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昭在小院中四下张望,原本是李濂将他约出来的,可现在他找了一圈也没能在这里发现那人的身影。他想了想,径直索性走进黑着灯的耳房中。
坐在房顶上的李濂看着陈昭先从西耳房中走出,又打算往东耳房中去寻他,不由得轻笑一声,开口把人叫住:“五郎,你抬下头,我在上面呢。”
乍一听见同伴熟悉的声音,陈昭猛地抬头,这才看见约他出来的那人。他退后两步,找了一个仰起头能看见人的距离站定,问道:“你上房顶做什么?”
“赏月啊,”李濂笑着冲他举起手中的酒杯,“上面看得清楚。”
他这一提醒,陈昭才想起来今天已是中秋了。按照在京中的习俗,中秋夜皇帝会在甘露殿设宴、君臣同乐一并赏月的,然而此刻陈昭看了看黑黢黢的天空,狐疑地一皱眉:“我怎么没看见月亮在哪儿呢。”
“你上来呀,在上面就能看见了。”李濂毫不心虚地说谎,放下酒杯双臂一抬,做出一个迎接的动作。
陈昭抬头看了看李濂,又低下头犹豫,过了片刻,带着几分犹疑的问李濂:“真能上去?不会出事吧。”
李濂斩钉截铁地回道:“不会,你看我上来待了这么久,肯定出不了事。”
“可你是一个人在上面,再加我一个,万一房顶受不了就塌了呢?”陈昭已经有些意动,然而心中尚存恐惧,不敢向前。
“要是塌了,你就直接参阳城郡守一本,说他在建造驿站时偷工减料,还故意让你入住,是意图谋害皇嗣。”李濂索性开起玩笑来,“你也就不用待在这里了。”
陈昭也被他这说法惹得低笑一声:“别乱说话,小心让别人听去了。”
笑完了,李濂才正经地说道:“上来吧。有我在,保你无事。”
陈昭思量半晌后向前迈步,快走到梯子的时候又被李濂叫住:“诶你先等下,屋顶上风急,你再披件外袍,顺便帮我也拿件衣裳来。”
“你就是想使唤我给你送衣服吧?”陈昭低声抱怨了一句,却还是依着李濂所言走进屋子。
陈昭没办法在一手拿衣服的情况下顺着梯子爬上来,因此就把给李濂带的外袍也披在了自己身上。这样一来,他整个人就显得极为臃肿,见他这模样,李濂好不容易才憋住笑意。
他小心翼翼地沿着屋脊走到李濂身边,在坐下之前又问了一遍:“真不会塌吧?”
李濂伸手接过他递来的衣服,敛了笑意,与他对视道:“我既然邀你前来,又怎么可能让你以身涉险?我的殿下呀,你得信我。”
平日李濂说话时,一口金陵洛下音中总会夹杂着些陵州的口音,一句话说出来,铿锵有力似金石之声。可说这句话时,李濂却拉长了语调,柔声细语听起来就像是女儿家撒娇一般,让陈昭平白生出了一分先前没信任他的愧疚之感。
他在李濂身边弯下腰,手放在瓦片上隔空拂了几下,正准备坐下的时候,李濂却站起来,往后退了两步说:“你也不怕凉?来,坐我这里。”
陈昭这才看清被李濂身子遮住的光景,两方软垫中间是一张矮桌,上面摆着一个酒壶和两个酒杯,还有一盘枣子几串葡萄和一叠点心。光这些不算,待他落座后,李濂又从怀中递了一个手炉给他。他看看这些东西,视线又转到身后竹子搭就的梯子上,忍不住问:“你怎么把这么多东西运上来的?”
“想知道?”李濂凑过去神秘兮兮地对陈昭做了个手势,让陈昭附耳过来。陈昭照做之后,他在陈昭耳边轻声道,“不告诉你。”
说完后他立刻向后一弯腰躲开陈昭,同时纵声大笑,听见陈昭冷哼一声,他也不担忧,偏又凑上前去好奇地问道:“你就从来没上房顶吗?”
陈昭摇了摇头:“宫中规矩森严,我一个不受宠的皇子,日夜都怕自己行差踏错,哪里敢做这样的事。”
“唉,”李濂叹息一声,皱了皱眉,“这可真是……我幼时在陵州却是没什么人管束的,母亲偏宠我,兄长又时常不在家,乱七八糟的事我做过不知多少。”
陈昭不并不想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于是偏过头去,然而他看了一圈却也没发现婵娟的踪影。
“你说的上来就能看见了,现在月亮在哪儿呢?”
