晃眼,祝东风有些吃不消,他牵着白荷那只没受伤的手往外走,说有话你就直说,不要拐弯抹角。
他都这么说了白荷还能怎么样,她一下子站定了脚步,等祝东风回过头来看她,她才做出一副委屈可怜的表情说:“九爷,宋小姐那件事您会帮我的对吗?”
原来在这儿等着他。
祝东风好整以暇地问:“帮你我有什么好处?”
“我整个人都是九爷的了,九爷还要问我讨好处吗?”白荷一副泫然欲泣的伤心脸,心里却想求商人做事真是占不到丝毫便宜。
可是接下来祝东风说的一句话却让她惊了,他说:“既然你人都是我的了,那又何必求着我帮你?我还能眼看着别人欺辱你不成?”
这可真是白荷陪了祝东风这么久以来他说的唯一一句中听的话,她不由得一喜,很快又是不确定:“九爷此话当真?”
“不然还有假?”祝东风反问。
白荷放下心来,有祝东风的话作为前提了,她还真就不在乎宋芝音了,因为她知道祝东风说一不二。
此时已经过了中午,但两人都还没吃饭,白荷难得主动地提议请祝东风吃饭。
她盛情邀请,祝东风怎么好推拒,他应了下来,一旁的阿南却突然提醒道:“先生,咱们的货船就快到了。”
“让江云去接。”祝东风说道。
阿南应了声是。
白荷本想请祝东风去皇后酒楼,可后来转念一想皇后酒楼他怕是都吃腻了,于是就带他去了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店。这家小店深秋开业,春天关门,满打满算一年也只开四个来月。因为它只做老火锅,而金洲城的人只有天凉了才会吃火锅。
现在小店的生意已经惨淡,大约离关门也没几天了。当然这个点儿来吃火锅的人也是少。
白荷带着祝东风找了个通风较好的位置坐下,店里没有包间,只有屏风在桌与桌之间隔挡着。她娴熟地要了两人爱吃的菜,又问祝东风的意思,见他点了点头就对伙计说先这样吧。
祝东风没来过这里,白荷怕他嫌弃,一边用热水给他烫着碗筷一边解释说:“九爷,这儿虽然店小,但是老板是个讲究人。我年年冬天都会来这儿吃几次,您别看它现在冷冷清清,冷冬的时候可火爆了。”
白荷像是店家找来的托儿一样跟祝东风说着,祝东风看她赞不绝口也不好打断她,一直到店里伙计端着小火盆上来才让白荷停下。
看着蒸腾的热气,白荷想幸好伤的不是拿筷子的手。
尽管白荷是热爱老火锅的,但她在吃的同时还是在尽心尽力尽职尽责地照顾着祝东风,给他倒水,给他烫菜,给他捞鱼丸,她一边做着这些事一边心想,情人就是情人,永远都摆不正位置,手都受伤了还得服侍他。
白荷可以发誓这只是她自己在心里腹诽的,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
但祝东风就像是听见了她说的一样,突然之间就不需要她伸手了,甚至反过来帮她做这些他从没做过的事。
白荷说:“九爷我自己来吧。”
祝东风却置之不理,让白荷觉得奇怪又别扭。
这顿老火锅还是祝东风结的帐,白荷说不是我请九爷吗?祝东风只说没有让女人拿钱的道理。
结完账两人坐在店里等阿南,他之前把两人送到就和祝江云一起去码头接货船了。可等了足有半个多小时,阿南都没来。
白荷注意到祝东风的眉头渐渐收紧,便提议拦一辆黄包车过去。
坐上黄包车走了还没到一半的路,阿南才开车赶来,白荷忙叫车夫停车。
阿南说:“先生,出事了!”
能让阿南着急地说出“出事了”,那一定不是件小事。白荷看了一眼祝东风的表情,他冷静而冷漠,一边问什么事一边上了车。
白荷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跟着去,站在原地,祝东风没忘了她,低声问道:“你自己回家?”
