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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进行曲

潦倒者的情书 打字机 8337 2021-04-06 06:59

  这么多年里,每当季玩暄再次回忆往事的时候,他总会先想起最早的那一段,他右臂打石膏的日子。

  或许因为那是他一生最珍视回忆的开端。

  那个时候,季玩暄右手基本等于全废,他又不是左撇子,日常生活都很难自理。季凝为了照顾他,推掉了制衣厂里一个季度的加班。

  家里美滋滋,学校里也快被伺候成了废物。

  右臂不能动弹的那段时间,季玩暄的书包几乎全是楼下那位个子比他还高一点的学弟替他背的。

  少年的身型颀长却并不显纤瘦,低垂着眼皮看人时仿佛一只未成年的惫懒雄狮。

  小狮子王替他把书包塞到桌框里,顺便抽出早读用的英语课本,临走前低下头对他说话,语气几乎可以算是温柔的。

  “放学见。”

  路拆随手在琴键上敲了几个音阶,把深陷少年心事的季玩暄一把拉了回来。

  季可乐今天被送来得巧,和顾晨星吵嘴的时候被这受虐狂觉出音色干净清澈,立刻乐颠颠地哄来作童声伴奏。

  小朋友第一次坐在这么多人看着的舞台之上,平时多大胆都不由变得有点怯怯的。

  季玩暄坐在对面冲可乐眨了眨眼睛,特别温柔地出声加入。

  “Little little light rain, 

  Lea.ve your words in my heart, 

  Everything in mysterious way, 

  But I still like you.……”

  高二那年他们临时搭起的乐队寒酸得只有三个人,名声却几乎在校庆之后红透了信雅中学的半边天。

  但比较遗憾,他们真正意义上的正式演出其实也就只有那一场——宁则阳就是那时候对他老婆一见钟情非卿不娶的。

  彼时季玩暄臂上的石膏已经成了同学们的涂鸦圣地,他就顶着这么个花花绿绿的玩意儿,在大礼堂的台上垂目唱了一首《依然爱你》。

  这么个不伦不类的画面,有很长一段时间经常出现在许多女孩们的梦中。

  或许可能还有个别男孩吧。

  一曲终了,宁则阳在台上激动得鼓掌,新娘贺语希更不得了,婚礼进行曲还没开始,她已经挽着父亲的手臂在花道那一端泣不成声。

  肉麻,太肉麻了。

  季玩暄悄悄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坐在高凳上再次凑近话筒。

  “刚才唱的这首,有幸在十一年前令今日新人于千万万人群中对视第一眼,除了感谢我们三个,还得感谢原唱王力宏。”

  他一开口就丢烂梗俏皮话,高中坐的那几排人立刻来了反应,捧场地齐声喝他倒彩,热热闹闹,惹得旁人面上也不由自主挂上笑容,煽情气氛一扫而空。

  但其实还是很令人感慨的。

  当年那场说走就走的毕业旅行预演,结束时足足成就了四对情侣,只是如今这么多年过去,现状却令人不忍唏嘘。

  路拆几年来向薛璐鹿求婚求了不下百遍,至今未果。

  郑禧和温雅不知道什么毛病,两个人似有若无地暧昧了这么多年,仍是谁也没有主动挑破。

  而季玩暄和沈放,他们两个相隔的又何止是那小半个填不平的太平洋。

  到如今,修成正果的也就只有宁则阳和贺语希罢了。

  也许可以归结为班长傻人有傻福?

  季玩暄不经意地笑笑,下垂的眼角微弯,一本正经地握着话筒结尾:“镜头我就不多蹭了,一句话——祝宁则阳和贺语希像世界上所有俗气幸福的夫妇一样,俗气,但特别幸福。”

  这回可好,新娘不哭了,新郎却不知被戳中了哪条神经,眼眶立刻红了起来。

  顾晨星低声笑骂了一句,从季玩暄身后接过话筒:“诶诶,我们这儿结婚呢,婚礼进行曲呢?”

  音乐声起,一切总算再次有条不紊地继续进行,除去两位新人脸上都又哭又笑,看着就让人心溢出满当当的情绪。

  花童总算开始撒花了,一男一女,刚好是季玩暄刚才给过半颗橘子的那两个小不点儿。

  季可乐单身男儿十分坚强,没主动伸手要抱,但季玩暄却大发慈悲地把他抱下了台。

  路拆跟在二人后头,微微扬起英挺的浓眉:“喜当爹?还不是混血?”

  这两个狗发小一个比一个能装,都是老邻居,谁能不知道中间那栋楼什么时候又添了位新家庭成员。

  恶意涌上心头,季玩暄点了点头,语气挺诚恳:“这不还是喜欢黑头发黑眼睛黄皮肤吗?不知道璐鹿姐还是不是和我一样呢?”

