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安静得如同被人扼住了喉咙一般的氛围持续了十几秒后，才有人渐渐回神，意识到的确是曾经掌控着渝水命脉的祝东风回来了，杜振兴并不是在吓唬人。
接着也不知道是谁先推开椅子站了起来，好像是胡莉，总之一个两个三个，陆陆续续的人都站了起来，坐在最前面的王泼皮和刘疯子还有蒋和尚几个人在第一时间里交换了眼神，也同样站起身。
一时之间谁都没有说话，互相你看我我看你，刚刚还兴致勃勃地在讨论等杜振兴来了该怎么整治他的人，此时杜振兴来了，却也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而造成这一切异象的祝东风仿佛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出现给在座的人带来了怎样的影响，他目光平淡地扫过这些人，徐徐微笑道：“我没来迟吧。”随即他迈开了步子，一边往里走一边看了眼手表，自言自语道：“嗯，时间刚刚好。”
王泼皮下意识地看了眼自己的手表，上面显示的时间是十点十七分。与说好的十点钟超了十七分钟。
“没办法，谁让他是爷呢。他说刚刚好就是刚刚好。”旁边的蒋和尚压着嗓子说道。
王泼皮闻言冷笑：“也是。”
“嗯？你们两个在说什么？”祝东风刚走到上首，正准备坐下，他看向交头接耳的两人，脸上依旧是温和有礼的笑，“说出来让大家都听听。”
蒋和尚脸上立马堆起笑来，说：“九爷，我和泼皮说真是您回来了，原先老杜给我们打电话我们还都不信呢。”
“有什么不可信的？”祝东风看了一眼王泼皮，王泼皮挺着腰板儿说：“这不是九爷您当初走前说的嘛，若非必要你就不会再回来了。我想着今天这渝水也没什么需要您出面的事，您来是为了什么呢？”
蒋和尚在心中暗暗竖起了大拇指：真硬气！牛！
下一秒阿南就往前走了一步，阴鸷的目光盯着王泼皮，他的语气是平静的：“王泼皮，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
对于这些人来说，祝东风是下命令的人，而阿南是执行命令的人。祝东风的狠永远都只是动动嘴皮子，真正狠的是他身边的阿南，但凡他一出手，那个人非死即残。
这些人都是见识过阿南的狠的，他能在祝东风笑容消失的下一秒就将一个人的头盖骨一枪打穿，也能在有人对祝东风表现出不敬时的前一秒就生生将对方的腿骨踢断。
所有人都知道阿南是祝东风的助理，更是他锋利的一把刀。
从来没人敢当面和阿南对着干。
王泼皮也不敢。
他看着阿南，顿了顿才慢慢笑道：“九爷，您看，我也没说什么，这阿南先生怎么就急了？”
祝东风莞尔，他挥手示意阿南稍安勿躁，“行了，都坐下吧。”他指了指还站着的杜振兴，淡淡道：“你坐这儿。”是王泼皮正坐着的位置。
杜振兴应了一声，走到王泼皮跟前看他。王泼皮问：“九爷，这儿这么多位置让他坐哪儿不行？非得我给他让位置？”
“让？”祝东风蹙眉，说这个字用得不够准确。
阿南冷声道：“这里本就该是厂长坐的。你是厂长吗？”
王泼皮自然不能说崔胜不在他现在的身份就相当于厂长，毕竟谁当厂长还得祝东风说了算，他再怎么想篡位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
只得暂且忍一忍。
王泼皮想着看了一眼表面上看起来老实巴交的杜振兴，要他去后面坐他是绝对不肯的，于是他往旁边挪了挪，直接就占了蒋和尚的位置，蒋和尚占了另一个人的位置。就这么前一个占后一个的占了下去。
待全部人都安分坐下后，祝东风才扫视了一圈，笑着问：“半年不见，大家都还好？”
“呃……”
有人迟疑，有人沉默，有人不屑回答。
倒是胡莉娇滴滴地开口说道：“过得好着呢，多亏了九爷的福。”再怎么不能让祝九爷冷了场啊。
祝东风看了她一眼，说：“过得好是你们自己的功劳。”
胡莉掩着唇窃窃地笑。
“时隔半年我又回到渝水，原因我想无需多说，大家都很清楚。纺织厂近来效益不好，无法做到收支平衡，所以需要重新调整一下各位的岗位和薪资，当然也有一些能力杰出者可能需要另寻去处。当然我相信大家一定都能理解我所做的决定。”
祝东风这一席话不仅把其他人震到了，连杜振兴都感到非常意外。
他没想到祝东风居然会有辞退一些人的想法，要知道有资格来参与会议的人都是各个工厂里的管理者，再小也是个组长，手下管着四五十号人。说辞退就辞退的话，恐怕会引起大批纺织工人的不满。
祝东风不会想不到这一方面，那他就是有另一层打算。
不过杜振兴是能肯定自己不在‘需要另寻去处’的那一方里，可其他人不能肯定。
