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京城到宁远的路途说远不远,然而做主的两人一个有心逃避一个玩心极重,慢慢腾腾地走了一个多月才到。
陈昭身负皇命,一入城便直奔郡守衙门去了。
与好友分道扬镳后,李濂先是牵着马在城中逛了一圈,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才晃悠着往自家在宁远城的宅子走去,一边走一边盘算着过两天该怎么去见沈焕。
说是让他来宁远议亲,可实际上在京中时,兄长已经与卫秦候谈过几次,他与沈家六娘彼此也见过两面,这门亲事不说板上钉钉也是**不离十了。赶他来宁远,不过是兄长是想接着议亲的名头,让他在沈焕面前露露脸。
——这比议亲还难呢,李濂在心里嘀咕,自己高不成低不就的,有什么能让沈焕看上眼的?
宅子的布局是照着陵州成国公府来的,因此李濂也没太注意看路,进门后心不在焉地走了一会,一抬头发现廊下不远处正站了一个身形修长的人。
他倒吸一口凉气,硬着头皮又向前走了几步,冲那人长揖行礼道:“林先生,这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林子清冲他回礼:“属下奉国公之命,前来照看九公子。”
可我不想你来照看呀,李濂微微皱了眉头,又怕被林子清看出来很快便恢复了正常。只笑道:“辛苦先生了。”
林子清口称不敢,跟在李濂身旁走了一段路,随口问他:“九公子怎么到得这么晚?我比你晚几天从京中出发,三日前也就到了。九公子单人独骑,路上莫不是遇上什么事,被耽搁了?”
“我不是一个人走的,”李濂顿了一下,留个心眼没直接把陈昭的名字说出来,“想着路上有个照应,便跟了一队也要到宁远的人,走得就慢了些。”
“要人照应?”林子清领着他到了院子里,显然是不相信他说的这个理由,揶揄道,“那九公子还没出京城的时候,怎么就把侍从全都赶回家了?”
李濂闷声不语,这能一样么?侍从都是兄长的人,有他们跟着,自己这一路上做了什么事兄长都能知道。想到这里,他出声问道:“兄长事务繁杂,您怎么有空过来的?”林子清是兄长手下最得力的幕僚,自己这里又没什么大事,按理讲兄长是不该放他来的。
“国公本想亲自过来,可惜身份所限不便来宁远,只能让属下代劳。”林子清站定,又行了一礼,“九公子切莫让国公失望。”
林子清的语气不可谓不庄重,一时间李濂竟不知该如何答复这样的殷切嘱托,只低沉着声音哦了一声。过了半晌才小声道:“可我真的不想从军也不想入仕——即便兄长非要我走仕途,我大概也是靠着门荫做个不入流的小官,用不着兄长和林先生这样费心。”
“那便算了,”出乎他意料地,林子清倒是没有再坚持,转而对他说,“只是国公说了,您不能一直待在家中,还是得出去见识历练一番。”
林子清方才的话正好解决了他心头一桩大事,李濂正是开心的时候,便半开玩笑道:“兄长这是要赶我去哪?”
“国公心疼九公子还来不及,怎么能用‘赶’字?这些日子齐王殿下奉皇命正好也在宁远,国公的意思是,待您拜访完沈将军,便去拜会一下齐王,日后就跟着齐王一道。”林子清也冲他笑了笑,“国公特意想着您幼时还与曾殿下交好,跟着他总归比跟着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要好得多。”
谁?齐王殿下?李濂心想,他该不该告诉林先生,自己今天上午刚跟齐王情真意切地道别。
第二天,借住在郡守府内的陈昭就收到一份拜帖,他原本以为宁远城中没几个人值得一见,正想吩咐手下人推了的时候,不经意间看见上面的名姓,眼前顿时一亮——陵州府录事参军林子清——他不久前才听李濂提起过这个名字。
就冲着李濂这些天里对自己的照顾,成国公府上的人他也得见。陈昭便对站在一旁的小厮说道:“去回了林参军,就说这两天都可以。”
林子清不敢怠慢,得了消息立刻就动身前去郡守府拜访陈昭。
陈昭脸上带了几分笑意招呼林子清,引他入座后问道:“林参军怎么想起到我这里了?”
“殿下容秉,”林子清也不与他客套,开门见山地便说道,“臣此来,是有些事情不得已要麻烦殿下。”
“参军请讲。”陈昭却有些好奇,要麻烦自己?谁都知道林子清是受李沅看中之人,这句话该是李沅的意思。但李沅远驻陵州,自己又未领实职,他能有什么需要自己的事?