  哪壶不开提哪壶。路拆脸色一黑,嘴又垮了下来,“啧”了一声便往高中同学留给他们的位置大步而去。

  路拆喜欢薛璐鹿十二年,一个轮回终于求仁得仁,追爱历程比宁则阳还久。媳妇都要熬成婆了,未婚妻却突然来了兴致出国深造,至今未归,也难为路老板天天臭着脸还能勉强按耐住脾气。

  他们几个互相伤害已成习惯,路拆不是记仇的人,季玩暄更是欲扬先抑,刚准备坐下继续搭话,季可乐却在怀里扯了扯他的领子。

  “哥哥。”

  终于知道他是谁了?

  季玩暄侧过头看他,眼神挺柔和:“嗯?”

  可乐伸出肉肉的小白手,露出一颗橘子味的水果糖来:“刚才那个叔叔给我的,我们原谅他吧。”

  可乐可真是他们季家的宝贝,明明是季玩暄张口把人惹了,小不点儿还能不分青红皂白地站队说“我们原谅他”。

  季哥哥笑眯眯地捏了捏他的脸颊:“好,听你的。”

  只是到最后也没找着机会去原谅一下路拆。

  新人交换完戒指并在起哄声中再三亲吻后,大家便跟屁股着了火一般,立刻站起来向酒店走去准备开席。

  高中同学一共坐了三桌人,热热闹闹地把他们拆开了,路拆和顾晨星都不和他一桌。

  可乐被稀罕地抱了一圈,乖巧地一声“哥哥”一声“姐姐”,把这些在叔叔阿姨场混了多年的老同学治愈得里外通透。

  季玩暄好笑地看着他们玩可乐,脊背倚在座椅上向后靠了靠,懒洋洋的像在晒太阳,目光却不受控制地移向邻桌。

  扎眼睛那位就坐在他的对角线,侧着头正和旁边的人说话。

  今天的隐形眼镜戴着实在不是很舒服,季玩暄揉了揉眼皮,半天才认出来和沈放说话的小胖子是他们班当年瘦成闪电的体委郑禧。

  ……禧哥这么多年到底遭遇了什么他就不问了,相对来说还是沈放更让他有些惊讶。

  这可真稀罕。

  那些年这人独来独往,身边只有一个死缠烂打的小眼镜,可如今倒也可以平心静气地坐下来和人交谈甚欢了。

  礼数周全,哪怕敷衍也让人说不出话。

  ……等会儿见。

  等会儿是多会儿。

  季玩暄闭了闭眼睛,觉得耿耿于怀的自己有点好笑——他没有任何立场去耿耿于怀。

  沈放确实变了很多,礼貌又得体,看不出半点儿从前冷漠毒舌的模样。

  还记得当年自己替他挨了一棍,换来的却不是感谢,而是一句“你有事吗?”。

  季玩暄在婚礼现场追忆似水年华,追忆到一半觉得自己非常可笑,嘴角上扬露出一口晃眼白牙,立刻吸引来了别人的注意。

  对面的男人当年也是篮球队的选手,一向以嗓门颇大著称。

  “季玩,有情有义!但台上那话说得也太糙了吧,你当年满分作文不全年级传阅呢吗?怎么的,在异国漂流九年,把母语也漂走了?”

  坐在另一桌也不耽误顾晨星接茬:“要不我们季玩不生混血呢,那是爱国心作祟,得找本国人练口语。”

  季可乐听了半天没听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但总归听出来他们在合伙挤兑季玩暄,当即不乐意地开了口:“怎么不是混血了?我的头发卷卷,楼下的阿姨奶奶都夸我是混血。”

  奶声奶气立刻又换来笑声一片。

  季玩暄心软得不行,从女同学手中接回可乐,捏了捏他肉嘟嘟的小脸,让他坐在自己怀里吃刚剥好的淡水虾。

  欢声笑语里,他侧头又看了看,体委的旁边,沈放的座位不知何时已经空了。

  “……”

  季玩暄垂下眼皮,心情跟坐931路公交车一样,又堵又停,此刻还事儿多地觉得隐形眼镜又有些磨了。

  多年同学再会,胡天侃地,从前最爱说话的那位活络性子却有些打折,聊着聊着就能突然静下来故作深沉。

  宁则阳今天的煽情份额一次性用尽,来敬酒时已彻底被打回原型。

  他贱兮兮地拍了拍季玩暄的肩膀,道:“你是去天竺留学的吗,这位海归精英?瞧这头顶佛光闪闪,我都想给你上炷香了。”

  季玩暄脸色不变,依旧一副云淡风轻模样。

  “一炷好运常来,两炷吉祥富贵,三炷幸福满仓。”

  顾晨星凑过来捧哏:“五炷起步,十炷入教,推荐亲朋好友加微可享受永久会员待遇。”

  多年不见,大家一起从学生过渡为社会成功人士,直率的班长却再次被两个烦人的东西联手唬住,干巴巴地踩入陷阱:“什么待遇?”