“好的。”白荷点头。
祝东风嗯了一声,让阿南开车。
等车开走,白荷又坐上了黄包车,其实她还挺好奇出了什么事的。
回到白家宅院,家里只有仆人在忙,其他人是一个也没见。左右也是没事做,白荷就回房午睡了一小会儿,睡到下午快四点起来,她走到堂屋,看见大太太又在打电话。
“訾翊,妈今天在街上看见一个长得和你很像的人,真的太像了,我还以为是你就叫了一声。”
“对妈知道一定是我看错了,你在国外嘛。”
“唉,就是妈太想你了才看花眼了。你回来?不不不,你好好在国外念书,不用担心妈,妈就是念叨两句。”
“哎哎好,好,挂了。等你有空了再聊。好。”
白訾翊挂断了电话,大太太拿着听筒一阵长吁短叹。
白荷脚尖一转到了前院院子里,坐在石凳上,她让知了拿来了一小碟坚果,问她:“你知道老爷去干什么了吗?怎么到现在都没见人?”
知了说:“老爷一大早就和朋友一起去南江沟钓鱼了。”
“哪个朋友?”白荷捏了个杏仁儿放嘴里。
知了说:“就是齐老爷。”
白荷嚼着杏仁儿抬眼看她,问是以前那个齐老爷?
知了点点头,说是他。
白荷皱了皱眉,低头无聊地数着碟子里的坚果,又问四姨太呢?
“四姨太去看小小姐了。”知了小声地说,她看了看白荷的眼色,又继续说:“小小姐打电话来说吐的难受,四姨太坐不住就去了。”
“嗯。”白荷淡淡应了一声,也没说什么。
太阳下山后,白正廷回来了,拎着个水桶还有钓鱼的工具,白荷吃过饭了,看见他就问:“去钓鱼了?”
“哎,你看,钓了七条!明天让厨房给你熬鱼汤。”白正廷兴奋地给她看水桶里,白荷瞟一眼,的确是七条鱼,最大的才巴掌长。
她微微一笑:“不用了,留着你自己吃吧。哦对了,你怎么突然想起啦去钓鱼了?跟谁一起去的?”
白正廷迟疑了片刻,摇头说:“没有,就我一个人。这不是闲的没事儿干,就去打发时间。”
“是吗?”白荷冷着脸说:“那我怎么听说有人跟你一块儿去的?难道我听岔了?”
白正廷是真怕白荷,她一面无表情他就心慌,“不是,那什么,你齐叔叔喊我去的。我说错了。他也是跟我一样闲的没事干。”
白荷问:“齐汉声?”
白正廷笑着说:“是他……”
这个“他”字才说出来,白荷就愤怒地拍了下桌子,站起身指着白正廷的鼻子说:“你还敢和他来往?你是嫌他害白家还不够惨是不是?”
白正廷吓得浑身一震,把水桶和钓鱼的工具交给仆人,有些畏惧又有些讨好地说:“白荷,你齐叔叔他已经和我一样都改邪归正了,我们都不赌了。我们只是一起去钓个鱼。”
“我不想听这些,我就是不准你再和他有来往!”白荷眼神阴鸷地盯着白正廷,一字一句都像是带着血:“你忘了妈是怎么死的,我不会忘。”
当年若不是齐汉声引着白正廷去赌钱,白正廷也不会沉迷到花光老本还要去地下钱庄借钱,如果他没有欠下巨款讨债者也不会上门,白荷的母亲也就不会死。
一切祸乱的起源就是齐汉声。
白荷恨他入骨,却又不能拿他怎么样。
白家出事后齐汉声也没有帮过白家一分一毫,反而置身事外地做一个旁观者。如今白家重新站起来了,他又来找白正廷,是想让白家再重蹈覆辙?
白荷绝不会让他如愿。
“你敢再和齐汉声来往,我就去报案说你们聚众赌博!让李焰把你们抓起来关个十天半个月不给你们饭吃!你知道我和李焰什么关系,不要说什么我没证据。”
白正廷可是知道白荷既然这么说了就真的会这么做的,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忙不迭地答应:“好好好,我不和他来往了,钓鱼也不去了。你消消气消消气!”
