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愧的父亲是在那天黄昏时分出现在八路军阵地上的,此时的八路军呈月牙形把炮楼包围了。除了岳福常的营,还有另外两个营。八路军半围了炮楼,并没有很好的攻打炮楼的办法,从鬼子的所作所为来看,就是想诱使八路军前来攻城,以图一举歼灭。
县城里的田野大队的一千多名鬼子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住在市里的日本人联队,还有好几千人随时做好了增援的准备。鬼子就是想通过这次诱捕行动,逼迫八路军就范,在城外和增援的鬼子一起把八路军消灭。
就在这时杨槐的父亲来了,杨槐的父亲此时一副猎人打扮,用绑腿把腿角系了,身上背了杆猎枪,风把他的花杂的胡须吹得乱舞一气。他像一名老兵似的立在杨槐面前,杨槐惊诧地看着父亲,他说:爹,你不该来。
杨父瞪着杨槐,抖着声音说:你媳妇被鬼子抓进炮楼了,你管不管?
杨槐说:爹,小凤不是我媳妇。
杨父:混账,这个媳妇你不认,我认。虽然她没进咱家的门,就让小鬼子给抓走了。可咱做人得讲究的,她要是不和你来成亲,她能被日本人抓去么?
杨槐不想在父亲面前辩白什么,父亲的心他懂,可按照父亲的心思让他接受小凤,他真的无法做到。
父亲坐在一棵树下,眯着眼睛望着炮楼方向说:你媳妇被小鬼子抓到炮楼去了,你到底管不管?
杨槐说:爹,你没看见八路军的队伍都拉出来了,现在首长正在想办法。他们抓去的不是小凤一个人,还有好多妇女儿童。
太阳西斜了一些,一缕风过来,便送来小凤的喊声:杨槐,我是小凤,快来救我……声音断续着,似被风扯断了。
杨父就用手指着杨槐说:你听听,小凤早就把你当成她男人了,你还不承认。
杨槐低下头,他想象着炮楼里的小凤,心里就乱了。
八路军的队伍就是远远地把半个县城围了,因为还没想到最好的攻城办法,也只能这么围了,阵地上设了卫兵,其余的人躲在山坳里宿营。
杨槐也曾请过战,他希望自己带着一些人潜进炮楼下面,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他的想法没有得到岳营长的支持。以前为了蚕食敌人,冷不丁出击一下,也许还能收到一定的效果,现在敌人是有准备的,这样突袭的效果肯定不会再有了,有了准备的敌人说不定会让突袭的人吃个大亏。
其实鬼子早就有了预谋,每到傍晚,太郎和次郎就各带着几个伏击的士兵潜出来,距离炮楼二百多米的地方潜伏下来,从每个制高点把炮楼前的开阔地都控制住了。如果这时杨槐再出现,他们不仅能压制住八路军的火力,就连退路他们也封死了,也就是说,再有小股八路军队伍进入他们的火力点,他们会让八路军有去无回。他们经过几次和杨槐的对峙变得聪明了,他们设了一个口袋,就等八路军来钻了。
夜晚终于来临了,杨父抱着那杆猎枪靠在一棵树上,看着远处的炮楼一点点地在影像中消失,夜咕咚一声说来就来了。
杨槐就说:爹,你回去吧,打鬼子的事有八路军呢。
父亲不说话,目光一直望着炮楼方向。
小凤仍在喊:杨槐,我是你媳妇,快来救我呀,小鬼子是群畜牲。
小凤的喊声在夜晚清晰地传了过来,在八路军阵地上慢慢扩散着。
杨父终于说:槐呀,这是小凤在喊你哩,你就能在这里呆得下去?
杨槐说:爹,八路军有纪律,况且凭我一个人,也救不了小凤。
杨父在暗处就盯紧杨槐说:槐呀,你还是不是我儿子?
杨槐就说:爹呀,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呀,我到啥时候也是你儿子呀。
杨父就说:那你就跟爹一起去救小凤。
杨槐怕父亲跑了似的拉住父亲说:爹呀,小鬼子可不是猎物,没那么容易,八路军首长正在想办法呢,八路军是穷人队伍,哪能见死不救呢。
炮楼里传来女人喊叫声,孩子的啼哭声。杨父抖了身子道:槐呀,你听,小凤都要被小鬼子奸了,你媳妇都被人奸了,你还能在这里呆得住?
