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荷不见了。
祝东风得知这个消息时他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听阿南汇报他所查到的线索,有人按了大门的门铃,祝星走出去看是谁,等她再回来时,她就拧着眉头,说:“先生,是白小姐的丫环。她问白小姐在不在这儿。”
“让她进来。”祝东风蹙着眉说道。
祝星把知了领进客厅,知了有些踌躇和焦灼,看见祝东风后她立即就问道:“祝先生,我家小姐来找过您吗?”
“今天没有。”祝东风看了看她,注意到她额头的汗水和剧烈起伏的胸口,他沉声问:“白荷不见了?”
“我、我也不知道……”知了是真的不确定对于这个问题自己该点头还是该摇头,她咽了口唾液湿润干涸的喉咙,说:“小姐说想吃水果,我就去洗了苹果。但是等我回到病房就找不到小姐了。她这两天身体不太好,情绪也不好,我怕她会出事。我回过家里了,小姐不在,我以为小姐会来找祝先生的。”
病房?
祝东风问:“白荷生病了?”
知了点点头,“小姐前几天给月薇小姐输血身体一直很虚弱,昨天晚上又突然大哭了一场。”顿了顿,知了又说:“既然小姐不在这儿那我就先走了,打扰您了。”
说完知了不好意思地鞠了一躬,随即转身就快速地跑走了。
阿南和祝星无声地都看了对方一眼,随即又都把目光齐齐转向沉默无言的祝东风,他们谁也不敢轻易地开口说话。
他们都多少猜到了祝东风和白荷之间出了点问题,毕竟昨夜凌晨祝东风毫无征兆地打给阿南的那一通电话就说明了一切,更不用说他当时那阴沉冰冷的语气,让阿南片刻都不敢耽搁地就应了下来。
等天一亮阿南就马不停蹄地去忙着找人查白荷最近都和什么人接触过,而祝星则独自一个人赶到了祝公馆。不出意外地祝姨跟她说了一些事,听到白荷前来与祝东风发生了激烈争吵后,祝星还有些小兴奋,想着可能是祝东风玩腻了白荷,要把她一脚蹬开了,所以白荷才会生气地来质问。
祝姨说祝东风心情不好时祝星还不信,只觉得是祝姨想太多了,祝东风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女人而心情不好?但今天一天祝东风都没用餐,始终是一个人在书房里,祝星给他把饭端进去了他也说没胃口让她拿走,那时祝星才信了祝东风是真的心情不好。因为白荷而心情不好。
下午阿南过来,祝东风才走出书房下楼。
祝东风和白荷之间具体出了什么问题,阿南和祝星都不清楚,但他们唯一清楚的就是在这个关头,不要多话,不要惹事,否则神仙也救不了。
于是两人都兀自不动地站在那里,微微低着头,视线落在地毯上。
过了许久才听祝东风说:“你继续说。”语气十分地平淡无奇,似乎没有把白荷失踪一事放在心上。
不过阿南反应过来祝东风是在对他说话,还是祝星用手肘推了推他,他才恍然是让自己继续说。
阿南想了想之前他说到了哪儿,记得是说到了查了白荷最近的人际往来。
“先生,我按照您的嘱咐去查了查,但并没有查到什么。最近因为白小姐的妹妹住院,白小姐经常地在医院和家里两头跑,期间见过的最多的人也就只有白家那些人,除此之外就是先生您的兄长,祝督察。最后昨天白天白小姐和杨柳杨小姐一起去了风筝节。”
祝东风沉默地听着,听到‘风筝节’时他眉心微动,他想若是白荷遇到了什么人,那就一定是在风筝节上,毕竟人多且杂,根本没有谁能注意到谁。
杨柳?
“你去找杨柳问一问,白荷在风筝节上都和谁说过话,哪怕是只打了招呼的也要一一给我问清楚长相姓名。”
阿南应声点头:“好的先生,我马上去。”
“这件事不用你去做,祝星去。你带几个人,去一趟千泉墓园。”祝东风淡淡道:“白荷应该在那里。”
“是。”阿南和祝星应道。
祝东风猜得一点也不错,白荷的确在千泉墓园,因为母亲林竹音就被葬在那里。
其实白家的人去世后都是要送进自家林场安葬的,唯独林竹音是个意外,这是白荷强烈要求并且自己花钱为母亲置办的,谁也无权干涉。
每年到了林竹音忌日的那天白荷都会在知了的陪同下来看望她,跟她随便说说话,待上一个多小时就走。除此之外,清明节那天白荷并不会来扫墓,人太多,她不喜欢,但是知了会替她来。
现在林竹音的墓前还有清明节时知了给她放的点心,月光下可以清楚地看到已经不成样子了。
白荷裹着风衣蹲在那里,看着墓碑上小小的一张照片,突然笑了笑,“妈妈,你一定没想到我今天会来看你吧?”