白荷又瞪了他一眼,才转身回房。
接下来的几天白正廷都乖乖待在家里,没事儿拎着鸟笼出去遛遛鸟也是很快就回来,白荷想是她的警告起了作用,稍微放下心来,就开始找工人实施新店的改装。
杨柳的设计图纸白荷已经看过了,和她想象的没有什么出入,她很满意。杨柳督促着实施,白荷反正也无所事事,就经常往那儿跑一跑。
旁边的丝绸店已经开业了,白荷还有模有样地送了个花篮,但奇怪的是她都没见到祝东风。
祝江云虽说从来没有做过生意,但是在祝家长大长期耳濡目染的,也不能说是真的对这方面一无所知。除了十三外,他新招了个高挑俊俏的少年当伙计,据说才十六岁,能说会道,一口一个“姐姐”喊得那些客人直不好意思。
就目前来看生意还行,每天的客流量也挺好,但看盈亏不能只看前两天。
起码祝江云有了点儿信心,已经敢把亏损降到投入本金的百分之三十了,他还挺满足的。
这天他没事儿溜达着到了在改装的新店里,店里的工人和他都混熟了,说了句:“哟!江云少爷又来了?”
他们之前叫他“祝老板”,被他强烈拒绝了。
白荷也和他挺熟悉了,尽管她对他父亲有偏见,但他是他,这点白荷分得很清。况且祝江云自己也很恶心他父亲的行径,据说已经快半个月没和祝森山说过话了。
“快完工了吧?”祝江云问了她一句。
“快了。”回答的不是白荷,而是杨柳,她说把天花板的壁纸贴好,等三天干透了,再把打造好的柜子搬进来安装,就大功告成了。
祝江云点点头。
杨柳盯着天花板看了一阵儿,突然问道:“祝先生最近几天怎么没见人?”
祝江云看向白荷,白荷拧眉说:“你不要看我,我不知道。”
“哦你不知道啊,你都没问过,我还以为你知道呢。”祝江云是真不知道白荷不知道祝东风去哪儿这件事,他看她一直都平静地若无其事,就以为祝东风临走前告诉她了。哪成想白荷是真不知道。
白荷看他的表情:“你知道?”
“嗯。去清陵了。”祝江云说道。
“什么时候?”难道是阿南说出事了的当天下午?
祝江云说:“你和小叔从这儿走的第二天是阿南先去的,前天小叔又去了。”
白荷问他知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去的清陵?
祝江云看着她说:“之前小叔从南方买了一艘新的货船运来,还进了一批上好的绸缎。按照计划那天就该到码头了,我和阿南去验收,但是只等到了一个开船的人没等到船。后来一问才知道途经清陵的时候被人截了。”
白荷不明白,谁这么有胆量连祝东风的船都敢截?
她由衷地钦佩那人。
杨柳问:“那这么说祝先生是去讨要他的东西的?那应该很快就能回来。”
那可不好说。
祝江云暗自道。
反正他是没见过招惹了祝东风还能有好下场的。
清陵城。
祝东风坐在茶馆里,慢条斯理地品着手中的茶,他对面是一位头发斑白的老人,留着长须,穿着黑色有暗花的马褂,右手拇指上一枚翠绿的扳指。尽管岁数已过花甲之年,但他的双眼还很锐利,身体更是比一般人都要硬朗。
老人喝了一口茶,见祝东风气定神闲地也不说话,他眼底透出一丝赞赏:“早听闻金洲有一位祝九爷,年少成名,二十岁在外跑商,二十五岁已富甲一方。如今三十岁我才得以相见,着实是晚了些时日。”
“叶老过奖,那些都是江湖传言,不能当真。另,我今年三十三岁。”祝东风微笑着,不卑不亢地说道。
叶青哈哈大笑,声音洪亮:“我今年六十六岁,可又如何?年纪不过是个数字罢了。”
祝东风扬眉道:“六十六?看来叶老今年要赚得盆满钵盈了。”
“什么赚不赚的,到我这个岁数就想儿孙绕膝尽享天伦了。可惜我一生没有结伴,认了个干儿子前不久也死了。”说到这儿,叶青定定地看了眼祝东风,说你应该认识他,他就在你们金洲城外的凤凰山上安营扎寨。
“他叫黑风。” 暗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