所以在听完祝东风的话后他们都小声地议论起来，窸窸窣窣的交谈声在厅里响起。
祝东风置若罔闻，继续说：“现在首先要做的就是要把崔孙徐刘四位老板的纺织厂工人罢工事件解决。早在一个多月前我就将此事交由杜振兴杜老板全权处理，只是我听说有些人不肯把工厂的管理权给他，这是为何？”
王泼皮看了一眼刘疯子，刘疯子就说道：“九爷，不是我们不肯把管理权交给杜老板，实在是不敢给他。我们哪知道他是不是伪造了您的书信？再说了，这厂子一直都是我大哥在管的，您就算真的想让杜老板接手，起码也等我大哥回来啊。要不我怎么跟他交代啊？”
“是啊九爷，我也得等威哥回来。”蒋和尚附和道。
祝东风点点头，表示理解。
“但是很可惜，你们恐怕等不到他们回来了。”
王泼皮问：“九爷何出此言？”
祝东风笑着摊了摊手，说：“因为他们都死了。”
“什么！”众人一凛。
尽管这是他们早已预料到的，可听到祝东风如此坦诚地说出来，他们又开始怀疑，这是不是他的阴谋？或许崔胜等人是被他囚禁了？
王泼皮也不能确定究竟是哪种情况，他只能佯装惊慌地问道：“怎么回事？九爷，老板他们不是去金洲找你了吗？”
“杜老板，你当初独自一人回到渝水后没有把在金洲所发生的事情告知他们吗？”祝东风疑惑地看向杜振兴，后者一脸冷静镇定。
杜振兴说：“九爷，我把崔胜几人的所作所为都一五一十地同他们讲了，没有半句捏造，也没有半句隐瞒。”
祝东风蹙眉道：“那怎么……”
“九爷，我们都知道我大哥他们在金洲惹了事被关进了捕房，但罪不致死吧？”刘疯子是巡捕房的常客，他常说自己在捕房住的比在自己家住的都舒坦。能被关进捕房的人都不至于落个死的下场，至少短期内不该。
刘疯子皱着眉又说：“而且，同样是一起进的捕房，怎么胡老板没事？”
祝东风说：“那你不妨自己问胡老板。”
努力想要减少自己存在感的胡莉一听就知道是躲不过去了，她索性坐正了身子，迎着刘疯子他们的目光说道：“干什么？你们大哥死了我就不能活着了是吧？难不成还要我跟着去陪葬是怎么的？”
刘疯子说：“胡老板，你知道兄弟们不是那个意思。我们就想弄清楚在金洲发生了什么？我大哥他们怎么会死？”
“你们弄这么清楚干嘛？还想替他们报仇雪恨？”胡莉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你们也配！”
王泼皮盯着胡莉看了一会儿，突然说道：“疯子就问你几位老板是怎么死的，是被谁杀的，你回答个名字也不费劲，怎么就不能干脆利落地说出来？还是说，他们的死跟你有关？毕竟活着回来的也就你一个，我这么猜不过分。”
胡莉有点儿心虚，但她亏心事也干的多了，面上是不显山不漏水的。
她单手把胸前的头发甩到背后去，做出不屑一顾的姿态说：“王泼皮你可真会猜，那你就再猜猜我无缘无故地为什么要杀他们吧？”
“你想独吞渝水三十三家纺织厂！”王泼皮脱口而出道。
胡莉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王泼皮，见他是认真的，就说：“那照你这么说，我抽空还得再暗杀一下杜老板，不然怎么能叫独吞？”
杜振兴说：“那从今晚开始我就要多加防范了。”
“切。”胡莉又翻了个白眼。
祝东风见王泼皮他们几个在这件事上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就开口说道：“崔孙徐刘四位老板是怎么死的，为什么会死，是被谁杀死的，我想在座的各位心中都有自己的定论。但这件事不是我们今天要谈的，你们如果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等会议结束大可自行去金洲调查。”
王泼皮几人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四位老板的死一定和祝东风脱不了干系，但他们谁也拿不出证据来。
王泼皮心中恼火，可此时更重要的是眼下，他说：“就算崔哥死了，他的厂子也不能让别人来管。我作为崔哥的弟兄，是除了崔哥外为厂子做的最多最尽心尽力的人，当然该由我接手管理！”
“对！大哥的厂子也一直是我帮着打理，大哥自己都很少过问厂子的事，他只负责收钱。底下的人不一定都认识大哥，但一定认识我。现在大哥没了，不会有人比我更适合当厂长了！我还是大哥的亲弟弟！”刘疯子大声说道。
祝东风静静地听着，看了一眼无动于衷的蒋和尚，笑着问：“你呢？”
“我？”蒋和尚指着自己笑了笑，“我没他俩那么多想法，就一点，我要跟他们平起平坐。这么多年的称兄道弟，总不能以后再让我对他们用尊称，那可不行。”
“说的有几分道理。”祝东风看着他们，“那你们的意思就是各自管理之前老板的工厂，代替他们成为新任老板？”
