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璟烨抬起头来望着他:“并不是什么?”
苏玄影本想说这并不是他所写,但他又忽然想起云棉临离开前的叮嘱,遂又改了口道:“微臣是说,这战略并不是最完善的……”
慕容璟烨之前笼在心头的乌云早已在看过那卷纸轴后烟消云散。他将纸轴卷起来,重新交到苏玄影手中:“你现在就回去,将这份策略加以完善,写成折子,明日早朝呈上来。”
“是!”
苏玄影从地上站起身来,拿着纸轴退出了太和殿。
夏末初晨,阳光依旧如往日一般刺眼。苏玄影伸手去挡射在脸上的阳光,却还是有细细密密的光线自他的手指缝中溢出。
顺着手指缝,他看见一个面生的华服女子正立在殿前的台阶下,面色淡然的望着殿门。
他叫过吴广祥低声闻道:“这是哪个宫的娘娘?”
“回苏大人,是华清宫中的慎嫔娘娘。。”
苏玄影闻言诧异了一下。
若他没有记错的话,这位便是南安国的槿安公主了。
那年宁朝初立,他护送长公主去了钟离山祭拜。在山中听闻南安国送来一位和亲公主,名为南槿安。
只是不知为何,自他从钟离山回来之后,宫中便再没有了与这位和亲公主有关的消息,只知那公主被封为慎嫔,居在华清宫中。
这慎嫔自那以后再未踏出过华清宫一步,今日却……
苏玄影转念一想,又瞬间明了,南安国与宁国的战事正是如火如荼的时候,作为南安国嫡亲公主和宁国的慎嫔娘娘,她又怎会不为难?
吴广祥像是看穿他心中所想一般,凑到苏玄影耳边道:“这慎嫔娘娘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前些日子,她派身边的宫人送了一封书信过来,说是希望皇上将她绑了押到战场上逼着南安国的君主退兵。许是一直未得到皇上的回信,今儿便亲自过来了。依杂家看啊,这慎嫔娘娘怕是在华清宫中拘得久了,这儿有些毛病了。”
说罢,吴广祥满脸无奈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苏玄影眼中现出一抹错愕。
他本以为这慎嫔是为着保身而来,却没想到是急着要去战场送命。
他摇着头走到南槿安跟前,拱手朝她行了个礼:“微臣见过慎嫔娘娘。”
南槿安微微一愣侧过头去看他,旋即她眸中又归为平静:“这宫中鲜少能有人认识本宫,你怎识得本宫是慎嫔?”
苏玄影并没有回答,而是将话题一转道:“咱们当今皇上是一位仁义之士,是绝然不会将女子送上战场的,微臣劝娘娘还是别白费力气了。”
南槿安淡然一笑,望向太祥殿的雕云纹殿门道:“本宫又怎不知他为人?只是如今唯有本宫才能解两国之战。”
苏玄影俯首道:“这世间御敌之计千千万,牺牲女子以得战争胜利是下下策。微臣告退?”
说罢,苏玄影直起身来,向太祥宫外走去。
近午的太阳将南槿安的影子拉得极短。
她在阶下立了许久,直到过了午膳时间,慕容璟烨也没召见她。
一旁的宫人乔月扶住她有些体力不支的身子,关心道:“公主,您这是何必呢?”
南槿安望着殿门喃喃道:“本宫只是想在离世前为他做最后一件事情。”
“娘娘!”乔月的声音里带了些许哭腔,“娘娘,您一定会没事的。”
南安清将手挡在眼前,扬起脸迎着头顶温暖的阳光淡声道:“本宫好久没见到过这么好的阳光了,真温暖。”
她嘴角露出一抹安详的微笑,眼中却有点点泪水自她的指缝间滑落。
她十七岁入宫,如今已有五载。
她依旧记得初见慕容璟烨的那个夜晚。
月明星稀,夜露未晞。洒了月光的白雪映着红梅,寒冬的风吹得尤其急。
他一袭薄衫独立寒风中,像是从月亮上走下来的少年。
她本是躲在树后的,却不料那夜的雪下得太厚,她脚下一滑,不幸滑倒在树下。
因着她碰到枝干,树上的雪连着那瓣瓣红梅,一齐落了下来。
那日她初进宁宫,衣容装饰都是精心打扮出来的。
这么一摔,所有的精致瞬间化为乌有。
他听见身后的动静,满是警惕地转过身来望着她:“你是何人?”
她从地上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积雪,故作从容地望着他呵斥道:“大胆!见了本公主还不行礼!”
他剑眉一挑,朝她靠近几步:“公主?哪个公主?这宫中貌似只有一个长公主。”
她是听过宁宫中的长公主的,据说她是后宫女人中权势最大的人。
于是她小脸一扬,满眼倨傲:“对!本宫就是长公主!”