耳边有徐徐的清风吹过,仿佛是母亲在给她说话,可说的是什么,白荷却不能听懂。
“我这次来什么都没有带,妈妈你不要怪我。我就是想跟你说说话。”白荷索性坐在了地上,盘着腿,丝毫不顾及形象。当然此时此刻的她也已经没有形象可言,她甚至还穿着医院的病号服。
白荷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很多,却对最近发生的许多事都避而不谈,反倒是说起了小时候的事,比如她和白訾翊一起下河摸鱼,鱼没摸到鞋还掉了一只;比如她学着爬树摘枇杷,摘到了枇杷人却挂在树上下不来;比如她在学堂里跟人打架被老师罚抄写课文,她不服气,气到半夜边抄边哭第二天顶着兔子眼去上学。
小时候有太多太多事情如今回想起来都好笑又有趣,而这一切都建立在有母亲林竹音在的基础上。后来林竹音不在了,白荷的生活中再也没有那么欢乐的事情。
世人常说有妈的孩子才像个宝,没妈的孩子只是一棵草。
真是一点儿也不错。
白荷看着墓碑上林竹音的照片,怔怔地说了一声:“妈妈,对不起。”当年林竹音被大火烧死后,那些追债人立刻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借钱给白正廷的地下钱庄也在不久之后没了声息。巡捕房无可奈何,白正廷也承认是他欠钱不还追债人才上门要钱,而当时白家没了家业住处岌岌可危,根本顾不上一个已经死去的人,于是一切都不了了之。
如今终于知道了这件事跟祝东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白荷却也是什么都做不了。她能做什么呢?火不是他放的,她也不能杀了他。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从今往后都不再和祝东风有任何关系,不论是她,还是白家。
“妈妈,你不要怪我。”白荷的声音陡然哽咽。
距离白荷从医院出来大约过了两个小时,她能想到知了会着急,但她没想到知了会去祝公馆那里找她。当她准备回去了,从墓园的阶梯上慢慢往下走时,迎面遇见带了人来的阿南,她感到非常意外,但她很快就装作不认识的样子走到了边上。
“白小姐,是先生让我来这里找您的。”阿南跟在她身侧轻声说道,还想着体现一下祝东风对白荷的了解和关心。
然而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白荷当即就扭头瞪着他,瞪得阿南下意识就闭了嘴,想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白荷现在因为祝东风连带着他身边的人也开始看不顺眼,她裹紧了风衣,抱着双臂加快了下台阶的步伐。
墓园外停着三辆车,显然都是阿南他们开来的。
白荷看也不看地往路边走去,阿南连门都给她打开了,一看白荷走了,他迟疑地叫道:“白小姐?”
“不要叫我,也不要再跟着我。”白荷头也不回地说道,声音冷得出奇。
阿南心想这怎么能行?总要把人安全地送到他才好回去交差!
阿南上了车,以龟速跟着白荷的身后,白荷走他走,白荷停他停。白荷几次心烦地想要发作,却终究没有吭声,她知道阿南唯祝东风的命令是从。
好不容易忍耐着走到了医院,白荷正要进去,却见傅景淮眉头紧蹙地从里面出来,白荷叫了一声:“傅大人。”
傅景淮出来时还在想白荷这么晚了能到哪里去,根本没注意到旁边的人,一听到白荷的声音他下意识就顿住了,“白荷?”他借着月色看清了白荷的脸,攥紧了手指大步上前,“你去了哪里?你的丫环都快要急疯了!”
他是想要大声责备白荷的,他认为白荷深夜独自外出是对自己生命安全的不负责,也是对关心她的人不负责,但看着白荷苍白毫无血色的脸,他终究还是不忍心。
“抱歉,我只是随便出去走走。”白荷勉强地笑了笑,问:“傅大人在这里是……”
傅景淮抿了抿唇,不再看她,“你的丫环到了我府上找白副军长,但他带兵上山了,我就过来看看,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的。”
“不好意思,让你费心了。我没什么事,傅大人就……”白荷想说她都回来了傅景淮可以回去休息了,毕竟他也是个忙人,但话还没说完整,傅景淮就催促她赶紧回病房,说外面天凉,她穿的太少会得风寒。
白荷看了看他,见他一脸严肃,只好先听他的。
至于阿南,随他去。
白荷连着两个晚上莫名其妙地消失,知了好好的一个小姑娘都要崩溃了,主要白荷这两天了就一直不对劲,她是真怕白荷出事。
见到白荷回来了,知了‘哇’地一声就哭了起来,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任凭白荷怎么哄都哄不好。最后还是白荷答应再也不会悄无声息地一个人出去,她才止了哭声。
白月薇问:“四姐你到底是怎么了啊?我们都快担心死了!”