“是！”
祝东风点点头沉默了片刻，问杜振兴：“杜老板，你怎么看？”
杜振兴低声回道：“全听九爷的。”
“不能全听我的。毕竟之前我都说好了把所有纺织厂都交由你一人全权打理。来，说说你的想法。”祝东风笑着说。
杜振兴略一思忖，说道：“倘若他们能做到真心为工厂着想为工人着想，更为九爷着想，那他们定能胜任厂长一职。但就目前那么多工人罢工尚未解决来看，他们是不够资格的。我希望九爷三思。”
“杜老板，工人罢工又不是我们能左右的。他们罢工是因为无法按时拿到薪水。”
“那为什么你们不能按时发放薪水？”祝东风问道。
刘疯子说：“工厂效益不好，没有多余的钱给他们。”
“我所管理的四家工厂效益再不好，也没有拖欠过工人一天的薪水。”杜振兴淡淡地说道，“何况九爷早已把应发的薪水发给了工人，但你们的工厂里工人依旧在罢工。这只能说明你们管理不善。”
刘疯子磨着牙根说：“你胡说八道！我看你就是想把我们这几家工厂纳入到你名下！你好多赚钱！”
杜振兴不辩解，只说：“谁会嫌钱多呢？”
王泼皮看着一脸风轻云淡的祝东风，他清楚地知道他们和杜振兴说再多，最后做主的依旧只会是祝东风。
“九爷，工人罢工的确跟我管理不善有一定的关系，但不全是因为这。更多的是因为崔哥之前威胁过他们，要他们在崔哥从金洲回来后才能继续开工，不然就全部辞退他们让他们没有工作。九爷，我是给崔哥干活的，你说我能怎么办？”王泼皮语气十分无奈。明明之前还对崔胜表现出了忠心耿耿的样子，在得知崔胜是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后，他又一举揭穿了崔胜的所作所为，以示自己的无辜和无奈。
胡莉斜眼看着他，不轻不重地哼了句：“鸡贼！”
祝东风没有立即说话，他歪着头看了看坐着的人，指尖轻轻地点着桌面，过了半晌后他端起面前还尚有余温的茶喝了一口，才说：“工厂交由你们来管理并非不可，但就眼下来看，你们跟随上一任所学到的经验还不足以支撑你们成为新一任管理。不如这样，你们先从车间主任做起，多积累管理经验，以后我再根据你们的个人实力考虑是否让你们升职当厂长管理，如何？”
王泼皮严重怀疑祝东风在耍他们。
“九爷，工厂已经有主任了。我们现在是工厂的经理。”
“哦，是吗？”祝东风一副恍然的表情，“一个纺织工厂需要经理干什么？”他疑惑地问道。
没人回话。
祝东风说：“一个纺织厂只要有工人、组长、主任，最后是厂长就够了。多余的职位摆设都不需要。”
一句话就被卸了职位的王泼皮和刘疯子都憋着火，问他：“我们当主任，谁当厂长？”
“杜老板。一开始不是就说了吗？”祝东风微笑着。
这下话题又回到了刚开始。
刘疯子一下子没能控制住情绪，一巴掌拍在了桌上，站起来大声吼道：“不行！这是我大哥的厂子，他不在了，就只有我能当厂长！其他人门儿都没有！”
真是个疯子！
许多人不约而同地想到。
敢在祝东风面前这么拍桌子砸板凳大喊大叫的，是嫌自己命太长了吧？
阿南还不一刀砍了他那只手？
然而一向不允许有人顶撞祝东风的阿南此时没有任何动静，他还一动不动地站在祝东风的右后方，像个木头人一样。
当然祝东风的表情也还算平淡，并没有因为刘疯子的不敬而发生变化。
胡莉看了看他，想着自己该表表忠心了，就清了清嗓子说道：“疯子，你怎么跟你那大哥刘奉先一样没脑子？他整天把‘我的厂’挂在嘴边，哦那厂就真是他的了？你醒醒吧，渝水三十三家纺织厂没有一家是姓刘的姓崔的，全姓祝。你脑袋被驴踢了我看是。”
“可工厂能有今天全是我大哥的功劳！”
“的确，你们那几家濒临倒闭的工厂能有今天真的多亏了刘奉先。”胡莉毫不留情地讽刺道。
刘疯子骂道：“你这个臭娘们能不能闭嘴！”
胡莉最烦有人用性别攻击她，她气得抄起茶碗就要扔过去，冷不丁听到祝东风敲了敲桌面，这是一种警告，警告他们不要得寸进尺。
“哼。”不甘心地放下茶碗，胡莉转身不想再看那个疯子。
祝东风说：“我明白了，你们是只想接手工厂当老板。”
刘疯子点头：“对！我们就是想当老板！”
“九爷，你要原谅我们的贪心。俗话说不想当大统领的兵不是好兵。我们做小兵已经够久了，也想体验一回做大统领的威风。”王泼皮笑着，还算谦虚地说道。
祝东风摸着耳垂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仿佛刚听了一个不是那么好笑的笑话。
他抬眼看着王泼皮，“你厌倦了当兵，但你也不配当大统领。既然如此，你不如就当个普通百姓，这样对大家都好，何乐而不为呢？” 暗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