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璟烨不待她回答,又继续道:“可是,朕心里的禁忌,也只有你,淑妃,皇后,何贵人和嘉妃知道。别的人倒是独善其身,你和皇后千不该万不该碰了朕的禁忌。”
南槿安忽地直起身子,垂下眼睑开口道:“臣妾自知当初被蒙了心神。”她忽地抬起头,望向那个临窗而立的背影,“可是,皇上,你知道吗?从臣妾知道要被父王送来和亲的那一刻起,臣妾就心知自己的一生将葬送在这深宫大院之中了,二八芳华,正是一个女子最好的年岁,没有经历过爱恨情仇,便要陪着一个陌生的男子共度一生,那时候,臣妾心中是害怕的,但更多是绝望。”南槿安忽地闭了眼睛,“然而,初入宁宫的那一夜,只消一个笑,臣妾便知道,这一辈子算是栽在梅树下那个男子的手中了。白雪红梅,月白飒影,那是臣妾此生见过的最美好的景色。所以,当臣妾知道,未央宫中关着的是你心中所爱之时,臣妾心中有怨也有恨。别人口中不近女色的宁皇,从不踏进后宫,可是却夜夜宿在未央宫中,人人都知道那里关着的是前朝公主。臣妾怕是疯了,才会常去未央宫外驻望,一站就是一整夜。后来有一天,太医拎着药箱从未央宫中满脸讳莫如深地出来时,被臣妾撞见,臣妾从他口中得知里面那位怀了孕,便威胁他不准将这个消息告诉你。再来后那公主带着对您的恨跳下城楼,那日,臣妾藏在角落里看着她浑身是血地躺在你怀中时,臣妾才真的怕了。一尸两命,虽不是臣妾害死,却也和臣妾有关。自打那以后,臣妾日日不得安宁,午夜梦回,眼前都是那女子临死时的惨样……臣妾这一辈子,没有做过一件亏心事,唯有那次,是臣妾被嫉妒蒙了心神……”
说到最后,两行清泪顺着她的两颊滑落,摇曳的烛光照在她脸上,那两行泪痕便泛出清冷的光。
殿中的火盆里,炭火在“滋滋”地响着,像是在诉说着心中的无限悲戚。
慕容璟烨在窗边站了许久,久到桌上的饭菜慢慢变冷,久到他的双腿渐渐麻木。
南槿安的这些话,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将他拉回到那段时光。
那时,他刚灭了安国,初登皇位,挽歌想随着被杀了的安皇死去,他便将她关在未央宫中,日日迫着她与自己交合。她骂他,咬他,打他,就连看他的目光都是深不见底的恨意。两个人就像是宿世仇家,互相折磨着。那时,他总是想,若是他们两个有一个孩子了,一切都会不一样?可是,他却没有等到那个不一样,她带着腹中的骨肉从城楼上跳了下去,就在自己与宇文琉璃大婚的那日,她一袭白衣,像遗世孤立的谪仙,从城楼上一跃而下。他伸手去接她,本来已经接住了,她却窝在他怀里,告诉他,她在跳楼之前饮了毒酒。
那日的雪,下得分外大,一片一片,落了他们满身。
她说,人生若可以再来,她宁愿此生从未相见……
一切的一切,就仿佛一场噩梦,一场永远也醒不来的噩梦。
慕容璟烨一向严厉的鹰眸中,此刻竟泛了点点泪光。
他没有回过身去,只是轻启薄唇道:“故人已逝,说这些还有何用?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可是,真的能过去吗?
他不知道。
他恨南槿安,可是,此刻,他却不得不抛却所有的恨意,主动与她示好。因为,只有她,才能救得宁国。
夜楚的兵马在边界处蓄势待发,刚经历了两场战争的宁国兵力不足,他需要南槿安。
“你起来罢。这些年,你也受苦了。”
慕容璟烨闭了眼,这些话有些言不由衷。
跪在地上的南槿安眼角依旧挂着泪珠,听见他这般说,一双星眸中尽是错愕。
一旁的乔月忍着鼻尖的酸涩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南槿安却松开她的手,朝慕容璟烨走近一步:“皇上,臣妾知道您这些话不是发自内心,可是臣妾依旧欢喜。臣妾也知道您有事拜托臣妾,才不得不过来握手言和。”
慕容璟烨身躯一僵,转过身来定定地望着她,仿佛要将她整个人看穿似的。
南槿安却是苦涩一笑,别过眼去:“其实,皇上,就算您不这么说,臣妾也会尽自己所能去帮您。”
慕容璟烨依旧不言,盯着她看。若说刚才是因着想要看透她有何目的,这一刻,他却是有些看不懂她这个人了。
南槿安看不清他眸底的情绪,只是自顾开口继续道:“前些日子,父王给枃桪寄了信,说是夜楚想与南安国结盟,共同攻打宁国,问枃桪该作何选择。”
慕容璟烨这才开了口:“他回信了?”
