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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反将一军

大宋小宅门 时音 16749 2021-04-06 07:17

  ·第35章·

  反将一军

  枢密使的话是这么干干脆脆,应承的当真也算爽快,可是沈洵沉默着,却是迟迟不曾应承下来。

  淑云夫人被两侧的婢女搀扶着站着,眼巴巴看着门前的儿子,浑身已是忍不住地轻颤。

  心悬着,被他的沉默悬得更高。

  霍文基再度幽深地道:“万岁爷也说了,今夜若是无法彻查,遇到难处,可将公子等人再带回去审问。”

  这话真是让人不惊都不行,何钟灵淡淡望向夫君和沈东岩那方,两个人均无甚表情。先前听传闻,万岁爷是多看重沈家啊,没想到事牵年家,这点恩宠突然就化成尘埃了。

  竟然还能同意将沈家的人带回去再审问,这带回去,能带到哪,绝大部分可能恐怕就是应天府大牢了。

  沈洵也不再避让,不偏不倚迎上他的眸光:“今日既然已经到了这份上,再说什么都是徒劳了。大人非得搜一搜才肯,便搜吧。”

  那两个女人,就从人群里出列,穿戴的皆是宫中衣饰,霍文基介绍道:“这两个都是宫中三十年以上的教养嬷嬷,绝对公正无私,她们的话就是日后的铁证。”

  包括淑云夫人,在夜风中,渐渐地身凉,腿也凉,连她都觉得,今夜,是沈府所有人难以逃脱的劫难。

  沈东岩声音略颤起来:“霍大人,这……这样好吗……”

  霍文基将双手拢进了袖中取暖:“令公子看来也是一心想真相大白,我们都一样,那就快快查明吧。”

  沈东岩做不得声,他无力地闭上了眼。

  就在这时,沈洵身后,始终一片深沉的门扉里,传出一丝亮光,一个纤瘦的身影,就从亮光中缓缓走出来。

  素锦顺从地站到沈洵后面,头微微低着。她方才就已醒了,现在出来也是不得不出来。

  “素锦。”沈洵轻轻叫了她一声,拉了她的手抬起头看着,“你就跟这两个人,让她们将你搜一搜。”

  话音很轻,只见素锦微微点了点头。

  霍文基从旁看着这两人,他心里产生一种堪称奇异的感觉,忽然觉得这深不可测的年轻公子,似乎有着什么心思,他谨慎地,目光闪烁了半天,缓缓开口道:“听闻公子身边有四个婢女,不如一并搜了,也可以免除一切可能的后患。”

  能有什么后患?沈东岩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想训斥霍文基,却又没那个胆量。他们同朝为官,但在今夜,霍文基握着生杀予夺的大权,压着连他在内的所有人。

  沈文宣眸内异常深沉,霍文基果然跟朝野那些人说的一样,性格多疑,非常慎重,他这意思,还怕沈洵会找人冒充婢女,李代桃僵,这样的情况下将素锦换成别人搜身也有可能。

  他能想到他不认识素锦本人,要是沈家真弄个假丫鬟来冒名顶替,就蒙混过去了。

  就是因为大权在握,这霍大人一步步逼得更紧,沈洵也再次退让了。

  “好。”他说。

  霍文基心底,暗暗松了口气。

  “正好,今天在这里的所有人,都能做个见证。”沈洵的嗓音宁静中也透着平和,在风雨中,更能进到人的心底。

  霍文基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但他还是风度绝佳地微笑颔首:“自然。”

  沈洵垂下眸,道:“霍大人怎么说,就怎么做,花期你去把阿久和荔儿都叫来,务必要配合。”

  花期满心都是屈辱,她即使再不甘,还是依言照做了。她只来得及把事情,简单地告诉了阿久、荔儿,她们听后也是异常沉默,一言不发地来到沈洵身边。

  四个丫头均是花样少女,一水如烟地站在沈洵边上,任谁都觉得分外风景如画。

  丫鬟虽然是丫鬟命,可在东府的时候,谁不是顺风顺水过的好日子,哪有半分受过罪。如今平白叫人搜她们身子,她们心里怎么能是乐意的。

  沈洵声线清冷:“风大雨急,大人既然决定要搜,就别耽搁时辰了。”

