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他说这话,夏十七立即抬眸盯着他,眸中似有风起云涌。
“微微,你天生六指,是大吉之相,若是将第六指割了去,日后恐怕会失去很多。”
夏十七没有说假话,杜若微的六指虽为大凶,却也大吉。她隐隐猜测得出什么,却将心头的神思压了下去。
杜若微亦以认真眼神回望,他的眸光像是夜色下的湖水那样静谧温柔,望着夏十七轻轻一笑。
“师父,我不后悔。”
夏十七救了他娘亲,他用小指换这个孩子的身肢健全,值!
夏十七目光转到他背后,杜若微即刻将手从背后拿了出来,悠悠在夏十七面前摊开,只见他掌生六指,多出来的小拇指格外秀气温雅。
“怕不怕?”
夏十七摩挲着他的手指,低低的语气像是魅惑人心。
“师父,我知你的本事,你不会让我痛的,对吗?”
杜若微说得对,夏十七已经研制出了一种能麻痹人痛楚的麻药,这麻药若是现世,只怕北朝的天还要翻上一翻。
即刻,夏十七就采来了草药,覆在杜若微的手腕处,待到杜若微狠狠掐自己的掌心都不痛之时,她知时候到了。
“微微,闭眼。”
夏十七淡声说着,指间已有锋利的刀刃游转自如。
杜若微轻轻瞪大着眼睛,并没有如夏十七说的那样闭上双眸,而是仔仔细细地盯着夏十七的动作。
夏十七听见他有些颤的嗓音,他很固执地在说,“师父,我不怕。”
他想看。
夏十七心中微动,手下动作就轻了许多。
杜若微一点痛楚都没有察觉到,却在眼睁睁看见自己的小指装在星沉手上时,一阵剧烈的痛楚席卷胸腔,直攻心房。
他痛得几乎坐不住,身子往前栽倒,趴在桌案上,怔怔瞧着夏十七细心为星沉接上那根手指。
有些记忆,就这样忽然回来了。
从前那个弟弟的模样,忽而从模糊变得清晰,而他的样貌,竟与躺在塌上的星沉那样相似。
杜若微心神都在颤抖着,他吃力地起了身,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猛地撞在门框上,发出“咚”的一声。
夏十七回眸看来,有些惊讶,“微微,你去哪儿?”
杜若微咬着唇瓣,只用心往前走,他要去找娘亲,娘亲总记得弟弟的模样,娘亲会给他一个答案!
夏十七有心想要去追他,方要起身,手臂被人忽的抱住。
星沉睁开了汗涔涔的眼睛,那素来活泼灵动的眼眸中,此刻满是灰暗。他喑哑地开口问夏十七,“师父,我的手是不是没有了?”
夏十七心中一痛,双手托着他的脑袋放在自己双膝上,旋即举起了他肉嘟嘟的手掌,指着他多出来的小指对他说,“你的手指还在,那都是噩梦罢了。”
星沉隔着摇晃的重影去瞧自己的手掌,一二三四五……似乎他的手指并没有少,可他分明记得——
罢了,师父说,那都是噩梦。
星沉侧眸面向夏十七,一边冒着冷汗,一边虚弱地说道,“师父,沉儿好热。”
夏十七温柔轻抚着他的额发,柔声说道,“沉儿不怕,你只是发高热了,师父这就去给你熬药。”
星沉摇了摇头,“师父,我想跟你说一句话。”
“什么?”
“你别替我找爹娘了。”
夏十七恍如被惊雷劈中,连话语声都有些恍惚,“为何?”
星沉咬了咬唇瓣,干涩的嘴唇上还因为缺少水分而脱皮干裂,他睁着水亮懵懂的大眼睛,语气低落。
“那个女人说,我娘早已死了,就是死在了她手上。”
顿了顿,星沉眸中本就稀少的光芒越发黯淡下去,他垂着眼睫说道,“她还说,我爹并不喜欢我,所以这些年他从未找过我。”
夏十七只觉心口好一阵翻涌起伏,她紧紧攥住自己的衣摆,眸光渐渐沉落。
“她是谁?”
星沉以为夏十七是在问他,他想了想,也不知那个女子究竟是什么身份,便摇了摇头,“我也不知。”
夏十七听得他虚弱得几乎听不见了的嗓音,终是温柔了下来,伸手覆上他的眼眸,轻道,“沉儿,你好好睡会儿,师父去给你熬药。”
星沉也觉得疲惫到了极点,只是在闭上眼时,他眼前还会浮现那个青衫女子手起刀落的画面,手臂便不由自主地抖了下,直到他一根根手指蜷缩过去,那尾指虽还痛着,可却真实存在着!
星沉忍不住想哭,然而还是鼓起了勇气,重新睁开眼睛,却见夏十七径直离开。
他失落地耷拉下眼皮,耳畔忽然有了些动静。
咦?