“哦?据我所知,长公主年岁几乎要大你一轮。”
他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本宫童颜不老,你管得着吗?”
说罢,她便大摇大摆地转过身去,准备溜之大吉。
只是还没迈开步子,衣领便被他宽厚的大手拎住。
“你叫什么名字?”
他依旧是一副淡淡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漠不关心似的。
她转过身去,朝他做了个鬼脸,大呼一声“非礼”,他闻声一愣,手下一个不留神便被她钻了空子。
她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朝他吐吐舌头,便迅速跑开了……
乔月侧过头去,一眼便望见了她溢出指尖的泪水。心疼道:“主子,太医说您不能在外面站太久。”
南槿安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叹口气道:“回宫罢。”
说罢,她便扶着乔月的手离开了太祥宫。
她们主仆二人的身影刚消失在宫门口,吴广祥的身后便响起一声“吱呀”的开门声。那沉重而缓慢的声音,像是聚满了岁月的沧桑一般,又像是满腹心事的老人的叹息。
慕容璟烨从殿中走出来,望着空空如也的宫门口,眼中现出一抹愧色:“吴广祥啊,当初,朕就不应该答应南安国这门亲事。”
对于慎嫔,他心中始终是有愧的。只是这种愧,又与对挽歌的那种愧不同。
对于挽歌,是那种终身抱憾的愧。
对于她,是从一开始便应该不招惹的愧。
吴广祥默不作声,只是低着头望着脚上靴子上细微的尘土。
慕容璟烨的心事,他自然是一清二楚的。在这宁宫之中,他自认为自己是最懂皇上的人。可是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该三缄其口,他更是清楚。
慕容璟烨原本也没指望着他接自己的话茬。
他站在殿前晒了一会儿太阳,复而转身朝着太祥殿的偏殿走去:“吴广祥,传膳吧。再去传安贵人过来陪朕用膳。”
吴广祥领了令,便挪着他那略显臃肿的身子朝着宫门口走去……
安清绾是在午膳都摆上桌的时候踏进偏殿的。
宽大的小叶紫檀木圆桌上摆满了色相俱全的菜肴。
那抹明黄色的身影背对着他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和煦的阳光透过窗户洒满了他的全身。
铺了阳光的明黄色,明明是很温暖的颜色,安清绾却不知怎地,在他的背影里看出了一种孤独的味道。
她轻声走到慕容璟烨跟前,拎着手中的银丝攒芍药的丝帕掐在腰间朝他行礼道:“臣妾参见皇上。”
“你来了。”慕容璟烨抬眸望向她,拉着她的手让她在自己的身边,“朕特命御膳房做了你最爱吃的牛乳菱粉香糕,来,尝尝!”
说罢拿起手中的银筷夹了一块放进了安清绾面前的白玉碗中。
安清绾坐着福了福身子:“臣妾之前已在黎落妹妹处用过午膳了,着实撑得厉害。”
言外之意便是我吃不下了。
可是,她又拿起手边的小勺盛了一勺莲子羹到慕容璟烨碗中:“虽是夏末,但余热未消,皇上您多吃一些莲子败败火。”
慕容璟烨面色稍稍一顿,侧眸望向身旁的安清绾。
面前的女子清冷绝尘,淡漠的表情像是一块怎么也捂不热的蓝田白玉一般。
可是,这样的女子又是最真实的。不娇柔,不做作,恰到好处的善解人意,也恰到好处的适可而止。
她明明知道自己不喜穆黎落,却在有意无意之间将她的名字带入了自己的耳中。
像是又怕自己因此发火,便又在下一刻讨好似的关心自己。
慕容璟烨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他将她盛过来的莲子羹送入口中,细细嚼了几下赞叹道:“御膳房这莲子羹做得恰到好处,火候刚刚好。”
“倒是巧了,黎落妹妹今日也做了莲子羹。比起御膳房,臣妾倒是觉得黎落妹妹做得更好吃。”
安清绾微微一笑,像是不经意地提起一般。
慕容璟烨搁下勺子,勺碗之间轻微的碰撞声让人听不出喜怒哀乐。
“从你进来至今,你说了三句话,两句提到了穆黎落。那就与朕说说她吧。”
安清绾闻言一愣,反应过来之后,眼底便有巨大的惊喜现出。
她忙站起身来,淡笑着朝慕容璟烨行了一礼:“臣妾遵旨。”
待她坐下正准备开口之时,门外便传来了吴广祥的声音:“皇上,皇后娘娘身边的浣春姑娘求见。”
慕容璟烨眉头微微一皱道:“叫她进来吧。”
吴广祥刚传了话,便有一个鹅黄色的身影冲进殿中跪在慕容璟烨跟前哭着道:“皇上,您快去看看我家娘娘吧,娘娘她……见红了……” 相府嫡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