  霍文基轻叹,挥一下袖子:“带她们进去,好好搜检。”

  丫头们不敢违抗,两个嬷嬷一齐走过来,将她们拉到了旁边的屋里。素锦只来得及在混乱中回头看一眼沈洵,他拢袖坐在轮椅中,眸光异常清亮。

  素锦再回首,已经被推进了屋,门卡呀关起来。一个嬷嬷严厉道:“把衣服全部脱了。”

  荔儿听说要脱她们的衣服检查,早就脸红了,可她也没奈何,只能磨磨蹭蹭拉着腰带,解开来。

  都是十四五的大姑娘,委实难为情。

  屋里点了六盏大灯,两个人两双眼死盯着丫头们的动作,不放过一处死角。

  素锦也揭开了外衣,露出里面的中衣。

  后头嬷嬷却喝道:“快一点!别磨磨蹭蹭!”

  花期瞥见阿久翻了个白眼,看来在这些嬷嬷们眼里,谁都是钦犯的女儿,谁都跟十恶不赦似的。

  给这么一催,荔儿的脸都要滴出血了,尤其在明知道外面有一群男人的情况下,即使在屋里,大姑娘也一样羞赧。

  花期就算稳重也跟着红了脸,伸手把中衣也除了。

  这样一来,就只剩肚兜了。本来她还在犹豫,难道,不会真的要她们一丝不挂吧?

  她也下意识朝素锦看去,素锦面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她的脸,仿佛淡得像一张没有任何情绪的纸。

  反正也逃不了一劫,阿久冷着脸,索性三下五除二除了衣裳,就那么扔在脚底下,荔儿被她影响,到底也磨蹭地脱下了。

  嬷嬷们的目光只在她们三个身上扫了一圈,就回到素锦身上。

  本来嬷嬷们重点盯的就是她,花期的心整个也紧张起来。

  可她的手片刻也没有停顿,轻柔无声地就脱下了她的衣裳。

  衣服像雪片一样,无声息地落在了地面上。

  两个老嬷嬷睁大眼睛,此刻也惊叫一声,指着素锦的背:“你!”

  花期一看就惊住了,素锦背影清寒,肌肤极为光滑,柔嫩得不像凡人所有。

  那烛光闪闪,照得好像连背上也泛着光泽,尤其素锦站在那纹丝未动,整个背部,就好像一整块美玉一般……

  穿紫衣的嬷嬷厉声道:“便是官家的女子,宫里的娘娘们,从小用药材养着,也绝养不出这样的肤色,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难怪嬷嬷们惊得话也不会说了,素锦怎会有这样的皮肤?

  荔儿和阿久的眼睛瞪得绝对不会比别人小,虽说姑娘们算是一块长大的,但真是蹊跷怪异,她们从未在一个池子里洗过澡,要说到素锦的身子,她们也是破天荒头一回见!

  没有人理睬嬷嬷们,她们也未敢再问,甭管是谁,只要素锦身上没有她们要找的“黥刑”标志,她们又能怎样?

  荔儿慌忙拾起地上自己的衣服,抱在怀里,“既是搜、搜完了,总该可以让我们出去了吧!”

  显然还不甘心,嬷嬷们的眼狠狠盯着素锦,那光滑的皮肤上,绝对没有任何一片不完好,连瑕疵都没有。

  荔儿咬着下唇,就这么盯着她们。

  外面的人的耐心也耗尽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后,有人主动敲门问:“可曾搜完?大人在外等信。”

  敲门声是警钟,丫头们飞快地穿好了自己的衣服,忙着去系腰带。素锦,同样地缓缓把衣服捡起,伸长胳膊慢慢套到了自己身上。

  她的动作不可谓不优美,特别在这样的烛光下,肌骨夺目的光彩几乎能沉醉人的视线。美人如玉。

  素锦穿好衣服,转过身,自己推开门走了出去。另外三个丫头回过神,当仁不让立马出了屋子。

  两个嬷嬷先后面无表情出来。

  沈洵淡淡开口:“怎么样,我这四个丫头,你看她们哪个是年家的女儿?”