日本人的淫笑之声和女人的哭喊声断断续续地传过来。
父亲扛着猎枪站了起来,杨槐就拉住父亲:爹,你要去哪?
父亲用力地把杨槐甩开:我不是你们八路军的人,我去哪里和你没关系。
父亲说完就要走,杨槐抱住了父亲,哑着声音说:爹,鬼子这仇咱们早晚得报,八路军首长正在研究,这炮楼迟早都得端掉。
父亲一把推开杨槐,转身又要走。杨槐拦住了父亲的去路,他把满堂叫了过来,让满堂看着父亲。
杨槐还有查哨的任务,八路军的阵地和敌人距离这么近,他们不能放松警惕。当杨槐转了一圈把明哨暗哨都检查了一遍,再次回来的时候,满堂慌张地跑过来说:排长,大叔跑了。
杨槐头上的汗一下子冒了出来,他知道父亲会去干什么,他来不及多想,拉着满堂向炮楼方向爬去。
炮楼上方的探照灯扫来荡去的,夜晚的世界就黑白分明了。炮楼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奸淫完妇女的鬼子似乎累了,只剩下炮楼顶上哨兵的皮鞭声,有节有律地响着。
茫茫黑夜,杨槐不知道父亲在哪里潜伏着,但凭直觉,父亲就在这暗夜里伏着。父亲是个老猎人,十几年的狩猎生活锻造了父亲的机敏,在大金沟时,有时父亲为了狩到一个大猎物,几天几夜在山里搜寻着,经常会和猎物躲猫猫,潜伏在一个地方几天几夜,静等着猎物的出现。杨槐这手好枪法就是跟父亲学来的,包括作为一个猎人的警觉,现在他不仅具有猎人的警觉,还多了八路军战士的责任和义务,他面对着的不是昔日的猎物了,而是比猎物更凶残百倍的鬼子。残酷的战争让他迅速从猎人转变成一个在阵地上弹无虚发的神枪手。
寂静难熬,他和满堂蛰伏在一个土丘后面,身后就是八路军阵地,前方几百米就是鬼子的炮楼。父亲消失在黑暗中,他不能不为父亲以及身在炮楼中的小凤提心吊胆。
天微亮起来,先是身边的树木和土丘清晰起来,然后就是前方的炮楼显出了轮廓,又过了一会,炮楼上飘扬的日本人的膏药旗也能分辨出来了,然后是两个头戴钢盔站在炮楼上的鬼子兵。
也就在这时,前方不远处的一个地方,先是掠过一片火光,接着就是一声闷响。
杨槐似乎被这突然而至的枪声吓了一跳,这熟悉又陌生的猎枪之声,让他每个神经都绷紧了。炮楼上那个还在四处张望的日本兵一头便栽了下来。
杨槐看到了父亲模糊的身影,还像当年狩猎时那么敏捷,父亲打了一枪,便滚到另一个土丘后,他看见父亲在熟练地往枪膛里压子弹,当父亲又把枪探出土丘后时,杨槐感到一股炙热的空气迎面向父亲飞去。当他举起枪时已经晚了。
父亲的半截枪筒被子弹击弯了,子弹射在猎枪筒上,突如其来的惯性让父亲的猎枪飞了出去。
父亲呀的一声,只发出了这一声惊叫,又一发子弹飞了过来,父亲的帽子又被击飞了。
父亲似乎想撤回来,身子刚动,便又一颗子弹射过来,打在父亲的脚下,父亲便不动了,蜷着身子伏在那里动弹不得了。
杨槐接下来看到几个日本兵从两个方向弯着腰向父亲冲了过来。
他手里的枪响了,满堂的枪也随之响了,跑在最前面的两个鬼子倒下了。杨槐射击完,下意识地把枪收了回来,也就是在那一瞬间,一颗子弹飞来,“噗”的一声击在他刚才射击的位置。
杨槐只能伏下头,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被几个鬼子捉住,趔趄着身子向炮楼方向退去。
他喊了一声:爹……
父亲回了一次头,似乎嘟囔了句什么,杨槐没听清,父亲便被押进了炮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