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昌黎和周若彤坐在千秋亭的石凳上,坐在这里的人有很多,镇国公李谦,礼部尚书宗养才,兵部尚书胡世海,大学士张甫之,刚罢官免职的顾之章,还有八年前的秦朗。
每个人坐在这里的姿态都不一样,很多人在曾经或是现在都是常客,唯独林昌黎是建元之后第一次来这里。
上一次来到这里,他记得桌上还有一副棋盘,黑白子纵横其间,那时候的先皇已经不再全是威严,隐隐的有了老态,就像是一只准备藏于深洞而不出的老狮子,但那样的老皇帝才最是让人害怕。
想到了曾经的人,再看着面前的人,林昌黎不免有些局促起来。时隔八年,那场谈话仍旧历历在目,如今故地重游,让他心中觉得寒冷无比。
望着对面的周若彤,林昌黎一阵恍惚,似乎看到了老皇帝,他心想,若是对方是个男的多好。
但这只是错觉和错误的想法。
周若彤看着林昌黎的脸色变了,一阵煞白,就像是自己打算在这里治他死罪一般,心中不免疑惑。
林昌黎她也见过两次,此人是朝中难得的人才,做事稳重不输宗养才,且为人低调到了骨子里,不喜纷争,整日里一副老实的好好先生的样子,看似谁也不敢得罪,实则心中自有沟壑。
胸中自有沟壑的人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这种人让周若彤很喜欢,也让周若彤很麻烦,因为不好控制。
“林大人可是身体不适?”
周若彤的问题有些假惺惺,但还是得开口打破沉默。
林昌黎借势抹了一把汗,借着周若彤的话下台阶,说道:“臣前些日子感染了风寒,不曾想被娘娘看了出来,着实汗颜。”
林昌黎随口胡诌,总不能说我流汗抖腿是因为怕你?
林昌黎随口胡诌,周若彤也随口胡诌,这种主动找上门安排婚事的媒婆,总不能让本宫一个女人家说的太直白?
“想必林大人必定是为了儿子的事情着急的。”
周若彤微微一笑,说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啊,谁人不为子女操心?”
林昌黎的脑子转了一百八十个弯儿,还是没转到周若彤的思路上去,就老实的说道:“娘娘说得对。”
周若彤满意的点了点头,林昌黎的态度很不错,本宫很欢喜。
时间慢慢地过去了,林昌黎说罢那句“娘娘说的对”后,就再没了下文,周若彤不免有些不满,本宫都把话茬给你了,你接着话茬往下说啊。
周若彤对林昌黎瞪了一眼,林昌黎眨巴了一下眼睛,一脸无辜,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娘娘了。
周若彤有些无奈,只得把话在说的明白些,她叹气道:“林公子是个顶好的人儿。”
林昌黎愣了,说道:“娘娘谬赞。”
周若彤继续说道:“就是年纪也老大不小的了。”
林昌黎当下恍然大悟,原来娘娘说的是那件事,他心中发苦,说实在的,翠柳宫不管是在太平盛世还是在兵荒马乱的时候,始终处在风口浪尖上,他真不想和翠柳宫扯上关系,但娘娘已然开口,自己是绝不能拂了对方的意的。
林昌黎小心翼翼的观望着周若彤的态度,周若彤故意摆出一脸你要是敢跟本宫踢皮球本宫绝对死死报复回去的表情,林昌黎只能表示投降。
他起身,跪在了地上,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说道:“实在不瞒娘娘所说,我儿光旭年岁已然不小,但至今未有婚配,有道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曾与他说过几家姑娘,谁知那小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偏偏对宫中娘娘身边的春华姑娘念念不忘,臣今日斗胆,在娘娘面前讨这门亲事,还望娘娘成全。”
周若彤微微的叹了一口气,赶忙搀扶起了林昌黎,感慨道:“真个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了,林大人如此有诚意,本宫便允了,咱们商量个黄道吉日,便让春华过门吧。”
林昌黎非常想问,娘娘您不再多考虑考虑?但他克制住了自己。
周若彤和林昌黎就这样坐着,望着亭子外起了风,望着风吹落了树叶,望着远处的内侍急匆匆的走。
“春华虽说是我的奴婢,但说来也不怕林大人笑话,我与春华二人,情谊深厚,私下里以姐妹相称。”
林昌黎心中呐喊,我这哪里是给儿子娶亲,我这是给林家娶回个祖宗啊,他心中虽然波涛汹涌,但面上不露声色。
“娘娘尽管放心,日后夫妇二人若不能琴瑟和谐,我必定不饶那逆子。若是春华姑娘有了委屈,我必当亲自将那逆子捆了,送入宫中,请娘娘治罪。”
周若彤点了点头,这春华未来的公公虽然说得夸张,但多少态度是好的,春华日后真个进了林府,最大的话语权还在林昌黎手上,只要老林顾念着这层关系,心里向着春华,小林就是日后学坏,也翻不出个浪头花儿来。
周若彤思虑再三后,轻轻地说道:“听说林夫人好像不太喜欢……”
周若彤话没有说完,林昌黎一摆手,说道:“我这就去休了那贱,人。”
周若彤嘴角一扯,这林昌黎当真够狠,林昌黎似乎也觉得自己把话说得有些过了,就尴尬的解释道:“贱内不懂规矩,办了不少糊涂事,臣早有休妻之意。”
周若彤知道林昌黎是说场面话给自己听,所谓的糊涂事,还不是去年收留了萧紫衣,趁着自己不在京城的功夫在贵妇圈子里搅风搅雨,林昌黎是希冀这场婚事能够让双方都摒弃前嫌。
周若彤自然遂了他的心意,笑道:“林大人言重了,一日夫妻百日恩,林夫人一时间办了错事,说两句便是,何必休妻。毕竟都是女人家,若是被夫家休了,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
周若彤话里自然也有意思,那意思便是她做的事情本宫都知道,错事就是错事,本宫不是不计较,而是看在你儿子的面子上不去和你们纠缠,日后严加管教便是。
林昌黎心中叹气,双手抱歉,躬身施礼道:“臣遵旨。”
周若彤点了点头,又问道:“林大人在内阁,可有什么麻烦事?”
