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乔附和几句后借口事务尚多告退,李濂在他离去后招来人吩咐道:“去甘露殿看看,让他不用急着走,小心别淋了雨。”
陈昭果然还没走。他昨日情绪大起大落,耗费了许多心神,是以今日晨间醒后没多久又沉沉睡去,直到到辰时正才起身。李濂派人来时他方用毕朝食。
不紧不慢地应下来人、将殿内众人遣退之后,陈昭心头忽然生出一阵茫然来。他想自己这算是什么呢,昨日在仇雠怀里痛哭一场不算,今晨还在那人榻上醒来,甚至他已经不是第一次与敌寇同塌而眠。敌寇、仇雠,陈昭在嘴里将这两个词咂摸过一遍后摇摇头。但看近来他与李濂之间的相处,有哪一点像是仇敌相见的样子?更罔论昨晚虽是酒后行径做不得数,但他在那时也是真心将李濂当做故友来看的。
春雨淅淅沥沥的落下,陈昭推开窗子,又从旁边拿了个软垫过来,坐在窗边听潇潇雨声。没过多久,李濂推门进来,快步走到陈昭身旁,俯**柔声道:“别坐在风口,小心受凉。”
“我哪有这样弱不禁风?”陈昭颇为不满地抬眼看李濂,却还是站起来把窗子关上一半,跟着李濂走到了内室。他站在立柜旁,指了指屋子里他看过好几年的熟悉陈设,对李濂说:“你怎么都不找人收拾一下?”
说着话,他顺手拉开柜门,里面摆放的东西与他在时别无二致,他叹了口气,假意指责道:“连里面的东西也不清,像什么样子。”
李濂坐下后漫不经心地看了几眼,随口回道:“没顾上,再说我看你摆设不错,也不是非要换的。”
这话实在是不合常理。江山易主,便将前朝宫室付之一炬也无人可指摘。李濂或是要入住才没一把火烧了太极宫,然而怎么能不将内宫的物品都清点一番、重新安置?单说他在这间屋子住了近六年,里面的东西与他关系太深,总也该束之高阁,怎能因一句没顾上就任凭这些东西堂而皇之地摆在天子寝宫,难道要天子来时,对着入眼的事物再想想前朝?
纵观古今,哪里有这样的事。一转念陈昭又在心中想到,可纵观古今,也没见什么人能随随便便就进了甘露殿偏殿的内室,谁知道便没有这样的事了呢。
他明显是不相信的样子,却也不再多提,顺势就坐在李濂身边,偏过头去问他:“你怎么突然过来了?就这么闲么?”
“想你了啊。,忙里偷闲来看看你。”李濂玩笑似的大方答道,见陈昭一脸不愿同他讲话的样子又说,“我刚看了一些任令,你有没有什么想问的人?”
“黄靖仪,”陈昭不假思索地开口回答,又怕李濂觉得他回话太快会多想,便补上一句,“我只问他一个人。”
“黄谅黄靖仪……你让我想想,”李濂闭目沉吟,看起来像是回忆草拟文书上的内容,实则想到陈昭对他果然关心,不愧为天子近臣第一人。
过了一会儿,李濂才睁开眼睛说道:“黄谅拟任谏议大夫。虽比不上他之前的中书舍人清贵,却也没差多少。”黄谅自中举后只在翰林院待了两年,便直接被擢拔至中书舍人一职,可谓是一步登天,升得太快难免会有些不足。只是此前陈昭一直护着他,再加上时日尚短,弊端未曾显现出来。他既然有心重用黄谅,必然得先把他这官职降一些再慢慢提拔,却又不好降得太多,以免寒了人心,就选了谏议大夫这个正五品上的官职——这样一来,说不准以后他又要被黄谅骂了。
陈昭应该也是想到了这点,对这个答案颇为满意。李濂看着他的表情故意问道:“不问其他人啦?”