  霍文基目光如电,盯着那两个嬷嬷:“说结果。”

  两个嬷嬷互相望了望,终究不敢隐瞒,垂手嗫嚅着:“并未在任何一个姑娘身上,看到任何一点印痕。”

  没看到任何一点印痕就包括所有,哪怕是一小块疤,都没有。

  虽然都是丫鬟,但她们身上的皮肤,跟千金小姐也差不多。

  即便是老狐狸,眼中也露出了惊疑,甚至也欠考虑地脱口而出:“你们可看得仔细了?”

  因他这句话,沈洵目光幽深地盯了他一眼。

  两个嬷嬷低头肃立:“奴婢们拿人头担保。”

  霍文基也知言语有失,立刻道:“按道理京门之中接案都十分慎重,若没有几分实情的事情他们也绝不敢上报,这件事……”

  却不知他说给谁听,眼前事实既定,木已成舟,淑云夫人眼中也露出了狂喜中有些不敢相信的情绪。

  沈家众人,多数人的心里都仿佛在鬼门关走了一圈,无人不是冷汗湿衣。

  沈洵看向身旁的几个姑娘,语气柔和下来:“今晚连累你们了,都去睡吧。”

  荔儿娇气得眼泪汪汪,虽然没人能睡得着,但也没人想再留在这了。花期带领着她俩先扭身离开。

  沈洵再看素锦,今晚他就像一个浑身都带着冷酷的人,面对她时突然都软化下来:“你也去吧。”

  素锦静静地垂下脸,抓着他轮椅边蹲下,却是将他腿上的衣裳向上盖了盖,然后转身,也默默离去了。

  沈洵收回视线,淡淡看向门前。霍文基盯着他看,这个结果实实在在太出乎意料了,他始终觉得沈家这个年轻公子那俊秀的面孔下有什么,可是藏得太深,完全看不出来。

  “霍大人。”

  沈洵主动一叫,霍文基就回到现实,纵然今天有百般疑点,暂时也只能作罢。他想到刚才之言,淡笑道:“如公子所说一样,既然真不曾搜出什么,本官暂时就先行离开,日后再加详查。”

  沈洵目光淡淡扫在他脸上:“霍大人,在下刚才说的话,并没有说完。”

  霍文基道:“哦?公子还想说什么?”他实在意外,既然他们主动都要走了,还会再节外生枝。

  可是这个文弱的公子,好像突然整个人变得凛冽起来。他逼问道:“大人自然是搜完了,可是,我这几个丫鬟的搜身之辱,大人打算如何清偿?”

  霍文基略有些震惊,看着他竟没作声。

  沈洵幽幽道:“我的丫鬟,每一个都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大庭广众下,大人硬是搜查了她们的身子,这么多双的眼睛,这么多双的耳朵,女子守道,大人却是要她们日后的生活,怎么不受一点影响?”

  这一番话震慑人心,几乎将泰泰然自若的霍文基,说得面上溃退。

  他的拳也捏紧了,半天冷硬地说道:“本官带来的人,只是公事公办,为了侦办案情而来,怎会影响到丫鬟们的生活呢?”

  沈洵清清冷冷:“大人是说,这上百位官兵,每一个都是聋子,都不曾听见,大人说没有影响,那么,哪一个清白的良家女子,会就这么让人搜身?”