“我没事,只是在医院太闷了,就出去四处走走。”
白荷这话一听就是假的,根本没人信。这大半夜的,外面人烟稀少,你穿着病号服去哪儿走?
可是既然白荷都这么说了,就说明她不想告诉这些人实话,白月薇自然是不会再追问。她松了口气,说:“平安回来就好。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白荷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去睡觉吧。”她说道。
白月薇嗯了一声,看了看傅景淮,走出了病房。
知了扶着白荷上床躺下,傅景淮知道自己也该尽快离开,可他站着没动,问白荷:“为什么不说实话?”
“你怎么知道我没说实话?”白荷轻轻地笑了笑。
傅景淮沉默地看着她有些凉薄的笑,他觉得白荷似乎哪里变了,却又具体说不上来是哪里变了,他有些困惑。
白荷扭头发现他盯着自己,静了片刻,说道:“许多事情说出来只是徒增烦恼,倒不如不说。”
“我不认同你这种想法。”傅景淮坦诚道,“也许有人能帮你排忧解难也不一定。毕竟每个人对待事情的看法都不一样。”
“你说的对,但我不需要。”这一切的道理白荷都明白,但她不想告诉别人。最亲近的人也不。
白荷朝傅景淮微微一笑,说我想我是可以自己解决的。
傅景淮问:“你确定吗?”
“我确定。”白荷斩钉截铁地说道。
傅景淮默默地注视着她,她此刻眉眼淡然,但她是有心事的。不过她并不要别人的帮忙。
“既然如此,你更应该保重身体。身体才是一切的基本。”
白荷说:“我知道。谢谢。”
傅景淮无话可说,点了下头后转身慢步离去。
白荷对知了说:“我要睡了。”接着闭上了双眼,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醒来后,白荷认认真真地洗漱了一番,她让知了去把这间病房退了,然后她去看白月薇。
白月薇还没醒,白荷在她病床旁站了一会儿,她想要不要把沈聘婷说的那番话告诉白月薇,说了之后她会不会信,她又能不能接受得了?
最终白荷还是决定暂时不把祝森山的真面目揭穿,等白月薇的身体好了后再说。
白荷和知了回到了白家宅院,白正廷和四姨太正要去医院,见到她回来了都愣了愣,并且看着和以前一样,很正常。
“怎么?连自己的女儿都不认识了?”白荷问白正廷。
白正廷忙摇头。
白荷看了他一眼,说:“医院那儿你们快去快回,回来后我有事要同你们说。”
四姨太推了白正廷一下,白正廷问:“呃,什么事?”
“你们先去吧,我怕现在跟你们说了你们就没心情去看月薇了。”白荷淡淡地说完径直走回了房间。
“难道这样说了我们就能有心情了吗?”四姨太忍不住小声念叨,她果然还是看不惯白荷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样子。
白正廷想了想,对她说:“要不你一个人去?我问问什么事?”
四姨太瞪眼:“你没听到她是要和我们说?你一个人去她都不一定跟你说。走走走,等回来再说。”
说是这么说,但其实四姨太心里也很好奇白荷要说什么,所以去了医院一个多小时两人就立即赶了回来。
管家王福说白荷在东厢书房,两人直奔着就进去了,一看,白荷正坐在书桌前描字,看着挺平静的。
“这么快?”白荷意外地说道。
白正廷笑着说:“不是你说的要我们快去快回吗?”
四姨太在一旁附和道:“是啊,这不是听你的嘛。现在我们回来了,有什么事儿你就说吧。”
“不急。”白荷放下笔,让知了去把大太太和三姨太叫来,她说:“我给大哥打了电话,他正在路上,应该也很快就到了。我们稍等一会儿吧。”
这是要把全家人都聚集起来才肯说什么事儿?