林子清低头呷了口茶,把茶杯放下后才慢悠悠地开口:“殿下想必也听说过,国公有个不成器的幼弟。”
成国公的幼弟,那不就是李濂么?陈昭皱了皱眉头,暗道李濂哪里不成器了,不动声色地冲着林子清点了点头,说:“是听说过。”
“国公这次派臣前来,便是与家中幼弟有关的。”陈昭支起两个耳朵,听他又说到,“国公听闻殿下在宁远,就想着让家中幼弟在殿下左侧做些事。左右殿下如今也没什么得力的人手,多个人跟着总归是好的。”
这是要让李濂跟着自己?而且看样子还不是一月两月的事情。他默默想了一会儿,却被林子清当成了是在犹豫。
林子清怕他担心是要养个惹不起的闲人,又说:“殿下若是帮了国公这次,国公此后必有重谢。至于九公子,殿下就权当是他领了个职,便与平常的下属一般看待即可。若是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殿下随意处置。”
“我不过一闲散亲王,可受不起成国公的重谢。”陈昭停顿一下,反问道,“方才林参军所言,贵府九公子任凭我处置这话,可是当真?”
林子清听出来他这是玩笑话,思索了一下说道:“自然当真。只是国公就这一个兄弟,太夫人也疼爱得紧。烦请殿下稍稍担待着些,莫让臣在国公与太夫人那里交不了差。”
陈昭心想,李濂若是真能这样跟着自己,自己高兴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出手处置人。再说李濂又哪里会给他任凭处置的机会,他又打不过李濂。
他略一沉吟,又问:“我这里倒是没什么,只是若叫皇父知道了,怕是成国公不好交代吧?”他与李濂亲近是一回事,可李濂背后就是李沅。他作为皇子,与李沅这样的权臣交好,在有心人眼里怕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林子清倒是不甚在意:“国公此次回京述职时,便与陛下提过几句,陛下圣谕也是准了的。只要不张扬行事,便不会有大碍。”
陈昭放下了最后一点疑虑,忍着内心的雀跃,装出一副风轻云淡地样子道:“那行,正好我这里多一个人也不嫌多。贵府九公子若是愿意,便跟着吧。”
正事谈完,两人又寒暄了几句。把林子清送走后,陈昭再也忍不住,兴高采烈地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
林子清与陈昭商谈的时候,李濂正在沈焕那里被考校功课。
他原本打算歇几天,好好准备准备再去拜见沈焕。但有林先生在一旁监督着,他万不敢起一点惫懒的心思,于是还没怎么修整,便提着礼物去沈焕府上拜访了。
收过拜帖的沈焕知道他今日要来,便推了所有行程,一大早就在屋内等着李濂了。
李濂从行礼被沈焕叫起后,就一直被问些课业上的问题。从四书五经到六艺兵法,李濂答得简直比长兄考校功课时还要艰难。
说了一个上午,李濂嗓子都快冒烟时,沈焕才停了下来。可还没等李濂喘口气,沈焕又道:“九郎,上马射几只箭来试试。”说罢,就拉着李濂到了校场。
李濂看着百步外的一排靶子,心不甘情不愿地从下人手中接过缰绳,遛马了几步后翻身上马,心里想着这次怕是要丢人了。
然而他虽然口口声声说着不愿进军营,但是这骑射的本领却是从小下了功夫实打实狠练出来的。他一共射了十箭,其中七支正中靶心,两支上靶,只有一支脱了靶。
沈焕看到这结果后也忍不住叫了一声好,称赞道:“不错,快赶上玄初了。”
听到他这话,李濂原本的好心情一下子散去大半——夸我就夸我,非扯上兄长做什么?他客气地对沈焕回道:“多谢将军夸奖。”
“真不想从军?”沈焕侧身问他,“你要是来宁远的话,我亲自带你。”
李濂猛得摇头:“多谢将军好意,只是我要是真想从军的话,直接跟着家兄岂不是更方便?”
沈焕摆了摆手道:“不用叫得那么客气。我与令兄前有同窗之谊,近有袍泽之情。你又正在和舎妹议亲,也算是一家人了。下次再见,便称一声舅兄即可。”
李濂知道如何投其所好,冲着沈焕笑了笑,甜甜地说了一句:“多谢舅兄不嫌弃。”
回到家中,林子清便把陈昭已经应下的事告诉他。他倒是没有多大意外,毕竟陈昭也没理由拒绝这事啊。
之后林子清又让他也去陈昭那里见上一见。他便对着林子清撇撇嘴,半真半假地抱怨了一句:“这么快?阿兄和先生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把我赶出家门啊?”
林子清皱着眉头斥责他:“别乱说话。”
李濂也知道自己这话说得不对,赶忙躬身认错道:“是濂说错话了,请先生责罚。”
林子清只是笑了笑。李濂见没事了,便说道:“那先生,我便就这样去了。”
刚走几步,他就被林子清叫住。李濂转身,有些不解地看着林子清:“先生?”
林子清上前一步,替他整理领子与衣襟,嘱托道:“公子也大了,别总是让国公担心。”
李濂随口应了一句,便跑得不见人影。
到了陈昭那里,刚一进门,李濂就冲着陈昭抱怨道:“五郎,我家里人不要我了。我只好到这里来投奔你。”
他抬起头,露出两个酒窝和一双满是笑意的眼睛:“郎君肯不肯收留我嘛”
陈昭与他对视,只觉得自己的目光仿若落入了星辰之间,便也笑得开怀,面上却是一本正经地道:“正好本王身边缺些人手,便留下罢。” 春衫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