  其实,不管是沈东岩还是淑云夫人,他们都是巴望着这一伙官兵快离开才好。但沈洵这么寸步不让,实在让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

  霍文基再度说不出话来。

  他问得那么有道理,清白良家,如果被官府牵扯搜过身,那就再也不会是良家了。这根本和搜身的人是男是女没有区别。

  “大人一句话要搜,自然是轻巧。”沈洵唇角露出一缕极淡的笑,“对霍大人来说,今夜搜过了,自然就结束了,可对于我来说,却是刚刚开始。”

  当时这话起了奇异的波及效应,所有沈家人无一不为了自家公子的言语所震慑。在场之人,就是霍文基自己的带来的官兵此刻都难以置信。

  霍文基忍耐许久终于发火:“公子必须为自己说的话负责任!”

  “我也请了一个见证人,”沈洵不紧不慢地说道,“他方才也已来了。”

  霍文基的脸已经毫不加掩饰地冷漠起来,倘若不是看在沈东岩还算他同僚的份上,他根本不会容忍这个黄口小儿数度地挑战自己的底线,既然这沈家少郎根本不在乎这点情面,他也不会再给了。

  却闻一声朗笑,从头顶方向传来,“前日就有个刑司的衙役,闹得沈家不宁,今日更是阵仗大,枢密使亲自带领顺天府官兵前来,沈大人实在是忘了去法华寺里求一支签,看看沈家是不是凑巧赶上了不利的流年?”

  先是一把绣梅花的纸伞,只看见一道雪似的身影飘落屋檐,笔直地落在伞影下。

  真如一朵花自空中飘落般优雅,有人从伞下抬头,妍丽公子,浅笑嫣嫣。

  霍文基呼吸暂缓:“贺大人?如此深夜,贺大人怎么会来此?”

  “这里已经这么多观众了,多我一个也不多。”贺言梅笑得眼睛都眯起,“何况大人都在。”

  几百双眼睛都看着,他偏偏就是做了回梁上君子,方才竟愣是没有一个人,想起往屋顶上看一看。

  霍文基因此背过了手,颇有些不虞地转过脸道:“贺大人功夫好,朝野皆知,可也不该在这个时候开这种玩笑。”

  “霍大人啊,”贺言梅一缕清发自他眼上滑落,遮住似笑非笑的玉颜:“今夜的戏唱得有些大了,大人倒是半分薄面也没给沈家留。”

  霍文基露出一片肃穆之情:“查案办案,难道还有留情的余地?”

  他岂止是没再给沈家颜面,眼前的贺大嫡孙,也没得他多少青眼相加。尤其他又出现得如此不是时候,如果他真是在房梁上偷听许久,未免有不将他百余部众放在眼里之嫌。

  贺言梅用他那根修长手指,像是随意地弹动了几下伞柄,发出清脆的声响:“我就知道霍大人是刚正不阿,不过刚才的事,你就有所不知了,我却是知道一点的。”

  霍文基就差没从鼻孔里哼出声来了,睨了他一眼:“请教。”

  贺言梅晃着他那把漂亮的梅花纸伞,女人一样的纤细手腕,已经伸出搭在了沈洵肩膀上:“这位沈公子,素来有一副柔肠,在他跟前的丫鬟,虽然明说是丫鬟,可他都将她们看作亲妹妹无异,今晚几个姑娘都受此大辱,你让他如何装看不见呢?”

  霍文基官威显露,一字一顿道:“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今日在场的每一位,都是大宋的子民,都是万岁爷的民众。本来就是奉万岁旨意,前来搜检疑犯,反而沈公子蓄意刁难,本官不想与他计较,已是在给面子了!”

  “大人!”清亮的女声骤然从霍文基旁边响起,霍文基猛然闻声看着她,淑云夫人挣脱了丫鬟的搀扶,含泪盯着他道:“从刚才到此刻,我儿从未说过一句不敬的话,大人的要求,他也都满足过了。不知大人从何而说的我儿‘蓄意刁难’?这样的罪责,我们可完全担待不起啊!”

  沈东岩惊怔不已,立刻回头低斥道:“淑云!你不要再说话!”