四姨太狐疑地看了看白正廷,直觉可能要有大事发生。
大太太、三姨太很快就都过来了,白荷早命人搬好了椅子,让他们都先坐着等一等。大约又过了二十分钟,白訾翊也到了,那除了白月薇白家人就都到场了。
知了退出了书房,把门关紧。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白荷,想知道她如此大费周章地到底是要说些什么?
白荷静了片刻,投下一记重磅:“我想关了国色添香。”
“什么!”白正廷和大太太的反应最大,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瞪着白荷问:“你要关了国色添香?”
“关了铺子我们吃什么喝什么这么一大家子人靠什么养活!”四姨太也很惊诧白荷的这一想法,这是要逼着白家重回三年前啊。
“你们先坐下。”白荷早料到他们会有这种反应。
大太太闻言坐下,白正廷也跟着坐下,他说:“铺子开的好好的,你怎么突然想要关了它?”
四姨太眼珠子一转,想到了什么,阴阳怪气地说:“莫不是跟祝九爷合作开了新铺子了,就想把自家的旧铺子关了,好让客人都去你那儿吧?”
老实说这真怨不得四姨太这样想,白荷跟祝东风的合同才签了几天啊,这白荷就想要关白家的铺子,要说中间没联系那还真难让人信。
白荷说:“既然你先提到了这个,那我也就把这个跟你们都说了。我不会再和祝东风合作了,我已经准备付违约金。”
四姨太可没忘了,违约金是十万块。
“十万块的违约金,你拿得出来?”四姨太嗓音尖锐地质问。
“拿不出来。所以我才说把铺子里和仓库里的货都清了,把铺子退了押金取回来。有一分是一分。最后还缺多少我再想想办法去借。”
四姨太当即叫道:“我不同意!我第一个不同意!那是你和祝九爷签的合约,凭什么要牺牲整个白家来给你出违约金?你把十万块给他了,以后我们怎么办?我就问你我们怎么办?”
“我、我也不同意!”白正廷怯懦地说,也不敢看白荷。
大太太见状暗中舒了一口气,表情淡淡地说:“我也不同意。没了国色添香白家就没了立足的根基,我们要想在金洲城活下去,必须要有一份保障。”
白荷点点头,一切都在她的预想之中。
她问静观一切的三姨太,“三姨娘,你呢?”
三姨太沉默寡言惯了,也被人忽略惯了,压根没想到这样的情况下还有她说话的份儿。
她抿了抿唇,迟疑着刚要说话,四姨太便匆忙开口:“你问她没用,她从来不管家里的事儿。”
“那你管过什么?”白荷问道。
四姨太没话说了。
白荷看三姨太,示意她继续说。
三姨太犹豫道:“你想怎么样,我都赞成。”
白荷淡笑着点了下头,看向白訾翊,白訾翊暂时没有发表对这件事的意见,而是问她:“白荷,你是不是和祝东风有了矛盾?”不然好好的,白荷为什么宁愿拿出十万块的违约金都不再想跟祝东风合作?他们之间一定有了矛盾!
“我和他没有矛盾。”白荷平静地扫视众人,说:“只是我和他以后没有任何关系了。”
“什么?”
白正廷他们对于白荷想要关掉国色添香这件事的惊诧心情还没消散,此时又被白荷的话所震惊了!
“什么叫没有任何关系了?你们闹掰了?”四姨太又惊又疑地问。
白訾翊问:“你和祝东风分手了?”
白荷想,他们都不算正儿八经的一对儿,还说什么分不分手呢?
“总之以后我都不会再和他扯上关系。”白荷淡漠说道。
白正廷急的不行了,说你们俩之前不是都挺好的,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
他问:“那是不是祝九爷不想和你合作了,才让你拿违约金的?”说完又觉得不对,要是祝东风不想合作了,那该他拿十万块给白荷才是。
“哎呀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白正廷急地大声说道。
白訾翊这时却说:“我同意你违约,违约金我给你想办法。”
“訾翊!”大太太慌忙叫道,“你想什么办法?你哪里有那么多钱?”
白訾翊不理会母亲,对白荷又说:“至于关店这件事,我认为你还需要再考虑考虑,不仅因为店铺是立足根本,更因为你为它付出的时间和精力。”
“对!而且这件事不能你一个人说了算!”四姨太道。
白荷看了看白訾翊,他点了点头。
白荷垂下眼帘,要她关掉国色添香她比谁都舍不得,那包含了林竹音的心血,也包含了她自己的心血。可国色添香之所以能走到今天,实话实说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靠了祝东风的关系,不然光是在货源上就断了。
白荷如果不想再跟祝东风有任何瓜葛,就要斩断一切可能。 暗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