陈昭摇头,他刚说了只问靖仪一人,哪里能即刻就出尔反尔,只道:“总有机会知道的,我又不急于这一时。”
“那可不一定,没准到时我就不这样轻易的告诉你了。”
这话毫不意外地得到了陈昭的一个白眼,或许陈昭是觉得此时的他太过幼稚索性把半个身子转离了李濂。他这一转身,李濂恰好透过他身后的空隙看见了角落里的沙盘。
他指着沙盘问陈昭:“还有其他与这个类似的沙盘么?”
陈昭跟着站在了他身旁,仔细回想了一会儿,摇头道:“我也不清楚,你找人在库房里点点吧。这东西也有些年头了,不一定能找出第二个来。”
“要是这个沙盘能再做大上几倍,把各处关隘标出来,或是更大些——有一间屋子这样大,这样去哪里都可以不用向导就更好了。”李濂手指从太行山上方拂过,叹道,“我也曾想过命人做一个这样的模型,可惜手里有的地图不全,甚至有好些地方的舆图连我一看都知道是错的。”
陈昭过了一会儿又说:“我记得你曾经记过不少地方的地形水文,该是能用的吧。”李濂与他在外游历时,对这些东西很感兴趣,一路上连写带画的不知记满了多少本子。
“可惜啊,都找不到了。”提起这个,李濂也面露惋惜地说道,“连年征战在外,早不知道丢在何处了,连一张纸都没留下。”
陈昭伸手轻轻拍上他的肩膀,以示安慰。李濂也只失落了一刻,转头看见琴架上的一张琴时眼睛又亮了起来。他走到近前上下打量一番后,回过身陈昭说:“你这琴真不错,焦尾绿绮无出其右。”
“我不大懂,看不出来。”陈昭心想,帝王寝殿里的摆设当然不会差,虽不至于像李濂说的可与焦尾绿绮这等名琴相媲美,总也该是存世的上上佳品。
“音华?”李濂看了看琴身上的铭文,点评道,“名字有趣。”
他随手一拨琴弦,却又在未落的铮铮琴音中摇头道:“太久没人弹过,音调偏了不知多少。”
陈昭一耸肩,至少他住着的那五六年里,日常都没有抚琴的雅兴,根本一次都没碰过。他看着那边俯着身子、认真地拨弦调音的李濂,随口对他说:“你既喜欢这琴,不如弹一曲给我听?”
“好啊,你想听什么?”李濂一口应下。
陈昭方才只是随口一提,没想过李濂会答应,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曲名来,只说:“你随意吧。”
那边李濂终于调好了音,信手弹过几下后奏起了《折桂令》。一曲毕,他不太满意的摇头,坐回陈昭身边说:“技艺生疏,暴殄天物。”
陈昭安慰他:“没有没有,阿九弹得极好,分明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见他没反应,便又撺掇着说,“怎么不接着弹了,我还想听。”
李濂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这是把我当琴师了?”一曲接着一曲,是不是最后还来个打赏?
“是啊,”陈昭理直气壮地点头承认,“阿九真聪明的,连这都能看出来。”
他就知道,陈昭一叫他“阿九”,对他异常热络的时候准没好事。
“你便欺压我吧,”李濂听了他这大不敬的话并不生气,反倒朗声一笑,附在陈昭耳边柔声道:“等雨停了我送你回去,音华你也拿去,想听就叫乐师弹给你听。”
我又哪里是真的非要听琴不可?不过是找个借口看你做些事罢了。回到永昌坊后,站在院子里时陈昭还在想,故友便故友吧,至少李濂对自己的关心爱护做不得假。
突然一人闯入他的视线。陈昭凝神看去时,这人也不顾雨后泥泞径直跪在他面前,俯身道:“陛下。”
陈昭霎时变了脸色。
※※※※※※※※※※※※※※※※※※※※
失踪人口回来了_(:з」∠)_ 春衫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