  良久,霍文基只能绷着脸:“方才是沈公子阻止本官带人离开,本官也很想听听,沈公子有何见地。”

  沈洵眸子像扇叶一样轻轻抬起:“霍大人,在你面前在下只是一介草民。草民当然不能要求大人赔罪,但我的丫鬟,不能白白被人搜身。这件事,只有两个解决方案。”

  霍文基真觉得今晚发生的事可以算得上一大奇闻,他想不到他亲身都能经历如此离奇的场面,听都没有听过。

  沈洵口吻平平地道:“第一,除非在这里的百余官兵,全都变作聋子。”

  先不说官兵有没有成为聋子,反正在这句话之后,很多人都睁大眼成了木头。贺言梅的嘴边已经溢出了一声笑。好好的人,当然不可能变作聋子。

  这个要求,简直是匪夷所思,又刁难至极。

  霍文基重重地挥过袖子,这当口,若有所思地看了沈东岩一眼。这就是他的好儿子,百闻不如见面,霍大人今天是见识了。

  贺言梅含笑道:“我也比较好奇,第二个解决方案是什么?”

  沈洵的手突然用力压住轮椅边缘,身体以缓慢坚定的速度挺直起来。“那就是霍大人,和大人的这些官兵,自此在生之年不能再踏入沈家的门。”

  他就那么站着,说出了那句话,却让很多人都愣住了。贺言梅手疾眼快,在他双手即将离开轮椅的时候用力搀扶住了他:“沈兄,你提前说一声,小弟我总会扶着你的。”

  淑云夫人眼里泪花迸出,尽是不解和急怒:“洵儿?你疯了吗?”攻心之下身体又直直跌倒身后丫鬟怀中。

  几百双眼睛也都看着,想法亦然。霍文基在贺言梅和沈洵之间逡巡,不都说这沈家公子是个瘸子吗?怎么还是瘸得不够彻底?现在完全看不出是贺言梅扶着他还是他自己站在地上。

  沈洵却不管有多少人投以异色,悠悠道:“大人为国为民,理由正当,但焉知这世上很多,不是理由正当就可以做的。万岁爷自言爱民如子,我这几个丫鬟,也算是天子的女儿了,众人平等,希望霍大人给她们一个交代。”

  霍文基顿了顿才终于道:“本官知道,贺大人与沈公子,一向是好朋友。”

  贺言梅摇着手指道:“诶,就不要提本公子了。现在我不说话,反正我是沈公子请来,权作见证的。”

  看他还有模有样起来,霍文基手指心吱吱响,亏得是个草民,还自称草民,还是一介布衣,竟敢就让朝廷命官以后不许再登入他沈家的门,这是怎么样的傲慢,又是何等的狂妄。

  沈东岩忽然深吸口气,对着霍文基,深深地一揖到底:“我代小儿,向枢密使大人赔罪。小儿多年来从未出过家门,目中无人,霍大人是君子遗风,请受在下这一礼。”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沈家家主,是知道后果了。况且这里还有如此多双的眼睛,看得更是清晰。

  淑云夫人泪垂衣襟,想说什么却也说不得一句完整的话了。

  但当霍文基接触到沈洵目光的时候,他就知道再多的赔罪也是徒劳了。他于是只能对沈洵再说道:“公子,但本官日后,会不会再登沈家的门,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即便今日没在公子房中,找到年家之女,那不代表,年家之女就真的销声匿迹了。所以本官还再不再登门,只有看万岁爷的龙意。而结果,恐怕也只能让公子失望了。”

  沈洵的腿,似乎还朝前迈了一步,踏在了台阶边缘。让人实在就有错觉他即将要下来一般,“大人,咱们今夜的协议,都可以不必做许多假设。因为协议既成,日后再多的理由,大人都不能再来了。”

  霍文基几乎脱口就要说出“你大胆”,实在是太难以相信,太不可思议,这个一阵风都能吹倒的羸弱青年,他凭什么说此大不敬之语?

  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霍大人忘记了来的初衷,只一心地盯着他说道:“本官还是那句话!公子要为出口的话负责!不只是你一人而已!”