星沉仰面躺在床榻上,听得门口传来脚步声,先是好奇地往那边瞧了瞧,却见没人。他回过神来,觉得像是自己的幻觉,却又听得一个略有些低的嗓音说道,“娘亲,我觉得他很像弟弟。”
又有一个女子轻道,“微儿,你别不是魔怔了,你弟弟早已在北城走失,只怕这一生都找不回他了。”
“娘,不论怎样,你瞧瞧他都好,我总觉得我没有做梦,弟弟好像就这样回来了。”
“好,娘亲这不是陪你来了吗?”
弟弟?
星沉歪了歪脑袋,在他的记忆中,好似也有一个温柔的娘亲,还有好几个哥哥姐姐。莫不是……
星沉一个激动,直接从床榻上滚了下来。
“娘!”
星沉扯着嗓子喊,嗓音有些高昂和破裂,那是因为他压着了自己的手。
呜呜呜,好痛。但是心里好开心,他也许就要见到他的娘亲了……
却说夏十七采了草药过后,一路走去了后厨,因着今日苏斐南成亲,府内烛火通明,彻夜不息,前厅管裕还在招待各方来客,后厨更是忙碌了个不停。
夏十七借了一个小火炉,移到了院中生起了火。待到炉中水沸腾之时,她才揭开了炉盖,将药草一一铺进去。
她似乎并不怕烫,手是直接揭开了炉盖,探进滚烫中的水的。
路过的小厮看得那叫一个汗毛倒竖,夏姑娘竟然……他赶紧夹着尾巴溜走了!
时辰一点点过去,到了子时三刻后,前厅的宾客也走的差不多了,后厨的烛火也安稳了下来。
月色撩人,轻透如纱的光芒披照在人身上,仿佛给人也笼上了一层淡白色轻纱。月光落在地上,又像是倾泻了一地光华。
在这静谧无声的时刻,人最是容易多想。
夏十七托着下颌,坐在小板凳上盯着眼前的小火炉,时不时煽动了一下火候,眼神却不知穿透了多少屋子,径直停在了苏斐南面前。
她并不知后院发生的事情,也无心去查探苏斐南去了哪儿,但在这夜里,在她澄明安稳的心境里,她轻而易举地听见了男女耳鬓厮磨的声响。
“卿卿……”
“夫君……”
即使没能瞧见他们含情脉脉的眼,夏十七也觉得心头一颤。
这个卿卿,若是顾清慕,那个夫君若是苏斐南——她顿觉一口气梗在喉头,上不上,下不下,生生堵在她喉咙管里,叫她险些吐出来。
然而她却是多想了,此刻顾清慕挨了二十大板,正卧在塌上休憩。而苏斐南静静立在书房内,与太后对视着。
“母后。”
苏斐南心平气和地唤了一声,太后见他眉目平静,毫无波澜,那秀雅凤眸像极了从前的那人,不由得悲从心来。
“你知道了那事,还肯唤我一句母后……”
说到底,太后疼爱苏斐南这么多年,不是假的。她也许是因为自己害死了苏斐南的亲娘而愧疚,也许是真的对苏斐南动了感情,也许还是因为爱先皇过甚而爱屋及乌,但不论如何,此刻她的悲伤和沉痛是真的。
苏斐南看得分明,他沉默了片刻,烛火发出荜拨荜拨的响动,他也有些出神。
太后轻道,“本宫听说了,你……想对付谦儿。”
她抬起威光迫人的双眸,却意外地有恳求的意味,“南儿,母后求你——谦儿得到这江山并不容易,若是你要从他手中抢去,他必定……哎,也怪母后,当年存着偏心要帮谦儿,不然也不会落到如今的境地。”
苏斐南勾了一个浅笑,用眼神安慰着她,然而宽大袍袖中的手却紧缩了起来。
“母后,我只问一件事情,当年午门宫变,是谁给你们泄露的消息?”
太后不可置信地往后一退,雍容华贵的身姿竟有坍塌的趋势。她紧紧贴着后背的太师椅,目光惊骇不已。
“南儿,你……”
苏斐南一眼不眨地望着她,昔日那凤眸给她带来的噩梦,如今又席卷重来。
太后恍惚着瞧见先皇用力抱住那个满身是血的女子,那女子翘起了唇瓣,凤眸轻弯,又轻轻浅浅的一笑,困住了先皇的一生!
如今,苏斐南又要给她重新制造一个噩梦了吗?
苏斐南一手负在身后,悠悠一笑,淡淡说来,“十一年前,父皇病重,却遣了我往南方平定水患。待我回来,却听得父皇已逝,安贵妃意图为自己的小皇子谋江山,发起了午门宫变,却被当今皇上镇压。安贵妃、小皇子被当场诛杀,精锐铁甲全军覆没,这都是母后和皇上的功劳,不是吗?” 蛊惑王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