林昌黎知道,突然转移话题,就是送客的意思,他和周若彤随便寒暄了几句,然后找了个话题,便匆匆而去。
看着走到一半路后,越走越快,像是逃也似的林昌黎,周若彤不禁有些不满,本宫能有这么可怕?
回到翠柳宫后,周若彤摇了摇头,把先前罩在脸上的冰山似的妆容一扫而空,她对着铜镜里的自己看了会儿,七年来的宫廷生活,面对张甫之是一副面孔,面对宗养才是一副面孔,面对顾之章是一副面孔,今日面对林昌黎又是一副面孔……
周若彤一个人低头叹气,不免有些无奈,这么多面孔,让她有时候都恍惚的不知道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
她有些悲哀的在看铜镜,心想在这么搞下去,自己指不定哪天就要精神分,裂了。
这时候,春华端着刚从内务府领来的沉香走了进来,看着娘娘一个人对着铜镜又哭又笑,惊讶道:“娘娘,你干什么呢?”
“春华,你回来啦……”
周若彤赶忙扭头,笑道:“告诉你个好消息,本宫把你嫁出去了。”
“啥?”
翠柳宫内响起了春华的失声尖叫,引来外头的太监宫女纷纷朝里头探头张望。
…………
萧湘沫坐在道观门前的大青石上,双腿盘膝,两手手心朝上,轻轻地搭在大腿上,闭着眼睛,如同小小的神棍。
田文清和秦钰蹲在另一边,田文清扭头望了一眼大石头上的公主殿下,有些无奈的问秦钰,“她坐在大石头上干啥呢?”
秦钰挠了挠头,说道:“我骗她说那样能体悟自然大道、天地灵气,以最快的速度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
田文清翻了个白眼,这个舅姥爷实在会玩。
轿子停在了半山腰的石阶前,再往上,轿子就不是很好走了。周若彤双手叉腰,闷着头朝上冲,彭忠有些惊讶,自己竟然都有些跟不上娘娘的脚步。
无数的暗卫在密林中疾行,方圆数十里都被紧急安插了暗卫,周若彤在宫里和春华闹了一会儿后,突然要出宫,还来得是这么偏僻的地方,暗卫提前做好布置,俨然是来不及的。
眼见着周若彤冒了头,秦钰和田文清一个哆嗦,两人二话不说,心中颇有默契的一同起身,踩着虚空消失在了密林深处。
对于这样等级的高手,暗卫基本是拿他们没什么办法。
周若彤来到了白云观门前,还来不及唏嘘感慨昔日发生的旧事,看着闺女坐在大太阳底下,还闭着眼,就一把揪住了她的耳朵,骂道:“几天不收拾你,你胆子肥了啊,敢偷偷出宫了?”
萧湘沫疼的大叫,“母妃,你干什么啊?”
周若彤气急而笑,“我干什么,我还问你,你想干什么?”
萧湘沫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说道:“我这修仙呢?”
“我修你个头。”
周若彤二话不说,直接给她的脑袋来了那么一下子,然后让彭忠把人领走。
等彭忠把哭哭啼啼的萧湘沫领下去的时候,周若彤双手叉腰,左右巡视着密林,然后中气十足的扯着嗓子高声喊叫,“狗日的田文清和秦钰,你们俩给老娘死出来!”
躲在密林深处的两人浑身哆嗦了两下,谁也不敢冒头,开什么玩笑,现在出去,能被她吃了。
周若彤一嗓子无果后,又嚎了几嗓子,始终不见人出来,就骂骂咧咧的走了。 妃卿不让