  面对这一句包含着威胁和冷酷的话,沈洵的面色除了看着更苍白一些,他的语气甚至都是一成不变的温润:“我虽然说的话不多,但还是能负责的。”

  苍白,是因为风雨。温润,也可以因为是虚弱。

  但不管是哪一种,都改变不了这句话的力量。

  霍文基缓缓背过手转身,“公子既然姓沈,说的话自然就跟沈家一样了。本官也不是胡搅蛮缠之人,今夜发生的事情,这里的官兵也全会变成聋子,另外,本官也不会再踏足此地,就算再有人来,哼,公子也不会看到本官了。”

  贺言梅扶着沈洵在椅上坐下,忽然笑起来:“我早就说了,霍大人是快人快语,难得沈兄也痛快啊。”

  这里没人痛快,沈东岩自刚才就不再出声了,他脸上的神色和泥土差不多,不由自主的冷汗已是不再流了。但不知为何,他竟没有出声,包括廊下看不清表情的沈文宣。这里有两个位极人臣的人,已经让旁人连说话的机会也剥夺了。

  对于事情会如此演变,估计没有人能料到。

  霍文基心里早想好了一本奏,那内容如何写。他扬声道:“收兵,全部出去。”口气中已有不耐烦。

  贺言梅突然撑着伞几步追上来:“霍大人等等,在下想问几个问题。”

  霍文基重新回过身:“贺大人又想问什么?”

  贺言梅眼睛眯起的深处有着令人不太舒服的暗光:“今夜引得大人不愉快,本公子也明白得很,也为大人不平。但到底,那位引起事情的始作俑者是什么人呢?”

  霍文基凝起目光:“贺大人问这是什么意思?”

  贺言梅唇角勾起笑:“那人不可谓心机不厚重,若此事真是冤枉了沈家,沈家刚刚从朝野上崛起,得回万岁爷青眼没多少时间,就有人如此险恶用心。这背后……说是朝堂上有哪只幕后黑手也不一定啊。”

  而站在最黑暗处的何钟灵,一直靠在沈文宣肩头,她的目光闪烁不停,呼吸一声一声清晰又平稳。

  霍文基与他对视了一会儿,片刻才拂袖旋身,哼道:“贺大人想得太多了!”

  看他走远,贺言梅却仿佛无所谓地笑笑,转身慢慢走回了屋檐下。

  “你让我留着干什么?侍奉你送汤喝药吗?”贺言梅摇着扇子,半倚在沈洵床头轻轻叹道。

  沈洵道:“你不也说待在阁老府里,有人盯着你的滋味不好受吗?我让你留下来帮我看看这几日风吹的动向。”

  贺言梅懒懒地睁眼:“你以为你轰走姓霍的就完啦?就能敲那震什么了?你没听他走时威胁你那话儿吗?他若是真不再来了,肯定下次来的是更大的人物。这风还能怎么吹?你要我说只能有一个后果。”

  沈洵看向他。贺言梅一下从藤椅上坐起来:“我爷爷要来了……”

  沈洵慢慢合上手:“阁老半退隐朝廷已经十年了,圣意一定是让阁老在家中纳福,怎么会惊动他老人家。”

  “你昨天那举动,在我眼里我都觉得你疯了。”贺言梅悠悠道。

  绵长深夜,贺言梅还在沈府贵宾东厢歇息,府邸的大门突然被皇宫里来的一队侍卫闯开了。

  走在最后的是个拿着拂尘,细皮白面的人。

  沈东岩出入宫廷,却是认识的。所以他的腿才有点抖,声音有些软:“刘公公您这是……”

  刘喜白皮面上笑得皱起:“咱家还能为哪般,无非是传旨呗!”