南槿安摇摇头:“臣妾知道父王的意思,他是想让枃桪选择,枃桪是南安国唯一的皇子,一方面是国家的继承人的根基,一方面是整个国家的自由,这也该是枃桪选择。”
“那他打算如何选择?”
“在选择之前,臣妾想与皇上谈个条件。”
南槿安说。
“什么条件?”
慕容璟烨看着她。
“臣妾可以让枃桪回信借兵给宁国,可是,作为条件,这一仗结束之后,皇上放枃桪回南安国。”
慕容璟烨略略考虑了一下,沉着声音道:“朕可以答应你,但是,南安国必须承诺再不犯我大宁。”
“这是自然。”南槿安开口,“南安国此次战败,定不会再冒这个风险。”
“那朕便答应你。”
慕容璟烨话音刚落,外面便响起了吴广祥焦急的声音:“皇上,不好了,梨良人见红了!”
慕容璟烨闻言,身子猛地一怔,他大步走到门口,揪住他的领子怒声道:“好端端的,怎么就见红了呢?”
吴广祥浑身打着颤道:“奴……奴才也不清楚,是太和宫那边刚刚传过来的话。”
“一帮废物!”
慕容璟烨甩开吴广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华清宫。
殿中,南槿安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眼底微微一刺:“乔月。”
她唤过乔月。
“吴广祥刚刚说……梨良人?本宫没有听错吧?”
乔月回道:“主子,您没听错,吴公公说得就是梨良人。”
南槿安微微皱起眉头,听刚才皇上和吴广祥的对话,这梨良人并不在冷宫,而是在太和宫,而是还有了身孕?
慕容璟烨出了华清宫,也来不及上辇,便一路跑着回了太和宫。
暗室中,黎落尚在昏迷中,微弱的烛光下,她的脸色有些苍白。
程秋砚正坐在床边为她把脉。
慕容璟烨气喘吁吁地进了暗室,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
他想上前问问程秋砚黎落的情况,可是他还是忍住了,静静等着程秋砚站起身来,他才急急上前开口道:“她怎么样了?”
“回皇上,”程秋砚拱手道,“回皇上,梨良人这胎不太稳。”
“那……那可如何是好?”
慕容璟烨望着床上的女子,心疼地皱起了眉头。
程秋砚道:“梨良人身子本就比一般人偏寒,能有身孕,已实属不易,如今,又住在这阴冷潮湿的暗室之中,更是加重了她身体里的寒气,臣建议,皇上为梨良人换个住处。”
慕容璟烨闻言,有些为难。
这后宫之中,危险重重,他怕黎落出去之后,她和腹中的孩子会遭人迫害。他虽能保护她,可是这后宫之中,许多地方根本防不胜防。
就在慕容璟烨不知该怎么办之时,床上的黎落叮咛一声,微微转醒。
慕容璟烨忙走到床边,俯下身,摸着她苍白的小脸,心疼道:“感觉怎么样?”
黎落看了他一眼,又伸手去摸自己的小腹:“孩子……”
“梨良人放心,孩子暂时没事。”
程秋砚开口。
黎落这才放下心来。
她又伸出衣袖去擦慕容璟烨的额头,刚才他跑得急了,额头上淌满了汗水竟不自知。
“怎么这么着急,臣妾这不是没事吗?”
黎落虚弱地笑了一下。
慕容璟烨反而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边摩挲着:“你可真是吓死朕了。”
忽地,他又想起刚才程秋砚的话,便又开口道:“程太医说你身子偏寒,又有着身孕,实在不适合呆在这暗室里,朕决定让他们将西暖阁收拾出来,你搬进去住。朕守着你们母子,也放心。”
黎落笑了一下,看着他:“若是让其他妃子知道,又该说闲话了,再叫前朝那些大臣们听了,定会说臣妾红颜祸水。皇上,臣妾还是搬回伊人宫吧,臣妾会竭力保护好咱们的孩子。”
慕容璟烨却是摇摇头:“不行,伊人宫那地方离这里太远了,朕不放心。”
黎落脑子忽然灵光一闪:“皇上您还记得咱们在宫外住的那个小院子吗?”
慕容璟烨皱眉:“你是说,你想搬到那里去住?”
黎落点点头:“臣妾想着若是悄悄离开宁宫,在外面定比在宫中安全些。” 相府嫡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