“别急,”李濂手指向东南方向,“你看那边露出金光的云没有。月亮就藏在云后面,等下就看到了。”
天公好似在印证李濂所说的话一般,霎时间一阵西南风吹来,皎皎明月破开云雾散出光华。
“看见啦。”陈昭回过头与李濂说道,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李濂笑着冲他点头,自己偏着头思索片刻,便得出一句诗来:“一片中秋月,迢迢万里风[1]。”
陈昭拿起桌上的一颗葡萄放入口中,同时等着李濂的下句。吃过五六颗葡萄之后,听见对面那人用有些懊恼的声音说道:“续不上了,等下次再补吧。”
“一片清光月自明,好风吹动玉箫声[2]。”陈昭也想了一句诗来,然而他自觉写得太差,不愿说出口鱼人听,索性解下腰间的竹笛,试了几个音后对着天上圆月吹奏起来。那边的李濂侧耳听过一会儿后,拿起银箸为他击节。
一曲终了,李濂慢悠悠地开口:“这种日子里你吹折杨柳,简直催人心肝。”折杨柳为思乡游子所谱,在这本该阖家团圆的节令里吹奏出来,更是能勾起心中愁绪,平添几分凄凉。
“别的曲谱我都不大记得了。”陈昭放下竹笛,不由自主地向西南方向望了一眼。白日时尚可看见远山连绵,现下远处却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他指着天边的玉盘,化用古人的言语感慨道:“举目见月,不见长安。”
李濂递给他一颗青枣:“枣子挺甜的,你尝尝。”
陈昭不明所以地接过来咬了一口,点头应和道:“是挺甜的。”
“我院子里就有一颗枣树,恰好在每年中秋前后熟透。兄长会叫人打些下来,在家宴中分食并赏赐众人。”李濂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这酒比我家里的玉山酿可差远了。”
陈昭垂下眼帘,想着该怎么出声安慰他。然而他一睁开眼,面前突然就不见了人影。
再一看,李濂竟已到了院中空地上,正擦拭着佩剑。
“你……?”他想问李濂是怎么下去的,也想问他现下是在做什么。
李濂没等他说完,便回头一笑:“舞剑给你看。”
陈昭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道矫健的身影。他原以为李濂佩剑只做装饰用,也许李濂还会些简单的招式,却忘了陇西李氏几代掌军,成国公李沅更是文武兼备,他的幼弟怎么可能不会使剑?
“耀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3]”,用这样一句诗来形容此刻的李濂,再合适不过。李濂一招一式浏漓顿挫,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他才停了下来,顾不上歇息,纵身一跃坐到了陈昭身旁。
方才用力有些多,李濂额头上已有薄汗渗出。 他一边擦着汗,一边与陈昭说道:“还不错吧?怎么说我也是下狠功夫练过的,该能入了你的眼。”
“岂止能入眼?说声极好都不为过。”陈昭尽力使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吃惊。
李濂看起来好似已经完全没有了方才的愁绪,弯着一双眼睛笑道:“这原本是对敌的招式,被我改过一些,结果就被兄长骂华而不实。”
他又拿起银箸,敲击着面前的杯盏,简单的几件东西竟被他奏出了宫商之音。陈昭听了一会儿,不大确定地问道:“太宗文皇帝所制的折桂令?”
李濂连忙摇头:“不是,我就随便一敲。”
月上中天,又一阵秋风吹来,树叶簌簌而动。陈昭不由得紧了紧衣袍,李濂见状道:“有点晚了,回去吧。”
“嗯,”陈昭先是点头,又指着面前这一摊东西道,“这些你拿下去?”
李濂一口应下:“行,你就不用管了。”
原本要下去的陈昭又转身折返回来,小声与他说:“与君登临意,听雨在河东。”
“什么?”李濂一时没反应过来,问他。
他笑了笑,没再解释,只道:“没什么。”
李濂又重复了一遍,才明白陈昭这是在帮自己接上方才的那两句诗。
一片中秋月,迢迢万里风。
与君登临意,听雨在河东[5]。
他不由得也弯起唇角,冲下面大声问道:“能来同宿否[4]?”
“静候君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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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2] 是AI写得。
[3] 《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
[4] 白居易《雨中招张司业宿》“能来同宿否,听雨对床眠。”
[5] 我知道自己这两句写得很差,请不要骂我ww
祝大家中秋快乐! 春衫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