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把你们叫过来，无非是为了身前身后那点事。”
白老爷子的声音很是低沉，他背着手站在他们面前，他上面，是威严庄重的佛祖和白家的先祖，裹挟着一整个时代的陈旧腐朽的气息顿时扑面而来。
伴随着这句话，在场几个人的神色都发生了改变，其中最明显的就是跟白家本家走得最近的、白敬沅的侄子——白裕山，他搓了搓自己的手，有些急不可耐，但还是克制了下来：
“姑父还这么年轻，正是春秋鼎盛的时候，怎么突然说起这样的话了？说起来真是我们做晚辈的不孝，您……”
他倒是还想继续往下说，但是白氏朝他使了使眼色，他便偃旗息鼓了，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竟是没了声气儿。
还好白敬沅似乎没放在心上，他只是扬起自己握着念珠的那只手，示意他不必再往下说了，他闭着眼睛：
“有时候人老了就得服老，时代在变，局势在变，我应该退休了。”
这番话说得白裕山不敢追问什么，白敬沅的庶弟白骄文似乎现在才理解了兄长的意思，也闷在一边不敢出声。
最后还是白三小姐实在忍受不了这种诡异的气氛了，径直道：
“爹，有什么话要吩咐的你就直说吧。”
“老爷子，你说的这事儿可跟我没什么关系。伺候你我还能来两手，这继承家业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
白三小姐一说完，大冷天扇着扇子的五姨太就开口了，她那双捏着西洋绸缎扇子的手上涂着的鲜艳蔻丹，跟她这个人给人的感觉一样，诱惑，又充满了危险：
“再说了，我肚子里又没货，再怎么着也轮不到我坐这里。今儿个我要是在这里坐久了，咱们那位四姨太又该编排我有的没的了。”
说着，她就作势要起身，白老爷子还没开口，倒是大太太说：
“如烟，如今是老爷抬举你，别人也不敢说三道四。便是平时她为难你的时候，我也没少让她注意些口舌。今儿个是严肃的场合，你还是先坐下来听老爷说吧。”
她这般给足了五姨太面子，五姨太便也扭扭捏捏地坐了下来，她那双妩媚的眸子朝着白敬沅看去了：
“老爷，这可是你让我坐在这里的，要是后面有人拿这个说我的不是，我可只管搬你出来。”
祠堂是个庄重的场合，白敬沅自然不会回应她这句话，但是能够从白家后院那几个女人中脱颖而出、坐在这里，五姨太的宠爱已经是非比寻常了，她依旧是不大正经地坐着，只是神色稍微有了些变化。
“从前不说这些，原本是指望我的两个儿子能够继承家业。”
一下一下地捻动着檀香佛珠，白敬沅细细地道，“现在他们两个是不中用了，白家偌大的家业，总该后继有人，也免得我背负一个断了白家香火的骂名。家里的产业，该交给谁，剩下的怎么分，分给谁，我心里都有数，把你们叫过来，自然是因为你们有该得的那一份。”
白骄文对他的这一番安排诚惶诚恐，他赶紧道：
“小弟这么多年生活富足，全都是仰仗您，哥哥现在说这话，岂不是要羞煞小弟？还请哥哥千万别。”
这话由别人说来总显得虚假，但是白骄文的神态，果真是卑微极了的，旁人也不疑有他，白敬沅也只是摇了摇头：
“虽然庶子在白家没有继承权，但是你是我一个父亲的兄弟，不给你一点东西让你安身立命，说不过去。”
说着，白敬沅让自己的大管事正式读了自己的分配，其中大头产业由白三小姐得了，白裕山、白骄文分别得了五个铺子，剩下一家成衣铺子、一家胭脂铺子，还有一家药店，都给了五姨太。
这番安排在场必定是有人不满的，只是都按捺着，正巧二管事来汇报一些事，白敬沅先去了耳房那边。
他刚刚一走，白裕山就忍不住瞪向五姨太，随即又问大太太：
“姑姑，怎么这女人也过来了？也不看看是哪里的出身！竟然也能光明正大地坐到白家的祠堂里来！”
白裕山本来不是白家这边的亲戚，他是大太太妹妹的儿子，后来因为白家这边一对远方亲戚多年无子，所以过继过来，充做了白敬沅的便宜侄子。
“好太太，刚才你自个儿说的话你可别忘了。我是知道你们都不大瞧得起我的身份的，所以也没想坐在这里。但是你刚才一口一个老爷子抬举，我也只能坐了下来。”
大太太还没来得及教育白裕山一番，嘴巴不饶人的五姨太已经开了口，她一只手抓着那漆桌上用上好瓷器装着的葵花籽儿，一只手捻了瓜子仁儿往嘴巴里送：
“知道的都明白个中内情，是老爷太太体恤我，不知道的呢还以为我们老爷宠妾灭妻呢！你说是不是？”
淡淡地瞥了自己这个侄儿一眼，大太太眼含警告，她面上依旧沉静如水，仿佛不管是丈夫给这个妾室分了多少家产她都不在意一般：
“我知道你是个懂事儿的，咱们家里的这些事哪里值当拿出去让外人说，裕山年轻气盛，不知道你在我们家的功劳，你就别生气了。”
这话绵里藏针，谁都知道，白敬沅的这位五姨太虽然得宠，但却是个肚子里没货的，其他几位姨太太都有过孕，只有五姨太一次也没中过，因为她出身不好，有不少人都猜测是她早年待的地儿给她身子下了重药，这辈子估计都没生育了。
所以生孩子的功劳，五姨太是占不上的，剩下的功劳，就只有伺候男人了。
这话搁在前面三个姨太太身上都是受不了的，偏偏五姨太安之若素，她精致的面孔在昏沉的天色中若隐若现，只有一双清亮中带着嘲讽之意的眸子和一抹红艳艳的唇显得格外瞩目，她淡定一笑，“太太说得有道理，我们做妾的，最重要的任务还是伺候好老爷，你说是不是？” 犹把星芒比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