  话音落,满堂的人几乎立刻就都跪下了。

  此人正是皇帝身边的心腹大太监刘喜,他捧着圣旨站在沈家大堂中间,眼睛却眯着在跪下的人中溜了一圈。

  然后也不知因为什么细声细气地笑了笑,然后才展开圣旨,嗓音尖尖,中气十足:“陛下有旨,传沈家嫡子楼南即刻进宫!”沈家,还特意咬明了是嫡子,于是很多人脸上都不太好看。

  淑云夫人惊慌不定,昨儿个惊悸还没消除,不知道皇上为什么好好地召见沈洵?她悄没声息地褪下了自己手上的镯子,俯身上前塞到了刘喜手心:“公公,不知为何召见?”

  刘喜半笑不笑的,把镯子又塞了回去:“沈老爷,皇上是什么个意思,咱家是真不知道,要不怎么说,万岁爷的心比海底针还难摸呢?”

  沈东岩点着头:“是,是,是。”可是汗一下子就下来了。

  尽管长夜漫漫,天气都没亮透,还带着寒意的庭院里,圣旨传到的时候,沈洵刚从梦中惊醒。素锦趴在他旁边睡着,他小心翼翼起身没惊动她,拿起一件床头的衣服就出来了。

  沈洵一个人摇着轮椅从东府到了厅堂,他年轻的侧脸在阴影里若隐若现,淡淡的清冷。

  刘喜眼见那人的轮椅逐渐接近,他走上前去,深深地一弯腰,低声道:“沈公子,请吧。轿辇早就备在门外了。”

  淑云夫人当场就道:“我陪着去!”

  刘喜还是满面笑意的,客气有礼说道:“这恐怕不妥,夫人,皇上说了,只召见沈公子一人,连丫鬟都不必陪同了。”

  这等于一下子断了其他人随同一起进宫的路。

  淑云夫人面容惨淡,似乎都料定此去不会有好结果般,刘喜走了,一个笑脸也没露。

  一入宫门,就知道从前所见景物都沦为俗流了。

  帝都繁华,何况宫城,天子内殿。供养的珍奇花朵浓艳飘香,却传来阵阵芙蓉暖香。一路连接着极尽精巧的回廊,金玉为地,兰花绕粱,遍身锦绣的宫女默不作声地走过。

  刘喜亲自领着,在万福万寿殿中长驱直入,将他带到了一扇无人把守的门前。“公子自进去吧,万岁爷在里面等着呢。”

  沈洵也没有抬头,这扇门的门槛十分之低,跟宫廷中惯用的高门槛相当不同。他的轮椅,便没受到什么阻力一样通过了。

  虽然不能跪,他仍是深深俯身恭敬道:“草民参见陛下!”

  孝宗的声音从座上传下来:“多少年没看见爱卿,还是一样的拘礼。”

  此处很显然是很偏的一个地方,屋内灯光很暗,依稀见到有一人握着蜡烛,在慢慢朝前走来。

  帝王的风仪,在小小的烛光里也展露无遗。

  沈洵轻吸了口气,再度低下了头:“草民惶恐,实在当不起陛下的‘爱卿’两字。”

  孝宗将烛台放到了一边的桌子上,总算笑道:“往往越是怀才的人越是谦虚,你如当不起,谁当得起?况且朕说你当得起,你也就当得起。”

  这天下都是皇帝一家的,他说的话当然是没人可反驳。

  沈洵于是沉默,孝宗已是绕着他周身,走过了两圈,目中深沉悠悠道:“听说你已是能站起,为何还要依赖轮椅?”

  沈洵眼睑垂得很低,淡淡道:“若无人身旁相扶,臣也是站不起来的。”

  “听霍文基说,你对他很不敬。”孝宗脸上有了笑意,语气中却不像有指责,“这实在不像记忆中温润公子的所作所为。”

  沈洵顿了半晌才说:“陛下谬赞。”

  孝宗开口:“霍文基虽然脾气不太好,但他也不会轻易告别人状,他年老自重,朝中除了贺阁老,大都敬重他,可是前晚他是难得的气急败坏,昨儿一早,就进宫找朕痛批你。”

  沈洵还是只能垂着眼睛,不愠不火地回话:“草民惶恐,请陛下恕罪。”

  看不管说什么他也还是这几句,孝宗改变了策略,单刀直入地问:“你的为人,朕还是知道点的,你为什么要去得罪霍文基?他那个驴脾气,以后也不要想他会进你沈家了。这是不是正是你希望的?”