  季玩暄眼睛都不眨:“尊贵红名,等级加速,过滤广告,回帖通知,更有会员酷炫头像与对话框。你不是为自己冲了三十年贵族吗,这还要问。”

  宁则阳酒量奇差,有次喝多玩手机,第二天发现存私房钱的卡里少了一半资金,立刻从浑噩中惊醒过来。

  原本他还以为自己被诈骗了,悲愤欲绝地去同学群里痛斥社会险恶,刚准备上警局立案侦查,就被家里的警察同志帮忙破了案。

  他自己手抖给一个压根儿用不上的账号冲了三十年VIP。

  季玩暄听说后,远在大洋彼岸都笑了他俩礼拜。

  “……”

  宁则阳委屈地看向自己的城管老婆。

  “警察同志,热心市民匿名举报此处有人非法传教。”

  贺警花乐不可支,一边哄他,一边用柔刀子剜俩闲人,让他们少挤兑两句。

  顾晨星叹了口气将脑袋挨在季玩暄肩膀上,愁肠百结:“单身主义万岁,臭不要脸少勾引我走入婚姻坟墓。”

  婚礼结束又闹了许久,宾客才渐渐散去。

  宁则阳赶着去度蜜月,又和众人攒了回来的局才放心走了。

  季玩暄去洗手间把日抛摘了丢掉,出来找了半天才眯着眼睛在还没撤走的钢琴边看见抱着可乐的顾晨星。

  “哎,可乐今儿跟我回去玩,你自己走吧。”

  可乐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季玩暄:“?”

  之前不还水火不容呢吗。他就去个厕所的工夫,这俩人就又好上了?

  季可乐见异思迁也太快了吧。

  季玩暄:“路拆呢?”

  顾晨星亲亲热热地给可乐整理了一下衣领:“有人上他酒吧找事儿,Kris兴冲冲地离开了。”

  季玩暄被这少年时非主流起的英文名麻出一身冷汗,哆嗦了两下选择认输:“随你们便,但得把我送回去,我没开车。”

  顾晨星挺怜悯地看着他:“瞧您说的,您有车吗这位无业游民?”

  季玩暄:“……”

  “你送不送?”他眉头一拧,看起来老大不高兴。

  顾晨星见好就收,嘻嘻笑道:“送!你行李还在我后备箱呢,敢不送小舅知道不得削我?你去门口等吧,我开车出来。”

  说完把可乐往怀里又藏了藏:“可乐我的,你别觊觎啊。”

  季玩暄没搭理他,和可乐说了句“保护好自己”,拿起外套便转身先往外走。

  他心里乱糟糟的,有什么情绪和隐形眼镜一起抛了,心不在焉也就没细想顾晨星对可乐前后不一的态度,以及小朋友怎么就突然在自己面前和他“三爸爸”好得黏在一起了。

  熟悉的人差不多都走光了,自己快十年没有回来,宁则阳夫妇的交际圈子和他几乎完全没有交集。

  季玩暄一个人在门口百无聊赖地等了十来分钟,始终没见到顾晨星那俩骚气兮兮的红色奥迪,倒是有辆越野最后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刚才也有三四辆车路过,都是老同学问用不用帮忙载他,季玩暄全都笑眯眯地一一谢过了。

  这次刚想开口,缓缓下降的车窗玻璃后,那张熟悉到有些陌生的侧脸便让他把话原封不动塞回了喉咙。

  真让人稀奇,这张漂亮脸蛋竟还有堵人嘴的功效,再一再二还好说,这都再三再四了。

  “等人吗?”

  沈放手放在方向盘上,侧过头来看他。

  声音低沉悦耳,像自己最熟悉的大提琴的音色。

  季玩暄闭上嘴“嗯”了一声,用最快的速度调整好表情,谨慎礼貌道:“我等顾晨星。”

  个狗东西怎么还不来。

  摘了眼镜以后他看不太清沈放的表情,但偏偏这次,季玩暄非常肯定地从青年的脸上捕捉到了一丝转瞬即逝的浅淡笑意。

  沈放:“可是我看见,顾晨星刚才已经走了。”

  季玩暄的微笑僵在脸上,五官汇成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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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哥:说了等会儿见,就是等会儿见。 潦倒者的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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