  沈洵仿佛又被问住了,过了好久才答道:“草民是一时冲动,如果霍大人因此而不快,愿为此向霍大人致歉。”

  孝宗似乎也忍不住笑起来:“你会一时冲动?我刚收到刑部的奏本,言之凿凿说你藏匿了年家的人,那头霍文基就在你那里碰了个钉子,你还说冲动,面对面你就给我这个交代?”

  沈洵总算抬头,直视着孝宗,眼底却有种落尽繁花的怠色,那种感觉很微妙,仿佛他的眼睛里是极简单见底的,不藏污垢。

  “一切都是误会,草民冤枉了,所以才会一激动之下,对霍大人出言不逊,草民恳请陛下开恩。”

  孝宗跟他目光相接,看到他眼里不光有倦怠,还有一点点的厌世。年纪轻轻,何至于就如此心灰意冷?

  仿佛真受了极大的冤屈,否则哪来的悲观之情。

  孝宗嘴角却噙着笑,不答也不问。他还能想起初遇这个人的时候,那时候也是孝宗最年轻的时候,还有一腔抱负,自命惜才爱才,恨不得天下所有能人也都被自己网罗过来。所以曾经还是少年的这人,一首《京华赋》就惊艳了他的眼,彼时,他是有想着重培养提拔面前这人的心。

  而今这心,其实也还有。

  孝宗终于开口:“再过半个时辰,朕就要去上早朝,所以朕希望在还没有人的时候,召见你谈一谈。”

  他背着手走到窗边,却迟迟没有说话,正当沈洵想主动开口的时候,孝宗的声音传过来:“沈洵,其实你在想什么,朕大约也能猜出来。朕不是霍文基,他纵有千般怀疑,也始终不敢确定。但朕心里,是一清二楚的。”

  沈洵不由自主朝他看去,孝宗却回身朝他一笑:“其实一个女孩子,朕也并不在意。若是用她能换得一名好臣子,朕是很愿意。”

  动用了枢密使亲自搜检人犯,此刻却还能云淡风轻地说“其实不在意”。或许帝王心真是最善变的,任何人的命运说到底不过在他股掌间。

  沈洵的手轻轻搭在轮椅扶手上,淡垂眼眸:“草民从来没有做过窝藏人犯的事,陛下定能明察秋毫。”

  孝宗笑意不变,他抬着步子向前走:“沈洵,这所有的事情,朕真的都能不追究。霍文基也罢,朕只要一句话,这满朝文武没一个人会再去搜你沈家的一草一木的。”

  “草民谢陛下隆恩。”沈洵几乎是立刻接口道。

  孝宗微微愣了一下,随即笑得更开心:“我知道你是个有想法的人,沈洵,你有满腹才华,不是应该在轮椅上终此一生的人。朕喜欢你,这种心情和原来一样,我想你也一样。”

  沈洵握着轮椅的手泛出指骨的白,似乎用力了些,薄薄的肌理分明柔韧优美,这么多年的手不能提,养得娇贵的细腻皮肤。“草民已经是个废人,不能为陛下分忧。”

  孝宗抬了抬手:“这都不重要。”他居然来到了沈洵跟前,慢慢地蹲了下去,孝宗身材高大,沈洵坐在轮椅上,他蹲下也才刚与沈洵持平。

  孝宗以一种很低的声线在沈洵耳边道:“朕之诚心,是不作虚伪的。只要卿愿意,假以一二年……朕当许卿入阁拜相。爱卿考虑一下。”

  连沈洵都忍不住愕然。他还没来得及看向孝宗,孝宗已然抽身离开,大步走向了门口朗声道:“你稍候片刻,朕会叫刘喜再送你回去。” 大宋小宅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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